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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巴斯之王(1 / 2)



巴斯有个名为集会厅的建筑物。



这可以说是发展程度蒸蒸日上的巴斯镇的近代化象徵。



这里原本只是个穷乡僻壤,镇上有的也只是些粗陋的建筑物。若是想办戏剧或是舞会,就只能包下整座市民会馆,而且设备也显得相当寒酸。虽说随著入浴客的增加,巴斯也搭建了帮浦室,但由于是紧邻著温泉的建筑物,吵闹声不绝于耳,并非能让人静下心来的场所。



自然而然地,造访此地的上流阶级们开始要求搭建配得上他们身分的建筑物,而被冠上「集会厅(Assembly Room)」之名的建筑物也就此诞生。



这座建筑物亦被用来作为舞会的场地,而且「白亮如新」。



这既能用来形容这座建筑物的柱子和墙壁,也能用于形容空气的清洁程度,同时亦是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反射出来的光芒,更是领受过这些体验后得来的印象。



为了维持建材的白净,雇用了大量的打扫人力;为了疏通难闻的空气,而在不在乎窗税的前提下打造了大量的窗户;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数座吊灯,展露出一旦入了夜会点亮无数的蜡烛以及供给其之财力。



换句话说,通常会聚集在此地的人们,都是和拉撒禄不会有任何关连的人士。由于居住的世界天差地别,光是待在里头,就让他感觉有些呼吸困难。



在收留了无名少女的一周后的下午,拉撒禄正懒洋洋地待在这座集会厅的其中一隅。



「───事情的梗概大概就是这样,总之,我在一个星期前捡了个差点死掉的小鬼。」



「啥!」



由于早就料到回过头来的爱蒂丝会发出如此尖锐的叫声回应,拉撒禄从一开始就塞住了耳朵,但即使如此,刺耳的声响还是从指缝间灌了进来。



接著,他挥了挥手要爱蒂丝看回前方。虽说拉撒禄徵得了站在身后的许可,但不管是在赌局中回头还是看向他处,都不能算是符合礼仪的行为。



在白昼期间,集会厅经常被当成巴斯的赌场场地。



而今天的大厅也和往常一样门庭若市,每一桌赌桌都有几名上流人士为扑克牌或赌骰子的结果或喜或忧。然而,这里的氛围和拉撒禄过去所知的赌场实在是大相径庭。



待在这座集会厅的人们,都不是为了糊口而赌博的,而且这里也不会有那种赌上全副身家或是性命的残忍赌局。说起来,他们就只是将口袋里的多余金钱放上赌桌,为的是享受游玩的乐趣。



就算撇开好坏的观念,拉撒禄会感觉与以往不同,也是理所当然。



如今拉撒禄和爱蒂丝正待在这座集会厅的一隅。爱蒂丝坐在扑克牌罗列的桌子前方,拉撒禄则是站在她所坐的椅子后方。



两人是以观光的心态来到集会厅游玩的,而莉拉和菲莉并没有跟来。虽说这里的身分管制并没有太过严苛,但因为不清楚哪边有可能会触犯到底线,因此两人并没有与之同行。



由于爱蒂丝的赌博功力并不到家,拉撒禄便担任指点的角色,这样的安排也让同桌的其他三名玩家爽快地同意了。



爱蒂丝接过了送到面前的牌,悄声询问起拉撒禄:



「欸,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都到了现在,你才提起一个星期前的事呀?」



拉撒禄回想著潜入旅馆的某人以及倒在客房里的少女,摇摇头说道:



「毕竟我不晓得犯人是谁,而且那个小鬼一直昏迷不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啊。」



「你不是说有个疑似小偷一类的可疑人物闯空门吗!」



「哎,也不能否定有那种可能性啦。」



偶然闯空门的小偷基于某种理由带了个女孩子在身边,在踏入客房后突然对女孩子施暴,然后就这么弃之不顾。是啊是啊,还真是有可能喔──拉撒禄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在事发后,拉撒禄请旅馆老板找了医生过来,随即便将少女搬出了房间。而在这整整一周内,少女都没有恢复到能够说话的状态。



因此,就算在这段期间内提及此事也是于事无补,更何况──



「要是听到发生了这么血腥的事件,你哪还有心情在巴斯观光啊?」



「…………你虽然讲得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但其实根本只是忘了有这回事吧?」



爱蒂丝著实敏锐。拉撒禄耸了耸肩。



「总之,根据医生的评估,她到了今天就应该能说话了。」



两人目前参加的赌局,是扑克的前身之一、名为吹牛的牌戏。玩家在支付参加费后,就会有牌──牌的张数多寡会随地区而异,这里发的是五张──发到手边,而玩家仅有一次交换手牌的机会。



获胜的条件有二──其一是除了自己之外,其他玩家全在下注阶段退出赌局,其二则是持续赌到剩下两名玩家,并以牌型的大小一较高下。



但说归说,今天的拉撒禄参与赌局的次数并不多。



(看来现在还不到让我下场赌博的时候啊…………)



他窥视著周遭的状况,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便士」凯因德之名如今已是名闻遐迩,这座城镇当然也不例外,甚至连坐在这张赌桌前的所有人都耳闻过「便士」凯因德的事迹。



他轻叹了一口气。明明就是为了避风头才逃出帝都的,但已经打下的风评却是如影随形,而他终究无法逃离自己种下的果。



如此这般,他就算进了赌场也无法参与赌局,但起码还是比在帝都的处境好上许多。



有人曾告知过拉撒禄,这座城镇正处于对立的状态。



(然而,「根本没有对立的气氛啊」。)



要不是周遭有人,他肯定早就狠狠地皱起眉头了吧。



基于上述的理由,他以爱蒂丝指导人的身分,在这一周内于集会厅努力地赌博著。而在这段期间,拉撒禄也读取著这栋建筑物的访客们的心思。



就结论来说,拉撒禄并没有从中看出对立的情绪。



踏入这座集会厅的人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是来认真赌博的。若这座城镇出现了分裂对立的氛围,那肯定会暴露在这座赌场之中──毕竟这里是最适合谪贬对手的场所。然而,这里没有出现支持仪典长威布斯塔或是副仪典长纳许的氛围,就只是充斥著雍容华贵的上流氛围。



应当存在的对立却不存在于赌场。



这矛盾的状况让拉撒禄压抑住下场赌博的想法。这就像是因为想不起其中一个小节,而从头翻阅起圣经般的心情。明明知道就落在其中的某处,却怎么也遍寻不著。在这样的状况下,除了给予爱蒂丝建议之外,他暂时不打算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在又过了几局赌博后,拉撒禄做出了再待下去也只是徒劳无功的结论。回应他人的闲聊让他口乾舌燥,连连陪笑也让他的脸庞痉挛起来。



然后──他的眼角偶然地瞥到了荷官的手指。这里的荷官采轮流制,目前则是由坐在爱蒂丝右侧的男子担任。男子的手指在这有了奇妙的动作。



五张牌发了下来。在看到手牌后,爱蒂丝下意识地轻呼一声。



「哎呀。」



以一名赌局参与者来说,这样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失当,但拉撒禄也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情。展露在她手中的牌面为Q、Q、Q、7、4──从一开始就凑到了三条的牌型。



爱蒂丝虽然试图压抑,却仍是忍不住在嘴角渗出笑意,并朝著拉撒禄瞥了过去。对于她太过露骨的态度,拉撒禄先是摇了摇头,接著凑近她的脸孔,快嘴说了一句:



「不要交换,直接停牌。」



「…………咦?」



在爱蒂丝的回应传来之前,拉撒禄便离开了赌桌。担任荷官的男子侧起头。



「哦,您今天也一样不参与赌博吗?」



「我喝得有点多了,该去步道散散步好醒点酒啦。」



他没理会对于指示大感困惑的爱蒂丝,在说完这句话后便离开了集会厅。



集会厅旁有著能让人游玩保龄球的广场,广场周遭则种植了行道树。一条小径在行道树间蜿蜒连绵,意图塑造出罗曼蒂克的气氛。一旦入了夜,集会厅就会有乐团演奏,这条步道就是开放给邂逅的男女所用,让他们能在聆听远方音乐的同时,漫步在黑暗的小径之中。



在支付了被收得理直气壮的入场费后,拉撒禄叹了口气。



虽说只要有其必要,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展露出得体的绅士风范,但会不会为此疲惫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只要能从那个地方脱身,拉撒禄就甘愿花掉这十余先令的钱。



在爱蒂丝玩过瘾之前,先找个地方打发时间吧──正当他冒出这股念头时,有人搭了话。



「先生,不好意思。」



是一道细微的女性嗓声。拉撒禄之所以反射性地皱起眉头,是因为这让他想起这一周内都无法言语的那名少女。



一名女子朝著拉撒禄走近。她似乎是尾随著离开集会厅的拉撒禄而来。



那是一名美丽──却显得有些病态的女子。



她的双颊凹陷,嘴角有瘀青,脖子纤细得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断掉似的,身体则像是被沉重的礼服拖得垮垮的。女子的年纪应该是在三十上下,但那股厌世的氛围让她看起来像是多上了一倍的年龄。



而正因如此病态,才让这名女子看来格外美丽。



要是她的双颊红润,瘀青消退,那想必看起来就不会这么有魅力了。她像是以伤疤作妆,以不幸作为饰品似的,散发著一股魔幻的妖艳气息。



当然,若是这么直白地夸赞对方,也不见得会博得对方的开心。



与外表相当搭衬的微微颤声,自欠缺血色的唇瓣透出。



「请问……您那样做真的不要紧吗?」



「啥?」



「游戏……不是才进行到一半吗?」



虽然看不见集会厅的状况,但差不多是换下一批客人进场的时候了吧。拉撒禄脑中清楚浮现里头的光景,接著耸了耸肩。



他一时之间不晓得该怎么回应,最后还是顺著脑中的想法做出回答:



「反正就算不留下来看,我也知道那一局已经结束了。爱蒂丝手中的牌是三条,荷官会在下注的阶段退出。虽然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跟著爱蒂丝停牌,但最后会是爱蒂丝获胜。顺带一提,荷官手中的牌是数字比爱蒂丝小的三条。」



他像是要远离集会厅似的在步道上迈步。有做过良好保养的步道相当平坦,如此平坦的步道反而让拉撒禄难以习惯。



才发现女子没跟上来,看来她大概是先回了集会厅一趟。从她为了确认拉撒禄话语的真伪而特地跑了一趟这点来看,说不定个性相当老实。



过没多久,方才那名女子便从后方追了上来。她一脸愕然,像是看到了什么超乎常规的东西似的,而就连这样的表情,在女子的脸上也能表露得阴沉黯淡,让拉撒禄感到很是有趣。



「我说得没错吧?」



「是的。为何拉撒禄大人能预料得如此准确呢?」



「…………」



拉撒禄不发一语,做出了像是在打量自己全身的动作。



「…………不好意思?」



「不,没事。毕竟最近不管是谁,都是以一副认识我的态度上来搭话啊,我还以为是有名牌挂在衣服的哪个角落呢。」



女子露出了自卑的笑容带过了这个无聊的笑话。



「是、是我失礼了。我名为芳妮•马雷。」



有那么一瞬间,拉撒禄觉得她应该是与「愉快(Funny)」最无缘的女子才对,随即才想到应该是「芳妮(Fanny)」这个人名。



「芳妮•马雷是吧。哎,芳妮啊,刚刚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在发牌的阶段,爱蒂丝──就是坐在位子上的那个小丫头凑到了三条Q,然后担任荷官的男子对牌堆动了手脚。照正常思路来说,在手上凑到了三条的时候,会采取的行动就只有一种而已。」



「呃……交换两张手牌,是吗?」



「是啊。你要是有空的话,就回去再确认一遍吧。因为坐爱蒂丝左边的家伙已经换了两张牌,就代表他手边的牌至少有一对的牌型,再来只要从牌堆上抽两张牌,就能凑到一对。」



芳妮将头向后转去。明明从这里看不见内部状况,但她似乎试图去确认的样子。



「换句话说,如此一来,爱蒂丝的手里就会凑出葫芦的牌型。」



这不是很好吗?──拉撒禄轻轻接下了芳妮带有此意的视线,想像起那样的状况。



若是爱蒂丝决定交换两张牌的话,便会从左侧的两名男子依序换牌,最后则是荷官进行交换。那两名男子会交换的手牌数量肯定已经在荷官的掌握之中──这并不是指两名男子是共谋,而是荷官发给他们的手牌,会让他们不得不交换特定数量的牌。



最后荷官则是会换三张牌。在吹牛这个游戏之中,玩家没有刻意拆散对子的必要,换句话说,荷官手里是一对──接著只有从牌堆里换来的三张牌,而爱蒂丝的手边则是有一副完整的葫芦。



是该下大注的时候了──任谁都会这么认为吧。



「然而,要是真的就这么赌下去的话,荷官就会亮出一副铁支的牌型呢,真是不可思议。担任荷官的男子恐怕会笑著说『我抽牌的手气真不错』吧。」



「…………您的意思是,牌堆上方的几张牌已经被排列出特定的顺序了?」



「大概吧。所以那个当下的正确判断,就是不要换牌。」



拉撒禄所下的指示,让荷官设计过的牌堆顺序出现了两张的误差。仅仅这么一个动作,就能让爱蒂丝维持三条的牌型,而荷官则是会在抽不到目标牌的状态下结束这一局。



既然都特定对爱蒂丝设下了这样的圈套,就代表其他的玩家们手中被发到的都是些小牌,而能赢过三条Q的牌型,就只有三条K或三条A而已。一个上道的老千,是不会刻意把这种大牌发给自己的。



也不晓得是听出名堂了,还是放弃理解了,只见芳妮露出了困惑的神情看了过来。



「您在那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么多事吗?」



「我甚至还有空去思考晚餐该吃什么啊。」



「也、也是呢。毕竟拉撒禄大人是一位鼎鼎大名的赌博师。对不起,那个,我并没有要侮辱您的意思。」



说到这里,芳妮微微地侧过了头。



「不过,将这些内幕告诉我真的好吗?」



听她讲话的口吻,似乎是完全没意会到拉撒禄只是顺著她的提问做出回答而已。



哎,不过,会这样问也是无可厚非。拉撒禄伸手抵著下颚,说道:



「…………应该是不太好吧。」



「…………是呀。」



困扰的表情与这名女子相当匹配。



他一边这么想著,一边有所察觉──自己的行动方针似乎有些动摇了。



「总觉得像这样滔滔不绝并不符我原本的作风,不过,该怎么讲啊。」



拉撒禄抬头望天。从林木缝隙间窥见的天空呈现著如铅般的浅灰色,看起来既像是随时都会降雨,也像是接著会大大放晴。



「老实说,我对目前的立场有些拿捏不定。」



「…………您说立场?」



「换句话说,就是我该在这座城镇做什么事的意思。」



想在巴斯重现过去的帝都生活,当一名「靠著赚小钱维生的吝啬赌博师」,想必是难如登天吧。



然而,他对于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过,却还没理出一个明确的答案。究竟是该仗著「便士」凯因德的响亮名号过活?还是该舍弃这个名号,心甘情愿地伏地讨饶?



无论那个选项,对他来说都还欠缺临门一脚,因此在应对事件时也变得散漫许多。



在这一个星期,他过的是成天玩乐的生活。在集会厅里,他没有亲自下场赌博,而是躲在爱蒂丝的身后,但会避开那些他看得穿的老千。不过,他刻意挑在换牌的前一刻逃出室内,让「是不是被拉撒禄看穿伎俩」的问题悬而未决。即使如此,在被只听过名字的女人问及这件事时,他却又爽快地抖出内幕。



他对于这些状况的应对都过于散漫。虽然知道自己迟早得选择其中一边,但却一直欠缺著能让他做出决定的参考资讯。



拉撒禄蓦地停下脚步,将身子转了过去,直视起她黑色的眸子。



「所以,芳妮,你是出于何种目的过来向我搭话的?」



她肯定怀有某种特殊目的。毕竟若只是想和拉撒禄缔结友谊的话,那只要在集会厅里向他搭话即可。



她特地在拉撒禄走出集会厅后追了上来,还挑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前来搭话,这肯定是基于某种目的,因此拉撒禄才会像这样与她对答。只要能理解个中缘由,肯定有助于拉撒禄决定自己的立场。



被这么一问,芳妮惊颤地抽了一下肩膀。明明拉撒禄的口气不怎么凶悍,但芳妮却像是想讨好他似的,频频地游移著视线。



「对、对不起。也是呢,都是我突然向您搭话,还连连发问,真是太失礼了。」



「我可没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啊。」



「对不起。那个,我的朋友──一名熟人开设了赌场。所以,呃,说什么都想招待拉撒禄大人上门光临。」



「…………赌场?」



「咿,是,就是这样。」



根据禁赌令,在赌场一类的地点赌博被视为违法行为。根据拉撒禄所知,除了没受到禁令规范的集会厅之外,这里没有其他可以聚赌的场所。



「哦──?」



「那个,地址在此。」



他收下一张小纸片,上头写了些注记。拉撒禄在读过纸片上的地址后,在脑中描绘出简易的地图。



该处应该不是位于集会厅和公众浴场这类被整顿为观光胜地的区块,而是远离市镇中心的老旧住宅区才对。



在向拉撒禄递出便条后,芳妮就像是在害怕著某些东西似的,慌慌张张地四下张望,接著她以心神不宁的动作垂下了头。



「那个,我要传的话就到此为止,请恕我失礼了。对不起。」



便条的纸质算是上乘,但却缺乏装饰,写在上头的则是刚硬的男人字迹。拉撒禄想像著写下这便条的人物形象,同时挥了挥手,没把视线投向芳妮。



芳妮的脚从拉撒禄的视野之外离去──但过没多久,她又踩著脚步跑了回来。



「那、那个,不好意思。」



「啥?」



「这、这也请您收下。那、那我失陪了。」



芳妮将另一张便条塞入了拉撒禄的手中。接著,她这次真的消失在林木的缝隙后方了。



第二张便条上同样写著一行住址。



那与第一张便条的住处不同。纸质显得粗糙,还像是从某物上头硬撕下来似的有著毛边。上头的文字显得窄而纤细,那略带歪斜的文字,证明了这与前一张便条的下笔者并非同一人所写。



他以指腹搓了一下第二张便条,黑色的文字随即晕染开来。拉撒禄无言地将沾到指尖上的墨汁擦拭乾净。



拉撒禄将两张便条一起塞入口袋,嘟嚷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对我来说无所谓就是了……」



拉撒禄心想爱蒂丝差不多该结束赌局出来找他,于是将视线朝著集会厅投去。然而,映入拉撒禄眼里的,却是朝著他走来的一名佣人。



「啊,您是拉撒禄大人对吧?方才爱蒂丝大人托我传话,说是身有要事,希望您先行离去。」



「…………喔,知道了。」



基本上,拉撒禄还是很看得起爱蒂丝的能力。他先前虽然交代过捡到一名可疑少女的经纬,以及接下来要去探望少女的预定,但从爱蒂丝仍是不惜耽搁自己的行程来看,她恐怕是认定这起要事真的很重要吧。



即使如此,一股难以形容的古怪感仍是挥之不去。



那就像是被棉花缓缓勒住了脖子一般──也像是明知水底下出了事,自己却只能在海上呆然眺望水中阴影般的心情。



「尽是一群恣意妄为的家伙。」



拉撒禄对著天空轻声咕哝道。



巴斯也有医生天堂之称。



毕竟这里原本就是以温泉治疗出名的城镇,只要聚集在此的病人一多,医生的数量自然也会随之增加。若是单就医疗品质,这里就算和帝都相比也是毫不逊色。



而拉撒禄安置陌生少女的地方,就位于离旅馆不远的一处医院。



拉撒禄引领著莉拉,走进了怎么看都像是在民宅门口悬挂了「医院」两字招牌的建筑物。由于他拜托菲莉前去集会厅照顾爱蒂丝,因此菲莉没有跟来。



在开门后,这家医院的医生随之映入眼里。不过,要不是事前知情的话,应该也不会把这名男子看成医生吧。明明还是大白天,他却是浑身酒气,脸色赤红,正仰躺在椅子上头。你也该好好工作吧──拉撒禄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冒出了这个念头。



「嗨──要找小鬼的话,她已经在二楼醒过来了。她真是吵得要命,快把她带回去吧。」



「你这应对客人的态度也太扯了吧?」



听到年约五十的医生那口无遮拦的说话态度,让拉撒禄露出了苦笑。



话又说回来,若是扣除正牌的医院不算,从事民间医疗的自营医生,几乎都是在家开业的状态。光是像这样懒洋洋地待在自宅,要患者自行搭理的态度,就称不上是合格的医生了。



之所以会有这类医生,也是因为造访此地的客人会产生注重隐私的要求,而拉撒禄也是基于类似的理由,才会将少女扔至他的住处暂作收留。



「哎,突然塞了个小鬼给你照顾,给你添麻烦了啊。」



「这你就别在意了,反正我现在很闲啊。」



「很闲?」



「因为最近建了座取得了政府许可的正牌医院,我们这些庸医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哦──拉撒禄随口应了一声。就这么一看,这座住宅里确实是没有其他候诊的病患。



「…………」



莉拉似乎对医生怀有恐惧,一直躲在拉撒禄的背后,但她似乎对医生的住处本身很有兴趣,只见她充满好奇心地四下打量。温泉味、药味和难以清除的血腥味彷佛都深深渗入了壁漆之中。



玄关的大门似乎一直是敞开的,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是来者不拒,这时刚好有只猫儿从脚底窜过,一路跑向房间的深处。



「你打算怎么做?要待在这里吗?还是要跟过来?」



少女上个星期所受的伤势相当重,就算能说话了,恐怕也还不到完全痊愈的状态。拉撒禄这么想著询问莉拉后,只见她摇了摇头。



『我和您、去。』



「这样啊。好吧,如果觉得看不下去的话,就待到房门外头吧。」



「别偷看其他的房间啊。你们应该也不想被人偷看吧?我可不想惹出事端。」



「这我知道啦。」



对于拉撒禄的应答,男子的回应仅是仰躺著身子甩了甩右脚。



他一边坚守忠告,注意不让自己瞥见其他房间,一边踏上了二楼。这间房子里肯定有好几间房间当作病房使用,其中想必也有病患入住。既然会刻意找上这种看似不太可靠的大夫,那要是不小心看到这些病患的长相,恐怕真的会惹祸上身。



他很快就知道少女待在哪一间房里了──因为就只有一间房间格外吵闹,连人在门外都听得到噪音。



在叹了口气后,拉撒禄打开了门。



「啊,欢迎光临!」



一道通透的快活嗓声投了过来。



「…………嗨。」



「初次见面!我们是初次见面对吧!不对吗!把人家带来这里的是你吗?那就不该说初次见面,而是要说谢谢你才对呢!」



虽然这的确是他与少女第二次见面,但首次相遇时的她浑身是血,几乎看不出容貌为何。时至今日,拉撒禄才头一次见到稳稳地坐在床铺上的少女脸庞。



她的年纪大概在十岁上下吧。若是摘去遮住她半张脸蛋的绷带,就会露出一张淘气的脸孔,即使只是坐在床上,她看起来仍是静不下心似的晃著身子,而这也反映出和脸孔相似的气质。她目前露出来的左眼,正浮现出纯粹的喜悦之情眺望著拉撒禄。



少女有著亮色系的头发,卷翘得十分厉害。由于受伤的关系,胡乱交缠的头发放了下来,像颗茧般将她的身子包覆起来。



根据医生的说法,她全身上下都有严重挫伤,但似乎并未形成骨折,就连受创最严重的右臂,也只是骨头裂开而已。



(不过,该怎么说,她还真是一点都不沮丧啊。)



稍作打量的拉撒禄这么想著。



以一名被不明人士痛殴过一阵的被害人来说,少女的态度显得过于开朗。若是换个角度,视她为「长期昏睡后,发现自己睡在没印象的屋子里的少女」,那这样的态度也同样有异。



一般来说,在这种状况下应当会表现出困惑、恐惧或是警戒心才对。原本想像著少女会裹著被单在床上瑟瑟发抖的拉撒禄,对少女的态度有些不解。



为防万一,他让莉拉站在房门的出入口,并在房内的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也是啊,总之───」



「───咦,大哥。大哥你是男人吗?」



看著歪起头的少女,反而是拉撒禄心生疑惑。



难道说她的眼睛看不见吗──他虽然皱起眉头,但少女的眼眸直直地盯著拉撒禄,并对他眨了眨眼。那对焦茶色的双眼正上下窥探著拉撒禄的身子。



「啊?我看起来像女人吗?」



「是男人。是男人呢!那──呃──」



咚──少女动作粗鲁地下了床。也许是被绷带包覆的脚痛了起来,只见她的脸有一瞬间皱了一下。不过,少女就这么走近拉撒禄的身边,倏地碰触了他的脸庞。



拉撒禄为之一惊。



一般来说,拉撒禄不会疏忽到让他人凑至这么近的距离,但少女刚才的动作实在是太过疏于防范,而且不带任何感情。在拉撒禄内心的警钟敲响前,少女便欺近到他的身边。



两人的视线在近处相交。



「『柏勒洛丰』。」



「…………啥?」



「是传话噢。父亲大人他啊,要人家向接下来碰上的三个男人说出这句话!『柏勒洛丰』,人家确实传过去喽?要记得哟?」



少女「砰」地坐回了床上,以粗鲁的动作抱住了双膝。由于身负重伤的她没办法穿好礼服,因此现在只穿著一件薄薄的连身裙,但她似乎不在乎自己的衣襬位置。



「…………」



柏勒洛丰──他在内心反射性地复颂起来。少女虽然说是传话,但拉撒禄并没有联想到任何东西。



「人家也对医生叔叔说过了,所以还剩下一个人呢──」



听她这么自言自语,拉撒禄不禁怀疑起她是不是连「传话」这个词的意义都没有正确理解。



拉撒禄重整心神,主动开了口:



「所以,让我问你一句,你是谁?」



「人家是朱莉安娜哟!」



这个问句里的「谁」,也包括了询问她的来历和身分,以及为何会在拉撒禄的房间遭到施暴。但少女──朱莉安娜像是听不出个中含意似的,在做出这般回答后便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看起来就是认定自己已经做足了充分的说明。



拉撒禄像是在强忍头痛似的,用力闭紧了眼睛一下。



「这样啊,朱莉安娜。你是哪里的朱莉安娜?」



「哪里?人家就是人家呀。」



「姓氏呢?」



「杏市?」



「你住的地方在哪里?」



「说起来这里是哪里呀?人家还是第一次走出宅邸呢!」



「那个叫『父亲大人』的名字是?」



「父亲大人就是父亲大人呀!人家不知道他的名字。」



「…………真的假的。」



让人头痛的是,就拉撒禄的判断,朱莉安娜似乎没有在说谎。虽说她也可能是个连拉撒禄都能唬过去的骗术高手,但不管怎么看,朱莉安娜都只是个纯真无邪的平凡少女,而对于拉撒禄的问题,她也是认真回应。



至于她认真回答的答案没能提供任何帮助,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目前的对答之中,除了她的名字之外,拉撒禄还没能套出任何有用的资讯。



拉撒禄靠上了椅背发出嘎吱声,并转过头去,朝著站在门口的莉拉招了招手。让莉拉待在门口原本就是为了预防少女过度怀有攻击性的状况发生,但如今这么做已毫无意义。就目前看来,这名少女真的是个一无所知的存在。



「你怎么看?顺带一提,我觉得她实在是一个大麻烦,所以很想扔掉她直接走人。」



「…………」



「别瞪我啦。我不会这么做的啦──大概吧。」



莉拉虽然以半信半疑的神情接下了拉撒禄的话语,但随即便在木板上振笔疾书。她将写下短短一句的木板亮给了朱莉安娜看。



『初次见面。』



「哦──?初次见面!你竟然会写字,这就叫做『高深莫测』对吧!」



『我是、莉拉。他是、主人,拉撒禄•凯因德。我们、正在、旅行。』



「喔喔──旅行呀。人家也想出去旅行看看呢,真希望父亲大人能带人家去。不过,这块板子好像很方便呢,也请父亲大人做一个给人家好了?」



莉拉朝著拉撒禄瞥了一眼。他知道莉拉这个眼神代表的意思──朱莉安娜是以相当流畅的动作阅读文字。从她的反应来看,她显然是属于平日就会阅读文字的阶级,换句话说,她很有可能是富裕人家出身。



(不管怎么想,接下来会发生的尽是些坏事啊……)



他在脑海里画出了天秤。



是要杀朱莉安娜?还是不杀?拉撒禄在旅馆捡到她的那天倾向「帮她」的天秤上,添加了「少女的状况明显不对劲」这条但书。



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



目前还没有越过底线。虽然脑子里的天秤正不稳定地摇晃著,但终究还是在紧要关头上稍稍倾向了「帮助朱莉安娜」的那一头。



「朱莉安娜,你在我的房间里被人施暴后昏倒了。除此之外,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啊,对喔。有这回事呢。那真是痛得要命呢!」



「然后,你不晓得自己住家的地址为何,我也不知道。除了朱莉安娜这个名字之外,我也没有其他的线索。」



「呃,喔──?」



「总之,该怎么说,在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你家的地址之前,你愿意让我暂时收留吗?如果你有其他的门路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吧。」



话虽如此,不过朱莉安娜似乎从未踏出宅邸一步。虽然不晓得她这样是否算是正常,但上流阶级的子女足不出户可说是稀松平常的状况。他不觉得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少女对外界能有多少认知。



一如他的预期,朱莉安娜的脸庞登时亮了起来。



「谢谢你!大哥你人真好!」



「我才不是好人啦。」



若是打算让朱莉安娜活下去,那安置在自己的手边自然是最佳选择。如此一来,若是察觉到让她待在身边就是风险所在,就能迅速地了结她的性命。拉撒禄能藉此掌握住朱莉安娜的生杀大权。



「…………」



至于莉拉则是紧紧盯著陷入沉思的拉撒禄。



「只要别动得太激烈,就不至于会影响到伤势。再过个十来天,就可以拆绷带啦。虽然最严重的后遗症主要会出现在精神层面,但就那个小鬼的状况来看,应该是不用担心啦。」



虽说决定收留朱莉安娜,但终究没办法让她以这样的模样直接见人。拉撒禄让莉拉协助朱莉安娜整理打扮,接著走出了房间步下阶梯。



他付清了医疗费用,把变得轻盈许多的钱包揣入怀中。拉撒禄一边听著剩余药物和治疗伤口的方式,一边开口问道: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看的?让朱莉安娜受伤的犯人,究竟是打算痛下杀手呢,还是只打算打伤她而已?」



医生懒懒地瘫坐著,在仰望虚空几秒后,以浑浊的双眼扫向拉撒禄。



「被痛揍超过十次的小鬼现在竟然还能活蹦乱跳,证明犯人挑选凶器的眼光很差啊。」



「换句话说,犯人不打算要她的命?」



「这可难说。我不认为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会精心挑选行凶的器具。不管是想杀却没杀成,或是明明没有杀念却失手杀人的例子,都可以说是多不胜数啊。」



的确如此──拉撒禄耸了耸肩。



原以为话题就此结束,没想到医生这时又以嘟嚷的口吻补了一句:



「不过,那感觉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要发狠揍人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类这种生物其实意外善良,会在无意识之中制止自己痛下杀手,也因为如此,一个人在痛揍另一个人的时候,其身上的伤势会自然而然地集中到某几个部位。因为人是会去选择疼痛但难以致命的地方进行攻击。」



拉撒禄无言地点点头。



在大打出手的时候,基本上很少有人忽然就戳瞎对方的眼睛,或是割断对方的耳朵。对于在社会上生活的人们来说,或多或少都会学会手下留情或是妥协的本事。毕竟伤害他人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医生的手指在空中缓缓游移,像是在指出受伤的部位似的。不过,他所指的方向是一片空无一物的空间,拉撒禄也看得一头雾水。



「那个小鬼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更像个物品。」



「…………你是指伤势的分布状况吗?」



「是啊。那些伤并没有集中的倾向,虽然不晓得问题究竟是出在揍人者还是被揍者身上,但无论如何,整体的伤势分布实在是很古怪──她全身上下都被狠很打过。这已经是破坏物品的手法了。」



「原来如此。这是很宝贵的意见,谢谢你了。」



「要感谢我的话就送些酒或女人过来吧。像是──跟在你身边的那个比较高挑的女仆之类的。」



「我又不是她的雇主,想搭讪的话就自己想办法吧。」



也许没有这么做的冲劲吧,只见医生的身子沉入了沙发之中,过没多久就发出了打呼声。原本在他脚边舔舐地上酒滴的猫儿跳了起来,在他的肚子上坐了下来,原先嘹亮的打呼声随即变得沙哑低沉。



「不过,这会不会太冲动了…………?」



拉撒禄回忆著记忆中浑身是血的少女,这么喃喃说道。虽说明白这是不得不为的状况,但就这么决定收留她,或许还是有点太冲动了。



「让你久等了!」



这时,莉拉等人总算从二楼下来了。虽然讲话带著朝气,但伤势似乎仍在作痛,因此朱莉安娜是撑著莉拉的肩膀行走的。



「哎,无所谓啦。回去吧。」



「…………」



由于还在协助朱莉安娜行走,莉拉没能在木板上写字,只能点点头作为回应。担心莉拉无法承担的拉撒禄,原本想叫她把朱莉安娜交给自己,但在他开口之前,朱莉安娜就以自己的双脚站定在地。



「啊,等我一下!」



朱莉安娜朝著医生的身旁走去。她将手伸向呼呼大睡的医生肚子,抱起了慵懒地坐著的猫儿。



被托住腋下、垂挂在半空中的猫发出了一声不太甘愿的鸣叫。朱莉安娜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它的身体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柏勒洛丰』。」



看来那是只公猫。猫像是在回应她似的又叫了一声。



「嗯,这样就完成传话了呢。」



拉撒禄忍不住和莉拉面面相觑。虽然搞不懂她的父亲大人交代过的「对接下来遇到的三个男人传话」是什么意思,但把猫也算进去的朱莉安娜未免太莫名其妙了。



拉撒禄让朱莉安娜靠在自己身上──用几乎将她整个人背起来的姿势轻声嘟嚷:



「看来我真的是太冲动了。」



一直到这天的晚上十一点左右,爱蒂丝才回到旅馆。



这时,拉撒禄等人正待在投宿旅馆里的爱蒂丝的房间。这间房比拉撒禄的房间还要大上些许,还塞了两张床铺。昨晚似乎是爱蒂丝睡一张床,莉拉和菲莉睡一张床的分配。



虽然床铺的大小不适合两人共眠,但考量到经济状况吃紧的现在来说也只能出此下策。正在为床上的朱莉安娜更换绷带的莉拉,看到她遍布伤斑的肌肤后,脸孔登时皱了起来。



忽然间,房门传来了「砰」的一声。



「我回──来噜──」



看到讲话怪腔怪调、推开房门的爱蒂丝,拉撒禄的鼻头一带很快就皱了起来──因为一股酒臭味直接飘入了房间之中。刚刚从房门传来的声音,大概是她没能好好开门,让额头直接撞上门板所发出的声响吧。



爱蒂丝凑在菲莉的身边──应该说更像是被菲莉拖著走似的蹒跚而行。也不晓得菲莉究竟托著她多久,只见她已气喘嘘嘘。



踏入房间的爱蒂丝,对著坐著的拉撒禄的肩头一阵猛拍。



「呜嘻嘻嘻,嘻嘻嘻嘻。怎么样,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吵死了!你好臭,你在说什么啊?」



「呜嘻呜嘻嘻嘻。呜噗。呜噗……」



「等等,等一下,别吐啊。」



「我才不──会──吐──我才没醉呢。还有你听我说啦,我啊,呜嘻嘻,怎么样,你听完可要好好吓一跳喔。」



「你先把话说清楚啦。」



「呜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呼噜。」



「就这样睡了喔。」



原本讲得情绪高昂的爱蒂丝,就这么对著拉撒禄靠了上来。她不仅烫得要命,毫无规律地抽搐的肚子也让拉撒禄感到害怕。总觉得再过几秒,她的嘴里就会喷出各式各样的东西了。



「嗯呵呵呵呵。」



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发出的笑声更是教人毛骨悚然。拉撒禄将她抱起后,把她扔到了空床上。爱蒂丝似乎想用趴下的动作拉起被子,但就算把她的动作美化三分,也只能说和濒死抽搐的蚯蚓没两样,总之没能好好裹住身子。



拉撒禄无言地瞥了一眼菲莉,只见菲莉按了按自己的肩膀说道:



「菲莉虽然也不太明白,但大小姐似乎拓展了人脉。」



「有很多吗?」



菲莉以一副不太明白的表情继续开口道:



「她似乎认识了副仪典长『帅哥』纳许的样子。」



「帅哥」纳许──理查•「帅哥」•纳许是这座城镇的副仪典长。他是靠著赌博的本事一路往上爬,当上这座城镇第二把交椅的男子。



「───真的假的。」



拉撒禄将视线投向爱蒂丝,不过她此时已陷入梦乡,嘴里不断冒出阵阵梦呓。



「虽然四处应酬,害得自己烂醉如泥的行为很有大小姐的作风,但这也算是为了调查这座城镇所承担的后果,菲莉希望您能对她温柔一些。」



「啥?」



话说回来,她似乎很介意我帮忙出钱这件事啊──拉撒禄看著爱蒂丝这么想著。他原本认为双方是各取所需的平衡关系,但对于爱蒂丝来说似乎并非如此。



拉撒禄叹了口气,姑且帮爱蒂丝盖好被子。爱蒂丝的动作很快就停了下来,发出了平静的鼾息。



(不过,和「帅哥」纳许搭上线是怎么回事?所以是他主动过来搭讪的?还是单纯的偶然?无论如何,她会拖到这种时间才回来,就代表舞会上有发生过某些事吧。这次牵线的背后又有什么意图?)



疑问一一浮上心头,并按照顺序排列。还是该等爱蒂丝醒来再好好问过一遍吧,虽说照这种状况来看,她明天早上应该会头痛到说不好话吧。



同时,拉撒禄朝著朱莉安娜的脸孔瞥了一眼。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虽说她看起来确实是对众人谈话的内容感兴趣,却不在乎谁对谁说了些什么话。至少她对于「帅哥」纳许这个名字并没有任何反应。



「就菲莉而言,菲莉比较想知道这位小姐的事。」



换好绷带、清理完毕的莉拉,迅速地写下了文字。



『朱莉安娜。她受了伤、迷路、了。』



「原来如此。初次见面,菲莉名为菲莉。」



朱莉安娜不在乎菲莉那荒唐的自我介绍,而是来回看著刚刚踏入房间的两人。接著,她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指著爱蒂丝,歪了歪头。



「欸,这个人是大哥的太太吗?」



「…………啊?」



「你们在旅行对吧?而且感情很好对吧?那就是家人喽。人家觉得,既然是家人的话,那这个人应该就是最像太太的那一个。」



对于这个逻辑过于牵强的理论,拉撒禄忍不住瞠目结舌。



不知为何,在拉撒禄做出回应之前,莉拉先一步给出了回答。



『不是、的。』



「是这样吗?」



「她只是我偶然结识的地主之女。是说,我可没有对这种小鬼出手的兴趣。」



「这样呀?那这位叫菲莉的人是你太太吗?」



这回则是由菲莉出声否定。



「他的长相不是菲莉喜欢的类型。」



「喂,你有种再说一遍。」



「要是他愿意将头发剪短些的话……」



「不是太太吗?」



「她是那个地主女儿雇用的女仆。」



嗯──朱莉安娜加深了侧首的幅度,挪动起手指。



「那该不会是莉拉小妹吧?她还是个孩子耶?」



「…………」



大概是被「该不会」或是「孩子」一类的说法打击到了吧,只见莉拉的肩膀稍稍地垮了下来,然后维持这个姿势摇了摇头。



傻眼的拉撒禄垂下眉角,说道:



「她是我的──」



原本打算否定的话语,突然就这么梗在喉头。



他该怎么解释自己和莉拉之间的关系?



对拉撒禄来说,她当然不是一个普通的奴隶,但若在这时强势主张她只是一名女仆,又有种欲盖弥彰之感。他不想表现得像个闹脾气的小孩。



但如此一来,他就变得找不著合适的用词了。



拉撒禄开始细细打量起莉拉,而她似乎察觉了拉撒禄在想的事情,正眨著那对蓝色的眼睛。在找到能让自己满意的词汇之前,他便耸了耸肩。



「是说,你那种看别人感情好就当成太太的思考模式,还是快点打住吧。」



「可是大哥你们是一起旅行的吧?明明就不是太太,却一起上路?而且还带了三个不是家人的人?」



说著,朱莉安娜捶了一下手心,似乎恍然大悟。



「啊,大哥,你就是所谓的软烂男对吧!」



「…………」



「…………」



「…………喂,哪个人帮我反驳一下啊。」



兀自好眠的爱蒂丝,在这时发出了一声粗鲁的「呼嘎」鼾声。



拉撒禄一行人原本租了两间房,并让男女分住,但现在多了一个朱莉安娜,让众人在分房上出了点问题。



考量到朱莉安娜的伤势,她应该一个人睡一张床比较合适,而爱蒂丝终究还是拒绝与拉撒禄同床,至于拉撒禄则是拒绝和菲莉一起睡──因为他总觉得此举无异于惹祸上身。



如此一来,在分房这件事上,就必然得让朱莉安娜睡在女性房里的其中一张床上,另一张床则是由爱蒂丝和菲莉使用。



「您要像以前一样,将尿床嫁祸给菲莉也没问题哟?」



「我才不会呢──!」



拉撒禄听著睡昏头的爱蒂丝等人的对话,独自先离开了女性房。



「晚安──」



他关上房门,阻绝了朱莉安娜的问候。



他回到了原本只有一个人睡的房里,稍稍思索了一下。现在莉拉应该在隔壁房换上睡衣,过不多时就会走进房里了吧。他在想是不是该等她进来再睡──随即想到要她在清醒的男子面前钻入被窝也未免太过丢人,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索性躺上了床,在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后,便传来了开门的声响。



他虽然担心莉拉会像在无主地那样睡在地板上,但这只是他的多虑。先是传来蜡烛被吹熄的气息,接著原本渗入眼皮底下的光芒便消失了。脚步声直直地朝著床铺走来,随即一具温暖的身体便滑顺地贴上拉撒禄的背部。



鼾息声只过了短短几秒就传了过来。



「…………咦咦──」



拉撒禄以不至于吵醒莉拉的音量小声嘟嚷。



要一起睡觉是出于无奈的决定,而这样的状况没有造成莉拉无法入眠的原因,照理来说应该是值得开心的事才对。实际上,拉撒禄就是顾虑到这一点,才会在床上装睡。



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内心有点不痛快。



莉拉的鼾息健康而规律,这是一件好事,然而,自己完全没被她意识到的这回事,却莫名地让他感到气恼,这也许可以说是男人的通病吧。虽说还不至于让他火冒三丈,但心底却感到些许不愉快。



他在被窝里转身,让脸朝向莉拉的方向。也许照料朱莉安娜耗费了过多的精力吧,每当身体因呼吸而起伏时,就能听到喉咙一带传来「咻咻」的声响。



和与拉撒禄首次相遇时相比,这张脸庞变得标致多了。



这不只是出于血色充盈和四肢多长了肉等理由,也是因为拉撒禄知悉了她的内在所致吧。



想到这里,拉撒禄蓦地伸出右手,一把掐住了她的双颊。莉拉的脸颊富有弹性地扭曲变形,嘴唇还像章鱼一样向前突出。真好玩。



「哎,不过啊……」



在持续掐了一会儿后,莉拉的眉头开始皱了起来。虽然她最近变得会展露些许笑容,但依旧将拉撒禄视为主人,并对他抱持敬意。像这种略带不悦的表情反而显得稀少罕见。



拉撒禄眺望著脸部变得歪七扭八的莉拉,轻声嘟嚷道:



「差不多是该认赔退出的时候了。」



翌日,拉撒禄在日出的同时醒了过来。虽然他平时都过著昼伏夜出的颓废生活,但若是有事情要办的话,他也不是不能早起。



当然,有违平日生活的作息,自然会涌上一股强烈的倦怠感。



这座城镇是循著温泉的开放时间展开日程的,换句话说,人们要等过了早上六点后才会开始上街,在这段时间之前的街道,寂静的程度甚至更胜深夜。晨光照亮了无人的街道,勾勒出孤独的浮雕。



拉撒禄静悄悄地迅速换装,坐在床沿,在系鞋带的同时唤道:



「喂,莉拉,起床了。」



「…………」



「还是一样爱赖床啊……」



他刻意把平时都是自己被叫起床的一方,以及先前完全没提过今天要早起等前提束之高阁,夸张地叹了口气。



他从口袋里抽出皱巴巴的手帕,朝著莉拉的脸庞一扔,接著等上数十秒。厚实的手帕随著呼吸的动作贴上脸庞,把莉拉的脸庞弄得像是粗制滥造的遗容蜡像。



「…………呜啊!」



「早啊。」



莉拉像是装了弹簧似的弹了起来,接著她立刻掩住嘴巴。拉撒禄迅速收回手帕,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绑好鞋带。



莉拉虽然一时之间有些混乱,但最后似乎还是放弃询问自己会突然变得呼吸困难的理由。她先是甩了甩头,接著对著拉撒禄递出了木板。



『主人,您早。』



在望向窗外后,莉拉的表情变得有些困惑。毕竟这不是拉撒禄平时会起床的时段──甚至可以说是差不多会开始睡觉的时间带。



「莉拉,总之你先去隔壁房换好衣服再过来。我怕麻烦,所以别吵醒其他人。我们要出个门了。」



拉撒禄鲜少会用这样的口吻说话,但莉拉并没有询问理由,而是认真地点头回应。



拉撒禄领著换上平时服装的莉拉踏出了旅馆。他并没有雇用轿夫,而是像在铺设了红毯的舞台上阔步似的,走上了巴斯的大街。由于他有明确的目的地,因此脚步毫无迷惘,而比平时小上一些的步伐就这么形成了二重奏。



「总之,我觉得差不多该认赔了。」



「…………?」



「具体来说的话,就是该离开巴斯了。」



「……?」



对于拉撒禄的发言,莉拉侧过了头。她有些辛苦地边走边写,将文字罗列在木板上头。



『巴斯、赌博、旅行、结束、吗?您要、怎么做?』



当初之所以会离开帝都来到巴斯,就是因为他没办法在帝都的赌场正常出入。为了维持自己赌博师的身分,巴斯确实是最佳去处。



不过,这样的评估如今已成了过去。



「现在这镇上正爆发著风波,而我似乎被卷入其中──也说不定。毕竟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气氛诡异确实是事实。虽然爱蒂丝结识『帅哥』纳许可能仅是单纯的偶然,但就算真是出于偶然,也没办法改变她与风波的中心人物搭上线的事实。」



『危险、吗?』



「说不定啊。但光靠『说不定』这三个字,就足以构成离开此地的理由了。虽说赌博师在这个靠著赌博翻身的城镇确实是如鱼得水,但也不代表能赌的城镇就只有这一座。既然嗅到麻烦事的气味,就该早早脱身才是。」



拉撒禄并没有一定得留在这座城镇的理由──但被迫提早结束观光的爱蒂丝恐怕会埋怨就是了。



没花上太多时间,他就看到了目的地。



「趁现在还有时间,赶快逃离这里吧。」



拉撒禄接近了环绕巴斯市区的石墙。



作为一座渊远流长的城市,巴斯自古以来就被墙壁所环绕著。也不晓得这墙是何时开始打造的,有些地方是由大量的小石头紧压堆叠,有些部分则是以削切成形的新工法井然有序地砌成,这各处都有不同年代和工法的外墙,也能窥探出这座城市的发展。



首先要确认开门时间,接著要预约马车,以及整顿行李。若想顺利通关的话,大概得先和守卫说明一番吧。想要顺利远走高飞,事前的准备还真是不少。



拉撒禄怀著按部就班的心情朝向城门的方向走去──但却在抵达之前被人叫住了。



「喔,麻烦在这里止步。」



那听起来像是在公事公办的沉稳话声。拉撒禄反射性地停下脚步后,一名男子随即在道路的前方现身。男子的年纪看起来和拉撒禄差不多,以轻浮的动作举起了头戴的帽子。



「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怎么重要,但有件重要的事得告诉你。」



拉撒禄无言地要对方说下去。



「那是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的事。一旦你───」



男子说到一半,以脚底「咚咚」地踏了踏石板地。那里恰好是市区的边界处。



「───越过了这个地方,就会被当作游民喔。」



「啥?」



「游民啦,游民。你应该听说过巴斯有拘留和流放游民的权力吧?」



「………………」



巴斯是一座观光都市,而只要有市政府的授权,就能获得拘留或流放游民的特别许可。



男子轻轻一跳,越过了自己刚刚指示的界线。



「一旦跨过这里,就会变成游民,所以就会遭到拘捕。你想详细知道被拘捕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吗?」



拉撒禄无言地摇了摇头。只要能掌握到不会受到多正经的待遇就够了。



「太好啦,因为我不太擅长传话啊。老实说你就算详细追问,我也没办法好好说明呢。」



拉撒禄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后脑杓。



「是谁对你下的指示?大费周章地跑来逮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赌博师,到底是有什么打算?」



「你如果算是名不见经传的话,这世上的赌徒们就个个是渣滓了。不对,说起来,为什么赌博师有必要用渣滓来形容呢?至于向我下达指示的人物,我自然是不能告诉你了。」



这也很合理。拉撒禄的社会身分在游民之上,若是无视于此,硬是要将他视为游民──先不管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撑腰──基本上依然还是犯法的。而这世上并不存在会自报名号的犯罪人士。



(简单来说,就是我没办法离开巴斯啊。)



从这名男子的语气推敲,若是认为从其他的城门就得以脱身,恐怕就大错特错了。要是试图强行离开市区,就会被视为游民,至于无论是遭到拘捕还是在被剥光财产后遭到流放,都无法和幸福的未来产生联想。



(哎,任谁都讨厌棋盘上的棋子擅自逃脱吧。看来是我认赔的时间点晚了一拍…………不对,大概在踏入市区的那一刻就来不及了吧。)



拉撒禄拉低视线,看著保持平静的莉拉的发旋。



(该继续认赔吗?若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总是有办法熬过去,至于朱莉安娜的去留对我来说就无所谓了。总之先和爱蒂丝商量这件事,请她带著菲莉和莉拉离开──这大概就是目前最能规避风险的做法吧。)



只要莉拉她们得以离开巴斯,拉撒禄就只需要想办法明哲保身即可。而他能采取的手段也会增加许多──其中也包括了杀掉朱莉安娜。



莉拉蓦地抬起了脸,与他的视线相交。



「…………」



莉拉伸出了手,揪住了拉撒禄的袖子。不过,这并不是她展露不安的表现,反而像是在坚决主张自己说什么都不肯分离的意志。



啊,刚才我说要快点逃跑的事让想法漏馅了啊──拉撒禄摇了摇头,莉拉则是明确地表示出不打算独自逃跑的念头。



至于在一旁观望的男子在这时露出了苦笑。



「哎呀,真不好意思,看来我真的不太会传话。越过这条线之后,会被视为游民的──并不是你啊,『便士』凯因德。」



男子的视线从拉撒禄的身上挪到了旁侧。他的表情之所以会带了点苦涩,肯定是因为男子只能乖乖遵照上头的指示行动吧。



「…………是莉拉啊。」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我会拘捕那个女孩子喔。」



揪著袖子的手用力地晃了一下。



「好可怕、好可怕,别瞪我啦。」



也不晓得拉撒禄在那一瞬间露出了什么样的眼神,虽然他自己也不明白,但男子露出了不是在开玩笑的神情举高双手。



(好啦,这男子所说的话究竟是真话,还是单纯的虚张声势?虽然不跨过那条线,就不晓得是不是真的会被视为游民,但若真有其事的话,好像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啊。)



说起来,就算对奉命行事的男子表露敌意也无济于事。比起在这个节骨眼上抱怨,还不如表现出乖乖听话的态度对大局较为有利。但即使脑子里冒出这些想法,拉撒禄的眼神也没有变回平时的模样。他闭上眼睛,抬头望天。



「真是的,至少也让我说句『无所谓』吧……」



拉撒禄虽然素来缺乏信仰心,但他的内心仍是有一幅教会的理想样貌。



那应该是帝都的恩人──欧布莱恩神父在拉撒禄的内心逐步培育出来的光景吧。教会就该是老旧而袖珍,置放在讲坛的圣经虽在代代相传下显得陈旧破败,却受过用心的保养,厚实的玻璃表面在经年累月下泛起了波纹,教会的腹地之中还偶尔能看见孤儿们的身影──对于拉撒禄来说,教会的形象就是这么一回事。



就这个层面来说,巴斯的僧院教会可说是全方位的不合格。



「啊──混帐,我原本可是为了找个能安静思考的地方才来的啊。」



拉撒禄坐在长椅上这么咒骂后,莉拉也含蓄地点了点头。



想在观光胜地的教会寻求宁静真是大错特错。虽然建筑物本身确实有参观的价值──这座建于中世纪并经过修筑的大教堂相当富丽堂皇,称职地扛起了观光景点的门面。



然而,教堂内部却充斥著大量的涂鸦,就算再美丽的门框也会变得毫无价值吧。



吸著巴斯空气变得浮躁的人们,无视于目前正在进行的礼拜大吵大闹著。到处都有人以毫不收敛的音量随意聊天,或是对著美女吹起口哨,甚至还有一群人为递交情书瞎起哄。而踩著虚浮步伐走近莉拉、接著被坐在身旁的拉撒禄瞪得吓跑的人们也是时有所见。



至于在立场上应该劝谏众人的祭司也让人直摇头。不管是再庄严的祈祷或是圣经内容,只要是在堆积到喉咙的脂肪震动之中,自酗酒过度而显得沙哑的喉咙唱颂出来,就显得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拉撒禄像是打算让祭司的红鼻子自视野中抹去似的闭起双眼。



「好啦,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既没办法逃跑,还被卷入了某种事端之中。但话虽如此,我也不能大剌剌地四下打听巴斯的对立内幕啊。」



『不能、吗?』



「毕竟现在能确定的只有『没办法离开这座城镇』和『似乎被卷入某种事端之中』而已啊。」



虽说这座城镇似乎爆发著仪典长宝座的争夺战,但麻烦的是,拉撒禄被卷进去的不见得就是这档事。若说他是被卷入与此完全无关的斗争算计之中,也很有可能。



「就目前来说,最棘手的状况就是『把我扯进去的是和仪典长之争完全无关的风波,但我却轻率地栽入仪典长的事端之中』。」



他希望能避开在神秘风波将自己卷入的同时,自己又傻傻地跑去搅和仪典长之争的情境之中。



虽说有必要确认将他卷入其中的风波是否与仪典长之争有关,但对现在的他来说也是一筹莫展。



(是说,怎么看都觉得有人在隐瞒资讯…………的样子。这种难以决定行动方针的处境,显然是某人刻意设计的,但该怎么确认才好啊?)



拉撒禄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睡犬不宜扰(Let sleeping dogs lie),是吗?』



看著罗列在木板上的端正字迹,拉撒禄眨了眨眼,接著胡乱地搔了搔莉拉的头发。看来她在文章上的造诣愈来愈有进步了。莉拉像是很痒似的露出微笑。



「要是轻率地到处询问,和仪典长之争有关的风波就会找上门来……也说不定。所以没办法大张旗鼓地四下打探啊……但要是能找个接点探询的话,应该还不至于惹祸上身吧。」



『该怎么、做呢?理察•纳许,舞会、去、吗?』



「嗯──有点难说啊。虽然还没听爱蒂丝详细说明,但似乎是纳许主动过来找她的。」



目前还难以判断这究竟是单纯出于想款待这名过客少女的温柔心思,还是基于某种和斗争有关之目的的行为。



虽然从长椅的角度看不见,但教会的二楼似乎有乐队在演奏的样子,从刚刚就一直能听到忧郁的小提琴声流泻而来。不过,这演奏的功力还真是烂到家了,每当旋律转向高音时,琴弓就会在弦上刮出摩擦声,混入让人听了不舒服的乾巴巴声响。



「如果将我卷入其中的是其他事件,那和纳许搭上线也不会有问题,毋宁说,为了找个靠山,我更是该与他展开积极的互动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