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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致命宣言(2 / 2)


拉撒禄将视线投向桌面。



只见桌面极具特色地被划分为写有「PLAYER」和「BANKER」的两片区域。如此一来,这张赌桌先前进行的游戏种类便显而易见。



这种赌博游戏虽然有许多称呼,但拉撒禄自然而然地用了最为常用的称呼。那似乎是创造这种游戏的国家代表「零」的发音──



「────是百家乐啊。」



「是啊。稍等我一下,我这就准备开局。」



在点头回应后,温斯顿便将桌上的扑克牌全数收起,全数扔在脚边。接著他掏出了八副全新的扑克牌,以极快的速度洗牌。



拉撒禄眺望著他洗牌的动作,伸手拄著脸颊。



「不过,你的决定下得可真快。我原本还以为得透过几道手续才能和你一战啊。」



拉撒禄向这间赌场发起了挑战。为了取走乔纳森无比重视的茶杯,他特地前来搞垮这间赌场。



然而,这终究只是拉撒禄阵营单方面的理由。



说得极端点,温斯顿其实没有在这个时候杠上拉撒禄的理由。就现状来说,即使背负风险与拉撒禄一战,他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当然,拉撒禄也是做足了准备才上门一战的。他准备了好几种备案,好让温斯顿──或是赌场里的某人和自己隔桌而坐。但在他执行这些备案之前,温斯顿就已经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这种「和我交手也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宣示,让拉撒禄皱起了眉头。



不过,听到拉撒禄这么质问,反而是温斯顿看似意外地眨了眨眼。



「唔。唔?原来如此,的确,就此时此刻的状况来说,我就算和你交手,也没有任何意义可言。不过,我倒是有两项与你交战的理由。」



「两项?」



「第一项,是我相信拉撒禄•凯因德──也就是你肯定是有备而来。若某人与你对赌已成定局,那由我担任那个某人便是再好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那跳过那些繁琐的手续,对我们来说都是乐得轻松吧?」



「也是啦。」



至于第二项──温斯顿在说到这时顿了一下,停下了洗牌的动作,用他粗大的指尖抚了抚浓密的八字胡。



(插图008)



「我的铁则之一,就是只要与我同桌而坐,那无论对手是何许人也,我都会与之对决。光是如此,就足以构成与你一战的理由了吧?」



「………………哈!」



听到这样的答覆,拉撒禄轻笑了一声。



换做是前些日子的拉撒禄,应该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吧。那是比起利害关系或是是非善恶更为重要的──奉人生信条为圭臬的精神。比起过去的拉撒禄•凯因德,温斯顿实践得比他更为彻底。



现在的拉撒禄则是在烦恼了几秒后,对他点了点头。放下了曾经选择过的人生信条、重新寻找目标的拉撒禄,循著当下的心境开了口:



「希望你的铁则不会让你自掘坟墓啊。」



「你这话可真有意思啊,拉撒禄•凯因德。但无论内容如何,所谓的铁则,就是用来伤害特定对象的利器啊。」



「少瞎掰了。」



温斯顿将洗好的牌堆叠起来,递给了拉撒禄,拉撒禄则是在随手切牌后推了回去。



他将注意力从世界中抽离。无论是赌场工作人员投来的敌意,还是包覆著赌场的嘈杂声,都被他视为没有意义的情报逐出脑海。最后残留在大脑之中的,是只有拉撒禄和温斯顿存在的宁静空间。



赌局开始了。



从某些角度来说,百家乐的游戏规则算是稍嫌复杂,但从另一面来看,又是个极为单纯的游戏。



毕竟就规则上来说,这个游戏将胜利条件定义得十分乾脆,仅有玩家胜利、庄家胜利或是平手这三种结果。双方只需在游戏的过程中预期走势,并针对游戏结果下注即可。百家乐的游戏结果就仅有这三种,虽然存在著同时对玩家和庄家下注──亦即同时向多种结果下注的规则,但最复杂的赌法也就仅此而已了。



这游戏的特殊之处,在于「玩家」和「庄家」的定义和一般游戏不同,这两个词汇并非用来称呼在场的荷官和参加者──也就是拉撒禄和温斯顿。



「…………」



拉撒禄凝视著桌面。



桌面中央被白线划分为两个区块,分别用来放置「BANKER」和「PLAYER」所需的手牌。



这两个区块,便是象徵用以推动游戏进程的两名虚拟人物,亦即玩家和庄家。百家乐的游戏目的,就是让参加者猜测是由哪一方胜出,或是以平手作收,藉以下注游玩。



拉撒禄将手插入口袋。所幸在鲍尔街警探的支援之下,拉撒禄的赌资相当充沛。加上这张赌桌没有设定赌金的上限,因此赌本愈是雄厚,就愈有机会获得大量的奖金。



(将短期目标设定为一百镑的话────嗯,那就分成十回来下注吧。18、7、9、23、3、11、7、5、8、9,就这些来赌吧。)



他将浮现在脑海中的一百镑随性地分成十份,然后将第一个数字和最后一个数字加总。



这个数字就是拉撒禄第一局的赌金。



「我押玩家二十七镑。」



若是省吃俭用的话,这相当于整整两年的生活费,拉撒禄却毫不在乎地掏出了这笔大钱。虽然在脑海里谨慎地调配数字,但也因而对金额的大小稍微失去了现实感,这样的落差让拉撒禄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轻笑。



温斯顿没有多做回应,只是拿起了牌。他摸牌的动作相当奇特,既充斥著宛如让手指和纸牌融为一体的高手风范,也同时给人初出茅庐的生涩印象。



两张牌发到了拉撒禄的手边,另外两张牌则是压在牌盒底下。



不过,这其实不是属于拉撒禄的手牌。发到拉撒禄手边的两张牌,其实是「玩家」的手牌,之所以会送到拉撒禄的手边,只是基于一种礼貌。根据惯例,对玩家下注最多金额的参加者,便能获得窥看「玩家」手牌的权利。



「………………」



游戏才刚开始,但拉撒禄已经不需要动脑思考了。这种赌博的规则就是简单到能放空脑袋参加。参加者不需思考任何事,也不需小心翼翼地轻捏牌缘「揭牌」(注:揭牌是百家乐的特殊规则之一,持牌者会稍稍翻开牌面,让参加者猜测实际的数字为何)。只见温斯顿迅速地将手牌翻开。



玩家的手牌是A和2。



在玩百家乐的时候,花色基本上没什么意义,只有数字能在游玩时起作用。



看到手牌后,温斯顿也翻开了压在牌盒下方的两张牌,放在指定的区域之中。



庄家的手牌为K和6。



接下来要进行的,是计算双方这两张手牌的数字总和。不过,计算的规则也非常简单。K、Q、J这三种人头牌会视为十点,A到10的数字牌则是用直接用牌面数字计点,并将所有的牌进行加总。



目前玩家的手牌合计为三点,庄家的手牌则是十六点。



但根据规则,十位数的数字不会列入祭典。无论是六、十六还是二十六,在百家乐之中都会被视为「六点」。



百家乐的最终目的是加总所有的手牌,在忽视十位数的情况下,让点数尽可能地接近九点。最接近九点的一方获胜,同分时则是视为平手。



就这方面来说,这款游戏和班帝安──也就是后世的二十一点颇有相似之处。但这款游戏却和班帝安有著决定性的差异。



以现况来看,拉撒禄下注的玩家方是落败的一方。如果拉撒禄是玩家本人的话,应该会考虑从牌堆里再抽一张牌吧。然而,这款游戏里的玩家,指的并不是拉撒禄这样的参加者。



像是在证明这样的机制似的,在拉撒禄没有表现出任何回应的状况下,温斯顿再次将一张牌发给了他。



因为依据规则,玩家──也就是这项游戏中创造出来的玩者,会在「一开始发的两牌合计点数未满五点」的时候,从牌堆再抽一张牌。



温斯顿翻开了玩家的第三张牌。



数字为5。



和一开始的三点相加后,玩家拥有的点数就变成八点了。



(如果是在玩班帝安的话,庄家就会在这时再抽一张牌吧。)



庄家目前的点数为六,以现状来说必败无疑,但若是能叫牌的话,就还有一丝获胜的可能。



但实际上庄家却没有抽牌。温斯顿耸了耸肩,宣示这一局结束。二十七英镑──也就是与拉撒禄下注时同额的奖金,送到了他的手里。



「你能不能拿了这二十七镑就满意地打道回府呢?」



「我以为你是在开玩笑,但既然是从你那张脸说出来的,我就搞不懂你到底是不是认真的了。」



拉撒禄一边回嘴,一边思考起百家乐这个游戏。



刚才,温斯顿并没有为庄家再发一张牌。即使明知现况必败,也知道抽牌尚有一丝获胜的可能,他也没这么做。



因为根据规则,在那样的状况下,是不会为庄家多发一张牌的。



百家乐是以名为「玩家」和「庄家」的两名虚拟人物为对象,为两人的胜败下注的游戏。理所当然地,玩家和庄家的行动都设下了严格的限制,且不容许任何例外。



以上一局的状况为例,当庄家起手的两张牌合计为六点时,能抽第三张牌的前提便是「玩家的第三张牌是6或7的时候」。为此,能不能再抽一张牌,和庄家判断抽牌是否有利全无关系。



玩家和庄家只会依循事先制订好的规则,在特定状况下采取特定行动。



(18、7、9、23、3、11、7、5、8、9。)



拉撒禄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开始设定的十组数字,划掉了第一个和最后一个,接著再次让首数和尾数相加。



「这一局,我要赌庄家十五镑。」



由于拉撒禄这局赌的是庄家,因此温斯顿并没有将玩家的手牌发给拉撒禄,而是发在庄家手牌的另一侧。



他掀开了玩家的手牌。



是2和7。



如果最一开始的两张牌的合计为八或九,就称之为「天牌」。无论凑到天牌的是玩家还是庄家,都会让这一局不再抽牌,仅由双方一开始凑到的两张牌进行对决。



接著翻开的是庄家的手牌。



10与7。



忽视十位数后,庄家的总和为七点。



拉撒禄的赌金遭到没收,第二局的对决就这么落幕。



百家乐这项游戏最为特殊之处在于──在规则的限制下,游戏一旦开始,无论是参加者或是荷官,都无法对游戏内容进行任何干涉。



即使是抽牌(叫牌)或不抽牌(停牌),在这项游戏里也并不是交由人类决定。从发下第一张牌到翻开最后一张牌的瞬间为止,人类都无法对这项游戏引发一丝一毫的变化。



提供的选择只有玩家、庄家和平手。



参加者只能判断自己该将赌金托付给哪一方。



说得极端一点,只要知道该怎么下注,那就算不明白这项游戏的规则也不碍事。毕竟就算对规则知之甚详,参加者也是没有介入的余地。



(18、7、9、23、3、11、7、5、8、9、15。哎,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拉撒禄立刻将输掉的金额加进了脑中数字列的尾端。



接著,他再次让首数和尾数相加。



「我还是赌庄家,二十二镑。」



「你当然也知道庄家的胜率略高一筹吧?」



温斯顿嘴上说得四平八稳,却是带著挑衅的意图。拉撒禄不禁咂嘴了一声。



若是不考虑平手的状况,只比较玩家和庄家的胜率的话,那庄家的胜率会比玩家高出大约百分之一。在游戏刻意的设计下,只要有好好洗牌,并遵循规则进行赌局的话,就能得出这样的差异。



然而,百分之一实在是太过微小的数字。若有无限次挑战的机会,那确实是该单押庄家。但在资金有限的限制下,百分之一的胜率难以如实呈现。若要以此作为依据单押庄家,这数字提供的优势又显得过于薄弱。



况且还有赔率的问题。



(押玩家的时候,赔率是百分之百,也就是能获得和下注金相同的奖金。然而,押庄家的时候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庄家获胜时的赔率为百分之九十五。



和玩家相比,赔率低了百分之五,这百分之五就成了肉中刺──就算庄家精确地多了百分之一的胜场,也会因为赔率少了百分之五的关系,使得参加者无论是赌玩家还是庄家获胜,能获得的利益都是半斤八两。



拉撒禄原本想对温斯顿说些什么,但因为嫌麻烦,他最后只是再次咂嘴。



「脸色别这么难看嘛。好啦,我要继续发牌了。」



玩家的手牌是A和3,总计四点。



庄家的手牌是9和5,这边也是总计四点。



温斯顿立刻为玩家发出了第三张牌。这张牌是Q,由于人头牌被当成十看待,玩家的总计值虽然是十四,但换算成点数后则依然是四点。



温斯顿向庄家又发了一张牌。翻开的牌是4,第三局是以庄家的胜利作收。



「要我摆个胜利姿势讨你欢心吗?」



「挺好的啊,看到客人有这种反应,就会觉得我这个荷官当得很有面子啊。」



拉撒禄刻意地吊起嘴角后,温斯顿也看似开心地笑了。



拉撒禄的手边多了和下注金相同的二十二镑,以及一张便条纸。便条纸简短地记下了这一局的奖金,并注记了这局是由庄家获胜。由于庄家的赔率为百分之九十五,计算起来相当繁琐,因此许多赌场都会暂且奉上百分之百的奖金,等赌局全数结束后再来徵收详细的金额。



(18、7、9、23、3、11、7、5、8、9、15。)



拉撒禄在脑海中为数字画上删除线的同时,静静地动脑思考。



(说得极端一点,在赌百家乐的时候,下注的对象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两方的胜率几乎是不分上下,能获得的利益也相去无几。由于平手的机率相对较低,若是忽视这个选择的话,「要赌哪一方赢才有利」的思维就几乎是毫无意义。



举例来说,过去拉撒禄在赌班帝安的时候,曾将用过的牌全数记下,藉以锁定剩余牌堆的组成──但在这项游戏之中,这一类的战略也会彻底失去价值。那项战术之所以得以成立,是因为班帝安在游玩的时候必须依据当下的状况,从叫牌和停牌之中做出最佳选择。但对于叫牌和停牌都是由规则决定的百家乐来说,就算记下了牌堆的组成,也无法在游戏的过程中带来足量的影响。



无法介入游戏的内容,就连下注的对象也几乎没有意义。



说得极端点,这项游戏的机制,就像猜硬币或是猜轮盘的红色或黑色一样,是属于机率各半,而且不受选择影响的赌博类型。



既然如此,在游玩百家乐的时候,需要注意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该如何运用自己钱包里的赌金。



(18、7、9、23、3、11、7、5、8、9、15。换句话说,接下来要赌的金额是…………)



脑中的数字列中还有几个没被删去的数字,他将首数和尾数加了起来。



「这一局,我押庄家十七镑。」



拉撒禄赢下了这一局,再次将数字列中的数字删除。



(18、7、9、23、3、11、7、5、8、9、15。)



他不断重复著同样的步骤。



败北、败北、胜利、胜利、败北、败北、败北、胜利。



(18、7、9、23、3、11、7、5、8、9、15、28、51、16、27、38。)



败北、胜利、胜利、败北、胜利。



(18、7、9、23、3、11、7、5、8、9、15、28、51、16、27、38、34、16。)



在结束第十七轮的赌局后,他脑海中的数字全都被画上了删除线。



拉撒禄表面不动声色,丝毫不让对手察觉自己通过了一座里程碑,内心则是吁了口长气。与此同时,他也明白实力远在自己之上的温斯顿并没有漏看自己放松下来的瞬间。



(如此一来,就刚好是一百英镑份的奖金了。这下算是达成了第一个目标吧。)



拉撒禄所执行的,是一种赌金的运用手法。



首先设定预期达成的金额,接著随意将这笔金额分成任意份数,并在脑海中排成数字列。



这种运用手法,主要依循著以下三项规则成立。



将数字列的首数和尾数相加,以决定下注金。



在赌局获胜的时候,删除刚才相加的两组数字。



在赌局败北的时候,在数字列的最后加上两组数字相加的数值。



之后只要不断重复著这样的步骤,直到所有的数字都被删除为止。以运用手法来说,这是相对单纯,却也算是稳扎稳打的类型。



在玩百家乐这种只能从二选一,而且胜率大约各为百分之五十的赌博时,这种手法能起到一定程度的功效。



数字列的意义,在于提示自己该下注多少金额,以及还需要几回的赌局才能达成目标。



既然胜败的机率各为一半,那胜利和败北的机率就不会有太显著的偏颇。举例来说,败北的次数是不太可能比胜利的次数还要多上两倍的。



运用这种手法的时候,会在胜利时删去数字列里的两组数字,并于败北时增添一组数字。换句话说,只要败北的次数没有比胜利的次数多上两倍,就总会有赚取到目标金额的时候。



(不过,由于对局的次数还不多,败北的次数也是很有可能高于胜利次数的两倍,所以也不能过于乐观啊…………)



这阶段的对决似乎顺利地达成了目标。顺利达标的事实,成了拉撒禄思考的起点。



(温斯顿只要有心的话,应该随时都有办法耍老千吧。)



拉撒禄虽然凝神关注温斯顿的动作,不让他有可乘之机,但若是认为温斯顿不会在这场对决之中使出任何伎俩,那也未免过于天真。



然而,经过这十七回的对决,拉撒禄的胜率依然还在合理的范围。



(换句话说,至少温斯顿还没打算在这个阶段对我耍老千。)



他想像起温斯顿这么做的理由。



对拉撒禄来说,这场对决的胜利条件并非「击败温斯顿」。同样地,对于温斯顿而言,他的胜利条件也并非「把拉撒禄摧毁得身败名裂」。



这场对决,终究只是鲍尔街警探为了阻止乔纳森的阴谋所衍生出来的局外之战。



温斯顿恐怕很想知晓拉撒禄找上门来的原因吧。既然拉撒禄敢大摇大摆地上门叫阵,温斯顿自然会认定他握有某种胜算,或是知晓令乔纳森信誉扫地的方法吧。比起迅速解决掉拉撒禄,温斯顿肯定将厘清目的视为更加优先的事项。



反过来说,虽然温斯顿的实力远在拉撒禄之上,但拉撒禄还是握有些许优势,其中最直接有效的就是这张王牌。经过刚才一连串的赌局,已经证明「探询拉撒禄的真正目的和实行的手法」确实是绊住温斯顿手脚的有效布局。



好啦──拉撒禄稍稍吁了口气。



他开始设定下一个目标。这回他设定的奖金总额并非一百镑,而是一百二十镑。他将这个数字随意打散,变成了九组数字。



(3、21、17、8、6、18、36、4、7。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就表面上看来,这场赌博能选择的只有朝著玩家或庄家──以及几乎不能当成选项的平手下注,是极为单纯的游戏。



但实际上,这场游戏所涵盖的讯息却是极其众多,下一局的牌也发了下来。



「你知道这世上最为痛彻心扉的悔恨是什么吗?」



温斯顿边摸牌边开口道。



从口气听来,那就像是为了打发空白时间所说的轻松话题。拉撒禄虽然对他的用意有些不解,但还是稍事思考,并挤出了残留于心的答案。



「是杀死迄今为止的人生信条,已经迄今为止的自己吧。」



「不,你错了。」



在温斯顿这么回话后,拉撒禄便闭上了嘴。不过,温斯顿似乎只打算让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你还有很多不晓得的事。」



温斯顿这么说著,跳到了下一个话题。



在这段期间,对决仍是不断上演著。



胜利、败北、败北、败北。



(3、21、17、8、6、18、36、4、7、25、46、67────)



比方说吧──温斯顿歪了歪头。



「你所不晓得的事──比方说,我以前曾在鲍尔街警探里待过。你应该不晓得这件事吧?」



「…………」



拉撒禄闭上了嘴。这的确是他没听说过的消息。既然事前听说过温斯顿身在此处,就代表鲍尔街警探早已掌握住他的存在。尽管如此,鲍尔街警探却仍是有意向拉撒禄隐瞒了些许资讯。



胜利、败北、胜利、胜利。



(3、21、17、8、6、18、36、4、7、25、46、67、63────)



还有啊──温斯顿继续说道:



「我之前应该也说过了,鲍尔街警探已经失败了。他们早已穷途末路,但你肯定不晓得我这句话的个中含意吧。」



「…………是没错。你愿意说来听听吗?」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况且,无知有时也是福,对你这种人来说特别是如此。」



口吻里充满著显而易见的挑衅之情,这大概是为了动摇拉撒禄的内心吧。



鲍尔街警探──或者说路罗伊•费尔汀并没有向拉撒禄坦白所有的目的和意图。他们隐瞒著某些事,也刻意模糊化某些事。拉撒禄若是为了他们而战,那光是这番话就足以大幅撼动拉撒禄的斗志。



然而,实情并非如此。



拉撒禄之所以身在此处,固然是为了协助鲍尔街警探,但他并不是为了那些人而战。对于温斯顿的挑衅,拉撒禄只是俐落地一语带过。



「哦,这样啊。」



胜利、败北、败北。



(3、21、17、8、6、18、36、4、7、25、46、67、63、22、40────)



即使如此,赌局也并未结束。得多挑战几次,得多累积更多回的赌局,才有办法抵达他所盼望的终点。



如此一来,温斯顿应该就看出了「拉撒禄和鲍尔街警探并没有团结一致」的事实。但拉撒禄早已预期到了这一点,并毫不掩饰地燃烧著愈战愈勇的斗志。



他睁著炯炯有神的双眼望向温斯顿。



「…………」



有那么一瞬间,温斯顿对著拉撒禄眨了一下单边的眼睛。



「────」



察觉到此事的瞬间,拉撒禄的脑袋登时冷却下来。险些让视野变得狭窄的大脑,在这时察觉到脑海里的数字列出现了异常的状况。



(3、21、17、8、6、18、36、4、7、25、46、67、63、22、40────)



这是拉撒禄仅在脑海之中想像,并加以处理的个人数据。无论是当成目标的金额,又或是将金额随机分割后的结果,都从未透过他的口中说出。



明明是如此,现在这串数字列明显出现了异状。



他慌张地将还没被删除的数字全数加总。在订下这回的短期目标后,拉撒禄已经进行了十一回的赌局。只要加总这些数字,就能立刻知晓距离预计的目标数字还有多远。



答案冰冷地道出实情。



(────────一百二十镑。)



这既是尚未被删除的数字总和,同时也是「拉撒禄设下的短期目标」。



瞬间,拉撒禄涌上了宛如狂潮般的剧烈疲惫感。



或者说,将之代换为绝望似乎也没有任何问题。



十一回的对局说不上多,但绝非是零。走上这么一段路,理应会更加接近,或是更加远离目标等等,总是会留下些许痕迹。



然而,目前的结果却是一百二十镑。



和起初设定的金额完全相符。这若是单纯的偶然也就算了,但现况显然并非如此。温斯顿刚才做出的小动作,宣示了这是他有意而为的结果。



他不只看穿了拉撒禄脑海里的数字,甚至还操控了理应没有介入余地的游戏结果。



拉撒禄早就知道两人的实力差距悬殊,但在这时更是切身体验到了对手的强大之处。他就像是被迫走在没有尽头的步道上头,这样的心情与绝望两字相当相称。



「──────不过,哎,嗯。」



「怎么了?」



对于温斯顿的询问,拉撒禄只是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嗯。我已经很习惯和绝望共处了。)



无论是何种环境,人类总是有办法适应,就连绝望也不例外。



拉撒禄一度被逼入糟糕透顶的绝境,又如履薄冰地克服了那次难关。即使亲眼见识到了温斯顿超乎寻常的实力,他也没有驻足不前──因为拉撒禄早已知晓昂首向前的方法了。



大概是拉撒禄显露出来的动摇远远不如自己的预期吧,到了此时此刻,温斯顿那张总是表现得超然物外的脸孔,终于首次浮现出少许的疑惑。他像是想看透拉撒禄的思绪般,将视线投了过来,拉撒禄则是吊起嘴角作为回应。



(别停下来,这事还没完。)



若是十一回就让他前功尽弃,那只需将思考继续向前延伸────



(────十一回?)



下一瞬间,拉撒禄觉得思绪似乎被绊了一下。



拉撒禄是将一百二十镑分解成九组数字,并组成数字列。温斯顿是看透了他的思绪,并在胜败交错的情况下操作赌局,让拉撒禄脑海中的数字总和变回原本的一百二十镑。



(不过,十一回这个数字有点古怪啊。)



比方说,若能在第九回把数字变回一百二十镑的话又如何?



这能令拉撒禄感到更加厌恶。



将分成九组的数字经过九回对决,却得到全无改变的结果。就算这两个「九」和其他的数字全无关连,也能令拉撒禄自然而然地感到反胃透顶。



(若是要在第九回变回原本的数字……)



拉撒禄重新排列起胜败的纪录。



迄今为止的十一回对决结果,依序是胜利、败北、败北、败北、胜利、败北、胜利、胜利、胜利、败北、败北。



(若是调整一下的话………………哦,嗯,「办得到」。)



他稍稍改变胜败的顺序。



胜利、败北、败北、败北、胜利、败北、胜利、胜利、败北。



合计九回。



(3、21、17、8、6、18、36、4、7、25、46、67、63、31。)



这样合计就是一百二十镑了。



变化在于第九回的对决。



如果能在第九回的对决让拉撒禄输掉,温斯顿就能在一手打造的流程中,提早两步令拉撒禄脑海中的数字列变成一百二十镑。



(在第九回的对决时,他「可以」让我的数字列总和变回一百二十镑。)



明明有那个机会,却没有实际发生。



百家乐这种赌博,能让人类介入其中的时机极其有限。这指的并不只是参加者,连荷官也不例外。



(温斯顿若想耍老千,肯定会受到重重条件的限制。)



既然被拉撒禄盯著动作,最后也做过切牌,那温斯顿就不可能对牌堆的顺序做手脚。



他看起来不像是准备了掌中镜一类的窥伺用具,也不太可能偷藏小抄。



既然不晓得牌堆的顺序,那对一开始发的两张牌动手脚就显得不太有意义。第三张牌总是先发给玩家,之后才会轮到庄家,若是将这些部分也纳入考虑──



(庄家的第三张牌。在发这张牌的瞬间,温斯顿用了某种方式耍老千。)



即使将范围缩小到这种地步,拉撒禄还是舍弃了其中一种备案。



(尽管如此,要揭发他的老千还是太过困难了。在找出他耍老千的机关之前,我的资金就会先消耗殆尽了。)



在将这些资讯视为前提后,拉撒禄回想起第九回对决的记忆。



玩家首先拿到的两张手牌是3和9,合计为两点。



庄家首先拿到的两张是K和5,合计五点。



接著玩家被发了第三张牌,该张牌的数字为4,于是玩家的点数就变成了六点。



(这场对决是我赢了。)



温斯顿为庄家发出的第三张牌是9,庄家的点数变为四,最后以玩家的胜利作收。拉撒禄押在玩家上的下注金成了等倍的奖金,使得温斯顿得到了第十一回的对决,才能让拉撒禄脑袋里的数字列变成一百二十镑。



温斯顿若真能耍老千,不在那时动手就没意义了。毕竟只要能让拉撒禄于当时败北,就能针对他分割成九组的短期目标,以「九回」这个耐人寻味的数字将拉撒禄的数列总和变回一百二十。



(如果庄家能抽到点数为4以下的牌,就能获胜或是打成平手了。)



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这象徵著相当重要的意义。



(无论温斯顿的耍老千手法为何,「他都变不出4以下的数字」。)



在思考转完一整圈后,拉撒禄在内心露出了微笑。就算对手的实力在自己之上,这里终究还是赌场──由规则堆砌而成,在规则背后勾心斗角的场所。只要不去放弃思考,终究还是能推论出些许资讯。



感觉像是伸手触及了一堵高大的石墙。



被触碰的温斯顿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在发牌的同时,眼角也挤出了少许皱纹。



「好啦,要继续吗?」



「当然。」



说起来,这不过是牛刀小试罢了。拉撒禄和温斯顿都仅展露了少许的实力、思考和目的,真正的对决还没正式开始。



只有两人才能明白,挟在他们之前的空气凝缩了起来。若要说是紧张的气氛,又显得过于自然;要说是友善的氛围,以触感来说又未免过于乾燥。温斯顿的呼吸保持著异常规律的节奏,拉撒禄也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然后,下一局的赌博──



「────老子受够了。」



并没有开始。



在没有任何的前兆下,乔纳森蓦地现身了。



小乔纳森•怀尔德──她是继承了第一代乔纳森之名的女子,也是怀尔德商店的老板。原本隐藏身形支配著地下社会的她,此时像是一名观众似的混杂在人群之中。



明明是打扮得极为古怪的女子,但在她高声吶喊之前,竟没人意识到她的存在。



她踩著高跟鞋踏出一步,发出了响亮的脚步声,就在这一瞬间,她恢复了原有的存在感。看到古怪女子的现身,赌场登时吵成了一片。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乔纳森现身的现实,就连拉撒禄也藏不住脸上的困惑。但在他厘清思绪之前,乔纳森已经一脸平静地让事态进展下去了。汇集了大多数人的视线后,她轻巧地跳了起来。



她站到了拉撒禄和温斯顿正在对赌的桌子上头,传来了一阵「磅」的大响。有那么一瞬间,拉撒禄觉得她似乎看了自己一眼,但像是要证明那只是自己的错觉一般,她傲然地抬头挺胸,对著赌场店内宣告道:



「老子就是小乔纳森•怀尔德。」



拉撒禄为之战栗,赌场里则是理所当然地蔓延起困惑的氛围。



身穿奇装异服的陌生女子,居然自称是小乔纳森•怀尔德,要让人接受此事确实是不太容易。



但对于事前知情的拉撒禄来说,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迄今谨慎再三地隐藏身分的女子,居然光明磊落地报上名号。拉撒禄不明白她这么做的意义,但能感受到似乎有极为危险的事要发生了。



要采取行动的话,就只能趁现在了。



趁著赌场所有人还无法承认她就是小乔纳森•怀尔德的这段期间,拉撒禄有必要采取行动。必须引开乔纳森的注意力,让刚才的宣言烟消云散。虽然不晓得她有什么打算,但说什么都得打断她的企图。



在迫切感的驱使下,拉撒禄打算站起身子,但乔纳森却还是快了一步。



她将手轻轻一挥,开口道:



「『趴下』。」



听到这声令下,赌场的所有工作人员立刻跪倒在地。



他们的行动极有默契,就像是在体现「整齐划一」这个词汇似的。从被人颐指气使的杂工到坐镇指挥的上级成员,全都不顾自己的衣服会因此弄脏,让双膝贴到了地面上。



这无疑成了她是小乔纳森•怀尔德的最佳铁证。



在展露出自己的统御和权威后,乔纳森环顾著工作人员全数跪地的店内,满意地笑了出来。咕嘎嘎嘎──她的喉咙迸出了近似鸟叫的笑声。



「很好。」



乔纳森从高处转动视线。



被她盯著看的,当然就是拉撒禄和温斯顿了。站在赌场这方,却是唯一没有下跪的温斯顿,像是感到傻眼似的叹了口气。他的左手已经放开了纸牌,正把玩著置于身旁的短杖。



「小乔纳森•怀尔德,就是现在吗?」



「没错。」



「就算不是现在也无妨吧。你若是再观望一下────」



说著,温斯顿以自然的动作动起右手的手指。他的动作十分刻意,催促著拉撒禄观看桌面的方向。



温斯顿翻开了即将发下的那张牌。那是一张方块K。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了牌的表面──



「────说不定事情还会有变卦呢。」



下一瞬间,那张牌变成了方块4。



「────────」



拉撒禄稍稍地抽了一口气。



「温斯顿在耍老千的时候,没办法将牌变成4以下的数字」。在理论和推理的运作下,拉撒禄刚刚才导出了这样的结论。



(就连我会做出这种结论,也在他的预期之中。而且似乎连我的结论都出错了?不对,这是我太早下定论了。在玩百家乐时耍老千,和刚才的变牌戏法是不一样的。他之所以这么做,也有可能是为了将「是我的推测出了错」的错误结论植入我的心中。)



然而,就算拉撒禄理解到温斯顿的目的是让他心生挫折,但他的内心还是不听话地萌生了惧怕的情感。自己应该逃过了温斯顿的掌控,摸透了他的本事才对。但温斯顿却刻意表明了「就连这样的想法都在他的计算之中」,让拉撒禄的内心大感动摇。



然而,时间却没有慢慢等待拉撒禄平复内心的思绪。在拉撒禄恢复冷静之前,乔纳森就用力地弯下腰来,窥伺自己的双眼。



「………………乔纳森,找我有什么事?」



「那还用说。因为老子很不想和你开战啊。就算走到了这一步,老子还是很中意你啊,拉撒禄。但就算撇开个人的情感,也还是不要开战为好。没有任何人争执斗争的局面,肯定才是最好的光景。」



乔纳森这么说著,再次「咕嘎嘎嘎」地笑了出来。



「老子不想和你开战,所以一直在想该怎么办啊。不过,老子明白了。老子只要摧毁你的目的就行了。只要让你没办法达成目的,这问题就能解决啦。」



你在说什么──拉撒禄甚至还来不及说出这句话。



只见乔纳森从桌面上伸出手,粗鲁地抓住了拉撒禄的下颚。拉撒禄被强行抬起了脸庞,对上了她漆黑的双眼。



「好啦,告诉老子你的目的吧。」



被乔纳森双眼凝视的人类,会陷入极度不安的情绪之中。感觉既像是会深深陷入那双黑暗之中,又像是被视线轻抚过心脏的每一片皱褶。那像是混合了快感和不适感,形成了难以言喻的感觉。



因此,被那双眼睛正面注视时,脸上肯定会浮现出些许的动摇。



雪上加霜的是,拉撒禄目前的思绪极为混乱。不晓得她究竟从拉撒禄的双眼看到了什么,又是如何解读。



「……………………原──来如此。」



乔纳森蓦地放开了手。拉撒禄呛咳了几声后,朝她瞪了过去。



「臭女人,你这……是在搞什么鬼啊?」



「『老子懂了』。」



「啊?」



「原来如此。你们──不对,这就是你啊,拉撒禄。拉撒禄•凯因德,若不是你的话,是不会察觉到那一点的啊。」



「你在说什么啊?」



「啊啊,真是的。这样啊。这样啊,这样啊。」



乔纳森有气无力地跳下了桌子。店内安静得让她的脚步声四下回荡,乔纳森则是迈步直行。她在内场待了一瞬间,回到店内时,她的手里已经握著一只茶杯了。



那正是被她称为「老爷爷」的茶杯。



乔纳森以手疼惜地抚摸著茶杯。她的动作轻柔而滑顺,那是在触碰贴身之物时特有的亲昵感。



在那一瞬间冲上她双眼的感情,拉撒禄没办法用精确的词汇加以形容。



那既是执著,也是觉悟,亦夹杂著悲伤、死心和喜悦,但占了最多的仍是痛楚。这些情绪融合成一体,宛如河川般在乔纳森的眼球表面冲刷了几秒钟。



接著──「乔纳森将茶杯朝著窗外拋掷出去」。



「────────────什么!」



拉撒禄惊呼一声。



茶杯打破了窗户,沿著拋物线向外飞去,坠落在离窗边不远的河川之中。拉撒禄总觉得自己听到了物体落水的「扑通」一声。



他率先闪过的念头,是怀疑自己的想法出了错。



换句话说,就是信任的问题。根据拉撒禄的推论,乔纳森乃是自己的同类,她不惜拿祖父的骨头作为材料,并对茶杯有著异常的执著。拉撒禄原本以为是自己的这番推论有问题。



然而,在看向乔纳森的瞬间,他立刻舍弃了这样的念头。



「咕嘎嘎嘎。」



乔纳森从破掉的窗户向外望去,发出了笑声。



但她的眼球内侧却是一片浑沌。拉撒禄看出了她被绞碎、打破、受尽创伤的心灵。



拉撒禄回想起自己舍弃养父的硬币时所涌上的痛楚。应该说,在看著自己的家被烧毁,以及撕碎写有三守则的纸片时,也涌上了相似的痛楚。



乔纳森的双眼浮现出了像是将这些疼痛全数汇集,形成了铺天盖地的痛楚激流。再次发出一阵笑声后,乔纳森的左眼流下了一道泪水。她的泪水透明无瑕,让人联想不到是支配著帝都黑社会之人应有的颜色。



(插图009)



过了几秒钟后,乔纳森没有擦去脸上的泪水,就这么看向拉撒禄。



「怎么样?老子这算不算手起刀落,把过去的老子给杀了?」



她开口的时候,原本在眼里打转的动摇已经彻底消失。她睁著一如往常──却又有些不同、宛如水沟般的黑眼,凝视著拉撒禄。



(────────太诡异了。)



事已至此,拉撒禄才终于感受到她真正的异常之处。



无论是以女人的身分率领组织,还是能把鲍尔街警探打得屈居下风,都不是多重要的事。



她的心灵结构太不合乎常理了。



舍弃执著至今的事物,杀死至今为止的自己,然后重塑心灵。若要说是成长,这样的过程也未免过于剧烈,但她却在短短的几秒内就结束了这段历程。由于亲身体验过这段历程所带来的辛劳和痛苦,因此拉撒禄可以断言──这种将自己心灵当成道具般随意操弄的精神结构,更像是与人类相去甚远的无机物。



然而,现在的情势却也不容许他这么出言指责。



茶杯破窗而出,如今恐怕已经落入河底。就算鲍尔街警探的人手再多,也不可能挖开河床找出茶杯。



乔纳森像是在展露尖锐的虎牙般笑了出来。



「怎么样,还要继续赌吗?」



毫无疑问地,这句话成了今天这场斗争的胜利宣言。



雨声传了进来。



强劲磅礡的雨声,挟带著简直会敲碎玻璃窗般的气势。



「这确实是出乎意料。」



路罗伊•费尔汀的说话声虽然和平时一样冷淡,但他今天的语调却藏不住少许的失望之情。



「哎呀,确实是如此。」



拉撒禄也只能不置可否地回话。



在乔纳森的赌场发起对决,并以撤退收场的隔天,拉撒禄造访了费尔汀的宅邸。



由于昨日的作战失败,他们失去了逮捕乔纳森的手段。此行既是为了确认现状,也是为了思考该如何善后。但就算想思考下一步,也不晓得该从何想起,一股连沉滞都算不上的尴尬沉默布满了室内。



「你还有脸说什么『哎呀』!」



在安静了一会儿后,鲍尔街警探的其中一名成员放声大吼。就拉撒禄所知,经常在这里待机的派翠克,今天似乎出外忙别的业务去了。



男子看似气愤难耐,眼看就要逼近到拉撒禄身旁。但由于房间的地板堆满了大量的纸张,所以他其实也只能在原地蹦跳一番。



「还不是你胡诌说那个茶杯能证明乔纳森的罪行,我们才会破例出动的!结果不是扑了个空吗!」



「茶杯是被她亲手扔掉的。她将茶杯扔掉的举动本身,就证明了那是她犯罪的证物,那不就代表我的推论没错吗?」



拉撒禄老神在在地回应后,男子脸孔变得更加通红。男子情绪看似溃堤在即,就在他打算踩过脚边的纸堆冲到拉撒禄身旁的当下──



「下令执行这次作战的我也有责任。」



路罗伊的话语让男子喉咙一紧。



「认为小乔纳森•怀尔德对茶杯抱有异常执著的不只是凯因德老弟,我们也都得算上一份。不过,她的异常却超乎了我们的猜想,结果就是这么回事。」



听到路罗伊语气平淡地承认过错,男子缓缓地垂下脸庞。实际上,男子应该也很清楚其中的是非对错,但他似乎还是想发泄肚子里的怒火,因而重重地跺了一下地板。



反而是拉撒禄对路罗伊的话语感到意外。



(……………………他也太好说话了吧?)



无论理由和过程为何,作战终究还是失败了。组织的行动一旦失败,就得有人扛下这份责任。



今天,拉撒禄是抱持著会被迫扛起责任的心态来到这里的。毕竟对鲍尔街警探来说,拉撒禄只是一个外来的协助者,无论让他扛下多重的责任,对拉撒禄本人来说都不会有直接的重大损失。同时对鲍尔街警探来说,拉撒禄也是个绝佳的卸责对象。



可是,路罗伊却自行表示要扛下这份责任。



这世上不存在绝不动摇的忠诚。就算用再华美的词藻美化,失败终究还是失败。明明只要将责任推给拉撒禄就能让战后检讨完美收场,路罗伊却出面承担,这应该是完全不必要的行为才是。



(加上这人几乎从不离开这间房间。只要知晓这间房的某人的忠诚稍有动摇,那路罗伊不就完蛋了吗?)



这样的行为不符路罗伊•费尔汀的做事风格。他若是一个率先背负责任的公正无私之人,就不可能支撑得起如此扭曲而巨大的组织。



有哪里不太对劲──拉撒禄虽然察觉到这一点,但并没有出言提点。



「拘泥已经失去的东西也不是办法,我们得想些新的手段才行呢。」



「新的手段啊。但不管是什么手段,效果都不会像这次这么出色了吧。」



那个名为「老爷爷」的茶杯已经消失了,而那只茶杯很有可能就是乔纳森最大的弱点。



既然她变得连那只茶杯都能扔弃──或者说她强迫自己蜕变成那样的个性,那么相形之下没那么重要的事物,也会被她轻易扔弃吧。想从乔纳森的执著中找出弱点,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但若不集思广益,又怎能断言没办法立刻找出出色的点子呢?」



说著,路罗伊「呵呵」地笑了几声。



那是刻意让拉撒禄等人听见,好缓解众人紧张感的笑法。但现在就算听到了笑声,拉撒禄也只会莫名地感到火大。



有好一段时间,拉撒禄等人接连举出了一些不著边际的点子。但这些提案不是无效,就是不可能执行的计画,没过太久时间,拉撒禄就决定在会议中放空了。



这间房不仅没有铺地砖,连扇窗户都没有,并不是间能让人久居的场所。



拉撒禄敲了敲讲得太久而发疼的喉咙,摇头说道:



「看来没结论啊,我今天就不奉陪,先回去啦。」



「我说你!我们可是很认真地──────」



「我不是在考虑要不要回去,而是已经决定要回家啦。」



拉撒禄敷衍了气急败坏的鲍尔街警探成员几句后,便踩著地面上的小小岛屿,蹦蹦跳跳地朝著房门移动。



然而,就在拉撒禄要握住门把的前一刻,房门被粗暴地推开了。



朝著房内推开的门扉,将拉撒禄的身子甩飞出去。



「唔,哇!」



摔倒在地的拉撒禄,将地上的纸堆掀翻了起来。



不过,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没将焦点关注在拉撒禄的身上,就连拉撒禄本人也不例外──因为踏进房里的,是浑身湿透的派翠克。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起来就只是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但从他身上滴落的液体之中,确实掺杂著深红之色。



「费、费尔……汀先生…………」



说完,派翠克甚至没能摆出护身倒法,就这么趴倒在地。从他身上流出的鲜血,将纸张、地板和他的衣服全数染上了同样的颜色。



他的肩上插著一把剑。



那并非军人配备的军刀,也不是已被视为古董的双刃长剑。从造型来看,那似乎是上流阶级所用、能藏在手杖之中的杖中剑。然而,这把剑呈现著出鞘的状态,还将半截剑身刺进了派翠克的肩膀。



大概是从背后遇刺的吧。剑身向著身体前侧穿出,从上头持续滴落著鲜血。



这把杖中剑似乎颇有历史,保养的状况也不甚妥当,不仅整体显得相当老旧,也有好几处生锈。拉撒禄不禁置身事外地想著:「他这下得养好一阵子的伤了。」



「………………你的新饰品可真奇特。」



站起身子的拉撒禄开口说道。



不冷不热的空气从敞开的门扉流入室内。抚过肌肤表面的空气,感觉就像是自己流出的鲜血,让拉撒禄无意识地伸手刮擦著自己的上臂。唰──外头的雨声变得更大了。



派翠克频频试著起身,但因为伤势的关系难以如愿。但尽管鲜血弄湿了他的唇,他仍然发出了清晰的嗓音:



「是商店的那些人!那些家伙,突然就……攻击过来…………!」



这么开口的派翠克,右手紧握著一张纸片。纸片也被血水和雨水浸得皱成一团,但应该是他从行凶者身上抢来的物品吧。



「先别说这些了!赶快处理伤势!」



「他们应该没追到这里……才对…………我……觉得必须立刻将这个交给您…………」



「够了,别说话!会撕裂伤口的!」



另一名鲍尔街警探朝著一楼吼了些话语。由于看似房东的老妇一直关注著房里的状况,男子应该是要她拿急救用品过来吧。



(不过,派翠克被人刺伤了…………?)



居然在这种节骨眼上挑了派翠克下手。



派翠克的话语应当可信。毕竟他应该没有蹩脚到会让凶手尾随至这间宅邸。乔纳森也不会出于「动手的话就能追踪到路罗伊的住处」这种浅薄的想法,就下令伤害鲍尔街警探的成员。



不过,她显然是抱持著某种意图,用剑刺伤了派翠克。



看不出意图的感觉让拉撒禄感到十分恶心。这就像是在不了解规则的情况下加入赌局,却还得轮流做庄一样。



「──────────」



感觉听到有人说话的拉撒禄,将视线往上抬起。



眼前出了这么大的事,似乎也让路罗伊坐不住的样子。他踹倒椅子起身,如此有人情味的反应反而让拉撒禄吃了一惊。拉撒禄一直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是不管看谁被刺伤都不会有所动摇的人类。



路罗伊步履蹒跚地前行,试著接近派翠克。但地板就像是带著好几百度的高温,让他的双腿抽搐不已,在走到一半的时候便停了下来。



「路罗伊先生………………请收下………………」



「啊,喔。」



他打算将手伸向派翠克递来的纸片,但这样的动作也戛然而止。路罗伊的视线既没有看向派翠克,也没有望向他的右手。



路罗伊注视的,是刺在派翠克身上的那把杖中剑。



「………………哦。」



拉撒禄再次将视线投向派翠克,并察觉了异状。



手杖可说是象徵上流阶级的饰品,因此大多数的手杖都会施加精美的雕刻或装饰。而刺在派翠克身上的,是藏在手杖之中的护身剑,手杖的主体已经遗失,但握柄的部分当然还是原封不动地保存了下来。



杖中剑的握把雕刻成相当特殊的形状。



(天秤的家徽……是吧。)



拉撒禄在很多物品上看到过同样的徽记。像是收在他口袋之中的钥匙,或是足不出户的路罗伊竖在桌旁的手杖等等。



雕刻著相同徽记的长剑,如今正刺在派翠克的肩膀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什么都不明白。虽说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拉撒禄却觉得看清了些许的轮廓。



今天想必不会再开作战会议了。房里充斥著派翠克的喘息声、为他包扎的男子的惊慌喊声,以及路罗伊散发出来的沉默,拉撒禄则是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回家吧。」



「人类啊,还真是想变就有办法变的啊!」



「啥?」



刚醒不久的拉撒禄,用带著些许起床气的视线瞪向琼恩。



琼恩•布隆顿是拉撒禄为数不多的朋友。而拉撒禄上次和这名拳斗士碰面,已是他向乔纳森宣战的那一天了。



实际追溯起来,拉撒禄自从在帝都一战成名后,就立刻出了趟远门规避风头。若要将那段期间当成前一次的正式碰面,那两人已经是好几个月没见了。



然而,琼恩却依然还是那个让人感到傻眼的琼恩。



也就是说,他会在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时跑来敲门,用几乎要把门敲破的力道吵醒拉撒禄,然后带著早餐上门。这是他在拉撒禄•凯因德还是前些日子的拉撒禄•凯因德时就养成的上门习惯。因此在莉拉将他带进客厅的时候,拉撒禄忍不住爆笑了一声。



(但话又说回来………………)



他寻思著。



琼恩表现得还是老样子,因此拉撒禄错失了感谢他前阵子出手相救的机会。琼恩既可能是要他别放在心上才表现得一如往常,也可能单纯是什么都没想。无论如何,拉撒禄终究还是将感谢的话语悄悄地吞回了肚子里。



不过,琼恩倒是一副感触良多的样子。



「什么啊?是说我变得奇怪吗?」



「我没说你奇怪!是说你变了!」



「有吗?」



拉撒禄虽然耸了耸肩,但他本人也对自己的改变有所自觉。



为了张罗琼恩带来的早餐,拉撒禄目前正在冲泡红茶。他并没有交给莉拉备茶,而是在莉拉的指导下,一步一脚印地做著沏茶的步骤。



先将开水煮沸,然后倒入茶壶温壶。在茶壶升温到几乎能烫伤手指之后,拉撒禄便粗鲁地将热水倒掉,然后叹了口气。



「就我个人来说,我想学的不是这种泡法啊。喏,你之前不是有泡过加盐的茶吗?我想学的是那种手法啦。」



添加了盐巴和牛奶的红茶有著独到的风味,是莉拉张罗的饮食之中,特别受到拉撒禄喜爱的其中一道。那种红茶的泡法想必和现在大不相同──平时偶尔会眺望莉拉工作的拉撒禄回忆著她忙碌的身影,并这么喃喃道。



在他身旁待命的莉拉则是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



『要从基础开始学起喔。』



「说是这样说,那个加盐的红茶对你来说也是很『基础』的泡法吧?」



听到拉撒禄的回答,莉拉伸指抵住了下颚稍事思考,随即在木板上振笔疾书。



趁著这段时间,拉撒禄拿起了煮得沸腾的热水壶,以粗鲁的动作倒进茶杯之中。在这个阶段,热水温度的高低似乎与泡茶的风味息息相关,但目前的拉撒禄尚不具备吹毛求疵的匠心。



莉拉看著拉撒禄的动作,继续在木板上写字。



「…………」



莉拉此时写在木板上的文章,对旁人来说肯定相当于无字天书。毕竟在她身旁的琼恩虽然盯著木板,但歪著头不解其意。



因为莉拉所写下的字句,并没有依照正确的文法。



木板能书写的面积有限,对话也必须在短时间内成立。自然而然地,莉拉写给拉撒禄的文章会忽略掉绝大部分的法则,并混入独特的符号。她写下的字句愈长,就愈有这方面的倾向。



看在旁人眼里就像是一长串的密码,但拉撒禄能无所窒碍地看出其中的意思。



『我为主人所泡的茶,只要留下这一种就好。不过,主人若是要亲自泡茶的话,倒茶的对象就不是我,而是这个国家的其他人了。所以,我先不教。』



「我没打算泡给别人喝,是想自己品尝那种红茶啊。」



『既然如此,那就暂时还是我的份内事了。』



写完后,莉拉的嘴角稍稍地上扬起来。



「哦…………这样啊。」



『还没好哟。』



就在拉撒禄点了点头,正要将手伸向茶杯的时候,莉拉制止了他。对红茶的细节拿捏一无所知的拉撒禄,只得摇摇头,把视线投向了琼恩的方向。



「我说。」



他这么开口后,原本在一旁用温暖的视线守候两人的琼恩登时眨了眨眼。



「什么事!」



拉撒禄思考了一下。



他有点事想找人谈谈,这个对象是谁都无妨。然而,一旦真的想得到这个问题的答覆时,他又觉得琼恩会是这个对象的不二人选。



拉撒禄将身子稍稍靠上桌面,将视线微微撇开。



「你……………………有打算藏住一辈子的秘密吗?」



这是极为唐突的、以早晨的话题来说略显害臊的感伤之言。



不过,琼恩就像平时一样,做出了符合他作风的诚挚回答。即使认真地答覆提问,琼恩也完全没有要询问理由的意思,这便是他的优点。



「有啊。」



这道话声带著让人联想不到出自琼恩•布隆顿的音质。那是既黑暗又沉重,还能感受到伸手刮擦过轮廓的乾硬口吻。



也因此拉撒禄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这样啊,你有啊。」



「如果问的人不是你,我可是连『有』这个字都不打算说。像那种得瞒上漫长时光的秘密,我当然也会有个一两项。」



叽──琼恩握紧右手的声响传了过来。与其说他准备要挥拳揍人,不如说更像是刻意让指甲掐进掌心,以告诫自己不得忘记。



有那么一瞬间,琼恩的眼睛蒙上了阴霾。他恐怕是在回想著极为遥远、只有他本人才知晓的重要回忆吧。不过,这样的状态并没有维持太久,琼恩就像是在证明自己有好好背负著这些秘密似的,立刻恢复成原本的态度。



「抱歉!我说谎了!没有两项!就只有一项而已!」



「这样啊。那我再问个怪问题。」



在拉撒禄脑中挥之不去的,是乔纳森的存在。她一直竭力隐瞒著自己身为女性的事实,将这件事开诚布公,只会给她带来无止尽的麻烦事。



拉撒禄用指尖敲著桌面,看向琼恩。



「你如果要公开这个秘密,那会挑在什么时候?」



「我不会说!」



「呃,我是知道你不会说啦…………」



如此坦率的回应让拉撒禄苦笑不已。



「是被人揭发了啦。原本打算带进坟墓的秘密,却突然变成了众所周知的八卦。我想问的是,到底在什么时候才会闹出这种状况啦。」



「能想到的有两个可能呢!第一个可能,单纯是你挑错人守密了!」



由于省略了主词,琼恩不晓得前因后果,但会给出这样的意见也算是理所当然吧。拉撒禄点点头,要他继续说。



「除此之外,就是那个家伙在揭发完秘密后死了!」



「哎,也大概是这么回事吧。」



「既然是想隐藏到死的秘密!那当然就只有将死之时才会说了!」



但这种例子也太极端了吧──拉撒禄轻笑出声,然后摇了摇头。与此同时,他也试图将盘据在脑海深处的不祥想像驱逐殆尽。



拉撒禄一边动脑,一边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将手伸向壶盖──



「…………」



但莉拉却按住了他的手。她只动了一只手的手指,就简单地传达了自己的意思。



『还没好哟。』



「我差不多腻了。可以喝了吧?」



『还没好哟。』



在这么表示后,莉拉将自己的手掌用力按在拉撒禄的手背上。比拉撒禄稍高的体温和手掌的触感登时传了过来。



对于这样的行动,拉撒禄有点吃惊。因为以迄今为止的表现来说,莉拉只会表达自己的制止之意,不会直接动手阻止。就算她真的出手,应该也不会这么长时间地按住拉撒禄的手才是。



然而,今天的莉拉却触碰了拉撒禄的手。



「…………」



「…………」



个头较高的拉撒禄俯视著她的耳朵。即使有著褐色的肌肤,此时的莉拉也泛著极为显眼的红色,这让拉撒禄不知该不该出言提醒,但他最后仍是放弃了。



也不晓得莉拉握住拉撒禄手掌的时间究竟是一分钟,还是十分钟。总之,最后似乎是等到了茶叶泡开的合适时间──在一段漫长的沉默后,莉拉用力放开了手。



低下头的她迅速地在木板上写下文字。



『可以喝了。』



在展示完木板后,莉拉立刻转过身子。拉撒禄目送著她走进厨房的背影──虽然厨房里应该没有要她打理的事了,但拉撒禄也没打算喊住莉拉。



拉撒禄触碰自己的脸颊,在感受过自己的体温后耸了耸肩。



「要说有变的话,那丫头应该变得更多吧?」



「这可难说了!就我看来,你们两个都变了非常多啊!」



拉撒禄没有回应,只是拿起了茶壶。



就在他为三只茶杯斟满茶后,拉撒禄的家门再次被人敲响。在这个时间带,应该不会有琼恩之外的客人上门才是。对方敲门的方式极为尖锐,让拉撒禄萌生了不好的预感。



虽然不带危险性,却是坏消息。以直觉如此认定的拉撒禄先知会了琼恩一声,接著起身走向大门。



当他打开大门后,站在他眼前的是一名隶属鲍尔街警探的男子。他似乎跑得很急,男子气喘吁吁,明明还不是炎热的季节,他却是汗如雨下。



「………………」



拉撒禄没有刻意询问来意。他将身子靠上门框,等待疾跑而来的男子说出第一句话。拉撒禄烦躁地感觉到,那句话将会严重地左右拉撒禄的今后──甚至可能是帝都的未来。



然后,男子扯著沙哑的嗓子喊道:



「小乔纳森•怀尔德好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