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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自万众孤独中抽离(2 / 2)


「输过一次后就会变得更强,你还真是个小男孩呢。」



拉撒禄在意的并不是这句话,而是芙兰雪方才的手牌。红心A和梅花J──乍看之下是强势的手牌,但其实并不是多大的牌型。至少换作拉撒禄的话,就不会如此强势地缠斗到最后一刻,平时的芙兰雪应该也是如此吧。芙兰雪的动作像是被牌面上的强弱数字所惑,实在不像她平时的作风。



他想查证这一点。拉撒禄收集著散落的心之碎片。由于他无法一眼辨别哪些是有用,哪些又是无用的,只能一一加以查证。



所以他才会想看芙兰雪的手牌。



和拉撒禄猜测的一样,芙兰雪「焦虑不已」。不符她平时作风的怒火,以及不符她平时作风的强势赌法。试著相信自己的感觉也无妨──拉撒禄成功地查证了这一点。这股逐渐变得清晰的感觉,捕捉到了芙兰雪的内心。



彷佛能听到她挂在假笑底下的怒吼。



「你现在还拿什么脸来见我?」



他回想起卡洛斯和凯瑟琳──过去确实曾待过这座城市的友人样貌。



也是拉撒禄和芙兰雪所舍弃的对象。



「……………………」



他没有做出回应。



在莉拉来到家里之前,拉撒禄肯定有好几个重要的朋友。有些是他认知到的,有些是他所没察觉到的──拉撒禄一视同仁地将他们悉数舍弃、将他们杀光了。如果罪恶的颜色是红色的话,那拉撒禄肯定已经满身是血了。



即使如此──他不出声地在嘴里低喃。



在覆水难收的现在,就算会让自己变得无耻至极,他也只能往前走下去。即使回不到过去,也只能相信前方终有尽头,并迈步走下去。



「好啦,下一场是换我当荷官对吧。」



在赌博时,理解自身和他人是相当重要的一环。



就算是最寻常的赌局也是如此,这种赌博就更是重要了。在发牌的瞬间就不再变化的两张手牌,以及翻开并一字排开的瞬间便成定数的五张盖牌。这种赌博若是看在神明眼里,恐怕会认定从赌局开始的瞬间就分出胜负了吧。



这种牌戏之所以被分类为赌博,是基于相互对视的双方对彼此的不理解。会在凑到多大的牌时进行对决?会在凑到多小的牌时决定投降?在赌博时盲信所谓的趋势虽然危险,但仍有不少人相信趋势的存在。在这次的赌局之中存在趋势吗?还是不存在?若是存在的话,又会影响到多大的局面?



在这些混沌讯息所产生的不理解之中相互摩擦,就是这种赌博的本质。



若上述所言为真,那在今天──于白巧克力坊所发起的赌博之中,能正确理解趋势存在的,就只有拉撒禄和芙兰雪两人而已。



就表面上看来,这场对决呈现著旗鼓相当的状态。



不管是从赌池中捞得金钱的频率或是金额,在拉撒禄和芙兰雪之间几乎不存在差异。即使已经进行了超过十局的对决,拉撒禄拥有的资金也几乎不曾变动过的状态,更是让旗鼓相当的局面跃然纸上。在场的所有人都认定,这是一场实力不相伯仲的两名赌博师所进行的争斗。



然而,实际踏上擂台的两人所想的东西却截然不同。



在不知第几局的对决中胜出后,拉撒禄思考了起来。



(就算到了现在,我还不能说是把这个女人给看透了,不过…………)



即使如此,拉撒禄也比以前的自己更能了解她了。无论是与自己相似的部分,抑或是完全不像的部分皆然。在赌博到一半的时候,拉撒禄甚至曾为她冒出的情绪感到惊愕。就判读手牌这方面来说,拉撒禄对于芙兰雪的理解精确度可说是逐步攀升。



(虽然刚才一口否定,但说不定,我是真的早该和她像这样好好面对面一番才是。)



透过牌面所摸索出来的芙兰雪,便是呼应这个念头的最佳证据。



她的一举一动,都是依据自己的人生而来。她的判断、感情和举动,都在描述名为芙兰雪•布莱多克这名女子。她的喜怒哀乐与温柔,确实曾存在于她的体内。与自己相对的既不是一流的赌场保镖,也不是拉撒禄的前女友,就只是随处可见的一名女子。



拉撒禄肯定是到了这一刻,才正确地认识了芙兰雪•布莱多克。



他以这种方式认识芙兰雪的情况,也被芙兰雪看了出来。她肯定品尝到了宛如活生生遭人解剖般的不适感吧。她从一段时间前就不再露出嘴角的笑容,这种遭人理解所产生的不悦,是孑然一身地活下去的人类特有的反应。



然而,即使如此,这场对决也不是由拉撒禄占了上风。



两人也明确地认知到其中的原因。



「你……………………」



在不知第几局的对决中胜出的芙兰雪,将视线扫向了拉撒禄。她的眼里浮现出看似惊讶又看似怜悯的色彩,却又在眨眼间将之敛去。



拉撒禄在内心苦笑著。



(哎呀,这么看来,我的状况好像也很糟啊。)



名为拉撒禄•凯因德的赌博师的尊严,在几天前被芙兰雪彻底击溃了。即使他好不容易才得以重回赌场入座,也无法抹消这样的现实。



将碎裂的心灵重新拼凑起来。



将迄今珍视再三的东西扔下,将迄今不屑一顾的东西拾起,将过去的自己悉数杀害,朝著下一步走去。



实践起来并没有嘴上说得那么容易。



他必须在每一场对决和每一个动作中尝试各种东西,并加以修正。他以碎片重新组装心灵,时而又得敲碎重组。



每次尝试的时候,拉撒禄都会换一套思考的逻辑。这并不是「变更赌法」如此肤浅的形容。虽说坐在位子上的仍是拉撒禄•凯因德,但每过一个瞬间,他就会变得判若两人。



这是无人能理解的变化。芙兰雪之所以无法读透拉撒禄的战术,也无可厚非。



毕竟就连拉撒禄本人,都无法明白什么才是正确答案。



当然,这也让他变得失败连连。即使对芙兰雪的理解再透澈,现在的拉撒禄却还不具备能处理这些情报,让赌博顺利进行的思考回路。



被看透的芙兰雪,以及没被看透的拉撒禄。如此奇妙的均衡,建立在极不均衡的理解断层上头。



为此,芙兰雪会试图改变现状而主动出击,也是理所当然的发展。事到如今,芙兰雪已经不可能彻底更换自己的思考逻辑了──应该说,现在的拉撒禄甚至能看穿她更换思考逻辑的那一瞬间。既然如此,若是要取得屹立不摇的胜利,芙兰雪就得阻止拉撒禄堆砌思路的动作。



芙兰雪洗过牌,将牌发了下来。



「我说,我说呀,拉撒禄。」



「什么事啦?」



他确认两张手牌。方块8和红心3。实在不太好。舍弃参加费立刻退出也是个合理的选择。



(不过…………现在就算有些勉强,也该积极抢攻才是。)



芙兰雪还没发现自己内心的焦虑,拉撒禄得趁著这些微的起伏将她逼入绝境。弄巧成拙的投降只会让她有空档冷静思绪,现在应该维持著「正在对决」的情境才是。



「下注。」



他叠起两镑金币。



芙兰雪在确认自己手牌的同时,歪起了头。



「乔纳森似乎对你很有兴趣,在各方面展开了调查,我也因此得知了和你有关的诸多消息呢。」



「受欢迎的男人可真不幸。」



「听说你从路罗伊•费尔汀那里收了好处?好像是能搭到印度的旅券对吧?我不觉得你会对去印度旅行感兴趣,所以那张旅券是要送给那个被你雇用的女仆对吧?」



「……………………」



拉撒禄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像是「因为笑话被忽视受到打击」而沉默不语。至于这番演技究竟成功隐藏了多少内心思绪,他就不得而知了。



来到赌场的时候,千万不能看错自己在赌桌上放了些什么东西。



这张赌桌不仅承载著帝都的未来、乔纳森与路罗伊的对立,还放上了极为私人的理由。拉撒禄之所以会站在路罗伊这边,是因为从他手中收到了前往印度的旅券。正因为没有退还而是收下,正因为已经交给了莉拉,拉撒禄才会像这样与芙兰雪对峙。



那张旅券的意义说得明白一点,就是与莉拉的分离。



(交出去的时候,我是有刻意没讲清楚啦…………)



会坐在这里战斗,就代表他没有把旅券还回去的意思。只要能度过这天的难关,拉撒禄想必就会更为正经地将旅券交给莉拉吧。为了在莉拉平稳的日常中划下严肃的休止符,拉撒禄才会坐在这里。



芙兰雪的口吻并不像是在戏谑,而像是打从内心为拉撒禄担心。她知道,这样的口吻最能让拉撒禄难以承受。



「我要加注喽。我说,拉撒禄。你难道不求任何回报,只为了失去而战吗?」



四镑。芙兰雪将金币一枚枚叠起,拉撒禄紧紧地盯著这些金币。



会寂寞啊──他老实地承认了内心的想法。



与莉拉道别想必会很难受吧。相较于莉拉,这场别离肯定会让拉撒禄伤得更重。拉撒禄确实也被赋予了免去这场别离的选择权。



他又拿出了两镑。



「…………加注。」



「你若是在这时彻底投降,不就能和你的女仆过著原本的日子了吗?」



看到芙兰雪再次用力握住硬币的模样,拉撒禄感觉到自己的背上起了鸡皮疙瘩。



「我要加注。」



芙兰雪又拿出了四镑,提高下注金。



如此一来,就是第四次加注了。芙兰雪的赌法明显强势,而且提高下注金的方式可以用蛮横来形容。虽然有一瞬间怀疑她是在虚张声势,但拉撒禄脑内塑造出来的芙兰雪形象,否定了这样的可能性。在这种节骨眼上以虚张声势的形式进行抢攻,并不符合她的作风。芙兰雪的手牌就算再糟,恐怕也有口袋对子吧。



「所以说,你啊,是打算毫无意义地舍弃自己的日常生活吗?」



将视线投向手牌。方块8和红心3。若只比较手牌的话,自己确实屈居下风。



消极的想法稍稍掠过了内心。



「没有十字架就没有冠冕。」



总觉得耳边响起了养父的低喃声。



赌博师为了得到某物,就得拿那个某物作为下注金。这世上不存在为了失去而进行的赌博。若是得舍弃某物,就会希望能获得与之对等的另一物,这也是人之常情。



该投降了──理性这么说著。就算涉险前行也只会失去一切,所以现在是后退的时候──脑袋做出了这般判断。



养父的声音又出现了。



「没有十字架就没有冠冕。」



听著那句话声,拉撒禄笑了。



「────不,你搞错了。」



他将手伸进口袋取出四枚金币,扔到了赌桌上。



「跟注。」



「…………」



「我是为了让『失去』这个动作获得价值,才会在今天跑来砸场。我打从一开始就晓得这样做没有回报了。」



无论背负著十字架走上多远的路,都盼不到有人为拉撒禄的头顶戴上冠冕的那天。在决定成为赌博师的那瞬间起,这就是不变的命题。然而,这并不代表拉撒禄的所作所为都是没有意义的。



若要问他为何还能怀著自豪抬起脸庞──



「因为『十字架就是我们的冠冕』,是这样没错吧?」



芙兰雪的呼吸停止了一个瞬间。和养父生前有交流的她,知晓养父留给拉撒禄的部分教诲。她肯定也知道「没有十字架就没有冠冕」这句话。



如此一来,她就终于能明白拉撒禄如今是舍弃了什么才会来到这里。



嘴唇被牙齿狠狠咬住,拳头握得让皮肤发白,眼里闪烁著憎恨。不符她作风的强烈情绪砸上了拉撒禄的脸庞。她的怒气之尖锐,甚至让整座赌场都安静了一个瞬间。



她立即拂去这般感情。在取回冷静后,芙兰雪露出了艳丽得让人生厌的美丽笑容。



「这样呀、这样呀。那么,我们继续吧。」



翻开盖牌的行为以机械性的动作执行。



最初的三张公用牌翻开。



黑桃9、方块7、方块3,和拉撒禄手牌的红心3组合的话,就能确定凑出一对3了。



由于芙兰雪和拉撒禄都宣告过牌,于是在下注金没有变动的情况下进入下一阶段。



接著是第四张牌──梅花J。在这个阶段,拉撒禄和芙兰雪再次过牌。赌池的金额没变。



在芙兰雪准备翻开第五张牌的瞬间,事态有了惊天动地的变化──她拎起纸牌,让纸牌以正面朝下的状态滑到桌面上,在纸牌停在与公用牌相邻的位置后,她歪起了头。



「……………………」



接著,她无言地伸出食指,弹掉第五张牌。



这不是失误,而是刻意而为,她甚至没有遮掩的打算。纸牌从桌面上滑落在地,这时,她以脚跟重重踩在纸牌上头。



「什么!」



包括拉撒禄在内的所有人,都露出了大为震惊的神情。然后,在拉撒禄等人理解她的具体意图之前,芙兰雪又做出了下一个行动。



她将从口袋里取出的「那个东西」,摆放在原本还是第五张牌所在的位置上头。



能一眼看出「那个东西」来历的,肯定只有一直在这间店里工作的老牌店员,以及拉撒禄和芙兰雪而已。那是被女用手帕包裹,用蜡封住打结处,看不出外观的一张纸牌。



拉撒禄回想起那场与她在黑巧克力坊上演的对决,以及没能真正分出高下的那一刻。当时用来对决的赌博为班帝安,最后左右胜负的关键,则是集约在芙兰雪所盖著的那张牌「究竟是不是10点牌」。



那张牌在此时此刻出现了。



「『这张牌是10喔』。」



芙兰雪露出坏笑说道。



「……………………过牌。」



拉撒禄反射性地低喃。他需要时间整理思路。



在班帝安这个游戏里,除了一般的10点牌之外,人头牌也全都被视为10点。反过来说,适用这种规则的只有班帝安这款游戏,和今天的对决可说是毫无关连。然而──



(──这是那天的延续。)



当时搁下的对决,如今被摆到了眼前。那一天,深信那张牌并非10点牌的拉撒禄,也依然活在拉撒禄的心里。



(既然如此,对于那张被手帕包住的唯一一张牌,我就得以和那一天同样的态度看待才行。)



对现在的拉撒禄来说,这种变通的方式已如呼吸般自然。



两人无言地交错视线。芙兰雪想必也是基于同样的意图搬出这张牌来吧。「这第五张牌只要出现K~10的其中一张都以10点牌来算」──两人仅通过了一个眼神,就达成了这般共识。



芙兰雪既然会在此时此刻动用这张牌,就表示她的手牌有极高的机率是由10组成的口袋对子。只要第五张是10的话,虽不同于一般规则,但芙兰雪依然是凑出了三条的牌型。



(………………然而,那张牌并不是10点牌。)



那一天的拉撒禄是这么深信的。



在他要更进一步思考之际,芙兰雪已经选好了行动。看到她轻盈地举起手臂的瞬间,拉撒禄就知道她打算怎么做了。



赌场的工作人员以和上回一模一样的动作,拿了契约书和一个袋子过来。



「我要加注,金额是──一百畿尼。」



她在契约书上签名,借给她的一百畿尼递交过来,大量金币在赌桌上堆叠成山。宛如在悬崖边缘翩翩起舞的疯狂赌法。



能毫不犹豫地将各种东西放上赌桌,只为求得一胜的姿态,以赌博师而言可说是正确到不能再正确了。



「如此一来,我也把绳子系在脖子上了呢。」



芙兰雪说著笑了笑。那笑容之自然,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在赌命。



「……………………」



这回拉撒禄真的无言以对了。赌桌上的一切都明确地告诉他,是时候做出抉择了。



若芙兰雪在这一局结束时无力偿还一百畿尼,她就会沦为奴隶。这可不是拉撒禄在赢过她把钱还回去就能解决的问题,这间店若是乔纳森──或者该说是那个温斯顿手下所经营的赌场,那他们肯定不会允许赢家出手拯救输家吧。



拉撒禄•凯因德若想完成「活下去」这个目的,就只能杀掉芙兰雪•布莱多克了。



(────但我不喜欢啊。)



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并不是基于伦理道德一类的理由。



他与芙兰雪同居的时间并不长。两人虽然结识得早,但他们的交流相当琐碎,绝不是称得上亲密的关系。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拉撒禄和芙兰雪都是独自走在自己的路上。



但即使如此,一想到芙兰雪将不再于这座都市的某处漫步,就让拉撒禄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



「好啦、好啦,拉撒禄,拉撒禄•『便士』•凯因德,你该如何是好?无论是在任何时候,你总是被赋予了说出『无所谓』三个字的权利呢。」



拉撒禄的脸庞肯定无从掩饰地皱了起来。察觉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止住呼吸的他,先是深深地做了一次呼吸。



接著他重新说出了他那天深信的话语:



「『那张牌不是10』。」



被手帕所包覆的那张牌,其底下的数字并非介于10至K的任何一个。反过来说,那张牌的数字必定是9到A之间的某个数字。



就算强如拉撒禄,也没办法将几个月前的游戏记忆完全牢记在脑里,不过他仍对那一天的赌局留有印象。为了能透过战略选择手牌,当时的拉撒禄将游玩时的所有牌面都记了下来。



(我的手牌现在是方块8和红心3,能和场上的方块3凑出一对,但若假设芙兰雪握有10的口袋对子的话,以现状来说,我便是毫无胜算。)



换句话说,对拉撒禄来说,只要被手帕包覆的牌是3或8的话,他就能确实地拿下胜利。



他回忆起那一天被用掉的卡牌。他在脑袋里弯起手指数数,计算起他所冀求的卡牌会以多高的机率被封在里头。



就结论来说──



(……………………差不多是五成左右吧。)



既然芙兰雪已经砸下了一百畿尼之多的重注,那拉撒禄就只剩下下全注这个选择了。就算砸下了所有的金钱,他能获胜的机率也不过一半左右。



至于另一个名为投降的选择──



(感觉很不好啊。)



在相似的情况下选择投降,最后落荒而逃的光景,还仅仅是几天前所发生的事。就算重组了内心,也没办法让当时感受到的痛楚化为过往云烟。



内心逐渐遭到恐惧侵蚀。



目前虽然勉强打成了平手,但这建立在极为危险的平衡上头。只要拉撒禄稍有失手,芙兰雪就会在转瞬间再次将他摧毁殆尽吧。为了引出那个契机,刻意重演当天的情景、让拉撒禄回想起那落魄败逃的瞬间,可说是极为有效的手段。



若是在这时选择了投降,那拉撒禄逐渐重组完毕的心灵又将再次支离破碎。即使想方设法硬是熬了过去,芙兰雪也会在从今而后故技重施,逼得拉撒禄每每都得在同样的状况下投降。



(如果我想的话,也可以嚷嚷说那第五张牌是她动过手脚的诈术。然而,这就等同于逃避这场对决。)



要主张芙兰雪耍了老千,使这一局不算数,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



但他终究无法摆脱自己临阵脱逃的骂名。到头来,主张耍诈时的心境也与选择投降时别无二致。拉撒禄客观地想像著那幅光景,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猜忌是他的头号大敌。一旦怀疑起组装到一半的心灵,拉撒禄就没有下一步了。若是在此撤退,他就无法阻止猜忌心的浮现。



换句话说,他被逼入了死巷。



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在他看来都不是像样的选择。就连用来拖延时间的「无所谓」三字,现在的拉撒禄也说不出口。脑袋像是被人掐住似的隐隐生疼,无意识之间,他像是在喘息似的张开了嘴。



「那么,拉撒禄,你要做何选择?」



令人惊讶的是,芙兰雪还是一样露出了那毫无温度的一贯笑容。她深信未开封的牌是10,也有著为这份深信赌上性命的胆识。就某些层面来说,那是赌博师如臻化境的模样,同时──



(────────是我所否定的模样。)



想到这里的瞬间,他吸了一口气。



空气一路灌入了肺底。



思路变得清晰起来。



那么,自己究竟想成为什么样子?又想做些什么?他之所以会刻意坐到这个位子上,是为了向芙兰雪传达出何种形式的诀别?



答案就近在眼前。



「………………………………………………我决定了。」



他将手伸入口袋,抓出了所有的现金。



「『我要下全注』。」



听到拉撒禄的宣告,芙兰雪只眨了一下眼睛。嘴角的笑容微微带了一点温度。那看起来之所以会像个恋爱中的少女,只是拉撒禄的错觉吗?



芙兰雪回答道:



「真棒呢。」



芙兰雪纤指一伸,朝著被手帕包覆的纸牌挪去。



那天赌博的来龙去脉,早已透过报章杂志传遍帝都,芙兰雪带走的最后一张牌,自然也成了众所周知的讯息。拉撒禄甚至产生了店里的所有客人都同时屏气凝神的感觉。



和这张纸牌代表的沉重意义相反,芙兰雪轻快地用指甲剥去封蜡。手帕优雅地在赌桌上摊了开来,宛如绽放的花朵。



从手帕底下现身的纸牌──



「这就是理当在那一日赐予你的终结喔。」



是方块10。



红色的十个菱形花纹井然有序地排列著。前去营救莉拉的那一天,那场对决的真正结果,其实是芙兰雪夺去拉撒禄所有的金钱。拉撒禄理当在那一天的帝都里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那场过去终于从后方追上了拉撒禄。



「────────这样啊。」



光是说出这句话,就感觉身体里的所有空气都要从口中倾泄而出。



看著拉撒禄在椅子上颓软滑落的模样,芙兰雪展示了自己的手牌。像是理所当然般,出现在场上的是梅花10和红心10。



芙兰雪将手伸向堆积如山的金币的动作,就宛如一道疼惜拉撒禄的微风。事已至此,她才首次展露出可以称之为对拉撒禄的爱意。



「你真傻呀,拉撒禄。」



她伸出的手臂,被拉撒禄一把抓住了。



「────!」



「你真傻啊,芙兰雪。」



同时,拉撒禄摊开了手牌。



方块8、红心3──接著他宣告这副手牌的意义:



「现在的我,可是连你都信得过呢。」



盖牌包括了方块7、黑桃9、梅花J。



手牌里有著方块8。



最后则是──那一天原本会将拉撒禄逼上绝路的方块10。



全部搭在一起,就能凑出顺子。顺子是比三条更强的牌型。



以前的拉撒禄和芙兰雪都是赌博师,他们将能继续当赌博师一事视为重中之重,并否定了自己会败北的可能性,最后在无法理解彼此的情况下渐行渐远。



然而,拉撒禄已不再是过去的拉撒禄•凯因德。正因如此,他变得能相信芙兰雪确实是那一天的赢家。他不仅承认了自己输给芙兰雪的事实,还能更进一步地与之对决。



他倚靠著椅背坐著,再次吐出一口气。感觉多余的东西正从体内全数排出。虽然和以前所预期的未来大不相同,他的心情却不怎么差。



「…………………………」



芙兰雪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她安静得像是连呼吸都停止了一般。就连借出金币的工作人员在看到她的模样后,也一时没有上前攀谈。



她的内心究竟是如何做出妥协的,即使是拉撒禄也不得而知。说不定最后根本就没有妥协。表面上,她冷淡地动起了手,分配起赌池之中的金额。在下全注时,如果自己手边的金额不及对手的加码金,那就只能获得与下注额同等的奖金。



她冷淡地将数好的金币递向拉撒禄,剩余的金币则是挪到自己的手边。当然,那些钱的总额远远不及一百畿尼。



张开了口的芙兰雪,道出了冷静而澄澈的嗓音:



「拉撒禄,你变成没用的大人了呢。」



是拉撒禄亲自决定要变成这样的。所以,他也能以冷静的语气加以回应:



「彼此彼此啊。」



「我原本以为,你的手牌就算能藉由第五张的10点牌赢过我,也不会去赌这样的可能性呢。」



「我以前确实是不会赌吧。至少昨天之前的我不会。」



「而且,这样就实现了那个宣言了呢。」



「是啊。」



拉撒禄•凯因德既然与芙兰雪•布莱多克在赌场面对面,那就不存在双方都能平安离开的结局。由于这是他们很早就达成的共识,所以两人都尽可能地避开彼此。双方肯定都曾怀抱著那样的心情。



赌场的男子凑了过来。他应该完全没料到芙兰雪会败北吧,只见他带著困惑的神情,畏畏缩缩地开了口:



「那个,芙兰雪小姐,还款的时候到了。」



「真可惜,我还不出来呢。」



「那、那么,那个,就得根据契约上的规矩,将您变为奴隶了。」



「也是呢,这也是没办法的呀。」



就算败北,就算失去一切,名为芙兰雪•布莱多克的女子依然美丽。那可说是完美的容貌,在此情此景却显得有些凄凉。



在男子的领路下,芙兰雪打算就此离开赌桌。就和那天一样,位在她行进方向上的人们,全都发出声响朝著左右散开。只不过,她如今的目的地却与当时截然相反。



所以──



「你真傻啊,芙兰雪。」



拉撒禄站起身子,抓住了即将离去的她的手掌。



那是没有体味也没有体温,宛如柔软石膏像般的手掌。但他这么一握后,就能感受到底下确实有血液在流动著。



「现在的我,可是连你也救得了呢。」



「……………………啊?」



芙兰雪愕然地发出惊呼──这下看到了难得一见的东西了。她像是绊到脚般停下脚步,茫然地眺望著自己的手腕。过了不久,她抬起视线,凝望著拉撒禄。拉撒禄先是盯著她的双眼看了一会儿,随即将视线扫向赌场男子。



「她欠的钱,就由我来支付吧。」



「呃──请恕我说明,我们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这是基本规则的问题,我们无法对违反规则的人一一给予通融。」



听到歪起脸孔的男子说明,拉撒禄随性地点点头当耳边风。



「你们不容许违反规则。哎,也是啦。但反过来说,只要有正当的理由,你们就不会拦阻了吧?」



「您在说…………」



「正当的理由要大驾光临啦。」



在他说完的同一时间,赌场的大门被「砰」地打了开来。那巨大的声响任谁都不禁缩著肩膀张眼望去。与此同时,两名男子踩著粗鲁的步伐接近过来。



「拉撒禄!我来了!」



「我们来喽,拉撒禄大哥!」



来者是琼恩•布隆顿和奇斯。看到两人卖力地拨开人群走上前来,拉撒禄稍稍皱起了眉头。



「琼恩也就算了,奇斯,我可不记得有叫你来啊?」



「因为感觉有热闹可看,我就来了。况且,我也有帮忙协助准备『那个』喔。」



「哦,说起来,你确实擅长弄那玩意儿。」



「喏!他说得没错!」



琼恩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亲手交到拉撒禄的手上。拉撒禄接过纸张,迅速扫过上面的文字。看来有好好依照要求完成啊。看到拉撒禄稍稍露出笑容,赌场男子虽然露出了胆怯的反应,但仍是开口询问:



「所以,到、到底是怎么…………」



「我就说了,只要有理由──只要有妥当的证据能证明我够格支付就行了对吧?」



说著,拉撒禄将纸张凑到了男子面前。



那是「结婚证书」。



「『毕竟她是我太太啊』。」



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默笼罩了整座赌场。



今天肯定是个好日子──拉撒禄在这片寂静之中挺胸这么思忖。毕竟继刚才之后,他看到芙兰雪又露出了罕见的哑口无言神情。



最先回神过来的,是嘴巴张张阖阖说不出话来的芙兰雪。她从拉撒禄的手中抢走纸张,迅速扫视起文件的内容。



那是教会发布的证书,证明了拉撒禄和芙兰雪的婚事。



然而理所当然地,拉撒禄根本没和芙兰雪结婚过。



(也不晓得她有没有听说过秘密结婚啊…………)



制作这份文件的,是奇斯所熟识的摊贩老板。秘密结婚乃是以无法在教会公证结婚的人们作为客群的犯罪,在寻找奇斯的过程中,拉撒禄遇到了伪造秘密结婚所需文件的人物。



双方已经结婚──证据可以伪造得来,甚至要伪造成两人是在多年以前结婚的事实,也绝非不可能之举。



拉撒禄早已猜到,无论过程为何,今天的胜负会在芙兰雪再次以自己作为人质后结束。他未雨绸缪进行的准备,看来是完美地派上了用场。



「内人在赌场偷偷借钱一事著实可叹,但你怎么看?有丈夫不能帮妻子还债的理由吗?」



「呃?那个,咦…………?」



赌场男子的脸上满是困惑,将视线挪往芙兰雪身上。



只见芙兰雪早已取回了平静。芙兰雪是一名赌博师,并以持续走在赌博师之路上作为目的。说实话,要拉撒禄预测她会在这种场面里做出何种行动并不难。既然能走的活路只有一条,那就算她万般不愿,也会朝著那条路前进吧。



她带著气定神闲的表情走到拉撒禄身旁,不带一丝笑意地开口:



「幸会,我是芙兰雪•凯因德。」



「咦咦──…………」



赌场男子叹了长长的一口气。但如此一来,拉撒禄的行动就有所本了。一般来说,财产是被视为整个家庭一同保管,一旦芙兰雪和拉撒禄成了同一个「凯因德」家的成员,那这笔欠款就会属于两人共有了。



也是因为小乔纳森•怀尔德喜欢照规矩下判断,因此这样的规矩反而倒帮了他一把。



如此一来──拉撒禄耸了耸肩。



「基本上还是有照著那句宣言走呢。毕竟拉撒禄•凯因德没办法和芙兰雪•『布莱多克』一同离开赌场。」



芙兰雪对拉撒禄露出了过去曾多次无意间展露过的冷淡眼神。



「我是不晓得你是把这个玩笑话藏了多久,但这并没有你想像中得好笑哟。」



他又再次耸了耸肩。



在为芙兰雪还清欠款后,拉撒禄巴不得能就此离开赌场,但教人难过的是事与愿违。



他与芙兰雪的对决划下了句点。然而,一切并没有就此结束。待回过神来之际,他才发现原本固守在门口的凶悍男子们,正逐渐和拉撒禄一行人缩短距离。



他们想要的是费尔汀住处的情报和钥匙。



芙兰雪原本就只是说动他们,让她合理地透过赌博夺取罢了。而在芙兰雪失败后,男子们再无不动用暴力手段的理由。一名脑袋几乎要顶到天花板的大汉靠了上来,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那么,差不多轮到暴力上场的时间了。」



「哦!有胆的话就────」



「琼恩,冷静点。」



拉撒禄抓住了打算挺身上前的琼恩背部制止了他。拉撒禄就近找了个椅子一屁股坐下,挥挥手作势说道:



「你要我交出钥匙或情报是吧?」



「没错,你们没有其他选择。」



实际上,就算琼恩是再厉害的拳斗士,他终究也只是一个人类而已。一旦目前待在赌场后场待命的男子们一拥而上,琼恩也无法守住包含拉撒禄在内的所有人吧。



奇斯露出了讪笑。芙兰雪将视线投向拉撒禄,她的眼里甚至透露出有几分享受这种状况的神采。你要是表现得胆怯一点,我就更有出手解围的价值了啊──拉撒禄叹著气,接著看向男子睥睨道:



「既然如此,就由我给你们选择吧。」



「啊?」



「换句话说,就是这么回事。」



就在拉撒禄低喃的瞬间,赌场里发出了「匡当」的声响。



那是在压低呼吸的客人们之中,有几个人同时站起身子所发出的声响。他们井然有序地拔出手枪,瞄准离自己最近的赌场工作人员。



从工作人员没有发出慌乱的尖叫声来看,就能看出他们受过了严格的训练。反而是莫名其妙地被卷入火爆冲突的客人们接连发出了喊叫。



拉撒禄扫视了一圈。



「就让我介绍一下吧,他们是布鲁斯•夸特和他愉快的伙伴们。」



「是什么时候…………不,是趁赌博期间混进来的吧。」



大汉像是在闷哼似的低喃。



「你脑袋转得很快,真是帮大忙了。」



今天拉撒禄委托了布鲁斯•夸特,要他在拉撒禄和芙兰雪进行赌博对决的期间,让部下混入赌场的客群之中。换做平时,工作人员们肯定能察觉客人之中混有火爆分子,但因为今天的赌场爆发了另一起火爆冲突,所以工作人员们才会疏漏了吧。就结果来说,布鲁斯成功让为数众多的手下们佯装成客人,坐到了赌场的椅子上。



拉撒禄竖起两根手指。



「好啦,该给你选择了。第一个选择是就这么开干。说老实话,这对我并不亏。」



「但对我很亏呀。」



他没理会芙兰雪的埋怨。



「这对我并不亏。一旦爆发了出人命的冲突,当然就会招致警方介入。虽然不晓得鲍尔街警探有多少本事,但想必会对怀尔德商会造成莫大的打击──至少能让这座赌场倒闭吧。我也能守住与路罗伊之间的道义。」



自己可能会在这段过程中丧命──他试著忽视这样的事实。他不想死,但在这时老实表现出来也没好处。



至于第二个──拉撒禄弯起手指。



「我们就继续赌下去。看是我────哦,看是我们的钱先花光,还是这座赌场先被搞垮。」



「…………我们获胜的可能性──保住赌场经营权的可能性依然存在,而且不会闹出人命,也不会招致警方介入。虽说若是在赌博时输光的话就会失去经营权,但这方面和第一个选择是相同的,是吧?」



「你脑袋真的很灵光。就是这么回事。」



看来他的头脑比第一印象还要好上许多。保镖男子像是在挨擦头顶似的仰望天花板,过不多久叹了口气。



「照这样来看,我们不动粗的状况反而能减少损失啊。」



拉撒禄甩了甩手。保镖男子识相地退下了。拉撒禄不得不感谢乔纳森对手下栽培得如此用心,要是男子自暴自弃地选择蛮干,那今晚的一切就要化为乌有了。



拉撒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接著对还站在身旁的三人以随性的语气说:



「换句话说,就是这么回事。我还要继续赌,所以琼恩和奇斯可以先回去了。这八成会一路赌到天亮吧。」



「所谓帮忙就该帮到底!既然只会到天亮,那我就待著!」



「啊,我去向在那边怕得啜泣的小姐搭个话。」



看到琼恩和奇斯还是老样子,拉撒禄不禁笑了出来。两名朋友自顾自地迈步前进,拉撒禄眺望了他们的背影好一会儿。



接著,他拉开自己身旁的椅子。



芙兰雪一脸不悦地眺望著那张椅子。看到她的表情带著些许尴尬,让不知道她有这种感情的拉撒禄为之一惊。



「…………我可没打算从现在起加入你这一边啊。」



「那你有什么打算?要交给我一个人包办吗?」



「…………」



芙兰雪在拉撒禄的隔壁座位上坐下。



她是不允许自己的命运握在别人手里的个性,因此在这种时候,她不得不选择坐在拉撒禄的隔壁。



芙兰雪也明白拉撒禄早已预料到了这一点吧,只见她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呢。」



「我也有一样的想法啊。」



再过不久,赌场的荷官们就会站到拉撒禄等人的面前。赌局一旦开始,就会战到其中一方破产才能结束,是糟糕透顶的赌博。若不能在今天之内搞垮白巧克力坊,那拉撒禄就没有下一步可言。虽说依然处在不该大意的局面,但拉撒禄的心情却莫名轻松。



芙兰雪以不符平时作风的动作拄著脸颊,将锐利的视线投了过来。



「所以,你有会赢的把握吧?」



「虽然说不上是把握──」



拉撒禄乾净俐落地宣告道:



「但只要你我联手,就肯定手到擒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