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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致命宣言(1 / 2)



「我查出小乔纳森•怀尔德的罪嫌了。是毁损尸体罪。」



拉撒禄以言之凿凿的口吻说道。



这里是位于帝都一隅的独栋宅邸。在其中的一间出租房里,呈现著一片几乎要被堆积的文件和书籍塞满的景象。鲜少有人知道的是,这里就是管理帝都一部分治安的鲍尔街警探的根据地。



或者说,与其说这间房是鲍尔街警探的根据地,不如说这房间的主人更配得上「根据地」这个称呼。



路罗伊•费尔汀静静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你既然能说得如此笃定,就代表你已经掌握了可靠的证据吧?」



「啊?哪有啊?」



看到拉撒禄耸了耸肩,反倒是领他过来的派翠克率先有了反应。派翠克打算向拉撒禄发难,但随即想起自己是待在堆满书卷的室内,只得踩著纸张之间的地板缝隙,蹦蹦跳跳地移动过来。在过了好几秒后,派翠克才在极近的距离怒目瞪向拉撒禄。



「等一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是您信口开河的话,我可不会轻饶!」



「我也不想在这种证据不够充分的状况下开口啊。」



若是能掌握可靠的证据,并在凑足罪状的状况下开战,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对手可是那个乔纳森。只要那家伙有意藏住自己的犯罪痕迹,那我们就算找破了头,也很难捉到犯罪的蛛丝马迹吧。」



「…………这么说也是没错啦。」



看到派翠克立刻垂首回应的模样,让拉撒禄更加有了把握。



小乔纳森•怀尔德的人物侧写,逐渐在拉撒禄、路罗伊和派翠克的心中有了一致而正确的见解。在她铁了心做出决定的那个当下,就该设想她早已不择手段地排除了各种障碍。



路罗伊的表情依旧没变。每次拉撒禄和他对谈的时候,都觉得彼此像是在阅读写好的剧本台词一般。



「既然如此,你又打算怎么证明乔纳森的罪行?」



「那还用说,当然就是相信乔纳森啦。」



「…………您说,相信乔纳森?」



「没错,就是这样。因为那家伙是小乔纳森•怀尔德啊。」



拉撒禄缓缓回想起和乔纳森有关的种种资讯。虽然直接和她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关于她的传闻倒是多有耳闻。



「那家伙刻意以小乔纳森•怀尔德之名自居,而那家伙也和祖先一样,持续经营著怀尔德商店。这样的行为透露著强烈的执著心──乔纳森有将祖先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心态。」



「拿姓名作为执著的理由,是不是有些太薄弱了?他的『小』乔纳森之名可能是别人取的吧?毕竟他可是乔纳森•怀尔德的儿子啊。」



他。儿子。



拉撒禄缓缓咽下路罗伊所说出的资讯。虽然是之前就已经表露过的事实,但拉撒禄要进一步估量此事背后所蕴含的重量。



「不,并非如此。那家伙是自行决定自己的名字。」



「哦?」



路罗伊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鲍尔街警探的调查能力,在帝都中可说是无人能出其右。全国的资讯都汇聚在这小小的房间之中,并在路罗伊的脑海里整顿分类。这世上对这座城镇最知之甚详的,就是坐在眼前的这名男子。



就连路罗伊都没能掌握此事,足见拉撒禄所握有的这份资讯举足轻重。所以一直到目前为止,拉撒禄虽然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误解,却迟迟没有开诚布公。



「………………」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些拿不定主意。总觉得自己要踏出无法回头的一步了。窥探著自己的灰色双眼,让他忆起后脑杓遭到殴打时的痛楚。



即使如此,拉撒禄仍像台生锈的机械般缓缓开口:



「毕竟这一代的小乔纳森•怀尔德是个女人啊。」



一声「啪唰」轻响传来。原本在桌上翻阅文件的路罗伊,将翻到一半的纸张捏得皱起。他的手臂拽倒了墨水瓶,使得墨水沿著桌边滴落,但路罗伊僵住了动作,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等路罗伊消化完这段话语后,拉撒禄又补述道:



「她有著齐耳的黑色短发,身穿混搭男装的诡异打扮。她有著男人般的口吻,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现在的小乔纳森•怀尔德并不是初代怀尔德的儿子,而是以初代孙女的身分,自行选择了小乔纳森•怀尔德这个名字的女人。」



「…………………………皮尔老弟,帮我把B区八号书架的第四层全部翻出来。还有,你右手碰触的墙壁下方有三张便条,也把那个一起拿来。」



说著,路罗伊粗鲁地挥舞手臂,将桌上的所有文件一扫而空。看到他不寻常的粗暴举动,拉撒禄稍稍吓了一跳,路罗伊则是在他的面前阅读起文件。



结论很快便宣之于口。路罗伊的双眼微微轻颤,像是在反映脑海里进行的层层思考。



「我们曾四度目击过疑似你刚才所提及的女性。最早的一次目击发生在一年前左右,当时的怀尔德商店召开了重要的会议,我们便在纪录上留了这名出现在现场的神秘女子。」



「纪录……是吧。」



拉撒禄轻笑了一声。



他早就知道鲍尔街警探锁定了怀尔德商店,但没想到他们能调查得如此详尽。应该说,路罗伊那颗能在转瞬间找出这份讯息的脑袋,才是最为异常之处。



「你说她就是小乔纳森•怀尔德?」



「查证是你们该干的活吧。不过,她就是小乔纳森,不会有错的。」



「那么,如果那名女子就是小乔纳森•怀尔德,我们又该怎么办?」派翠克问道。



「很简单啊。『这个女人值得相信』。」



站在房间入口的拉撒禄,以及坐在房间深处的路罗伊,于此时碰撞著彼此的视线。



「你说要相信她?」



「没错。她选择了自己的名字,选择成为某人的继任者,选择了无人能懂、只有自己才能明白的重要指标。我们是同类啊。不管是我、那个女人,还是你都一样。」



「……………………」



路罗伊•费尔汀──这名被费尔汀家收养的养子、继承了鲍尔街警探首脑地位的男人,在这时沉默下来。这段沉默肯定原本不存在于他今天的剧本之中,因此拉撒禄有把握能用话语打动他的内心。



派翠克张口欲言,但还是闭上了嘴。对于拉撒禄、路罗伊和乔纳森的共同之处,他并没有太多的体认。不过,只要路罗伊能接受的话,他似乎就没打算强硬地表达反对意见的样子。



「所以我们都明白──我们都需要仰仗著某些物品。而我们也知道,本质只是个胆小鬼的我们,仰仗的必须是具体的、有实际形体的物品。」



拉撒禄的右手插进口袋,轻抚著一片虚无。原本收在那里却已然失去的硬币触感,正透过拉撒禄指尖的动作回想起来。为了证实那片空间已经彻底失去,拉撒禄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掌。



路罗伊伸出手,轻握了一下竖在桌旁的手杖。在这间宛如与世隔绝的房间之中,似乎只有那根手杖还记得「外出」这个概念。手杖的前端雕刻成天秤的模样,那想必是费尔汀家的家徽吧。



无论示拉撒禄、路罗伊还是乔纳森,都有著共同之处。光凭这一点,拉撒禄就有办法「理解」乔纳森。



甚至能够相信她。



「那女人总是带著一只名为『老爷爷』的茶杯喔。」



他回想起乔纳森轻抚茶杯的指尖,那抚摸的动作极为轻柔,就像是在疼惜著茶杯似的。



「……………………你指的是骨瓷吗?」



「大概吧。」



「原来如此,毁损尸体罪是吧。」



路罗伊沉重地叹了口气。他转头看向窗外,像是要透视城镇的街道。



「呃……路罗伊先生,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皮尔老弟,你对骨瓷知道多少?」



「是我国制造的瓷器………………对吧?」



「嗯,你这样的理解没错。我国为了不让来自清国的高价瓷器垄断市场,制作了国产的替代品。这便是骨瓷的来历。」



拉撒禄回想起前些日子搭乘赌场老板──布鲁斯•夸特的马车时发生的事。当时,他在马车里喝红茶所用的容器,正是骨瓷茶杯。



「不过,骨瓷不仅是单纯的替代品,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特徵。我国弄不到原版的瓷器材料,因此骨瓷用上了特殊的材料进行制作。」



「您说瓷器的材料,是指沙子或泥土…………是吗?」



拉撒禄在这时开了口,代替路罗伊说出了结论。



为了烧出瓷器特有的白色,似乎得用上清国独有的特殊沙子。但那种沙子难以进口,因此工匠们找出了用以替代的材料。



「是『动物的骨头』啊。」



「…………您说骨头吗?」



「正是。」



拉撒禄点点头,让舌头吐出后续的话语。



就算是在见不得光的环境底下长大的拉撒禄,也对接下来的推测充满了陌生的感觉。宛如咬到了贝壳里的沙子一般──一股微微的痛楚和苦涩在舌尖上扩散开来。



「乔纳森的手边总是带著一个骨瓷杯,并称呼那个杯子为『老爷爷』。小乔纳森•怀尔德──这位第三代乔纳森•怀尔德,是个决定继承祖父意志的女人。那么,她会握在手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



派翠克吞下口水的声音,在室内重重地回荡开来。大概是因为昨晚的拉撒禄和不久前的路罗伊,也都像他这样吞了口口水的关系吧。



派翠克像是怕说出口的话语会传进自己的耳朵似的,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



「……………………您说……那是用人骨制造出来的茶杯吗?」



说完,派翠克立刻按住了自己的嘴巴。拉撒禄没听见被他的手掌遮住的低喃。



「哎,八成是拿去用了吧。」



「她一定用了吧,肯定。」



「可是啊……嗯,也对。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那只要能弄到那只茶杯,确实就有理由逮捕乔纳森吧。之后只要动用我的人脉,请这方面的专业工匠协助,至少能看出制造的过程中用了罕见的骨头原料才是。之后只要再找些间接证据──像是被挖空的第一代乔纳森的坟墓就更好了。」



「呃,您为什么能这么肯定呢?呃,再怎么说,那都是人骨啊…………」



以一名人类的价值观来说,派翠克的反应恐怕才是正常的。拿人骨作为材料,做成茶杯,甚至还带在身边──会为这样的行为感到生理上的不适,也无可奈何。



然而,拉撒禄却耸了耸肩。



「当然能肯定了。因为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如果想延续某人的人生,却弄不到和那个人有关的物品,那我也会挖出那个人的骨头捣碎,再烧制成物品吧。」



「幸好──该这么说吗?总之骨头的来源应该很好找吧。第一代乔纳森虽然因杀人罪而被判绞刑,最后仍是入土为安。只要知道被埋在哪里,之后就只要找个时机动手即可。」



拉撒禄精确地看出了浮现在派翠克眼里的恐惧。在场的众人之中,就只有他能正常地将挖坟掘尸的行为定义为亵渎之举。



所以拉撒禄很快就猜到他会提出反驳,甚至能抢在他开口之前就给出答案了。



「可、可是,我们没有证据吧?我虽然也不想袒护那家伙,但是,拿人骨制作茶杯这种行为,终究是找不到证据的吧?除非────」



「没错。除非我们直接能弄到那只茶杯。就算能弄到那只茶杯,如果无法查证那个杯子真的掺入了人骨作为材料,那我们就输掉了这一仗。」



路罗伊之所以这么开口,为的并不是阐述自己的疑问,而是为了安抚派翠克吧。



「『要给予恶人应得的制裁』。我们高揭的理想就如同澄澈的葡萄酒,要是酒里混入了一丁点的泥泞,就再也没办法开口阐述这样的理想了。没错吧?」



「所以呢?」



「重点在于可信度。要有十足的把握,才能驱使我们这样的组织行动。刚才的对话是以假设和假设堆砌而成的空泛推论,不存在任何具体的证据。这理由薄弱到在弄不到茶杯之前就无法证明,那我们又该依据什么样的根据而出动?」



「所以说啊──」



这人明明就很清楚吧──拉撒禄苦笑著。



结论就和起初说明的一样。只要乔纳森还以乔纳森的身分活著。那就算翻遍了整个世界,也肯定找不到她犯罪的踪迹吧。



既然如此,那问题就落在该怎么跨出那一步了。



拉撒禄能理解乔纳森的想法。虽说相见的次数不多,还是个头脑有问题的女人,但拉撒禄依然能理解她的思绪。她行事作风的一贯性,是拉撒禄直至不久之前都小心呵护、如今依然放在内心的角落珍惜再三的事物。因为路罗伊也拥有同样的东西,能导出的结论只有一种。



「我们要相信乔纳森啊。」



「………………」



「她当然可以信任吧。毕竟我们都很了解她啊。」



只要小乔纳森•怀尔德仍以小乔纳森•怀尔德自居,她肯定就会拿祖父的尸骨做成茶杯。拉撒禄亲眼见识过她对茶杯的执著,因此能相信她。



路罗伊直盯著拉撒禄,像是在试探他真正的目的。不过,他很快就收住了眼神。路罗伊像是在强忍头痛似的按著额头好一阵子,最后终于挤出了话语。他的口吻有些做作──这是为了表现他对这样的结论很不满意。



「我会规划一些时间进行调查。我虽然没办法直接向她查证,但这倒也不成问题。毕竟这座帝都之中,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拥有透视他人内心的能力。」



「你是要确认乔纳森是否真为我们的同类?」



「我想确认的,是乔纳森的神智是否已经失常的事实喔。但的确,我们也只能跨出那一步了。毕竟我们只剩下三个星期的时间,再不想方设法的话,就要全盘皆输了。」



「这样啊。那我就去做些准备,好在你们结束调查后能迅速行动吧。」



看到拉撒禄急性子地转过身,路罗伊以有些傻眼的口吻搭话道:



「你想去做准备,我个人是不会拦你。但你可别忘记,根据调查的结果,我们也可能做出按兵不动的决定啊。」



「才不会咧。」



拉撒禄简洁地回应后,伸手依序指向了路罗伊和派翠克。



「因为我相信你们啊。」



「看来你之前的烦恼已经彻底解决了。」



被欧布莱恩这么一问,莉拉才重重地放下心来。



今天,莉拉和她的主人一同造访了欧布莱恩的教会。这次与过往不同,两人并不是从后门造访,并待在小房间里对谈。



两人今日是在教会的礼拜堂中对话。礼拜堂里摆了好几张历经风霜的褪色长椅,是一处安静的空间。阳光从设置在教会高处的窗户照下,将礼拜堂的空间斜斜地切开。



明明是造访过好几次的教会,但光是待在与平时不同的房间,就让莉拉有些不太自在。



又或者说,让她不自在的原因,是因为这次与平时不同,是从正门进来的关系吧。



「……………………」



莉拉稍稍抬眼瞥了一下,随即望向待在不远处的拉撒禄。他难得地正在帮忙打扫礼拜堂的安。安似乎也为拉撒禄的这般举动大感意外,正连连眨著眼睛。拉撒禄大概是耐不住现场尴尬的气氛,打算做些事情让自己平复下来吧。



「拉撒禄先生,你怎么啦?」



「……………………没什么事。」



毕竟今天拉撒禄和莉拉是穿过正门造访教会的。



由于不是像平时那般钻过后门造访,因此与欧布莱恩见面的场所自然不是小房间,而是礼拜堂。虽然说穿了就只是这么一回事,但这样的举动也间接传达了许多讯息。



对于主人变得愿意从正门出入的变化,莉拉是有好好地看在眼里的。不过,被欧布莱恩这么一问,莉拉才发现之前的烦恼确实得以解决,并为此感到了迟来的安心。



『是的。』



「这样啊,那就好。那你今天来有什么事?」



『我想将这个还给您。』



在递出写有这段文字的木板后,莉拉从提篮中取出了一本书。这是前阵子在教会购得的教科书,莉拉便是藉由这类书籍学习这个国家的文字。



一直以来,莉拉只要记下一本教科书的内容,就会把阅毕的书带来归还,并借阅新的教科书。由于她不久之前就上门还书过,欧布莱恩也一如往常地眯细双眼。



「你这次看得相当快呢。学习新知是一件好事,比起强大的武力,这更能保护你的安全。那么,你下一本要借什么书?」



「………………」



然而,莉拉却是果断地摇了摇头。



光是这么一个动作,欧布莱恩就理解了她此行的来意。



「这样啊,你决定要这么做了吗?」



『是的。我不需要借阅下一本书了。』



「看在不同人的眼里,他们对你的决定也会有不同的见解吧。因此,我会祝福你的。这是一件好事,恭喜你。」



老实说,莉拉一直对于拉撒禄会定期造访教会感到很意外。虽说是从后门进出,但拉撒禄根本没有这方面的信仰。说起来,拉撒禄会周期性地造访一个地方,就已经足以勾起莉拉的困惑了。



不过,今天的莉拉总算明白个中缘由。



欧布莱恩的话语全无矛盾,总是正确无误。在心生迷惘的时候,若有人能秉持著坚定不移的价值观给予判断,那就有著无可取代的价值。



『谢谢您。』



「我能做的事情不多,就让我为你的旅途祈福吧。」



『您这样已经做得够多了。』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喀哒」的轻响,让莉拉抬起了脸庞。



原来是扫把掉到地上的声响,而那柄扫把原本握在安的手上。安圆滚滚的双眼在此时睁得更大,浮现出剧烈的动摇之情。



「…………莉拉妹妹,你要出远门了吗?」



「…………」



莉拉点了点头,然后用文字修正了安的说法。



『我要回故乡了。』



「咦,啊,这样啊。也……也是呢。」



安像是要掩饰内心的思绪似的眨了眨眼,捡起了地上的扫把。她的脸上很快再次浮现笑容,并踩著轻快的步伐走近。



「那个……恭喜你!应该不是这几天内就要出发吧?」



『是的。』



「但这也理所当然呢。毕竟莉拉妹妹是外国人嘛。这样呀……你要回国了呀……真的很……那个,恭喜……啊──啊呜──…………」



安的句尾说得含糊不清,只留下一声叹息。由于莉拉无法出声,安垂下头后,她只慌张地挥动双手,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时,安一鼓作气地紧紧抱住了莉拉。



「呜──…………呜!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会寂寞的!我虽然知道自己应该好好恭喜你,但还是觉得好寂寞!」



「………………呜!」



安的双臂环过了莉拉的脖子,紧紧相偎。



莉拉的身子之所以有一瞬间僵硬了一下,是因为过去害怕整个世界的心灵创伤依旧未愈,以及为安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吃惊的关系。



但莉拉很快就放松了力气。与安的接触,让现在的她感受到传递而来的温情暖意。



「因为,你要去很远的地方吧…………等你离开之后,我们不就再也见不到面了吗…………对不起,可是,呜呜──………………!」



「……………………」



安滚滚流下的眼泪滑过脖颈,令莉拉感受到泪水的温度。莉拉缓缓地抬起手,轻轻地环住了安的背部。



胸口传来了针扎般的痛楚。莉拉的喉咙若还能发声,肯定会和安一起发出抽泣声吧。然而,无法将安慰的话语说出口的莉拉,只能期盼自己的心意能透过手掌传递过去。



「不管莉拉妹妹去了哪里,我们都是永远的朋友!」



听到她的话语,莉拉再次感到心痛。



莉拉抵达这个国家后感受到了喜悦,才会迸发这样的痛楚,同时也是她缔结了良善情谊的证明。所以,她应该也要为这份痛楚开心才是。



莉拉已经决定要返乡了。



然而,这也代表她必须和迄今堆叠而起的种种事物离别。这是她必须面对的第一次别离。若说她的内心没有丝毫动摇,那肯定是骗人的。



(真不想回去呀…………)



她试著将萌生而出的这般念头化为幸福的选择。



但她终究还是做不到。



「所以,已经没问题了吗?」



莉拉被安紧紧抱著。就在拉撒禄茫然地眺望两人互动的时候,欧布莱恩上前搭话了。他似乎是悄悄地从座位上起身,来到拉撒禄身旁的样子。



「你指的是?」



「关于她要离开的事。」



「我看起来是那种会为别离感伤的个性吗?」



「看起来是。不过,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看到拉撒禄一脸不是滋味的反应,欧布莱恩露出了苦笑。



「为了让她平安归乡,你应该勉强自己出了不少力吧。应该说,你现在似乎也还在逞强啊。」



欧布莱恩曾见过在赌场大败、落魄不堪的拉撒禄。而在过了大约一个星期后,莉拉便表明了返乡的宣言,他会察觉到两者之间的联系,也就不让人这么意外了。



拉撒禄的脑海中虽然冒出了几种反唇相讥的方式,但最后只是稍稍地摇了摇头。他勉强弯起嘴角,僵笑著回答:



「哎,是啊。我确实是在淌浑水,而且一直在逞强。」



这样的回答似乎让欧布莱恩很意外。拉撒禄还是首次见到欧布莱恩瞠大双眼的模样。



「不过,我虽然在逞强,但还不到要搏命的地步。到了这个年纪,我也要检讨自己不该为了轻松过日子,而整天拿亲属当成藉口啊。」



「…………这样啊。」



「怎么啦?老师?换做平时,你差不多都会在这个阶段数落我一两句才对吧?」



拉撒禄的话语虽然有调侃之意,但欧布莱恩却是露出了稳重的笑容。他以指尖抚弄著长长的胡子,以半是自言自语的口吻说道:



「你可真是个难以捉摸的对象。在该数落你的时候,你总是没用心在听。但你用心倾听的时候,我却已经没了说教的理由。」



「啊?」



「我的意思是,这个世界偶尔会温柔得让人难以置信,也偶尔会矛盾得难以言喻。」



说著,欧布莱恩拍了一下手。



「好啦,她们差不多也整理好情绪了。去吧,你还有很多事要办吧?」



「哎,也是啦。」



拉撒禄没打算说明原委,欧布莱恩也没有出言打探。



不管理由再怎么正当,对于打算击倒某人的拉撒禄,欧布莱恩都肯定会批判一番吧。然而,无论结果为何,拉撒禄都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上门寻求欧布莱恩的协助吧。



他感觉自己和欧布莱恩的距离变得更近,却又像是加深了彼此的鸿沟。这是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觉──或许这两种感觉都是正确的吧。



「那我走啦,老师。」



「嗯,有空再来吧。」



在步出教会后,拉撒禄很快就察觉莉拉的双眼泛红。



在与安相拥的这段期间,莉拉并没有流下泪水。由于拉撒禄极度缺乏这类体验,因此无从衡量哭与不哭所需承受的心理压力各为多少。但尽管如此,他还是知道忍著不哭相当难受。



「啊──喂,莉拉。」



「…………?」



「眼角。」



拉撒禄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一带。莉拉先是看似讶异地眨了眨眼,随即才察觉到自己目前的状态。



「…………呜。」



她看似害臊地伸手捂脸,试著擦拭自己的脸。



但也许是过于慌张的关系,她只是用手指背侧频频擦拭上眼皮,反而加深了眼角发红的程度。由于她这样的动作看起来十分孩子气,拉撒禄不禁面露苦笑。



「哎,真是的。把脸转过来一下。」



他轻捧莉拉的脸颊向上抬起,要莉拉闭起眼睛后,拉撒禄便用手指轻柔地擦拭。



「哎,就让我来吧。我以前也会因为紧张而双眼泛红,结果慌慌张张地按摩一阵后,就恢复原状了──喏。」



在吩咐她「弄好了」之后,拉撒禄僵住了身子。



这是因为原本一直在揉眼睛的莉拉睁开双眼的关系。为了帮她按摩,拉撒禄将脸贴到了毫无防备的距离,而他到现在才发现到这一点。



「………………」



「………………」



莉拉的脸庞微微泛红,僵住了全身上下。拉撒禄眺望著她的模样,想像起自己现在展露著何种神情。



「啊──嗯,没事啦。总之,要是在人行道上停下脚步,也只会妨碍行人────」



总觉得就连自己都变得像是个孩子,但这样的感受并不坏。拉撒禄苦笑著环顾四周,正打算找个地方避开往来的人群──



「……………………」



他的脸颊瞬间抽搐了一下。



拉撒禄将手放在莉拉的肩上。和先前为莉拉按摩时不同,拉撒禄的手掌带著僵硬的触感。



「…………?」



「莉拉,你先回去吧。反正应该有护卫跟在后面,一个人走也很安全的。」



即使是此时此刻,两人也依旧受到了鲍尔街警探的保护。他们肯定安排了充足的人手,即使拉撒禄和莉拉分头行动,应该也是不成问题。



拉撒禄现在所凝视的,也是鲍尔街警探的其中一员。



这名成员站在离拉撒禄不远处的一条巷口。这件事本身倒没什么问题,毕竟在这段日子之中,鲍尔街警探的成员总是会出现在他的眼角余光之中。对于他们尾随在后的护卫方式,拉撒禄坦然接受。



然而,刚才偶然被拉撒禄瞄到的那名成员,居然稍稍抖动了一下肩膀。



虽说反应不大,但那就像是在害怕拉撒禄等人靠近的模样,让拉撒禄不禁凝神细看。直觉告诉他,那条巷子里正发生著某些事端。



「总之先回家去。哎,我想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啦。」



「…………」



莉拉想必没察觉拉撒禄在看什么,也不晓得他在想些什么吧。然而,她却是迅速地点了点头,朝著住处的方向小跑步离去。



拉撒禄隐约察觉到几名护卫的气息追著莉拉移动。



「好啦。」



他跨开大步,朝著举止有异的鲍尔街警探成员走去。



也许是经验生疏,也可能是个性使然的关系吧,拉撒禄将距离拉得愈近,青年的脸颊就抽搐得愈是厉害,连拉撒禄都忍不住心生同情。



青年率先开了口。他大概是想先声夺人,但因为嗓子拉尖的关系,变得一点魄力也没有。



「喂,你搞什么鬼啊?」



「我才想问你咧。巷子里有什么?」



「没什么────」



「既然没什么事,就让我过去吧。」



在他这么说完的瞬间,青年朝著拉撒禄逼近一步。这种阻挡去路的反应,其实就等同于不打自招,青年想必也发现了这一点。



「所以?」



「……………………有人在闹事啦,闹事。因为怕殃及无辜,所以我才不希望有人靠近。」



「所以?是谁和谁在闹事?」



「…………其中一方我也不知道,但另一方是鲍伯•巴顿,就是那个女人的跟班。」



「连那家伙的名字也被你们查出来了啊,动作真快。」



不过──拉撒禄将视线投向巷弄深处。



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有人会找上鲍伯•巴顿──也就是小乔纳森•怀尔德的魁梧随从闹事。拉撒禄思索起这件事背后象徵的意义。



他也能明白鲍尔街警探不希望自己靠近现场的意图。然而,拉撒禄仍是执意朝著巷子踏出一步。



「我去看看状况。」



「我劝你别这么做。那很危险,如果你只是要去当观众,那我也得陪你一趟。」



「要看什么是由我决定的事。这玩意儿借我了。」



拉撒禄朝著青年的胸口伸手一探,以宛如熟练扒手般的动作,将插在青年外套内袋的手枪抽了出来。



「啊!」



在鲍尔街警探麾下的青年发出吶喊的瞬间,拉撒禄已经拔腿狂奔了。



踏入巷弄没多久,他便听到了传来的声响。那是以肉块相互撞击,以及怒吼与骂声所构成的暴力之音。拉撒禄循著这些声响,熟门熟路地走向巷弄深处。背后传来了鲍尔街警探的成员紧追在后的气息。



他拐过转角抵达现场,随即看到了宛如暴风肆虐过的光景。



「………………啥?」



好几名男子趴倒在狭窄的小路上头。他们全数失去了意识,只有极少数人的手脚还维持著正常的角度,但这些人的伤势似乎都不致于致命。看似被他们拿来斗殴的匕首和手枪,如今都化为破铜烂铁,和持有者一样散落在地。



像是要证明这里的打斗有多么激烈火爆似的,有好几处墙壁被撞出了凹陷,也能见到碎裂的砖头。这逞凶斗狠的威势,肯定已将周遭的居民吓得夺门而出。



鲍伯•巴顿就站在这片争斗的中心处。



他似乎只凭著一对拳头,就摆平了这样的场面。他的双拳被染成了血红色,上衣有多处撕裂,底下露出的肌肤正喷发著由汗水形成的水雾。虽说身上多了好几道擦伤,但作为击倒这些男子的代价来说,鲍伯所流出的鲜血可说是微乎其微。



鲍伯转头看了过来。他的眼里充斥著事态超乎预期的惊讶,以及对这样的偶遇感到开心的喜悦,这些情绪都被拉撒禄精确地看出。



「啊,是拉撒禄先生啊。」



「嗨,鲍伯•巴顿。」



上次和他面对面,已经是初次和小乔纳森•怀尔德见面时的事了。当时的他总是毕恭毕敬地跟在乔纳森身旁,是个胆小如鼠的壮汉。



一旦乔纳森不在身旁,他给人的印象就有些不一样了。大概是因为少了让他垂著那颗光头侍奉的对象之故,他看起来比站在乔纳森身旁时还要高挑几分,也看起来更为沉稳。若是有他这么壮硕的身材,那所谓的看似沉稳,也就能解读为「看似凶残」了。他光是站在原地不动,就能在视觉上给人留下凶暴的印象。



拉撒禄的内心渗出了些许恐惧。只靠悬在手上的一把手枪,实在没办法让他在对上鲍伯的时候带来任何优势。



不过,拉撒禄细心地藏住了这番思绪。无论如何,乔纳森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杀死拉撒禄。身为乔纳森心腹的鲍伯,也绝对不会对拉撒禄痛下杀手。



拉撒禄努了努下巴,指向瘫倒在地的男子们。



「这些家伙是什么来头?」



「啊,关于他们啊。其实是有点过节…………」



鲍伯的话语在这时中断了。大概是因为追在拉撒禄身后的两名鲍尔街警探,冲进了巷弄之中的关系。目击到鲍伯的瞬间,两人登时紧张了起来。



周遭被一片沉默包覆。众人各怀鬼胎地游移视线,既像是期待某人率先行动,又像是害怕某人打破这阵沉默。



鲍伯最先有了动作。



「嗯,拉撒禄先生。」



他的动作之所以表现得行云流水,想必是无意识之中具备著即使状况骤变,也有十足能杀出血路的把握吧。就像肉食动物没有害怕草食动物的道理那般,在场最不感到紧张的,肯定就是鲍伯无误。



「我想和您单独谈谈,您方便吗?」



「我们没办法放行。」



隶属鲍尔街警探的青年以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也许是因为怀中的手枪被拉撒禄摸走的关系,他的手正开开阖阖,像是在寻找不存在的救命绳。



「我怎么可能允许你们独处啊。」



尽管如此,他敢向前踏出一步的勇气还是值得赞赏。



鲍伯想必也没料到有人敢出言制止吧。他之所以会稍稍眯细双眼,肯定也是因为他不想在这里与鲍尔街警探闹翻的关系。



(好啦,说要谈谈是吧。)



乔纳森也就算了,拉撒禄实在无法想像鲍伯会在这里找他商量的理由。



也或许这个提议本身就是陷阱。拉撒禄没办法否定乔纳森透过鲍伯设下某种圈套的可能性。



(如果要站在这里聊的话,大概会受到鲍尔街警探的妨碍吧……)



拉撒禄只思考了几秒钟,就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枪。



「喏。」



他将枪口对准了鲍尔街警探麾下的青年。



「什──」



「啥!」



在两名鲍尔街警探有所反应的瞬间,拉撒禄将手枪朝著空中一拋。



只要是人类,那被枪指著的时候就一定无法保持平静,并将注意力放在凶器上头。这是单纯而强烈的诱导戏法,两人漂亮地上了当。两人的视线循著手枪朝上方望去,这大约一秒钟的时间就足以让拉撒禄采取行动了。



他迅速朝著巷弄深处冲去,并在与鲍伯擦身而过时拍了一下对方的背部。



「喂,该跑了!」



「好、好的!原来您做事还挺粗暴的嘛!」



拉撒禄决定甩开鲍尔街警探,找个地方和鲍伯对话。他选择这么做的理由之一,是因为自己是基于纯粹的偶然撞见这一幕,因此乔纳森在背后穿针引线的可能性相当低。



至于另一个理由,则是他对鲍伯想商量的话题很有兴趣。拉撒禄对鲍伯认识不多,让拉撒禄在意的是,乔纳森没有在场的时候,鲍伯究竟会表现出什么样的行为态度。



拉撒禄不晓得鲍伯对这些羊肠小径的认知有多深,姑且跑在他前面,打算领著鲍伯甩开鲍尔街警探的追踪。



「…………呃,喔?」



结果晚了一步开跑的鲍伯,转瞬间就追过了拉撒禄。看在拉撒禄眼里,鲍伯一跑起来就宛如疾风;看在鲍伯的眼里,拉撒禄则正好相反。回头看来的鲍伯,双眼因惊愕而大睁。身后的鲍尔街警探们正逐渐拉近距离。



仔细想想,先不论三人的阵营是善是恶,他们都是将暴力视为吃饭的工具,比起颓废度日的拉撒禄,他们的体能好上太多了。



这样下去会被追上啊──拉撒禄和鲍伯同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恕我失礼了!」



「哦,啊啊?」



拉撒禄的身子被整个扛了起来。他的身材不算瘦小,但鲍伯用单手就将他抬了起来。拉撒禄的身子就这么被扛上肩头,鲍伯则是连腰都没弯,就这么加快步伐。



「哈哈哈,这下可轻松──呕恶!」



拉撒禄才刚开口,就发现鲍伯每踏出一步,自己的肚子就会撞上他的肩膀一次,连忙把嘴巴闭上。要是稍有不慎,早餐和被教会招待的葡萄酒恐怕就会反胃而出。



「好啦,那么,可以开始聊了吗?」



「啊?你要在这种胡闹的状况下对话吗?」



「我们应该争取不了多少时间。况且,总觉得状况不这么胡闹的话,我就开不了口了。」



虽然用字显得轻佻,但鲍伯的口吻却是相当忧郁。



砖墙像是河水一样,在拉撒禄的眼前疾奔而过,视野不仅上下颠倒,还颠簸个没完。挡在路上的木箱,全都像是被纸屑一样被鲍伯一一踹飞。



「所以,有什么事?」



鲍伯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拉撒禄的姿势。



他挤出的话语带著几丝祈祷的口吻。



「请您别再与大小姐敌对了。」



「…………」



拉撒禄之所以没有立即回话,主要是出于好几个理由──像是没想到都到了此时此刻还会听到这种为时已晚的制止之言,或是怀疑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此事的背后动机,以及脑袋面对的方向与前进方向相反,因此有些头晕想吐的关系。



「哎,也是啦,这不是个适合严肃地商量的话题。」



但在这些理由之中,并不存在「要不要放弃与乔纳森敌对」的思路。



「你提的这个话题,和刚才的冲突有关吗?」



「那些家伙都是怀尔德商店的底层人员。」



听到这句话,拉撒禄首先闪过的是「窝里反」这三个字,但随即否定了这个念头。



「就目前来说,乔纳森做得相当出色。她就算对上鲍尔街警探,也还能稳占上风,顺利当上治安法官的可能性也是居高不下。明明情势如此有利,手下却还会出来闹事,就代表这不是窝里反,而是更为根本的问题了。」



「是的。说老实话,大小姐不适合领导怀尔德商店。她可以说是彻底不适合这个职位的人选。」



「会吗?我虽然和她不是很熟,但她明明还挺能干的吧?如果有那么优秀的能力,那不管做什么都────」



「怀尔德商店不需要精明干练的人物。」



鲍伯语带不屑所说出的这番话,让拉撒禄沉默了下来。



「对其他人来说,怀尔德商店的首脑不需要什么优秀的本事,需要的只有将赃物换成钱的机制,以及能作为象徵的人类,只要竖个稻草人就能达成他们的期望了。」



「哎呀,你这么说也是…………」



赃物回收业──或者说让犯罪产业化,固然是得由聪明绝顶的人物才想得出来的点子,但这不等于维持这机制的人物也需要高明的本事。



「大小姐从不在台面上现身,但这也理所当然。」



「因为她是女人嘛。要是出来拋头露面,肯定会引来反弹吧。」



「而且,她为人太过公正了。」



「…………」



对于一个站上黑社会顶点的人物来说,「公正」两字未免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但拉撒禄确实也没办法立刻反驳这种说法。



乔纳森做著回收赃物的生意,有时也透过威胁利诱等方式扩大势力。然而,她所做的也就仅此而已。这终归是犯罪行为,但她也没做更为过分的事。



以她的身分来说,就算再染指些作奸犯科的罪行,也不会被人咎责。



「他们所期盼的,是心狠手辣的暴君──也就是比怀尔德商店的任何人更坏,并透过毒辣的手段支配底下的成员。若是站在邪恶的立场打算推行某种机制,就得具备著敢搞坏这种机制的狠劲。」



就算只是一时不察,也不会让躲在幕后、提倡「大扫除」的人类站上首脑之位吧。小乔纳森•怀尔德并非恶贯满盈之人,因此无法让手下们毫无顾忌地为非作歹。如此一来,这些手下自然会想推举一个能让自己恣意妄为的新首脑上台。



「…………原来如此,所以那不是窝里反,而是组织内部的反弹,或者说是在宣泄不满的情绪啊。」



「但在机制正常运转的这段期间,这类骚动并没有浮现出来。然而,在不久之前,我们的治理终于出现了破绽。」



拉撒禄搞垮了白巧克力坊。



这件事带来的帐面损失并不大。毕竟那只是乔纳森旗下的无数赌场之一,对乔纳森来说,就只像是掉了几个零钱而已吧。



然而,那肯定成了混入了葡萄酒中的一滴污泥。



鲍伯抽了一下鼻子。从拉撒禄的角度虽看不见,但鲍伯说不定正在抽泣。凭藉想像就能流泪的纯粹心灵,与他宛如暴力化身般的外貌莫名匹配。



「要是继续与鲍尔街警探对峙下去,大小姐会没命的。她总有一天会支撑不住,引爆许许多多的火种,将她焚烧殆尽。大小姐虽然一直在努力,但终究有其极限。不管大小姐再怎么力挽狂澜,那些家伙还是不肯善罢甘休,所以我才会把他们痛揍一顿。」



「…………」



「所以,我并没有受人之托,而是以个人的立场请求您。请您别再与大小姐敌对了。我不想看她丧命啊。」



「…………」



拉撒禄再次沉默了下来。



他这次沉默的理由,确实包含了「要不要继续和乔纳森对立」的思绪。



拉撒禄是基于自身的主义和主张,决定与乔纳森展开对立。为了深藏于心的小小约定,他下定决心摧毁乔纳森的「大扫除」方针。



然而,就算是这么一回事──



他又能将多少人的牺牲视为理所当然?



拉撒禄已经体验过了。他很清楚,为了让自己存活下去的主义主张,也会在某个瞬间杀死一路存活至今的自己。



拉撒禄遵循著自己的思绪,决定与乔纳森对立。但若这样的结果必然会导致乔纳森死亡,那自己还有办法跨出那一步吗?



与其说是烦恼,不如说像是在自问自答。就在他怀著乾涩的矛盾准备开口之际──



「…………………糟糕,这下……好像要吐──呕,恶恶!」



「哇、哇、哇!请您千万别吐在这儿啊!」



鲍伯慌慌张张地放下拉撒禄,拉撒禄则是蹲著身子。大概是因为身体呈现不自然的姿势摇晃太久,就算回到了地面上,拉撒禄的视线还是一片天旋地转,胃部也是抽搐连连。



无论是从喉咙深处涌上的酸味,还是盘据在嘴里的大量话语,全都被拉撒禄一口气吞回肚子里。



「……………………真是抱歉咧。」



以浓厚口音开口的鲍伯,究竟是在为自己粗暴地搬运拉撒禄一事致歉,还是明知会让拉撒禄感到不快和困惑,却还是搬出这个话题的行为道歉?



无论如何,这对拉撒禄来说都是过于温柔的话语。因此他当作没听到,再次乾呕了一阵。



鲍尔街警探追赶的脚步声逐渐传了过来。鲍伯悄悄地转过身子,消失在暗巷的深处。



拉撒禄目送著他的背影,缓缓站了起来。



过没多久,手忙脚乱的青年们便抵达现场。他们无不气喘吁吁,额头上也布满了让人心生同情的大量汗水。



「拉撒禄先生,你没事吧!」



「这可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拉撒禄苦笑著回应。



「我们已经调查完小乔纳森•怀尔德的底细了。」



登门造访的派翠克虽然对著拉撒禄这么开口,但拉撒禄却忙得无暇分神。



「你说什么?噢,嗯,等我一下。」



锅子发出了沸腾的声响,喷出了大量蒸气,看来火势调得太强了。拉撒禄慌张地翻搅火炉里的木炭,却反而增长了火势。一直到了几分钟后,他才放弃降低火势,而是将锅子抬离火炉。



在重重地将锅子放到餐桌上后,拉撒禄转了转肩膀。他回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走进家里的派翠克正一脸惊愕。



「您在做什么啊?」



「你眼睛是瞎了吗?我在做菜啊。」



他依序指向放在桌上冒著白烟的锅子,以及从厨房里走出来的莉拉。她似乎刚把火炉收拾完毕,挂在脖子上的木板则因为给予拉撒禄形形色色的建议和指示,变得一团漆黑。



莉拉微微一笑,歪了歪头,并在勉强还保持原色的木板角落写下小小的一行字。



『您辛苦了。感想如何呢?』



「肩膀好硬,眼睛好酸,喉咙好痛。我大概没做菜的天分吧。」



『您做得很好喔。』



拉撒禄伸手擦了擦脖颈一带,接著用衣角擦去额上渗出的汗水。在以一副感到无聊的口吻抱怨一句后,他将视线投向了餐桌上。



只见煮好的菜肴正端放在桌面上头。这是在莉拉的指导下,由拉撒禄首次做出的料理。莉拉说要教会拉撒禄家事的宣言似乎是认真的,她今天便让拉撒禄踏出了第一步。



以眼角余光看到莉拉微微低头的拉撒禄走向餐桌,接著耸了耸肩。



「不过,感觉还不坏。」



「…………!」



他感觉到身后的莉拉露出了容光焕发的神情。不过拉撒禄对此早有预期,因此他没有回头张望。



「所以,你刚才说了什么?啊,莉拉,帮我拿盘子过来。」



说著,拉撒禄拿开了锅盖。



从蒸气下方亮相的,是用上培根、蔬菜和肉块制成的炖菜,以及用布包住的英式布丁。像这样用一口锅子同时制作好几道菜,便是节省燃料的庶民小知识──的样子。拉撒禄是刚才被莉拉提点后,才晓得有这么一回事。



「您是那种会下厨的人吗?」



「至少我今天有在煮啊,看了就知道了吧?好啦,既然都来了,你们就一起吃吧。」



拉撒禄拿起莉拉端来的盘子,随意盛了些炖菜,然后将盘子朝著派翠克塞去。派翠克好一阵子露出了困惑的反应,但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派翠克拉了把椅子坐下,并将另一名成员也叫了过来。拉撒禄将盘子递给第二名成员后,和莉拉并排坐下。



派翠克用手指拎著汤匙轻晃,开口说道:



「那么,就容我从头讲起。路罗伊先生核可这次的作战计画了。」



「哦?你的意思是?」



「路罗伊先生似乎认定那个女人犯下的罪行──也就是毁损尸体确有其事。」



从派翠克的口吻听来,他似乎对这样的说法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拉撒禄将炖菜送入口中。大概是因为炖煮的时间够久的关系,食材的鲜味已经熬煮出来,形成了让胃部一暖的温和滋味。但调味似乎是差了一点,吃起来的味道有些模糊暧昧,找不出准确的形容词。



「哦,也就是说,他打算拿那只茶杯作为证据起诉乔纳森是吧?莉拉,给我盐巴、盐巴。」



「…………」



他捻起适量的盐巴洒下。虽然还是有欠缺临门一脚的感觉,但比刚才好多了。



「我们也调查过那个小乔纳森•怀尔德的底细了。」



但拉撒禄就不敢对布丁出手了。他看著派翠克用汤匙切开布丁放入口中,确认派翠克的表情没有剧烈的变化后,拉撒禄才若无其事地杓起自己面前的布丁。



「那家伙真的是个女人呢,吓了我好大一跳。」



布丁的味道也是有点古怪,大概是火势没调好的关系吧。明明外层烤得过硬,内层却残留著略显滑嫩的口感。这应该是做完之后没有静置熟成,而是直接食用的关系吧。虽然还不到皱起眉头的地步,但也没办法大赞美味。



「调查是吧。总之,她长得很漂亮对吧?莉拉,帮我拿餐刀…………莉拉?」



「…………………………」



看到餐刀迟迟没有递过来,拉撒禄才发现莉拉正无言地凝视自己。总觉得那道视线带了些黏稠的气息,这会是自己多心了吗?



「怎、怎样啦?」



「…………」



「拉撒禄先生,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怎么可以说得像是您专挑美女结交一样呢?」



派翠克以脱线的口吻揶揄道。



不,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所以也没必要显露这种情绪──应该没必要才是。至少在带芙兰雪回来的时候,莉拉就没露出这种反应。



「…………」



僵著一张脸的莉拉,终究还是默默地递了餐刀过来。拉撒禄原本想出言吐嘈,但最后还是摇摇头,逃避了这个话题。



「哦,嗯,总之关于那个小乔纳森•怀尔德──」



「『漂亮的』小乔纳森•怀尔德。」



「我揍你喔。那女人────」



想起莉拉就在身旁的拉撒禄,决定稍微换个用词。



「带著那只茶杯。而你们做过调查后,得出了可信的结果。」



大概是除了拉撒禄之外,鲍尔街警探的几名成员也见识过乔纳森对那只茶杯所展露的执著吧。连系了拉撒禄、乔纳森和路罗伊的同类情怀,在在诉诸那只茶杯象徵著犯罪的证明。



「所以你们要起诉乔纳森。那么,你们策划好取得茶杯的具体步骤了吗?」



「是的。但说是这么说,具体流程实在是过于简单,不太能用步骤来形容呢。」



派翠克这么说著耸了耸肩。



「小乔纳森•怀尔德再怎么低调,终究没办法一辈子躲在暗处不出。那女人经营著无数的店铺,坐拥大量的部下,而她所在的现场往往会发生些状况。」



「哦,原来如此,我大概明白了。那女人总会有亲临现场的时候,而这些现场也包括了赌场。她所在的地方,就代表茶杯存在,是吧?」



拉撒禄语气平淡地接话后,派翠克便点了点头。



迄今为止,拉撒禄已多次将赌场逼至绝境,也曾实际搞垮过一座赌场。虽然他每次都选择分文不取,但就机制上来说,拉撒禄曾经将赌场的一切弄到手过。这包含了赌场所拥有的权利、装潢、道具和雇员等等。



若是严格地──或是扩大解释这方面的机制,那就连赌场老板所拥有的茶杯,也会在赌场被搞垮的瞬间成为拉撒禄的战利品之一。



「趁著小乔纳森•怀尔德出现在赌场的时候,搞垮她所经营的赌场。至于实做的过程,就有请拉撒禄先生出马了。」



「你们要当后援部队啊。哎,大概就是包围赌场不让她逃走,或是在徵收茶杯的时候出面执行之类的吧。」



小乔纳森•怀尔德不会在台面上现身。既然如此,只要鲍尔街警探封锁赌场周遭,那她就难以脱身了。



细节还有讨论的必要,但这样的计画应该可行。首先搞垮赌场,接著将乔纳森的茶杯视作赌场的财产加以回收。由于身为执法机关的鲍尔街警探和自己同一阵线,所以拉撒禄不太需要为回收茶杯的方法伤脑筋。



「我们目前仍在跟踪乔纳森,等她走进某座赌场之后,就会执行作战了。」



「哎,但最后居然还是得靠我出手,你们也该多出点力才对吧。」



拉撒禄像是在嘲弄派翠克似的弯起嘴角。拉撒禄在对话时总是会伴随讽刺和玩笑话,他也是以派翠克会反唇相讥为前提,才会说出这些话。



然而,听完拉撒禄的话语后,派翠克虽然皱起脸庞,但仅是微微垂首。他那张残留著几分稚气的面容,此时罩上了一层忧愁。



「拉撒禄先生,您对这次的作战有何看法?」



拉撒禄蹙起眉头,揣测著他这句问话背后的用意。



「有何看法?我觉得不妥啊,著实是不妥。但就现实上来说,目前好像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作战了吧。」



尽管如此,若是要直指这项作战最大的问题──



「──────太躁进了。」



派翠克轻声说道。



拉撒禄只是默默点头,没有回话。



太躁进了。这样的印象并不是这一两天才冒出来的,毕竟拉撒禄的上衣口袋,如今依旧收著费尔汀宅邸的钥匙。那是能成为路罗伊•费尔汀致命要害的危险钥匙,在初次见面的时候,拉撒禄就从他的手里获得了这把钥匙。就结果来说,这把钥匙将拉撒禄彻底卷进了这次的风波之中。



这绝对不是一著坏棋,能用来阻止乔纳森的时间只剩下短短三周,没必要等到最后一刻才行动。



即使如此,拉撒禄仍是冒出了过于躁进的感想。



「我觉得时机挑得太奇怪了!这次的作战,应该能等准备得更加充分后再来执行才对吧!我们没有非挑在这个时间点不可的压力,路罗伊先生则是用『相信乔纳森』这种暧昧不清的理由动员组织,这代表他被逼得很紧呢。」



「我想也是。」



作战的核心理由──「茶杯用上了尸体作为材料」,其实是基于拉撒禄、路罗伊和乔纳森这三名同类的共同价值观,才得以成立。



照理来说,组织是不会因为如此单薄的理由出动的。而拉撒禄出言提议,还仅仅是几天之前的事。就连提案的拉撒禄本人,都认为这起作战应该还得再花上一些时间才会正式执行。



本该按兵不动的组织却提前有了动作,这就代表路罗伊有著必须硬著头皮下手的动机。



「说不定只是基于兵贵神速的心态而已啦。」



「………………说不定……是这样呢。就算真是如此,这么急躁的话,岂不是……」



派翠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在张口后,仅是如哽在喉似的低吟了一声,随即闭上了嘴巴。



餐桌被沉重的沉默所覆。对此感到厌烦的拉撒禄用汤匙挖了一杓布丁,勉强自己吞下去后,把盘子递给了莉拉。



「…………」



莉拉接过盘子,悄然无声地又盛了一盘布丁。在这种时候,莉拉很少会表达自己的意见,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无论如何──」



拉撒禄动起了汤匙。



「既然确定要执行作战,那我们也得在近期内有所行动。毕竟只要这次的作战顺利成功,就能逮捕乔纳森了。」



「是这样……没错呢!您说得对!」



派翠克点点头,露出了笑容。那像是基于义务感硬挤出来的虚假笑容,但不管怎么说笑容就是笑容。



不过──拉撒禄在内心咕哝了起来。



他对小乔纳森•怀尔德的认识还是太少了。尽管已经到了箭在弦上的阶段,但拉撒禄连她的目的都还不明白。这种捉摸不定的感觉,持续刮搔著拉撒禄的内心。



但另一方面,路罗伊•费尔汀的状况又是如何?



拉撒禄能说自己很了解他的一切吗?他为何会成为路罗伊•费尔汀,现在又做出了何种选择?拉撒禄真的都看透了吗?



拉撒禄摇了摇头,咬了一口布丁。



「…………虽然是第一次下厨,但还挺好吃的。我说不定有做菜的天分啊。」



嘴上这么说,但在拉撒禄的口中扩散开来的,是肉没熟透的苦涩味。



这天傍晚,拉撒禄一如往常地从午睡中清醒。



「………………哦,谢啦。」



他慵懒地从沙发上起身,喝下莉拉端来的葡萄酒。他从口袋里取出怀表,确认现在的时间。



「我要出门了。无论如何,今天之内应该是不会回来了,你可以先去睡喔。」



『好的,请您路上小心。』



习惯成自然的这段对话,于今天再次上演了一次。在莉拉轻挥著手送行后,拉撒禄朝著被夕阳染红的街道迈出了步伐。



他搭上了鲍尔街警探停在家门口的马车,而在车厢里等待他的,是已经看到生腻的派翠克。



「我有好消息和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一个呢?」



「既然两个都得听,那顺序还有什么意义啊?从好懂的开始讲。」



「小乔纳森•怀尔德进了一间赌场。我们确认她带著那只茶杯,也已经包围住那家赌场了。」



「所以?」



「问题在于,那个温斯顿也待在同一间赌场里。」



温斯顿──没有姓氏也没有中间名,仅以温斯顿自称的男子。一想到他发福的身材,就让拉撒禄皱起脸庞。



拉撒禄从不认为自己是帝都里最强的赌博师。不过,会让他感觉到绝无胜算的对手,却也是相当少见。即使强如芙兰雪,只要仔细分析,就能发现她的实力与自己不相伯仲。若是询问拉撒禄能不能打败芙兰雪,他大概会做出肯定的答覆吧。



但温斯顿就是少数的例外。



基本上,「能识破多少耍老千的技术」,就是一名赌博师实力高低的标竿。这世上对耍老千最知之甚详的赌博师,就等于是世上最炉火纯青的赌博师。



这世上仍有许多拉撒禄无法识破的耍老千手法。之前在温泉街所遇到的坎卜登•威布斯塔,就展露过拉撒禄直到最后都看不穿的老千手法。



然而,那个温斯顿却能识破坎卜登•威布斯塔所展露过的所有老千手法。应该说,威布斯塔判断他能正确地理解自己的手法,而不是流于误解,所以巴斯的那场对决才会由温斯顿担任裁判。



他的实力显然远在拉撒禄之上。那高不见顶的境界,就像是幼时拉撒禄眼中的养父那般,给人无所不能的感觉。



这般强敌正待在赌场之中,拉撒禄当然也得与他进行对赌。拉撒禄虽然自然而然地皱起眉头,但没显露出派翠克所预期的惊慌反应。



「哎,虽然是坏消息,但还不到糟糕透顶的程度。」



「您有把握吗?」



这不是有没有把握的问题啊──拉撒禄在内心低喃后笑了笑。



「无论是必胜还是必败,在赌场里都只是单纯的空话罢了。」



说完,马车里的拉撒禄就不再开口了。



过了不久,马车停了下来。他们抵达的店铺名为非洲咖啡坊。真是个随便的名字──拉撒禄皱起了脸庞。雪上加霜的是,近处传来的河川臭味和帝都的噪音包覆此地,在在让「非洲」两字添增了无限空虚。



大概再过不久,乔纳森就会让这家店改头换面了吧?还是说,这种廉价的命名其实很合她的胃口?拉撒禄茫然地想像起乔纳森的个性。



在拉撒禄下了马车迈步后,派翠克便踩著自然的步伐缓缓离去。他似乎也是包围这间咖啡厅的成员之一,若是竖耳倾听,就能听到少许的嘈杂声。那是鲍尔街警探的成员交换资讯时所传出的喧嚣之声。



拉撒禄独自站在店铺门口。想当然耳,鲍尔街警探不太可能让拉撒禄在孤立无援的状况下潜入敌阵,赌场里应该已经安排了乔装过的护卫。但拉撒禄并没有收到这方面的消息,既然没听说,最好当成这样的护卫仅限一名。



拉撒禄甚至没调整呼吸,以平时光顾赌场的自然态度推开了店门。



「嗨。」



拉撒禄的问候相当随兴。但他的音量虽然不大,却已经传遍了赌场的各个角落。



以治安法官的争夺战作为开端,先是乔纳森推动了「大扫除」,其后拉撒禄则是搞垮了她管辖的赌场。这些资讯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拉撒禄•凯因德光是待在小乔纳森•怀尔德的赌场之中,就让所有的赌客一同噤声。



「嗨。」



在众人或多或少都展露出动摇情绪的此刻,就只有站在中央处的温斯顿令人火大地保持著平静,回应了拉撒禄的问候。



拉撒禄选在这个时机造访赌场,其实是不久前才决定的突发行动。这样的行为理应出乎温斯顿的意料,但这样的事实却没让他产生一丝一毫的感慨。



温斯顿盖住了手中的牌执起手杖,以杖端「咚咚」地轻敲两下地板。光是这样一个举动,就让赌场内部的氛围为之一变。就在一秒之前,拉撒禄还位于这座赌场的中心,但在这么一个小动作后,就让焦点重新回到了温斯顿身上。



就像颗高速旋转的陀螺──拉撒禄回想起自己对温斯顿所抱持的印象。他不曾颓倾、全无动摇,若敢伸手触碰,就只有被弹飞的下场。如此一气呵成的运动,造就了他的精神形象。



「今天这张桌子大概是没办法用了。好了,各位,还请离席吧。」



即使被无数视线射穿,拉撒禄还是在赌场中笔直前行。这时,他察觉到了一件事。



(就目前看来,鲍伯之前说的似乎是正确的。那个女人似乎不怎么受部下爱戴啊。)



一道道敌意集中在拉撒禄身上,但敌意的种类却是五花八门。那并不是作为怀尔德商店的一分子,从整个组织的意向产生的敌意,只是一盘散沙地各自发出的敌意。既然不是以组织成员的立场敌视自己,就表示在场的众人并没有重视组织的向心力。



尽管如此,从这些人仍然愿意为乔纳森效力的选择来看,她的影响力也著实不容小觑。



拉撒禄稍稍回想起鲍伯说过的话语,但很快又将之赶到脑海的角落。今天的对手可不是能让他边想琐事边应付的泛泛之辈。



拉撒禄将手搭上椅背,就在他准备拉开椅子就坐时,温斯顿开口了:



「拉撒禄•凯因德,我就苦口婆心劝你一句吧。」



「反正你想说的,八成是『只要入座就得做好觉悟』一类的无聊话吧?」



说著,拉撒禄刻意地让椅脚刮出声响,一屁股坐了下来。他甚至还大剌剌地跷起双腿,对温斯顿挥了挥手。



「所以?」



「哎呀哎呀,这可真是的。」



温斯顿睁圆了眼,晃了晃肩膀一带的筋骨。这说不定是他在表达不快的习惯动作,但就连这样的动作,都会让他的身型看起来更加滑稽。



「要赌什么?说起来,这张桌子刚才在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