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I 密室(1 / 2)
这所大学的校园周边有一座杂树林。
这座校园原本就是由山脉开垦而成,因此会有杂树林也是很正常的。
穿越杂树林往内走去,可以在后面看到一栋水泥平房。
没有人知道这栋建筑物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建造。
它现在只是一栋单纯的空屋。
这座位居杂树林后方的空屋,一般的学生并不太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从很久以前开始,便有人谣传这栋空屋闹鬼。
有人说曾在这栋空屋看到人影,追过去后人却突然不见了;也有人说经过这栋空屋时,会听到有人痛苦挣扎地喊着「救命啊、救命啊」;还有人说他听到的不是「救命啊」,而是「我要杀了你」之类的诅咒话语。
这栋空屋的传闻,并不只如此而已。
据说建筑物最尾端有个铁门深锁的「密室」。
没有人知道房间里面究竟有什么。为什么呢?因为看过它的人,都再也没有回来了
1
在清风的吹拂下,云层全都在白天被吹到了他方。
蓝白色的月亮高挂天空。
今天是满月——
有人说月光会吸收所有声音。这一夜如此静谧,令人不由得怀疑这句玩笑话是否为真。
美树、和彦、佑一三人在居酒屋不小心错过了最后一班电车,于是开始讨论该如何在坐上首班电车前打发时间。
说着说着,话题便绕到了大学内的传闻。
他们三人都听过那则传闻,却没有人真正去确认过真伪。
「我们去看看那里是不是真的闹鬼嘛。」
美树说道。
和彦和佑一都赞成美树的提议,于是他们便潜进了夜晚的校园。
翻越铁网围栏后,他们穿越校舍后方,进入了杂树林里。
拨开树枝,走进荒郊野外。感觉真像在冒险。
这条路比想像中还要难走。
到了传说中的那栋空屋时,他们已经汗流浃背,连酒都醒了。美树失去了当初兴致勃勃的气势,开始觉得后悔。
这栋建筑物是平房又是平屋顶,外墙全是水泥,并没有上漆,看起来非常煞风景。与其说它是建筑物,倒不如说是一个被弃置在野外的水泥块。
「反正我们都来了,就拍张纪念照吧。」佑一说道。
第一张是和彦拍的。和彦以空屋为背景,替另外两人拍了一张照;闪光灯的蓝白色光芒,在空屋的单调墙壁上落下两道人影。
接着换佑一拿起相机,朝着并肩而笑的和彦和美树按下快门。
闪光灯又亮了。
锵!
周遭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响。
美树吓得肩膀抖动了一下。
「你们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声?」
美树环顾四周,和彦及佑一也跟着屏气凝神,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地注意周遭的动静。
嘎沙嘎沙。
他们只听见枯枝摇曳在风中的声音。
「什么怪声都没听到啊。」
佑一故意将手放在耳边。
「怎么?你怕啦?是你自己说要来的耶。」
和彦挖苦美树。美树气不过,瞪了和彦一眼。
「我才不怕呢!」
美树率先朝空屋的大门走去。和彦和佑一面面相观,紧接着也跟了过去。
「门锁上了。」
到了门口,美树转了转生锈的铁制门把。
后来和彦也过来试转,依然打不开。
「为了以防万一,我准备了这个。当当——!」
佑一从裤子的口袋中掏出一支细细的铁钩。
「那是啥?」和彦问道。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啊,阿和,你用打火机帮我照一下。」
和彦照着佑一的吩咐点亮打火机,靠近门把。佑一单膝跪在门把前,将刚才掏出的那支铁钩插进钥匙孔中。
「你在干嘛?」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佑一和门把奋战了数分钟,接着站起身来,转动门把。
叽——
伴随着一阵金属摩擦声,门开了。
「你好强喔!」
和彦兴奋地叫道。
「没什么啦,只要有工具,谁都办得到。」
佑一得意洋洋地撇了撇鼻子。
「你从哪里将这东西弄到手的?」
「网路啊。改天我告诉你网址,你再上去瞧一瞧。」
和彦和佑一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屋内。
美树不想被单独留下来,于是也连忙跟了进去。
外头的冷风吹进了室内,扬起了地上的层层尘埃。屋内比外头温暖多了,但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和彦点燃了手上的打火机,不过小小的火焰在风中摇摇晃晃的,根本无法照亮整个室内。
突然,有道蓝白色亮光在室内闪了一下。
美树吓得弹了起来,而一旁的佑一却笑得乐不可支。原来是佑一按下了快门的闪光灯。
「我们还是回去吧。」
提议的人正是美树。
「怎么?你怕了?」
和彦和佑一异口同声地说道。
「不是啦,我觉得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有人在看我们耶。」
美树攀着和彦的胳膊,仿佛在躲着什么。
三人凝视着这片黑暗。看了半晌,还是什么都没有,只看到深沉的黑暗笼罩住整座屋子。
「放心,安啦安啦。」
和彦对美树说道。接着,他开始沿着墙壁徐徐向前走去。
「欸,你要保护我喔。」
美树揪住和彦的手臂。
「嗯,包在我身上。」
和彦不以为意地轻轻拍了拍美树的肩膀,再度迈出步子。
他们穿越了大门入口处的宽广大厅后,便往后方的走廊走去。
走廊很窄,仅能容纳两人通行。两侧排列着等间隔的门,门上各有个窗户,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里头的房间约莫两坪大。
每间房间各放了一架钢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三人沿着墙壁迈向那间密室,它就位于走廊尽头处。
这间房间感觉相当诡异,房间的门是扇铁门,重量感明显与其他房间不同,铁门上还装了扇栅栏型的铁窗。除了一般的锁之外,门把还跟走廊侧边的输送管用锁链紧紧绑在一起,上头锁了一个数字锁。
「这个哪打得开啊。」
佑一嘀咕道。
「里面到底有什么啊?」
和彦踮起脚尖,从窗口望向房间深处的那片黑暗。
「看到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看到。太暗了,根本看不清楚。」
正当和彦想打退堂鼓时——
喀沙!
黑暗中有东西动了一下,大概位于房间角落最暗的地带。
有东西在那里!和彦专注地盯向那一点,结果……
眼睛!
和彦和黑暗中的那样东西对上了双眼。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异常地鲜明。白浊的瞳孔、布满血丝的眼球;两只眼睛充满了怨恨,仿佛想要吞噬一切——
和彦惨叫一声、连忙后退,吓得跌坐在地。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美树唤住和彦,而和彦只是呼吸紊乱、一脸惊恐地张着嘴巴一开一合,连话都说不好。
咻——咻——他的喉咙只能连连发出气声。
佑一扶着和彦,好不容易才把他搀扶起来。
「你看到什么了吗?」
佑一问道。和彦望向那扇门。
佑一也跟着和彦望向同一个方向。
没多久,他们都吓得张口结舌。
一只毫无生气的苍白手臂从铁窗中伸了出来,猛地抓住背对铁门的美树肩膀。
美树吃了一惊。
和彦和佑一就在她眼前。
那么,现在是谁抓住了她的肩膀?
美树没有勇气回头,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她吓得全身脱力,连叫都叫不出来。
美树颤抖着拼命伸出手,寻求和彦及佑一的帮助。然而,这两人早就吓得全身发抖,动弹不得。
「……求求你们……救救我……」
美树挤出沙哑的声音求救。佑一卯足力气对美树伸长了手,想要将她拉离那扇门。
就在这时——
那双眼睛再度从铁窗的缝隙中窥向他们。
「呜哇——!」
和彦和佑一脑中一片空白,惨叫一声后便头也不回地逃之天天。
「等等,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美树发出了不成声的悲痛叫唤。
这件事,只是一连串怪事的开端罢了——
2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小泽晴香拒绝了朋友的邀约,迳自冲出了教室。
外头的风很冷。
薄牛仔裤搭上灰色帽T,这种轻便的穿着实在抵挡不住寒风。
晴香心里懊悔着:早知道就多穿一点。
顶着一头短发的她,颈子格外寒冷。
管弦乐队的相泽学长向晴香介绍了一个人,为了见他一面,晴香朝着B栋校舍后方的二层楼组合屋迈进。
这栋建筑物的一、二楼各有几间两坪大的小房间,校方平常是将这些房间借给学生做为社团活动或练团之用。
晴香来到一楼最底端的房间,
「电影研究同好会」。
确认了门上的字牌后,晴香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声。晴香试着喊了声「你好」,结果依然无人回应。没办法,晴香明白这样做实为不妥,但也只好打开门瞧一瞧了。
门才一开,她便恰巧与坐在那儿正对大门的高个儿男子四目相接。
他的肌肤白皙如陶瓷。
男子慵懒地半眯着眼,直直地凝视晴香,看得她手足无措。
「请、请问……」
「可以请你把门关上吗?」
话才说到一半,男子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晴香。
晴香慌慌张张地走进房内,关上门扉。
男子不但肤色雪白,还穿着一件白衬衫,扣子开到胸前第二颗,露出了胸膛。
真不知他是想故意露给人看还是单纯不修边幅,总之难以界定。
看着那头睡得乱七八糟的鸟窝头,总觉得他似乎只是单纯不修边幅罢了。
虽说最近流行颓废风,但这男子的发型任谁来看都会认为只是睡乱了。
除了他之外,房内还有另外两名男子。
那两名男子遮遮掩掩地看着同一张扑克牌,故意不让正对着门的男子看到。
上面的图案是黑桃5。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坐下吗?这样我会分心。」
「啊,好。」
晴香离开门边,坐在男子指定的墙边折叠椅上。
除了桌子以外,房间一隅还有一座冰箱,冰箱隔壁有个盖上防尘布的架子。
与其说这儿是社办,倒不如说这里比较像是某人的公寓住家。
方才那名男子闭着眼睛、捻着眉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半晌,他终于睁开双眼,张开红润的薄唇。
「黑桃5。」
猜中了,好厉害,
刚刚那两名男子手中的扑克牌的确是黑桃5。晴香难掩心中的惊讶,而另外两名男子则大失所望,将扑克牌丢到桌上。
「可恶!又输了!」
男子们不服气地絮叨着,一边从口袋掏出千圆大钞拍在桌上,走出门外。
「请说吧,你不是有事找我吗?」
男子将桌上的千圆大钞收进衬衫胸前的口袋中,打着呵欠说道。
「呃,请问……你该不会就是齐藤八云同学吧?」
「不用猜了,就是我。」
男子答道。这个人就是齐藤八云——
相泽对晴香说,只要是跟鬼怪扯上关系的事,找「电影研究同好会」的齐藤八云准没错。
听说他有灵异体质,找他商量或许可以得到一些帮助。
老实说,晴香直到来这儿之前都还半信半疑,而且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特殊能力。
但是,刚才的扑克牌——
不知道他是用了读心术还是透视力,总之这个人绝非等闲之辈。
「然后呢?」
八云要晴香继续往下说。
「不瞒你说,是我乐队里的学长介绍我来的。」
「谁?」
「相泽学长。」
「不认识。他是谁啊?」
「咦?」
怎么跟想像中不一样?这个人是学长介绍的,晴香还以为他一定认识学长呢。
「算了,谁介绍的都没差,请你简单扼要地说明你来的目的。」
「喔,呃,我的朋友遇到麻烦了。我听说齐藤同学你对……那方面很有一套,所以想请你帮忙……」
「说得太简单扼要了,我听都听不懂。『那方面』是哪方面?」
「啊,不好意思。我会详细说明的。」
「话说回来,你是谁啊?」
讨厌的家伙——
这个人从刚才开始就面无表情、一副很困的样子,仿佛享受着别人慌张的模样。
「啊,我叫小泽晴香,是这所大学的二年级生。我读的是文学院的教育学系……」
「我只有问你名字。」
八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了她。
晴香越来越讨厌这个人,怒气也逐渐累积。
「所以咧?你有何贵干?」
「我朋友美树几天前去了这所大学传闻中的鬼屋,而且真的撞鬼了。」
「什么样的鬼?」
「详细情形我并不清楚,因为我并不在场。她是跟男朋友和彦以及另一个叫做佑一的朋友一起去的。」
「所以呢?你是特意来这儿讲鬼故事给我听的?」
「不是的。美树从那之后就变得怪怪的,不只发高烧,而且还一觉不醒。」
「毕竟这波感冒病毒很厉害嘛。」
「不是啦!请你把话听完好吗!」
晴香压抑不住焦躁的情绪,连自己都被自己的大吼吓了一跳。
然而,八云依旧倚在椅子上,一副很困的样子。
「所以呢?然后呢?」
八云搔了搔那头鸟窝头,催促晴香往下说。
「……她不只长睡不醒,嘴里还一直念念有词地说着『救救我』、『放我出去』之类的梦话。」
「带她看过医生了吗?」
「当然,医生已经诊断过了。不过除了发烧之外,身体并没有其他异状,医生说……有可能是精神上的问题。」
「精神上的问题啊……」
八云盘着胳膊,躺在椅背上。
「她一个人在外独居,我们跟她父母也一直联络不上……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晴香想为自己的朋友做些什么,但遇到这种情形,她遗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且美树的身子越来越虚弱了。
「也就是说,你觉得她的症状跟撞鬼有关,所以想委托我调查?」
「是的。听说齐藤同学你在这方面很有一套……」
八云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天花板思考了半晌。
「请问……不行吗?」
晴香睁着一双杏眼凝视着八云。
「两万五千圆含税。」
「咦?你要跟我收钱?」
「你是我朋友吗?」
「不,不是。」
「还是说你是我女友?」
「别说笑了。」
「那就给钱吧。」
「为什么?」
「不是女友也不是朋友,凭什么要我免费替你办事?」
严格来说,八云并没有说错,但晴香总觉得无法接受。
不过,她也不能就这样放着美树不管。
「我明白了,我会付的。但是,请容我事后再付款。」
「订金一万圆。事情办完后,你再付剩下的一万五千圆。」
晴香从钱包中取出一张千圆大钞,放在桌子上。
八云摇了摇头。没办法,晴香只好再拿出两千圆,但八云又摇了摇头。
「金额差太多了。」
「现在我身上只有这些钱。」
晴香拎起空空如也的钱包,在八云面前晃了晃。
「我知道了,我会调查的。」
八云打了个大呵欠,随随便便地敷衍过去。
从这次的面谈来看,实在没有人能肯定八云是否真的会去调查,不过,晴香也找不到其他人帮忙了。
「如果找到什么线索,请务必跟我联络。」
晴香将写有自己联络方式的便条纸放在桌上,接着便站起身来,握住门把。
这是——
晴香察觉了一件不得了的真相。
门上贴满了众多的海报与照片。
海报与海报之间有个小小的空隙,映出了晴香的下垂眼和微塌的鼻子。
那是一面小小的镜子。
上当了。
「刚才的扑克牌……」
晴香呢喃着回头。
「我差点就被你骗了!刚才你在猜扑克牌数字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一招吧?从你的位置可以清楚看见门上镜子倒映出来的扑克牌号码……原来如此,难怪你刚刚叫我离门远一点!」
晴香气得满面通红,连珠炮似地说个不停。
怎么会有这种事?居然还真的差点就信了这个人,晴香真气自己为什么这么好骗。就是因为她老是这样,周遭朋友才会说她太单纯、将她当成傻子。
「答对了。你还是第一个看穿这一招的人。」
八云若无其事地淡淡说着,给了晴香几个掌声。
「太差劲了!请你把钱还我。」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因为你想骗我的钱啊!请你把钱还我。」
真令人不敢相信。晴香打从心底认为,这种抓着别人弱点敲诈的行为太卑鄙了。
「请你讲话放尊重点。」
「你才放尊重点!」
「我并不打算骗你啊。如果我帮不了你的朋友,自然会把钱还你。」
「我才不相信你说的话呢。」
这个姓齐藤的男人脸皮也太厚了吧?
「说到底,你到底有什么能耐?我是听说你有超能力才来的,结果你只是个骗子嘛!」
「是谁说我有超能力的?我可没这么说过喔。你说得没错,刚才的扑克牌是我要诈。」
承认得这么干脆,这下晴香反倒无话可说。
「没有超能力,你要如何帮助美树?」
「从现在开始,我说的话信不信由你。如果你相信我,就把事情交给我处理;如果你不相信,大可以离开。」
八云指向门扉说。
「钱我也会还你。」
他将三张千圆大钞放在桌上。
「我看得见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
「你在跟我玩猜谜吗?」
「要怎么想是你的自由。你的回答是?」
「我不知道。」
「我看得见死者的灵魂。」
「灵魂?」
「简单说来,就是鬼魂。」
「哪有这种蠢事。」
「蠢的人是你。」八云指着晴香。
他竟然骂初次见面的人愚蠢——
「可是,刚才你说自己没有超能力……」
「我说过了。我没有超能力,只是看得见死者的灵魂罢了。」
「那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这并不是超能力,只能说是一种特殊体质。」
「体质?」
晴香总觉得他从刚才就讲着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试图蒙混过去。
「比如说,绝对音感并称不上是超能力,对吧?这是与生俱来的体质,也可以说是天赋……总之,我并没有透视力或是什么念动能力,只是天生就拥有看得见死者魂魄的体质。」
「好吧,那你要怎么证明这一点?」
「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证明,但我可以告诉你,现在这个房间里有鬼。」
八云以食指轻触端正的眉心。
不用说,这儿只有八云和晴香两人。
「我才不会上这种当呢。」
「她是你的姐姐,也是你的孪生姐妹……」
「骗人!」
晴香摇了摇头,手指不住发颤。
「没错,她就是你的姐姐,叫做绫香,在七岁时死于交通意外。」
「为什么你知道这件事……」
晴香语塞了。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看得见鬼魂。」
只有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才知道晴香还有一个姐姐。
这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晴香百思不得其解,而且觉得事情似乎并不单纯。
「你到现在依然为姐姐的意外感到自责。」
八云这句话一针见血,深深地刺进晴香的心坎里。
晴香面色铁青、脑中一片空白,仿佛下一秒就会昏倒。
滚动在柏油路上的球。
煞车声。
朱红的鲜血,汩汩流了一地。
「你姐姐为了捡你丢出去的球而冲到马路上,结果……」
「别说了……我……我不是……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那样……」
晴香紧紧闭上双眼,双手掩住耳朵。
——不管晴香再怎么呼喊,姐姐绫香依然一动也不动。
事出突然,晴香深深地受到震慑,哭也哭不出来、叫也叫不出声。
姐姐头部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晴香的手掌。
血——
晴香又忆起了那股黏黏滑滑的触感。她拼命压住伤口想要止血,但一切只是徒劳。晴香的手掌能够感觉得到,姐姐绫香的生命之火正一点一点地熄灭。
「这样啊……你是故意将球丢到远方的?」
「不是的!」
八云这句话逼得晴香倏地抬起头来,咬紧牙根。
然而,八云依旧持续往下说。
「你每次都漏接,你姐姐却总是漂亮地接住你丢的球,所以那次你为了让姐姐接不到,故意把球丢到了远处。」
「别说了!」
晴香双手颤抖,呼吸紊乱。
为什么?这件事她从未告诉任何人,照理说不会有人知道的。晴香泪如雨下,止都止不住。
「你到底想怎样……?」
晴香沙哑地挤出一句话,以指尖拭去泪水。
「……」
八云没有回话。
晴香瞥了八云一眼,接着便拎着包包站起身来,想要开门离去。
「如果这样你还不愿意相信我,我还有其他证据。你姐姐说她有件事一直觉得很后悔。」
「后悔……」
「她说将令堂的戒指藏起来的人就是她,但那时挨骂的人却是你。戒指被她用胶带黏在鞋柜最上层的夹板下,她本来想跟你说清楚这件事,却失去了说的机会……」
晴香无法呼吸,眼角也一阵一阵地发热。
「我……」
「还有,你姐姐说她并不恨你。」
八云打断了晴香,说出这句话。
不恨我?少鬼扯了。姐姐她可是被我害得——
晴香再也无法待在这间房内,想也不想就夺门而出。
* * *
晴香来到中庭后,才几近崩溃地瘫坐在白色的长椅上。
秋天的干燥寒风,将她的一头短发向后吹拂。
来往的学生们喧喧闹闹,听起来格外刺耳。
晴香双手掩面,低下头去。
这段记忆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一直藏在自己的心房。
然而,这个陌生男子却大刺刺地说中了她的心事。
晴香本以为自己心中会充满难以抑制的愤怒与屈辱,但事实上却有着些微的不同。若说她完全不这么想是骗人的,但是……
她心里却偷偷觉得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会这样呢?连晴香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晴香从包包中拿出手机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向家里拨了通电话。电话铃声响了几回后,她的母亲惠子接起了话筒。
「怎么了?」
这是她的母亲接起话筒后说的第一句话。
「没事,只是打来问候一下……」
「你还是一样不擅长说谎。你一定遇到了什么事吧?」
短短的一句话就被母亲看穿了,要是再说下去,晴香真怕自己会哭出来。
「欸,妈,很久以前,你不是有枚戒指不见了吗?就是姐姐还在世的时候。」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你能不能去鞋柜的最上层夹板找找看?」
「现在你还在意这个干嘛?」
「别问了,你去帮我看看嘛。」
「好好好。」
母亲无奈地答应了她,按下保留键。
电话的保留音乐是萧邦的《离别曲》。姐姐绫香弹得一手好琴,这首对大人来说尚嫌困难的曲子,绫香竟能舞动纤纤玉指将它弹奏出来。
反观晴香,不只不会弹钢琴,对其他音乐也是一窍不通,总是跟不上拍子。大家老是喜欢将这对双胞胎拿来比较。
不光是钢琴,无论是念书或是运动,晴香也都比不过姐姐。
每当她们两人凑在一块儿,大家多半会误以为这是一对姐弟。
晴香留着短发也是原因之一,但主要是这对孪生姐妹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晴香甚至想过,要是没有姐姐就好了。
说到那起意外——
八云说对了,她是故意将球丢到姐姐接不到的地方的。
她压根儿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那样。
看着父母悲伤的模样,她不禁想着:若无其事地活下去,这样真的好吗?
她一直抱着东窗事发的恐惧,一路活到现在。
「找到了,真的在那里耶。」
听筒那头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将晴香拉回现实。
「晴香,这枚戒指果然是你藏起来的,对不对?」
「不对,是姐姐藏的。」
「咦?什么?」
晴香没有回答母亲的问题,直接挂断电话。
——我根本不知道戒指藏在哪儿。
藏起戒指的人,真的是姐姐——
3
晴香再度叩下「电影研究同好会」的大门。
打开房门进去一看,一架纸飞机正缓缓地回旋在空中。
「你在干嘛?」
「我在玩纸飞机。」
纸飞机摇摇晃晃地掉落在晴香的脚边。
「我看也知道,我问的是『为什么你要在这里玩纸飞机』?」
晴香捡起地上的纸飞机。那架纸飞机是由千圆大钞折成的。
「我在打发时间等你回来。」
「……」
「请坐。」
八云催促晴香坐下。
晴香将捡起来的纸飞机放到桌上,坐了下来。
「可以请教你一件事吗?」
八云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点了点头。
「这里是电影研究同好会的社办,对吧?除了你以外,没有其他人吗?」
「没有啊,因为这里是我的房间。」
「什么意思?」
晴香皱了皱清秀的眉毛,回问八云。
八云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但晴香丝毫无法理解他的话中含意。
「意思是,根本就没有什么电影研究同好会。」
「可是,这里是……」
「事情很简单。我去学务处以别的同学的名义办了一个同好会,接着再申请了这间社办,就是这样。这里就像是我的秘密基地。」
「你根本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嘛。」
「是啊。」
「你这人真的很差劲耶,竟然连校方都骗了。」
「啊,我要把三千圆还你。」
八云无视晴香的抗议,指向桌上的三千圆。
「你还我钱是因为我看穿了你的骗术吗?」
「你就是因为知道我没骗你才回来的,不是吗?」
这点晴香并不否认,但他那种自以为是的语气真令人火大。
「我……」
「找到了吧?令堂的戒指。」
八云双手交叉在后脑杓,躺到椅背上。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晴香眨着一双大眼问道。八云没有答腔。
他抬高下巴,一副「我已经回答过你了」的表情。但是光凭这样,晴香是不会懂的。
「请你告诉我。」
「我说过了,是你姐姐告诉我的。」
「骗人。你这种棍就是靠着这样胡诌一些鬼魂之说,藉以骗取金钱吧?」
晴香探出身子,逼近八云。
八云的纤纤细指极具节奏地咚咚敲打着桌面,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过了半晌,他停下手指,一双凤眼直直地望向晴香。
「不然这样好了,我们一起去那间鬼屋瞧一瞧。」
「我们……你是说你跟我?」
「现场还有别人吗?」
「是这样没错……」
这人怎么这样——
「只要你跟我一起行动,不就能监定我有没有说谎了吗?就像你看穿门上那面镜子一样。」
「……」
晴香无法马上回答他。
她能识破门上镜子的圈套只是凑巧罢了,不能保证下次也能顺利看穿。
晴香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细细地端详着八云的表情。
她本以为可以看穿他的谎言,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八云依旧一脸困倦,托着腮帮子。
「算了,随便你,老实说你朋友的生死根本与我无关。」
八云的这句话,令晴香下定了决心。
4
在前往鬼屋之前,他们必须先见美树一面。这是八云的要求,所以晴香便带着八云来到了美树疗养的医院。
从大学步行二十分钟后穿越车站的北口,接着再沿着大马路走上两百公尺,便可以看到那间医院。
晴香和八云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悄悄地偷瞄着八云的侧脸。
高挺的鼻梁、尖巧的下巴。他只要不开口便是个帅哥,但他身上似乎飘荡着一股「闲人勿近」的氛围。
「干嘛?」
八云冷冷地望了过来,似乎察觉到晴香的视线。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只能问一件。」
「你会除灵或是驱魔吗?」
「我哪有那么能干。」
「咦?」
晴香大吃一惊。瞧他自信满满却不会驱魔,这样他要如何救美树呢?
「我说过好几次,我只是看得见死者的灵魂罢了。」
「可是你说要帮助我的朋友……」
「我是说『或许』帮得了她,没有说百分之百帮得了。」
八云理直气壮地说道。
「你这样太不负责任了,那意思是我们现在是在做无谓的挣扎吗?」
「话也不能这么说。」
「什么意思?」
「看得见鬼魂就代表我能了解那里发生了什么事,而知道了这一点,自然就能找出原因;只要知道了原因,或许就能对症下药。」
他说的晴香都懂。
但是具体来说,到底该怎么做呢?晴香一点头绪也没有。
说着说着,他们来到了医院。
尽管心里无法释怀,晴香现在也只能暂时跟他一起行动了。
这是一栋纯白的四层楼医院。
穿越柏油铺设的停车场后,他们在正门的柜台照着护士的吩咐于会客簿上填入姓名,搭上了会客室后方的那座电梯。
「我可以也问你一个问题吗?」
电梯门一关,八云便同时开了口。
「只要不是什么没礼貌的问题就好。」
晴香防备心十足地答道。
「闯进鬼屋的不是总共有三人吗?另外两个人呢?」
「和彦和佑一都因为太过害怕而当场逃走了。可是,佑一在校门口发现和大家走散了,于是虽然害怕,依然硬着头皮回去找他们。」
「原来如此。」
「回到杂树林后,他发现美树倒在树丛里……所以就带着她逃走了。」
「那时她有意识吗?」
晴香摇了摇头。
「美树完全没有醒来,就这样被送进了医院。隔天早上佑一联络了我,所以我才……」
「另外那个叫做和彦的呢?」
「管他的,那种烂人。亏他还是美树的男友,居然就这样把她丢在那儿。」
「丢下她不管的人又不是我。」
八云话才刚说完,电梯门就开了。
晴香带着八云在走廊上前进,接着在第三间病房前停下脚步,敲门进入。
这是一间放有四张病床的大病房,但除了美树所躺的那张最前面的病床之外,其他病床都是空的。
美树的手臂上插着点滴管。里头装的应该是营养剂之类的液体吧?
美树睁着眼睛却两眼无神,仿佛看不见任何东西。
她的额头渗着汗水,脸色苍白。若非听见了她那有如气球漏气般的呼吸声,她简直跟一具尸体没两样。
「她看起来这么虚弱,医生却说她的身体没有异状,还说可能是压力造成的疲劳……前一天都还活蹦乱跳的人,有可能隔了一夜就变这样吗?」
晴香激动得说个不停,但八云却压根儿没听进去。
他站在病床边,直直地打量着美树,接着蹙起了清秀的眉心,以往困倦的神情登时变得严肃。
「你看见什么了吗?」
晴香发现八云仿佛变了一个人,于是疑惑地向他问道。
「你是谁?」
八云喃喃说道。
「……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
美树开了口,发出野兽般的低吟。
八云俯身依近美树,将耳朵对至她的唇边。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美树再度开口说话。
「你现在在哪里?」
八云这次两手捧着美树的脸,直直地凝视着她的双眼。被八云这么一瞧,美树的眸子似乎稍微动了一下。
「……看不见……这里是哪里……放我出去……」
「你现在在哪里?快告诉我。」
美树没有回话。孱弱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了起来。
吁——吁——她用力地喘息着。
「不要——!」
美树突然尖声大叫,双手高高举向天花板,如同一只逆弓着背的虾子般弹了一下。
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晴香还处在混乱中,而这时美树已经脱力地垂下双手,宛如死尸般动也不动。
八云一言不发,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快步走出病房。
「喂。」
晴香赶紧跟着八云走出门外。
八云走出去后随即靠向走廊墙壁,压住左额和左眼。
他的呼吸非常急促,肩膀痛苦地上下起伏。
「你没事吧?」
晴香靠近八云,想看看他的脸庞。然而,八云却急忙重整态势、迈步而去,似乎不想让晴香看见他的脸。
他的手依然压着左额和左眼。
「会痛吗?」晴香追上前去。
「不会。」
「我觉得你最好看一下医生。」
「别烦我!」八云回头狠狠地说道。
他怒目圆睁地瞪着晴香,额头直冒冷汗。
「你、你怎么了……?」
晴香看着八云那双苦涩不已的眼眸说道。
「说了也是白说。」
「不说说看怎么知道?」
「你问太多了。」
八云快步走开,想逃离晴香的追问。
「讨厌,你也该稍微解释一下吧?」
晴香一边抱怨,一边三步并做两步地跟在八云后头。
「欸,你在病房里看到了什么?」
晴香搭上电梯,再度对八云丢出疑问。
然而,八云依然闷不吭声。
他躺在电梯的墙上,盘着胳膊面露不悦。
真是的——
「告诉我又不会少一块肉,是你说要我跟你一起去的耶。」
「我已经后悔了。」
八云搔了搔头,终于打算娓娓道来。
「你朋友被女鬼缠上了。她恐怕跟我们差不多岁数……不过当然是指在世时的岁数。她的发长及肩,眼睛下面有颗黑痣。」
「然后呢?」
「很暗。黑漆漆的房间……好窄……水滴声……饥饿……沉重的空气……痛苦……恐惧……恐惧……恐惧……」
「这是什么意思?」
「要是有那么好懂,我还需要这么辛苦吗?你也该帮忙想一下吧。」
「不要把我说得跟白痴一样。」
「我说错了吗?」
电梯到达一楼,八云再度快步离去。
而晴香也再度三步并做两步地跟在八云后头。
* * *
秋天的夕阳有一种独特的色彩,整片天空仿佛覆盖着一面鲜艳的彩绘玻璃。
刚离开医院的晴香和八云抵达车站时,前方围了一道人墙。
现在确实是尖峰时间,但这次的情况明显和以往不同。
剪票口挤满了进不了车站月台的人潮。
马路上停了辆救护车,上头的医护人员正要下车抢救。
通报电车行驶状况的LED跑马灯上面写着:有旅客发生意外,上下行列车皆暂停行驶。
「本站有旅客发生意外,现在所有列车皆暂停行驶!请各位旅客暂时移动到剪票口外,以利站方进行相关处理。」
站员大声地呐喊道。赶时间的人和看热闹的人挤成一团,在原地互相推挤。
「有人发生意外耶。」
「我看了也知道。」
八云盘着胳膊说道。这个人怎么老是这样——
「啊!高冈老师。」
晴香在人潮中看到了熟悉的脸孔,不自觉脱口而出。
「高冈老师?」
「他是研讨课的老师。等我一下喔。」
晴香穿越人潮,朝着高冈走去。
「高冈老师。」
她跌跌撞撞地一路走来,总算来到了老师身旁。
听到晴香的叫唤,高冈这才认出晴香,「喔——」地松了口气。
他戴着一副圆框眼镜,乍看是个白面书生,但肩膀宽阔、体格强壮,穿起西装相当好看。
干干净净的他,予人一种清爽的印象。
温和的言谈和平易近人的个性,使他受到女学生莫大的喜爱。
「老师,发生了什么事?」
面对晴香的疑问,高冈的视线游移不定,似乎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开了口。
「市桥跳到了铁轨上……」
「市桥……是指佑一吗?」
高冈点了点头。
「跳到铁轨上,该不会……」
晴香的心脏怦咚地震了一下,喉咙变得越来越干。
真不敢相信——
「是自杀。」
「怎么会……」
她的朋友一一被卷进了灾难中,而且他们正是去鬼屋探险的那两人。
「我也不敢相信,他之前一点迹象也没有……」
高冈满面愁容地说道。
「老师,这不是您的责任。」
「晴香,市桥有没有跟你提到些什么?」
晴香摇了摇头。反正就算说了,高冈也不会相信。
现场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氛围。
正当两人一阵尴尬时,站员唤住了高冈,于是他便朝着站长室走去。
「出了什么事?」
不知不觉间,八云已经站到她的身边。
「佑一自杀了……」
说出了「自杀」两个字,晴香这才真切领悟到事情的严重性。
昨天跟佑一通电话时,他完全不像是个会自杀的人。
「佑一是去鬼屋探险的那三人之一?」
晴香点点头。她的双脚发颤,几乎就要瘫软倒下。
「劝你们最好也快去找找失踪的那个人。」
八云搔着头发说道。
「昨天大家都还好好的,没想到到了今天……」
晴香哽住了喉咙,中途便再也说不出话。
「我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我可以肯定,他并不是自杀——」
八云笔直地望向车站剪票口说道。
这句话太过突兀,听得晴香目瞪口呆。
他并不是自杀——
「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了,我没有足够的证据吗?」
八云将手插进牛仔裤的口袋里,垂着眼迈出脚步。
「会不会是缠上美树那个恶灵干的好事——」
晴香追着八云问道。
「那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
「那个缠上你朋友的灵魂,其实感到相当地害怕,她并没有恶意。」
「害怕……恶意……?」
「自个儿想想吧。」
这人怎么这样——
「我就是想不出来才问你呀。」
八云忽然停下脚步。晴香本以为他会破口大骂,结果并没有。
「这些事情,恐怕跟活人脱不了关系。」
八云仰望着夕阳西下、飘浮着卷云的天空。
跟活人脱不了关系——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现在就是要调查这件事。」
「喔……」
「今天就到此为止,剩下的明天再继续。」
八云下了个任务给晴香,要她回去列出行踪不明的和彦可能出现的地点,接着便迳自宣告就地解散。
5
晴香上完上午的课后,便依约在午后造访八云的秘密基地。
时间才刚过中午,八云却依旧一副睡眼惺忪的神情。
「早安。」
晴香边向八云打招呼,边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然后呢?」
八云没好气地直捣核心。
晴香告诉八云,她打了好几通电话到和彦的手机,但他似乎没有开机,因此无法联络到他。
此外,她也问了好几个可能知道和彦去向的朋友,但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打从那件事发生,和彦就一直失踪到现在——
「我们来归纳一下来龙去脉吧。」
八云边说边打了个大呵欠。
「你再说一次去鬼屋探险时的详细状况。」
「归纳?」
晴香按照八云的吩咐努力回想,将三人去探险时的状况娓娓道来。
不过,当八云发现疑点时,晴香却无法回答。
因为她只是尽可能地将佑一的话正确地复述一次,并没有实际看到当时的情况。
就算想找当事者确认真伪,佑一也已经死了。
晴香说完后,八云搔了搔那头鸟窝头,盘起胳膊。
「接下来该怎么办?」
晴香知道八云可能会骂她,但她不得不问。
「这个嘛,首先我们来调查缠住你朋友的鬼魂究竟是谁。」
「你有线索吗?」
「要说有的话,大概算有吧。」
「你的话总是暧昧不清。」
「这个世界本来就很暧昧啊。」
八云倏地站起身来。
* * *
晴香带着八云来到了A栋地下的档案室,她曾经来过这个地方好几次。
这是一间漆着白墙、约莫五十坪的档案室,活动式档案柜高达天花板,井然有序地排列在一起。
里头保管着学生名册和课堂资料等档案。
「我们要在这儿找什么呀?」
「根据我的直觉,附在你朋友身上的鬼应该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我们该不会要在这儿茫无头绪地乱找吧?」
「你猜对了。」
八云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这种土方炼钢的方法……
「你知道这所大学总共有多少学生吗?等找到时头发都白了。」
晴香坐到档案室后方的三台电脑桌前,按下滑鼠。
萤幕保护程式解除,系统要求使用者键入密码。
「用电脑找资料这方法是不错,但你知道密码吗?」
八云双手交叉,哼了一声。
「去年我已经整理过这儿的资料了。由于人手不足,校方找了好几个学生来打工。」
「也就是说,你是其中一人。」
「没错。」
「你觉得,密码有可能从那时到现在都没有变更过吗?」
说得有理。
可是,总有一试的价值。当时的密码是建校纪念日的日期。
八云随便敲了几个数字,按下Enter键。
萤幕上显示出了画面。看来这次是赢了。
「这学校的保全系统真令人傻眼。」
八云叹着气说道。
「想要用土法炼钢的方式在这茫茫档案海中寻找资料,你也很令人傻眼呀。」
晴香藉机报复以前所受的气。
很难得的,八云这次并没有回嘴。他看似泰然自若,但内心想必波涛汹涌吧。
晴香点下学生名册的档案,姓名、住址、出生年月日、联络方式与科系一下子全都列
了出来。
「连照片都有啊?」
八云看着萤幕惊叹道。
「不过只有最近这十年的资料就是了。」
「这样就够了。」
「然后呢?我们要找谁?」
「你找找ㄧㄡˊㄌㄧˋ这个名字。我不知道国字是哪两个字。」
晴香在注音检索栏键入「ㄧㄡˊㄌㄧˋ」,电脑随即列出约莫两百笔资料。
「这样子有点难找耶。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她是女的。」
「我知道。」
「眼睛下面有颗黑痣。」
「这种东西电脑没办法帮我们找啦。」
对话到此暂时停止。
搜查突然遇到了瓶颈。晴香仔细在脑中回想了一番,但依然想不起任何线索。
烦躁地搔着头发的八云,此时怱地抬起头来。
「这个系统能查出休学或退学的学生吗?」
对喔。这样一来,就能大幅缩小可能的范围。
「我想大概可以。」
晴香键入相关条件,找出了三个人。
两人一一确认这三名女学生的长相。
「就是她!」
看到第二个女学生时,八云大喊了一声。
筱原由利,文学院,教育学系,休学中。
她将一头长发束在脑后,戴着一副度数很深的眼镜。正如八云所言,她的眼睛下方有颗黑痣。她这个人看起来似乎很神经质。
我——
「我认识这个人。」
晴香仰望着隔壁的八云说道。
「她是你朋友吗?」
「我们在一年级时修了同一堂研讨课。我没有跟她说过话,但看过她好几次。大概是上个月月底吧?她突然不来上课了。」
「你知道她为什么休学吗?」
「详细情形我不清楚……不过,她好像失踪了。她的父母还跟警察报了案,当时造成了一阵不小的话题。」
「失踪啊……」
八云摸着尖巧的下巴说道。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就不能视为单纯的偶然了。
「对了!高冈老师或许知道些什么喔!」
晴香难掩兴奋地脱口说道。
然而八云却不为所动。他以食指抵着耳朵,仿佛在抱怨晴香的吵闹。
「拜托你冷静点。你刚才说的那个高冈是谁啊?」
「你忘了吗?昨天我们不是在车站见过他?那个人就是高冈老师,他是我们研讨课的指导老师。」
「我对他可不抱什么期望。」
八云打着呵欠说道。
「为什么你要否定每一个人?」
「难道你就能相信每一个人吗?」
「我相信你以外的人。」
「这是我的荣幸。」
八云丝毫不在意晴香的讽刺,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啊,后藤大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接通后,八云开始讲起了电话。
晴香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但大致清楚他们的对话内容。八云希望对方调查关于筱原由利的一切,能查多少就查多少。
说完此次的要求后,八云迳自挂断电话。
「你刚才打给谁?」
晴香想不出八云究竟能请谁帮忙做身家调查,于是开口问道。
「一个朋友。」
「那个人可以帮你调查失踪者?」
「不然我干嘛特地打电话给他。」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光凭一通电话就能调查失踪者的下落,他这名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
正当晴香一头雾水时,八云竟匆匆开门走了出去。
「拜了。」
这个人还真是我行我素。没办法,晴香只好再度追着八云离开档案室。
「晴香。」
才刚踏出档案室,便有人叫住了晴香。
回头一看,说曹操曹操就到,高冈老师正朝着晴香漫步而来。
「老师——」
晴香瞬间不知该不该继续追向八云,只好停下脚步,等待高冈走过来。
「昨天真是难为你了。」
「不,别这么说——老师,您才是呢。」
高冈的气色看起来比昨天还要憔悴。这也难怪,毕竟他的学生去世了。
若是高冈向晴香露出微笑,晴香反而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倒也不至于。不过,也算不上心情好就是了。」
高冈刻意强颜欢笑,但看起来反倒更令人心痛。
「总之呢,这时最重要的就是不要逞强。」
「老师,您也是。」
「是啊。」
高冈苦笑着说完后,背对晴香迈出步子。
「啊,呃,老师!」
晴香唤住了正欲迈步离去的高冈。
高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有事吗?」
「没有啦,呃……」
晴香顿时语塞。
晴香认为必须向高冈问出由利的事情才叫住了他,但现在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高冈似乎察觉了晴香的用意,要她尽管开口。
恭敬不如从命,晴香开始娓娓道来。
「老师,您还记得筱原由利同学吗?」
「记得啊。她现在休学了,对吧?」
「是的,她目前行踪不明。」
「这样啊……不过,为什么你要突然问起筱原同学?」
高冈满脸狐疑地问道。也难怪他会有这种反应。
「现在我不能说,但我猜她跟这次佑一他们遇上的事情有关。」
「你说市桥?」
「是的。您对她有没有什么印象?」
「这个嘛……」
高冈摩挲着下巴,开始在记忆中搜寻。
「不管是多么细微的小事都可以。比方说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异状,或是她跟谁比较要好、有没有男朋友……」
晴香将可能的点一一罗列出来,帮助高冈回忆起来。
「男朋友啊——」
高冈猛然把嘴张大,似乎想起了什么。
「您想起什么了吗?」
「嗯,我记得筱原她有一个男朋友,好像是比她大一学年的相泽吧?」
「您是说管弦乐队的相泽?」
「对对对,就是那个相泽。」
晴香由于太过吃惊,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刚才高冈所说的那个名字,是晴香熟识的人。
「我突然想起有急事要办,先失陪了。」
必须快点将这件事转告八云才行。
晴香被这股冲动驱使着,朝高冈鞠了个躬后便匆匆跑开。
弯过走廊的第一个转角后,晴香突然看到了八云的身影。
「你跑得这么急,要上哪儿去?」
八云边打呵欠边说道。
「啊!」
人类是无法在奔跑中突然静止的。晴香差点在紧急煞车中滑倒,而且还滑过了头,只得摸摸鼻子走回来。
「你们的对话我大致上都听到了。」
好可怕的顺风耳。不过,这样事情就好办了。
「由利的男朋友是相泽学长。」
「我不是说我听到了吗?」
那你就应该更吃惊一点啊!——晴香忍住了想吼出来的冲动。
「相泽哲郎学长就是那个把你介绍给我的人耶。说是单纯的偶然,也未免太古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