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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自万众孤独中抽离(1 / 2)



琼恩•布隆顿的道馆是由一处宽敞的平房改建而成。



脚下踩的是裸露的地面,室内没有任何隔间。竖在各处的柱子挂著琼恩比赛时所用的拳击手套等物品,这就是唯一称得上是装潢的东西了。



拉撒禄虽然来过这里好几次了,但每次不是觉得这里浪费空间,就是感慨琼恩即使花光了钱打造这种建筑物,还会因为没有生活空间,导致他经常得造访拉撒禄的屋子。



平时这里应该会有琼恩的徒弟们进行练习,但今天没看到他们的身影。也许在琼恩去外地比赛的期间,道馆也一并关闭了吧。



为满足最基本的生活需求,道馆的角落设置了一座暖炉,拉撒禄正光著身子待在暖炉旁。他将毛巾砸入整桶煮沸的热水,慢慢擦去脸上的脏污。



化为顽垢的脏污在碰到水分和热气后便崩裂开来。与其说是在清洁身体,心境上更像是在进行甲壳生物的脱皮行为。



「所以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所谓的打算啊。老实说,状况非常单纯。」



虽然逃窜了好几天,但不表示状况有所改变。虽然状况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但至少也代表不会有进一步的恶化。



他伸长手臂打算擦拭背部,随即为身体各处传来的痛楚皱起眉头。



「小乔纳森•怀尔德想找我身上的费尔汀家的钥匙,鲍尔街警探打算将没有价值的我处理掉,芙兰雪与我为敌,我的家则是被烧光了,如今身无分文。」



「愈听愈觉得,你能活下来还真是了不起啊!所以说,要从哪里著手?要去哪里做些什么事,才能让状况好转一点?」



「没必要想得那么琐碎,必要的步骤只有两项而已。」



「哦?」



拉撒禄穿上了和琼恩借来的衣服。上衣是朴素的棉质衫,下身则是尺寸不合的长裤。他用腰带硬是系紧裤头后,伸了个懒腰。



「第一,『搞垮白巧克力坊』。」



「还真是急转直下啊!」



「说起来,我还欠鲍尔街警探……应该说是欠路罗伊一份人情啊。」



他回想起交到手上的信封。那虽然并非作为协助的报酬,而是单纯作为礼物给他,但人情就是人情。无论是差点被鲍尔街警探杀害,还是被路罗伊当成弃子,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至少就目前看来,我似乎能为了这份道义握著钥匙而死啊。)



拉撒禄把玩著手里的钥匙思索著。以前虽然讨厌这种不符作风的行为,但如今的他已能露出苦笑,接纳起这样的自己。



「若是对乔纳森造成打击,就能让鲍尔街警探重新评估我的利用价值。换句话说,我能藉此获得他们的保护。如此一来,这既能著手解决与乔纳森之间的纠纷,还能挫挫那个跩个二五八万的女赌博师的锐气。喏,这下事情就解决了大半啦。」



「话虽然是这么说啊!」



琼恩会稍稍皱起眉头也是无可厚非。说起来,若是能这么轻松地搞垮白巧克力坊,那拉撒禄也不会沦落至此了。



「就算你想搞垮赌场,那本金要从哪里来?虽然不怎么值得自豪,但我身上可没钱啊!」



「你不是才去外地比赛回来吗…………」



「哈哈哈!那些钱都在宴会上蒸发啦!」



不过,琼恩所指的宴会,其实也代表著请那些来自乡下、还无法自食其力的后辈吃饭,或是为那些年纪渐长、败多胜少的前辈们请客。因为有著这样的个性,也难怪他总是过著慢性的阮囊羞涩生活。



况且──拉撒禄摇了摇头。



「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指望你啦。我认识一个身上有钱的家伙。」



某个人士的样貌自脑海中浮现出来。



「只要开口拜托,他应该就会借我钱,而且还免利息呢。如此一来,我就有很高的机率能拿到一大笔本金。」



「原来你有这么好的朋友啊!应该说,既然有这种朋友,你不是该从一开始就去拜托对方了吗?」



琼恩歪起头。他大概在怀疑拉撒禄是把只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夸大其词吧。哎,实际上也确实是如此。毕竟拉撒禄正打算让事情倒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一言难尽啦。」



说起来,他也是到了此时此刻才闪过了拜托那个人的念头,就连说动他借钱的说词也是刚刚才想到的。



「那么,第二项是什么?」



「第二项啊。第二项就是──」



他耸了耸肩说道:



「去接莉拉,然后让她泡杯茶给我喝。」



既然乔纳森没动用狭持莉拉逼迫拉撒禄投降的手段,就代表莉拉肯定顺利脱身了。以拉撒禄目前的处境来说,也只能等跨过眼下的难关后再去见她了。



把话说出口后,一股害臊的心情油然而生,也许自己是有些流于耍帅了吧。不过琼恩却是死板地点了点头。



「唔嗯!这确实是很重要的行程啊!」



「虽然我一个人也能搞定,但你愿意跟来的话就会帮大忙了。琼恩,你现在有空吗?」



「当然有了!要帮就得帮到底啊!」



拉撒禄打了个喷嚏作为回应。虽然身为开口商借的立场实在不便抱怨,但明明说了要借衣服,琼恩却只拿出了一件上衣,这样的思维实在相当夸张。应该说,在冬季却连个外套都不穿,只穿了件上衣和背心就能御寒的琼恩实在是夸张得有些过头。



服装简朴无奇,口袋里空空如也,在各方面都轻便得教人不安。能寄托和仰赖的事物,早已从拉撒禄的手里全数失去了。



即使如此,他的心情却并不坏。



「好啦,让我们开始吧。」



拉撒禄敲了两下门。



他察觉位于室内的那个人的气息僵住了。里头的人物确认过拉撒禄和琼恩的身影,在花了约四秒钟细心地掩饰内心的紧张后,打开了门扉。



过去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在男子身上已不复见。原本精壮的身材因为生活习惯太糟而松垮下来,以前会仔细打理的胡子蓬乱生长,那悍如公牛的气势也彻底消失,让他看起来比过去消瘦了一圈。



布鲁斯•夸特。在白巧克力坊还被称为黑巧克力坊时,他便是那家店的老板。



在那阵骚动中,受到了池鱼之殃的拉撒禄来到了他的赌场发起挑战,虽说对决的结果不了了之,但拉撒禄确实将他的赌场逼到濒临倒闭的地步。虽然拉撒禄没有因而敌视起布鲁斯,但看来布鲁斯并非如此。



「嗨,布鲁斯。」



「『便士』凯因德………………!」



「打扰啦。」



在掩人耳目地抵达布鲁斯的家后,拉撒禄没等待回应就踏入了家门。跟在他身后的琼恩随即关上大门。



室内相当狭窄。他想必已经迁离经营赌场期间所住的房子了。自从失去收入来源后,他似乎过著相当清苦的日子。这间房子位于帝都郊区,与以前的布鲁斯极不相称,但也与现在的布鲁斯格格不入。



幸好屋子里还留有桌椅,拉撒禄以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坐在椅子上,挥挥手示意布鲁斯在对面坐下。



「喏,坐下吧。虽然对我来说是很久不见,但对你来说并非如此吧?」



「……………………」



布鲁斯露出了随时都要扑上来咬人的凶悍视线直视拉撒禄。这也当然,毕竟将他逼入这步田地的始作俑者之一,便是拉撒禄。拉撒禄在他赌场所引发的风波,就结果而言成了布鲁斯•夸特这名经营者垮台的导火线。



(哎,但我也因为这样不得不离开帝都,就我个人来说是两不相欠啊。)



布鲁斯先是呆站了一会儿,随即在对面的位子上一屁股坐下。他之所以没有立刻发难,主要还是要归功于站在拉撒禄身后待命的琼恩吧。布鲁斯紧咬的牙关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你是来做什么的…………!」



「喂喂,『最近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的家伙就是你吧』?」



「…………?」



他知道琼恩以视线投来了「是这么一回事吗?」的疑问。



老实说,拉撒禄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不过,他早已知晓布鲁斯•夸特失去了黑巧克力坊的经营权,也明白自己是背后的原因之一。在那场赌场风波结束时,为了避免遭受报复,拉撒禄曾先设下了防火线,不过──



(那样的防火线之所以有效,也是因为布鲁斯当时还有一定的社会地位。)



一旦布鲁斯对拉撒禄报复,就会失去既有的社会地位──这便是他当时设下的防火线。



但既然因为其他的理由失去了社会地位,那这道防火线也就失去作用。布鲁斯会打算在被逼上绝路前报复拉撒禄,也是人之常情。



布鲁斯大概是为了伺机报复拉撒禄,才会跟踪起他和莉拉吧。布鲁斯所露出的表情,也证实了拉撒禄的推测。



「原来如此,你是为了给我报仇的机会,才会上门送死是吧。」



「怎么可能呢。」



「那么,是要先发制人吗?你打算让我死在身后男人的手底下吗?」



「我的回应还是一样,这怎么可能呢。」



虽然素有人贫智短一说,但想不到人类被逼入绝境时,居然会变得如此缺乏判断能力,让他在内心深深感慨──今早之前的自己也是处于同样的状况,但被他轻描淡写地略过不提。换作是过去的布鲁斯,肯定已然察觉拉撒禄此行的目的。



施压做到这种程度也就够了。拉撒禄以指尖示意,让琼恩在身旁坐了下来。接著他让嘴角露出浅笑,将手肘抵在桌上。拉撒禄稍稍探出身子,凝视著布鲁斯的眼眸。



拉撒禄之所以来到这里,为的只有一个理由。



「布鲁斯,借我钱吧。」



布鲁斯的眼睛在剎那间动了一下,这没逃过拉撒禄的双眼。



商人的天性,就是会在收到提议的瞬间,立刻将之放上脑海里的天秤。他的内心反应,证明了拉撒禄的话语确实是「足以放上天秤的东西」。



琼恩发出了疑问。



「等等,拉撒禄!你说要和他借钱,但他不是已经变成穷光蛋了吗!」



「琼恩,你真傻啊。这家伙是个经营者,是个商人,是个资产家。他肯定有钱。这一类人一直到死亡的瞬间,都还会握著最后的一撮老本伺机翻盘啊。」



布鲁斯的眼睛深处还散发著光芒。即使沦落至此,他也一直思考著究竟该怎么行动,才能取回自己过往的地位。拉撒禄投向布鲁斯的视线之强烈,甚至称为信任也不为过。



回应很快就来了。布鲁斯垂下嘴角,像是认为谈不拢似的摇了摇头。



「即使落魄至此,我也一直收集著各种情报,毕竟我有一些蠢到还愿意追随我的部下啊。所以,拉撒禄,我很清楚你的堕落,以及失败的过程。」



布鲁斯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像是在重启一度停止运作的水车般,拉撒禄能感觉到布鲁斯的脑袋正在运转著。



「你与鲍尔街警探搭上线,在白巧克力坊落败。虽然光是你还活著一事就值得让人惊讶,不过啊,就算我真的存著最后一份本金,借给你的理由又何在?你不过就是个悲惨的输家罢了。」



的确如此──他暗自点头同意。没有人会把钱压在必败的马儿身上。



不过,拉撒禄反而加深了嘴角的笑意。他的脸颊像是被刃物割裂般,吊起了两端的嘴角。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他等待布鲁斯眨了一下眼睛。



「哎呀,确实是如你所说。我因为各种因素,不得不搞垮白巧克力坊。不过,那里确实是乔纳森所经营的赌场,也是芙兰雪置身其中的赌场。既然打算上门砸场,那就得用比以往更谨慎的心态去面对啊。」



他神色自若地张开双手。虽然演得有些刻意,但在这时候反而恰到好处。拉撒禄像是要将话语渗入布鲁斯的脑袋般,继续开口说道:



「设下机关是必要的。就算输过一次,就算一度失去所有,都是为了能确实摧毁那座赌场所进行的预先安排。」



布鲁斯正确地理解了拉撒禄的弦外之音。重新运转的脑袋,自顾自地解释起拉撒禄没说的那些部分。



「什么…………!难道说,你是…………!」



拉撒禄直盯著布鲁斯的双眼。



「正是如此。一切都按照我的计画进行。『那场败北正是我必胜策略的基石』……………………!」



「唔噗噗!」



就在拉撒禄说完的瞬间,琼恩像是终于忍不住似的轻声喷笑。幸好布鲁斯专注聆听著拉撒禄的话语,没注意到琼恩的反应,但拉撒禄还是在桌子底下踢了琼恩的小腿。



不过,拉撒禄的内心也是苦笑不已。



(哪有这回事啊~)



他是认真挑战,然后认真地败北。拉撒禄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单纯只是受到好运眷顾,若真的有能稳操胜券的计画,他反而想找个人告诉自己。



当然,他没打算让布鲁斯读到自己的这层心思。况且,布鲁斯虽然对于其他人的评价相当正确,但对自己却有略微高估的倾向。因此他自然会将一度击败过自己的拉撒禄多加几分。



布鲁斯所认知的拉撒禄•凯因德形象,擅自帮拉撒禄的话语背了书。就像映在墙上的影子会比本尊还要巨大那般,拉撒禄•凯因德的身姿,在现在的布鲁斯眼里变得过于巨大。



「不过,你居然会…………虽然说是为了求得必胜,但你居然连房子也让人烧掉了…………」



「也没什么,毕竟那一次的败北是非输一次不可的状况。你今天肯定会借钱给我,如此一来我就一定能赢。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只要将白巧克力坊打得灰头土脸,那之后的事对我来说就无所谓了。只要把那间店的经营权交给你作为报酬,再一次改名为黑巧克力坊就行了吧?」



「但这真的是能办到的事吗…………?你真的有办法做到洞悉一切…………?」



「喂喂,你以为我是谁啊?」



拉撒禄按住胸口。他像是将在黑巧克力坊的胜利、在无主地的胜利和在集会厅的胜利展露给布鲁斯见识似的,强而有力地宣告道:



「我可是『那个』拉撒禄•『便士』•凯因德啊!」



他随即在嘴巴里吐嘈了一句。



(不对不对,「那个」是哪个啊?)



「便士」本来就不是象徵实力出众的浑号。就原有的意思来说,这个浑号只是用来嘲笑毫无赌博师风范的胆小鬼。



然而,状况今非昔比。



换作从前,他绝对不会想过用这种手段进行交涉。既然有所谓「不求胜」的守则,那他就不会让自己在气势上刻意胜过对手,避免带来出乎意料的胜利。这是必要的思维,而且也是他绝对不会选择的手段。



但现在的拉撒禄就做得到。他怀抱著若有必要,就愿意赌上一切的气概。



「好啦,布鲁斯,你这下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布鲁斯虽然沉默了一会儿,但拉撒禄知道这是他在表露极为罕见的人性情感。在花了数十秒让感性追上思路后,原本视拉撒禄为死敌的男子已不复在。



抬起脸庞的布鲁斯,眼里闪烁的是计算和道理,以及尽可能让收益最大化的贪欲。布鲁斯笑吟吟地说道:



「好啦,拉撒禄,让我们来谈生意吧。」



说实话,拉撒禄对布鲁斯也存在著些许成见。他不仅是害得自己离开帝都的男子,而且虽说布鲁斯并没有亲手将莉拉调教为奴隶,但买下莉拉的仍是他的赌场。



不过,若是将这些成见放在一边的话──



「你在这方面的人格特质,我确实并不讨厌喔。」



只要拉撒禄愿意打垮白巧克力坊,并将经营权转让给布鲁斯的话,布鲁斯就没有任何理由不接受拉撒禄带来的这笔交易。



所谓的北极星,并不是在群星之中最为闪耀的星星。



不过,人们仰望月空、凝神注视北极星的行为,带有著特殊的意义。在明白那是能将人们导向北方的星星后,北极星在人们的眼里,就散发出与众不同的光辉。



若是如此──



「……………………那也是北极星吗?」



拉撒禄原本只打算喃喃自语,但布鲁斯却灵敏地听见了。



「你看的方位是东边吧?」



「你也没必要泼我冷水嘛。」



在与布鲁斯谈妥生意后,如今已经过了几个小时。拉撒禄从停靠在路肩的马车上头茫然地眺望帝都的夜景。也许是才刚入夜的关系,还有许多住宅尚未熄灯。偶尔会有一道道光芒从较低之处扫过,那应该是手握火把的男人们来回奔跑所造成的景象吧。这是一如往常的帝都之夜。



在这片夜景之中,有一处看似寻常的火光勾住了他的视线。



「你说莉拉待在那间旅馆里?」



「是我部下搜集到的情报啦。你认识的那个地主女儿叫什么来著?看来那丫头是在房子被烧掉前逃了出去,跑去和那个地主女儿会合,随即就换了一间旅馆。由于那丫头的手脚实在太快,就连小乔纳森•怀尔德的手下们都还没找到她。」



「你居然追查到了,你还真是猥琐得让人甘拜下风啊。」



拉撒禄出言讽刺的同时,将视线锁定在遥远的一点。从这里眺望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能看到朦胧的明亮光芒从窗户透出而已。但即使如此,这仍是只对拉撒禄有特别意义的光芒。光是莉拉身处于这片夜景之中,就让他有种获得救赎的感受。



拉撒禄回想著他在巴斯拿著手枪对准莉拉脑袋的那一晚,同时嚼著手里的三明治。



顺带一提,这三明治是布鲁斯亲手制作的。应该说,过去在黑巧克力坊推出的所有料理,几乎都是出自布鲁斯亲自撰写的食谱。他本人虽然说「做菜只是兴趣」,但拉撒禄不禁认为,他若是不涉入赌场界,而是安安稳稳地开间餐馆,应该就能过得顺遂许多。



总而言之,吃著三明治的拉撒禄,脑子里正播放著人在巴斯的记忆。



(真是的,都这个年纪了,居然还那样大哭大闹…………)



一想起自己在击毙威布斯塔的那晚的所作所为,他的脸就自然而然地发烫起来。若要说不幸中的大幸,就是莉拉在那一晚似乎是真的睡著了。



说到底,这世上终究不存在真正孑然一身的人类。无论是养父、拉撒禄还是其他人都一样,他们除了求生的目的和手段之外,总还握有其他的东西──不得不拥有那些东西。想必在这个世界上,绝对不存在仅凭目的和手段就能走完一生的人类吧。



在理解这些道理后,他虽然还不晓得该将自己对于莉拉的感情放在什么位置,但至少不会在她的面前表现得不堪入目了。虽说还没想好应对的办法,但「要想办法」的目的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上。



「所以说,拉撒禄,我虽然会严格地执行交易的内容,但我也不是不解风情的男人。如果你想在去赌场之前先见那个丫头一面,我也不会阻止你喔。」



他对得意洋洋的布鲁斯叹了口气。



「你这种想法才叫不解风情啊。」



「你说……什么……?」



布鲁斯僵住身子,看来是真的受到了打击。拉撒禄以前只在赌场和他见过面,所以印象大都停留在他于赌场之中的表现,但像这样易地而处后,拉撒禄才发现他原来也有憨傻的一面。



拉撒禄当然不是不想去见她。



那并不是眼下该做的事──至少目前拉撒禄还没恢复到能去迎接她的状态。与乔纳森的纠纷也是原因,但主要还是拉撒禄个人的面子问题。即使陷入这般绝境,若是去见莉拉的话,莉拉也会不露出丝毫厌恶的神情,努力协助自己吧。也因为如此,他目前处于不该这么做的心境。



马车的车门被敲了几下。立刻打开车门露脸的,是布鲁斯的部下之一。他似乎刚跑了一阵,只见男子正喘著大气。拉撒禄开口问道:



「所以,结果如何?」



由于开口的是拉撒禄,部下露出了些许的不悦,但在布鲁斯以视线催促下,他仍是迅速开了口:



「那个女人在里面。她似乎是一营业就开始值班了。」



「这样啊,谢谢你。」



听到布鲁斯的慰劳,部下点了点头关上车门。看来芙兰雪在今晚也努力工作著,若是立刻登门造访的话,肯定就能见到她吧。



拉撒禄虽然这么思索,但他的视线依然投向远方。



「不过,想不到你居然这么重视她啊。虽说那个奴隶丫头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多少得归功于你的帮助,但你这表情根本像个守望孩子的父亲啊。」



听到布鲁斯的话语,拉撒禄露出了苦笑。



「你果然什么都不懂啊。」



「啊?」



「我对她来说不是必要的,但对我来说她是必要的──硬要说的话就是这回事。」



布鲁斯像是不怎么服气似的眨了眨眼,但最后似乎因为嫌麻烦而不想争辩。他耸了耸肩说道:



「琼恩上哪儿去了?你要去赌场的话,不是需要他的帮忙吗?」



「我今天不需要啦。就算进了场,我猜也能顺利就座吧。我叫琼恩去帮我处理一些事了。」



「那也是致胜所需的安排吗?」



「嗯,肯定是啦。」



问题在于「要胜过什么东西」。



布鲁斯当然也察觉到拉撒禄的回应有些闪烁其辞,但骰子已经掷出去了。布鲁斯借出的金额,如今收在拉撒禄的怀里。布鲁斯没有指责拉撒禄这种散漫的态度,而是对他拿起茶杯要喝的动作瞪起双眼。



「动作小心点。那只茶杯是货真价实的舶来品,是清国来的瓷器啊。要是敢打破的话,我就要你吃不完兜著走。」



「…………这不是便宜的骨瓷杯喔?」



所谓的骨瓷,是基于来自清国的输入品──瓷器的需求程度节节攀升,于是国内便因应研发出了这类替代品。当然,无论是舶来品还是替代品,品质都是有高有低,但一般来说,自然还是舶来品的价格更为高昂。



拉撒禄是认定布鲁斯过著穷困的日子,才会决定今天去拜访他,但看来他依然还能过著小康的生活。



马车处于停驶状态,但这种茶杯在车厢里使用还是有些绑手绑脚。拉撒禄不置可否地晃了晃手中的茶杯。



「哎,无所谓啦。总之既然吃饱喝足,就差不多该出发啦。」



暌违几天下肚的食物,似乎正逐渐转换成热量。这当然只是纯粹的错觉,但就算是错觉,只要能让情绪高昂起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行吗?你看起来睡眠严重不足,要晚几天行动也可以啊。」



「当然行了。毕竟我不认为那个女人会一直在外场工作啊。」



基本上来说,芙兰雪•布莱多克这个女人不喜欢拋头露面。由于她主要的工作是担任赌场的保镖,因此非常讨厌在人前展露手腕。



睡眠不足的影响确实不小。虽说以前曾度过流浪生活,但在这种冷天里自然难以睡得舒适。他一直觉得脑袋里有著一团挥之不去的湿热浓雾。



「不过,嗯,啊……………………」



他花了点时间思索词汇。脑里冒出了适用于这种时候的警句,但他将之搁在一旁,找出了属于自己的说词:



「该怎么说呢,对啦,赌博师和营养不良可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



偶尔来点失调的状况更符合自己的作风──拉撒禄这么笑了笑。



「你觉得没事就好。那就出发吧,往我的赌场前进。」



「应该是『曾经是我的赌场』,或是『马上就要成为我的赌场』才对吧,用字精准点啦。」



听到拉撒禄打著呵欠这么指正,布鲁斯用力皱起了眉头。



过不多时,马车开始行驶,朝著白巧克力坊前进。拉撒禄寻思起会在那里等他上门的芙兰雪身影,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嗨,芙兰雪。」



在拉撒禄穿过白巧克力坊的大门时,店里的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的反应。乔纳森与拉撒禄的纠纷已是众所周知的资讯,绝大部分的人不是认为拉撒禄早已毙命,就是认定他逃出了帝都。纵使认定他依然在帝都苟且偷生,一般来说也不认为他会有造访此处的理由。所以店里的人们会如此惊讶,也可以说是无可厚非。



在这样的光景之中,唯有芙兰雪像是心里有数似的露出了笑容。



芙兰雪脸上的笑容如此温柔,若将这般场景搬到大街上,他们看起来就会是一对正要碰面的情侣吧。然而在她面前的是赌场的桌子,手指上取代花拿著的是扑克牌。



「嗯,拉撒禄。」



待拉撒禄走到位于店铺中央的座位时,整桌的客人们全都退了下来。这也理所当然。任谁都不想被卷入这场纠纷之中,但任谁都想在头等席观赏这出好戏。感受著周遭视线的拉撒禄,在空位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将视线扫向墙边。杀气腾腾的保镖们虽然很快就现了身,但目前还没有要靠近这里的意图。



(和上次一样,乔纳森并没有积极要取我性命的打算。她八成是认为,只要能靠赌博将钥匙弄到手,此事就能一了百了吧。考量到对风评带来的不良影响,她应该也不想在赌场上演全武行才是。)



就现况来说,他们没必要立刻在这里杀害拉撒禄。在发生过那场落魄的败逃后,拉撒禄的实力逊于芙兰雪一事已成了不争的事实,现在正是夺走钥匙的大好良机。就目前来说,保镖们的行动仅止于堵住出入口,不让拉撒禄像上次那般逃跑的阶段。



拉撒禄在位子上坐下,芙兰雪则是与他隔桌而立。两人的视线缠绕起来。总是散发著冬季气息的她,在孤身一人的时候最是美丽。自从打垮拉撒禄后,她身为赌博师的名号变得更为响亮,也变得更为孤傲,让原有的美貌打磨得更加动人。



芙兰雪看似开心地吊起一边的嘴角。



「你今天是怎么了?是决定来把右边口袋里的钥匙送给我吗?」



「右边口袋?」



拉撒禄刻意装出惊讶的神情。



他做作地敲了敲右边的口袋,接著将口袋翻了出来。里头空无一物。接著他拍了一下额头,像是灵光乍现似的,从左边的口袋掏出钥匙。



「哎呀,抱歉,我今天好像是收在左边的口袋里。」



芙兰雪的眉毛稍稍勾出了锐利的角度。



「……………………我从以前就一直很讨厌你这幼稚的一面。」



「这样啊。我倒是不讨厌你生气的模样。」



每当他试图回想起芙兰雪,也不知为何,浮现出来的全都是她生气的样子。这肯定是某种哲学问题──拉撒禄将自己总是惹她生气的事实束之高阁,这么暗自下了定论。



(况且,至少她依旧维持著之前的目的。换句话说,她没打算从我身上打听出费尔汀家的情报,而是打算取得钥匙。)



看来芙兰雪似乎没有聊陈年旧事的心情。她将手伸向扑克牌堆,但随即像是犹豫著是否该拿起牌堆似的,又将牌放了下来。



「那么,你有将那把钥匙放上赌桌的胆子吗?还是说,我非得帮你那长而无当的生存方式划下休止符不可?」



拉撒禄无言地将钥匙放上桌。虽然还不打算作为下注金,但这代表著自己有赌上钥匙的决心。



赌场的气氛登时喧腾起来。其中反应较大的并非客人们,反而是工作人员。他们全都很清楚那把钥匙的价值──那把钥匙所能开启的门扉,甚至有可能左右这座都市的命运。谁能登上这座都市的顶点,谁又能给予这座都市规范──这股重担将赌场的气氛压得扭曲变形。



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就只有芙兰雪轻巧地叹了口气。她就像是在训斥赖皮的幼童般,静静地说道:



「好啦,让我们结束吧。」



「啊,等等,能让我问个问题吗?」



听到拉撒禄刻意发出活力十足的话声,芙兰雪竖起了手指制止了他。拉撒禄将她的无言视为首肯,嘻皮笑脸地说:



「在把我『甩掉』之后,你有和谁成为情侣吗?」



就算听到这个问题,芙兰雪的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她平静得毫无动摇,像是将他的声音当成杂音处置。她冷漠地再次动手,拿起了成堆的扑克牌。



「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世上的男人啊,其实意外地在乎前女友在分手后的交往经历…………哦,我乱说的,别瞪我啦。要是你今天输给我就此一败涂地,我多少得和那位道歉一下吧?」



「这样啊。你不会有需要道歉的必要,所以不必操这无谓的心。况且,因为过去被坏男人狠狠地『甩掉』的关系,我在那之后就没遇到什么好男人呢。」



拉撒禄看著芙兰雪回应时的举止,暗自有些失落。



拉撒禄和芙兰雪以前的情侣关系,对彼此来说是很敏感的话题。至少对拉撒禄来说曾是如此,对芙兰雪而言肯定也有过这样的时候。他原本打算从这个话题进攻,试著搅散芙兰雪的平常心,但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她已经完全不把拉撒禄当成一回事,即使像以前那样开些下流的黄腔,她想必也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吧。



换句话说,最轻松的手段已经失效了。



白晰的十根手指宛如十只生物般蠢动,将牌堆拆散、进行洗牌。她将重新叠好的牌堆滑到了拉撒禄的面前。拉撒禄想必会开始切牌,就像重演几天前的光景那般吧。



放在他口袋里的,是向布鲁斯•夸特借来的金额,总额在三十镑上下。虽然就个人携带在身上的现金来说,这已经是一笔钜额财富,但要作为击溃赌场的本金终究还是严重不足。当然,拉撒禄没打算让芙兰雪窥探自己的口袋,所以这些话还是别说出口为好。



他要趁著今晚击败芙兰雪、搞垮白巧克力坊,藉以向鲍尔街警探证明自己的价值,否则拉撒禄就没有下一步了。虽然还不晓得会是哪种下场,但形形色色的过去将会如浪涛般袭来,让他的人生就此终结。



该做的事情太多了,而且资金还少得可怜,也没有灵光乍现的必胜策略。依然过于朴素的服装引来寒意,但拉撒禄还是勉强自己露出笑容。



「真是的,这可真是个不错的夜晚。」



对吧──他原本想把话继续说完,但随即止住了。



拉撒禄的右手正不规则地抽动著。理应要开始切牌的手指毫无意义地擦过牌顶,暧昧地在空中搔抓著。



也许是认为他打算耍老千吧。芙兰雪的视线在一瞬间变得杀气腾腾,然而她却看不出任何名堂,随即像是感到困惑地皱起脸庞。但同样的──应该说更胜于芙兰雪的困惑也发生在拉撒禄的身上。



「你怎么啦?」



「……………………哦,没事。」



呆板地回话的同时,拉撒禄重新进行切牌。为了把第一个荷官的位子让出去,他将牌堆送回了芙兰雪手边。



牵扯到许多事物的赌博,安静地开局了。



拉撒禄眺望著芙兰雪发牌的模样,但内心的困惑仍未散去。这就像是清醒时发现身在陌生房里的感觉。他察觉以前都搁在手边的东西,如今已然悉数失去了。手指之所以会在刚才做出搔抓的动作,是基于近似恐惧的感情。



拉撒禄身为赌博师的尊严已经彻底粉碎了。



所以,他才会感到困惑。如今的拉撒禄,就像个首次触碰到扑克牌的孩子。



至今为止,来到赌场的拉撒禄,其所有行动都会依照某个大原则进行,一举手一投足都受到整齐划一的思路控管。然而,就连这个大原则都业已失去──是被芙兰雪一手摧毁的。



该怎么为扑克牌切牌──就连如此简单的道理,也早已在拉撒禄如今的体内化为粉末。拉撒禄的手指之所以会僵住,纯粹是因为连判断如何切牌的思路都没能成形的关系。



虽然在与布鲁斯合作下,他总算能踏上对决的舞台,但拉撒禄并没有对状况感到乐观。然而,即使已经做好了觉悟──



(看来我病得比想像中还严重啊…………)



拿起两张手牌的拉撒禄,感受到背部正渗出了汗水。



拉撒禄继承了养父在赌博方面所需要的技术、知识和思路。拉撒禄•凯因德从一开始就是被打造成名为拉撒禄•凯因德的赌博师,就算在初入赌场时失手或是落败,也不曾冒出过「一无所知」的想法。



正因如此,拉撒禄────过去曾为孤儿的少年在真正意义上挑战赌场,现在这个瞬间是第一次。



从崩碎一地的尊严内侧率先浮现的,是名为恐惧的情感。



「……………………」



触碰两张牌的指尖冰冷得教人生厌。这又小又薄的卡片居然与许多人的人生和这座都市的未来息息相关,这样的事实为拉撒禄带来了恐惧。



(看来我是疯了啊…………)



这股恐惧是一直存在于拉撒禄体内的东西。换做是正常人的神经,肯定没办法每天都过著这样的生活。为了以赌博师的身分活著而刻意钝化的这份感觉,正缓缓侵蚀著拉撒禄的大脑。



宛如反射动作般,拉撒禄没仔细看清楚两张手牌,就直接做出宣告:



「封牌。」



收下两人份参加费(底注)的同时,芙兰雪的脸上稍稍露出了疑惑的情绪。



如果手牌太糟的话,一开始就投降确实是个不坏的选择。然而,拉撒禄鲜少如此老实地投降。毕竟就算手上拿著一副烂牌,也必须适时地虚张声势。



荷官交棒。拉撒禄在洗牌的同时,加大了呼吸的力道。



翻开的牌面、翻牌时的一个判断和运气,都左右著自己的命运。对于这一连串的行为,拉撒禄能做的事情少得可怜。这就像是把身子泡到深度不明的浊流之中。拉撒禄强行压抑著想寻找依靠的心灵,直直凝视著那团巨大的恐惧。



(好可怕。嗯,真的很可怕。)



他对肺部施力,让呼吸变回平时的频率。他细细回想起用身体动作控制精神运作的法门。以前能在无意识之中办到的事,他在这时有意识地缓缓执行。



(不要紧。无论是害怕的我还是窝囊的我,都还是我啊。)



他没有否定也没有钝化恐惧,而是淡然地接纳。他重新收集起崩成碎片的自己。首先送入手中的恐惧,也是其中之一。他没将这枚碎片扔出去,而是用力握住。



他望向芙兰雪混杂著理解和评估的表情,轻轻一笑。



「该怎么说,你就是那种不懂男人心的女人吧。」



明明亲手将拉撒禄打得分崩离析的就是芙兰雪,想不到她却会为此感到困惑。既然已经失去了一切,那会变得无法像从前一样灵活,岂不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和受到养父培育、以赌博师身分长大的拉撒禄不同,芙兰雪•布莱多克并未师承他人,而是浑然天成、在潜移默化中塑造出来的赌博师。对芙兰雪来说,她肯定无法理解「产生恐惧」的状态,况且,她想必也永远不会变得像拉撒禄那般堕落吧。



两张牌发下来了。在怀抱著恐惧的心境下,拉撒禄这回能佯装冷静地看向牌面了。



红心10和红心6,花样相同(双同花)。还不差,是值得一战的配牌。但说起来,在玩这类赌博时,值不值得一战的价值往往是相对的,得依其他玩家的状况而定。



「哎呀、哎呀,说得一副你很懂女人心的样子呢。」



芙兰雪这么说道,她的表情没有透露任何讯息──至少在皮肤和肌肉等表面上的反应是如此。



即使如此,拉撒禄还是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芙兰雪的「怒火」。



「真没想到这是交往期间从来没送过花的男人会讲的话呢。下注。」



一镑。这大概是为了试探拉撒禄的钱包深浅吧。她想测试拉撒禄的反应,藉以推敲要夺走他多少金钱才能使其步入毁灭。



「不,我有送过花吧,起码也送过一次。加注。」



两镑。拉撒禄从口袋里掏出金币。为了不使口袋发出声响,因而泄漏资金总量的资讯,他拎起钱币的动作安静得超乎必要。



「是这样吗?说不定是有这回事呢。跟注。」



芙兰雪露出了浅浅的笑意,但现在的拉撒禄看得见在她眼底燃烧的怒火,而且也能明白那样的怒意为何。当然,她不是因为没收到花而生气。



对于过去的拉撒禄和芙兰雪来说,他们俩肯定就是彼此的北极星。



「和你相识至今,差不多也有超过十个年头了吧。即使如此,像这样在赌场相对,却只有少少的三次呢。」



她弃掉牌堆最上方的牌,并排起三张公用牌。



黑桃K、方块J、梅花7。



「是不是该多和你用这种形式碰面呢?比起你在房里刚睡醒的模样,你现在这样的脸孔要来得帅气许多呢。加注。」



他看著又加码一镑下注金的芙兰雪,在内心咕哝了句:「最好是啦。」芙兰雪的内心不存在如此甜蜜的情感。



以赌博师的身分而活,是一种完全没有意义的行为。这既不会产出任何东西,也无法继承任何事物。这不过是走在必然会失足的钢索上死撑,直到最后一天的来临。拉撒禄已经切身体会到这样的生存信念有多么空虚,芙兰雪也同样知晓此事,这信念的价值只有两人明白。



为此,对于拉撒禄和芙兰雪来说,他们俩就是彼此的灯火。



他们很清楚只要正面相对,就得杀个你死我活。即使想待在对方身旁,仍是以失败作收。就连对于朋友都无法拔刀相助,是最糟糕的垃圾人渣。到了最后,两人还是没有构筑出称得上是「关系」的关系。但即使如此,就像拉撒禄是那样看待芙兰雪一般,芙兰雪肯定也将拉撒禄视为特别的存在。光是这座城市的某处仍有与自己相像的某人存在,就是独一无二的价值了。



即使是糟糕透顶的孤独人生,但在这世上终究不是孤独的一个人。



「你一副想在今天终结我俩关系的口气呢。加注。」



那样的关系被拉撒禄亲手舍弃了。



「────我今天是为了营救心爱的女人而来的。」



他想起过去在这座赌场以同样的方式相见,自己对她扔出的话语。



想起为毫无关系可言的关系摧毁最后一丝价值的话语。



「嗯,没错。今天就会结束了。跟注。」



第四张牌(转牌)翻了过来。梅花6。



如此一来,拉撒禄至少能凑出一对的牌型。



「加注。毕竟无论如何,我们今天都没办法让两人一同活著出去呀。」



芙兰雪为下注金加码两镑。



即使说著血腥的内容,芙兰雪的语气还是显得悠然自得,这肯定是她的个性使然──或是握有自己绝对能存活下来的自信吧。



也或者,她是真的不把拉撒禄杀了就不肯罢休。



「你想搞垮这座赌场,而我要守护这座赌场。这回没办法像之前那样,在彼此怀抱著模糊目的的状况下进行对决呢。拉撒禄•『便士』•凯因德和芙兰雪•『贞洁』•布莱多克这两人之中,一定会有一方葬身于此。」



拉撒禄的语气并算不上冷静。他的话语像是被裁断般显得简短,他自己也察觉自己说话的速度比平时快上些许。



「…………的确是这样啊。跟注。」



他扔出了两镑。



(也是啦,她一定很想杀我吧。)



芙兰雪对拉撒禄投来的感情乃是憎恶、乃是寂寥、乃是惜别、乃是愤怒。这是目睹只对自己有意义的星星陨落时,所会产生的反应。



芙兰雪将这样的感情恼火地对著拉撒禄砸了过来。她之所以刻意站到外场与拉撒禄对决,绝不是基于「能保全拉撒禄性命的同时获取钥匙」这样温柔的理由。



如果拉撒禄遭到了暴力强抢并因此身亡,他恐怕也会怀著相当满足的心情死去吧。他可以轻易想见自己似笑非笑地说著「这是很适合赌博师的末路」,并丧命的模样。



所以,芙兰雪连他的这份满足都要掠夺殆尽。



当时,为了让舍弃自己的那颗星获得应得的报应,她怀著杀死拉撒禄的目的现身了。所以她才会选择了以自己作为人质的战略,击溃拉撒禄的一切。就事实而言,名为拉撒禄•凯因德的赌博师,确实在那一刻怀抱著绝望死去了。



(但她至今还出现在这间店里,看来是代表她认为我还没死,又或者是觉得即使杀掉了也还不过瘾吧。)



无论如何,在拉撒禄再次造访这间店后,芙兰雪不知不觉间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激动情绪。



现在的他明白了以前所不懂的情绪。就像察觉到自己内心潜藏的恐惧那般,拉撒禄察觉了芙兰雪内心的怒火。随著观察的主体──拉撒禄产生了变化,受观察的客体也随之改变。



第五张(河牌)是方块6。



搭上拉撒禄手里的红心6,就凑到了三条的牌型。



「认识的熟面孔消失,不管在何时都让人心痛呢,拉撒禄。我加注喽。」



她又加码了一镑下注金。



一瞬间,拉撒禄寻思起来。手里有著致胜率高的手牌,若是打算多赚点钱的话,就该由他以加注回敬芙兰雪,让芙兰雪拿出更多的下注金。只要手中有三条,那就算来到开牌阶段,胜率的机率也相当高。芙兰雪若是投降的话,那已经进入赌池的金钱就会跑进拉撒禄的口袋。



不过,拉撒禄只短短地低喃了一句:



「………………跟注。」



为了凑足下注金而掏出一镑。如此一来,他就做好对决的准备了。



开牌──也就是将手牌展示出来。在开牌阶段,是由最后进行加注者开始摊开手牌的。如果自认输给了率先摊开的手牌,那之后的玩家就没有展示手牌的义务。只要在这个阶段宣布跟注凑足下注金,便会由芙兰雪开始展示手牌。



能够确实目睹芙兰雪的手牌──对于现阶段的拉撒禄来说,这是比多挣点钱更有意义的行为。



「好啦。」



芙兰雪展示了手牌。



红心A和梅花J。搭配场上的方块J,形成了J与6的两对。



拉撒禄没对她的手牌展露出任何反应,也跟著摊开手牌。那是6形成的三条。



和周遭的嘈杂声恰成对比的是,拉撒禄和芙兰雪都没露出多少反应。毕竟赢输皆是赌博师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若是露出过于激烈的反应,难保不会被对手抓到破绽。



芙兰雪态度平淡地将赌池的钱交给拉撒禄,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