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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南海不降雪(1 / 2)



帝都的早晨总是喧腾无比。



据说有六十万还是一百万之多的帝都居民总是会被点火的声响吵醒。虽然点火声原本顶多只会让家里的人们听见,但若是同时响起就会化为巨响,如同潮水般覆盖整座帝都。



性急的车夫一大早就驾著马车四处绕行,对早起感到不满的马儿们则是高声嘶鸣著。差点被马车撞上的信差们的咒骂声,以及企图拦下马车的早起工匠们的吆喝声,就这么交缠成一气。



帝都有著「要在早上十点前打扫家园前方道路」的法令,但遵守的市民却是少之又少。路上的污泥被马车或行人们随意踢起,不时传来打扮入时的人们被弄脏衣物所发出的惨叫。



若是起床开窗爬上屋顶,应该就能看见像是被笔刷抹上一层薄墨般的满天云朵,以及对著港口并排、宛若白色羽毛般的帆船吧。虽然人们的生活噪响势如浪涛,但若是凝神倾听,也许真能听到从近处港湾传来的海浪声。



悠扬嘹亮的钟声来自于教会。光是在帝都就有为数数百的教会钟楼,正向虔诚的信徒们宣布著起床工作的时间。



帝都的早晨虽然会让乡下人看得目不暇给,但对于从小在帝都长大的拉撒禄来说,这不过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罢了。



「我可是一路工作到天明啊,就让我好好睡一下啦……」



皱著眉头的拉撒禄,对著从忘记拉上窗帘的窗户外射入的阳光咕哝道。清教徒听到这句话肯定会气得直跳脚,但对于身为赌博师的拉撒禄来说,赌博可是一种堂堂正正的工作。



在黑巧克力坊赌了一个晚上,加上出了点差错,因此他已经累积了一身疲劳。他还记得自己在天将亮时踩著虚浮的脚步回到家里,并让整个人都躺上了沙发,而那就像是几分钟前的事。



由于养父是在某一天突然遭人杀害,因此即使养父可能原先没有那样的意思,还是留下了许多的财产过继给拉撒禄。



这间盖在伦敦东区的连栋平房也是其中之一。



虽说腹地不大,不过这座三层楼高的建筑物建得十分牢固,对于独居的拉撒禄来说已十分宽敞。毋宁说,由于他没有雇用女仆或是帮佣,因此反而落得欠缺维护的状况。



拉撒禄像个惧怕阳光的亡灵般,在沙发上缩起了身子。若认真而言,他只要改去床上睡觉或是拉上窗帘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但就连这样一个小动作,对他来说也麻烦得要命。



拉撒禄暗自决定,除非有客人或是感到肚子饿,不然他就要这么继续睡下去。



自窗外射入的阳光在室内飘散的尘埃渲染下,看起来就像是一根倾倒的柱子。看到这幅光景的拉撒禄想起了「天使之梯」这个词汇,接著露出苦笑。



「就算是天使,应该也会对这种破宅敬谢不敏吧……」



他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



拉撒禄迷迷蒙蒙地陷入了烂泥般的睡意之中,然而他宁静的早晨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



「————嗯。谁啊?」



这是因为过没多久,就有人粗鲁地敲著他家门的关系。从那宛如啄木鸟般的锐利敲法来看,至少可以肯定来者并非拉撒禄为数不多的朋友。



拉撒禄打算佯装不在家,但来客那敲门的手法,似乎深知拉撒禄肯定在家。



无奈的拉撒禄爬起身子,一边前往玄关,一边拍著身上衣服各处寻找菸斗。但最后还是没能找著,因此拉撒禄在吞了口刚起床的黏稠口水后打开了玄关大门。



「您早,拉撒禄大人。敝人送商品来了。」



站在门口的,是一名与早晨清爽的空气格格不入的男子。



男子的身材有如缝针般纤细,明明时值初秋,但他却以厚重的大衣包覆著身子。从帽舌下方窥见的双眼虽然弯出了笑意,但眼皮底下的双眸却是带著一股与活力完全无缘的黏稠黑暗。就拉撒禄看来,虽然瞧不出职业,但男子肯定是黑社会的居民。



而这名感觉不甚吉利的黑衣男身旁还站著一名孩童。虽然将兜帽拉得低低地看不出长相,但应该是女孩子吧。



「是教会派来要求捐献的吗?以圣歌队来说,你们的人数好像有点少啊。」



「不,您误会了。敝人来自黑巧克力坊。」



对于拉撒禄无聊的笑话,男子陪著笑脸圆滑地打发掉了。拉撒禄接著哼了一声。



(送商品来的,然后是黑巧克力坊————哦,确实有这回事。)



拉撒禄开始回想起昨天到底买了什么东西。



在赌场大赢一场的记忆朦胧地浮上心头,接著为了怕被赌场盯上而决定拿这笔钱买个高昂商品的回忆,也接连浮现出来。



「确实有这回事」绝非玩笑话,拉撒禄是真的把这件事情几乎忘了个精光。



就算是提到昨天的购物,其实也只是为了将利益退还给黑巧克力坊所做的行动罢了,购买商品并不是他本来的目的。



由于拉撒禄对买下的商品丝毫不感兴趣,因此在睡过一觉后就连「买过」的事实都几乎忘了。虽然拉撒禄不记得有没有约好要怎么处理,但看来卖家似乎没有忘记此事,并在隔天将商品送了过来。



黑衣男子看似心情大好地搓著双手说道:



「布鲁斯•夸特也很开心喔。这原本是受某位富豪委托所准备的商品,但因为和那位富豪的交易陷入破局,加上出手阔绰的买家不太会从天而降,正让他伤透脑筋呢。哦,当然,这个是原装货,还请放心。」



「啊,这样喔。」



再怎样也不至于把「无所谓」说出口,但因为拉撒禄说这几个字时透出了强烈的不在乎感,让男子露出了些许困惑的神情。



大概是一般来说,在交易这类商品的时候,男子总能看到形形色色的反应藉以取乐吧。



顺带一提,布鲁斯•夸特乃是拉撒禄昨天光顾的赌场——黑巧克力坊的老板,在黑社会也是稍有势力的人物。但因为黑巧克力坊本身不是多大规模的赌场,因此他也只是「稍有势力」的层级而已。



布鲁斯是一名多角经营、连违法生意都插手的商人,有张看似狡猾的圆脸。



黑衣男子看起来还有话想聊,甚至还摆出了希望能让拉撒禄招待他进门的神情,但拉撒禄决定当作没发现,打了个呵欠说:



「总之,商品就只有这个吗?哦,这样啊,那很好。谢谢啦。」



话声甫落,他就在男子的面前将门一把带上。虽然男子打扰拉撒禄的睡眠固然是造成了些许不快,但平时的他也差不多是这种态度。



他观察了一下门外的气息,知道男子在稍作停留后便离去了。



「好啦——」



留在门内的就只剩下拉撒禄和一名少女。



「…………该怎么办呢?」



拉撒禄昨晚购买的商品,说穿了就是奴隶。



据说,这个国家存在著超过两万名的奴隶。



这些奴隶多是输入自非洲大陆的黑色人种,被当作单纯的劳力使用,但其中也有来自多样化的国度,为了更加多样化的目的而被输入。反过来说,虽然案例较少,但帝都也发生过掳人并将之作为奴隶输出的案件。



拉撒禄所购买的,是来自远方的其中一名奴隶。毕竟扣除宝石和违法物品之后,能在黑巧克力坊买到的高价商品,也就只有奴隶这个选项了。



「我这是第一次买奴隶啊。」



拉撒禄像是在确认事实般这么呢喃道。



这是他头一次产生了特别得购买奴隶的需求,而他活到现在,也几乎没接触过所谓的奴隶。



奴隶少女虽然进了门,但她既没摘下兜帽,又还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看起来活像尊人偶。拉撒禄不禁暗想:「难道大部分的奴隶都是这个样子吗?」



总之,傻站在玄关口对话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决定。



拉撒禄转过脚步,准备走回客厅,但他随即撇过头皱起眉。



「喂。」



这是因为拉撒禄原以为身后的奴隶会跟上,但她却还是直挺挺地站在玄关口的关系。



被拉撒禄语气不善地喊了一声后,少女的兜帽微微一动,接著踩著轻盈的脚步跟了上来。看来她并不是因为行走不便才站在原地。



拉撒禄叹了口气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经年累月使用的沙发已经深深凹陷下去,即使是没多少重量的拉撒禄也足以令其发出悲鸣。



「…………所以说……」



拉撒禄看著伫立在门口一带的奴隶,像是嫌麻烦似的伸手抵颊。



由于坐在沙发上让视线变低,这下拉撒禄总算看到了她兜帽底下的脸孔。虽说因为人种不同,没办法辨识出正确的年纪,但应该是超过十岁,还不到十五岁的年纪吧。



她有著让人感受到异国风情的褐色肌肤,刻意留长给他人观赏的柔顺头发并未盘起,而是就这么垂落在兜帽底下。女性大概只有孩童或是妓女才会放下头发,但眼前来自异国的少女大概是看似年幼的关系,实在没办法连结上妓女的印象。



她的脸蛋固然标致,但因为没展露出一丁点儿的情绪,让那份美貌沦落得如死水一滩。从那对大大的眸子之中,可以看出拉撒禄脸孔的小小倒影。



「该怎么办好啊?」



说起来,拉撒禄并不是因为想要奴隶而出手购买的,自然也不知道该让奴隶做些什么事。



「喂。」



「…………」



拉撒禄试著喊了一声,只见少女脸上表情虽无变化,但那对眸子却微微浮出了怯色。不过,那恐惧的神色可说是微乎其微,若非拉撒禄因为工作性质锻炼出察言观色的本事,恐怕也瞧不出来。



然而,少女并没有回应。



「喂——」



「…………」



「唔嗯,该不会是语言不通吧?」



但就算真是如此,多少也该应个声吧?——在拉撒禄露出困惑的神情后,少女一度张阖自己的嘴。



随著她阖上嘴的动作,传来了一丝空气穿过喉咙时发出的「咻咻」声,接著,少女以手指抵著自己的嘴巴。虽然动作不大,但拉撒禄还是看出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没办法说话啊。」



这回少女点了一次头。看来她不是不应声,而是应不了声。看她能表达意思的反应来看,似乎是懂英语的样子。



「怎么特地送了个不会讲话的奴隶过来啊?我该不会被当肥羊坑了吧?」



由于昨晚的状况让他心烦,交易的过程几乎是草草作结,拉撒禄也没有亲自挑选奴隶。明明花了大把金子,对方为何还会送个哑巴奴隶过来,这点连拉撒禄也不明所以。大概是被对方瞧扁了,所以就趁机把瑕疵品送来作为处分吧——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没在购买时亲自确认这点,确实是拉撒禄的疏忽,在那之前,他连特意确认的兴致都没有就是了。



而因为少女没办法说话,因此对于拉撒禄的自言自语,她当然也没有给予回应。



不过,拉撒禄的一举一动都在少女的关注之下,他知道自己一有任何动作,少女就会显露出相当害怕的反应。



拉撒禄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



「吶,你不用那么害怕,我又没打算吃了你。」



他试著缓和气氛,但随即察觉少女就连听到这句话都会瑟瑟发抖。



无论想说或是想做什么,都只会让少女徒增胆怯。在少女的眼里,拉撒禄恐怕就像只狮子或是野熊吧。就算和自己关在同一座笼子里的狮子友善地过来搭话,若对方是个钩爪锯牙的野兽,终究还是会让人害怕。



拉撒禄还打算说点什么,但无论如何都会把事情变得更糟,加上他已经很困了——疲劳感似乎还没完全褪去,身体相当沉重。



「无所谓。」



像是要转换思绪般这么低喃后,拉撒禄便朝著身旁的橱柜伸出了手。不管是拉撒禄还是他的养父,都是和「好好整理」这四个字完全无缘的个性。在赌场赚到的金钱或是物品往往会被他们随意搁置,就此拋诸脑后,而赌场赢来的那些东西就像日积月累的尘埃一样,大都毫无逻辑地被塞进橱柜之中。



他从中取出的是一个怀表。虽然看起来有些陈旧,而且也缺乏保养,但应该还是有一定的价值吧。



拉撒禄将怀表朝著少女轻轻一拋。少女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但还是稳稳地接住怀表,没让它掉落在地。



「若你有那个心情,就在十一点把我叫起来————看得懂表面的意思吗?」



在看到少女宛若和怀表化为一体般,以机械化的动作点头后,拉撒禄遂再次躺到了沙发上头。



原本以为和不认识的人共处一室会让人睡不著,但拉撒禄的神经似乎比他自己想像得还粗上许多。



睡魔很快就将他拉入了梦境。



再次转醒时,拉撒禄一瞬间还以为奴隶少女打算杀掉自己。



那是因为睡得昏沉的耳朵遭到激烈粗暴的巨响敲打的关系。那像是要贯穿人体般的声响,让拉撒禄联想到人与人互殴的光景,在他的脑海之中,打斗的双方变成了奴隶少女和自己——而自己成了挨揍的那一方。



但实际上,不过是声音从玄关处传到了客厅罢了,根本没有人碰到他的身体。拉撒禄摇了摇头扫去和梦境搅和的妄想,懒懒地在沙发上起身。



「…………」



少女就和刚才一样,站在拉撒禄睡觉时所站的位置。所谓的「和刚才一样」,指的不只是她没有更动站立的位置,也包括了姿势和表情方面没有变更分毫的意思。



难道她连一根手指都没动,就只是待在原处待命吗?——拉撒禄不禁有些困惑。少女的眼眸正摇曳著微弱的情感——那大概是因为听到了敲门声的关系,但她的脸孔并没有因此转开,看起来就像一尊精巧的蜡人偶。



「啊,不对,是敲门声啊。」



慢了好几拍后,拉撒禄的思路才察觉到吵醒自己的是敲门声。那像是要把整个玄关大门捶飞般的敲门手法和早上不同,是他熟悉的节奏。



为了得知现在的时间,拉撒禄抬起手臂,伸向少女接过之后就一动也不动地握著的怀表。他的手让少女惊颤了一下。



「…………呃。」



少女的喉咙发出沙哑的呼气声,肩膀为之一跳。也许是因为睡得和尸体没两样的拉撒禄突然有了动作,出乎她预料的关系。



拉撒禄忍著没叹气,尽可能放轻动作拿起怀表。表面显示的时间是上午十点二十三分,还不到要少女叫他起床的时间。



要是置之不理,门板搞不好会就这么被对方敲破,因此拉撒禄站起身子准备应门——却在这时歪起嘴角,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弧度。



「喂,我说——」



少女看似害怕,但还是用力点了个头。



「去帮我开一下玄关的门。只要开了门,你应该就会看到一个像这样——个头和熊差不多的男子。」



在说到「像这样」的时候,拉撒禄戏谑地张开双手,比出了一个比自己大上一倍的人影轮廓。虽然不知意思是否有传达清楚,但少女确实点了个头转身迈步。



拉撒禄再次深坐在沙发上头,捡起了脚边的金属容器。上窄下宽的瓶子里还留有些许液体,他喝了一两口酸酸甜甜的利口酒。



几秒钟后,传来了大门被打开的声响。



「嗨!『便士』凯因德!我听说你在布鲁斯的赌场出了大糗————」



然后是一阵沉默。拉撒禄想像起熟人和少女相互对视的光景——



「拉撒禄呜呜呜呜呜呜呜!你!你这样子是怎么回事!难道说,你受了惩罚被迫喝下怪药了吗!呜哇!变得好小啊!连人种都变得不一样啦!连性别!还有年龄也变啦!这是怎么回事啊!拉撒禄!拉啊啊撒禄呜呜呜呜呜呜呜!」



拉撒禄听著响彻室内的喊声捧腹大笑。



访客似乎相当惊愕,那慌张的脚步声甚至传进了客厅之中。毕竟这间屋里原本只住著拉撒禄一人,而拉撒禄连一个女仆都不雇用的孤僻个性也是广为人知,因此,当预期出来应门的拉撒禄变成了一名娇小少女时,也难怪对方会感到惊讶了。



在少女归来之前,惊愕的喊声未曾止歇过。而随著客厅的门被人打开,少女和身后的一名大汉也随之现身。



「嗨,琼恩。」



「哦,太好啦!你是拉撒禄对吧!你要是真的变成这么可爱的模样,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踏进客厅的男子名为琼恩•布隆顿,是拉撒禄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就算拉撒禄没坐在沙发上,他依然也是一名不抬起脖子就看不见头顶的高大男子。和身旁的少女相比,琼恩不仅身高快高出她一倍,受到严格锻炼的肌肉所堆积出来的肱二头肌也比她的腰枝还粗。



琼恩过去曾是名水手,帝都明明终年被厚重的云层所覆,但他的肌肤却晒成了一碰彷佛就会被烫伤的红铜色。他的头发颜色是受到海风刮伤的淡金色,受过了大小伤势的脸孔虽然显得扭曲可怖,但双眼却意外地散发著如孩童般的纯真光芒。



不过,他其中的一只眼睛目前被肿起来的瘀青遮住就是了。大概是在昨天工作时受到了强烈的打击吧。



他是一名拳击手。



这个时代的拳击还未发展成一种运动,就只是没有规则的街头比赛而已。而因为这是个一切都能赌的时代,拳击比赛也成了赌博的对象,琼恩正是以此为契机结识了拉撒禄。



明明几天前才见过面,琼恩却像是数年不见似的夸张地张开双臂露出微笑。



「不过,我可真是担心死了!毕竟我听说『便士』凯因德难得地大赢一笔,还引发了一场骚动啊!是说,那个可爱的孩子是怎么搞的,她到底是谁啊!原来如此,我才觉得你何必和芙兰雪提分手,原来是因为喜欢这一型啊!我带早餐来了,可以在这边吃吗!是我昨天比赛赢来的!」



「把话题精简一点啦。还有,我是被芙兰雪甩掉的。」



「是这样啊?啊哈哈!那可真是抱歉啊!但芙兰雪和我说是你甩掉她的喔!」



「你这和纤细两字彻底无缘的个性,再次让我领教到了厉害之处啊。」



拉撒禄叹了口自肺底呼出的气息,将视线转向完全没显露出任何反应、伫立在地的少女身上。虽然少女看似不怎么好奇,但拉撒禄还是姑且具备著为她做个介绍的处事能力。



「这个毫无建树地压迫著室内空间的家伙,名叫琼恩•布隆顿。他是个小有名气的拳击手,还是个把住家改建成道馆之后,反而让自己没地方住的超级傻瓜。」



藉由街头格斗闯出名号的琼恩,由于担忧拳击文化会因此衰退,是以他奋发图强,打造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座拳击道馆。



这固然是美事一桩,但他不仅直接把住宅改造成道馆,还犯了没规划居住空间的失误,因此现在过的是连住处都得花心思张罗的日子。



他平常是待在道馆生活,但由于道馆里没有任何家具,因此基本上是在外用餐,有时候也会像现在这样来到拉撒禄的家吃饭。说来,街头格斗是在各处举办的,因此拉撒禄很少亲眼见识比赛的状况,但听说不管是比赛还是道馆都经营得相当不错。



「这家伙连脑袋里都长了肌肉,因此还挺强的。要是在拳击比赛看到这家伙的话,建议你把赌金押在他身上啊。」



「哈哈哈!能被专业赌博师这么称赞还真是荣幸!」



也不晓得是没听出拉撒禄话中的挖苦,还是察觉了却加以忽视——总而言之,正因为能把拉撒禄的话不当一回事,琼恩才能和拉撒禄维系这么久的友谊。



琼恩看著被搭话后稍稍动了动脖子表示有在听的少女,开口问道:



「所以这位小姑娘是哪位?我知道了,是你的远房亲戚对吧!」



「你是怎么想到那里去的…………你应该听说我昨天一时失手,赚了一笔大钱的事吧?」



「嗯!好像是这样!」



「帝都传递消息的速度还是一样快啊。总之因为这层原因,我有必要把利益送回布鲁斯那胖子手上。但因为直接奉上现金未免也太不给他面子,所以我透过购物的手段达成目的——最后买下的就是她。」



「…………」



少女无言地行了一礼。



「喔!原来如此!你的胆子还是一样小得要命啊!」



这就是琼恩首先发出的感想。虽然没正式听过所谓的赌博师三守则,但多次和拉撒禄一同出入赌场的琼恩,很清楚他有著「不能赢太多」的行事准则。



「没必要那么战战兢兢的,大胜一场不是很好吗!不如说拿出真本事获胜才是对于对手的尊重吧!」



「别拿你那种挥拳互殴的世界混为一谈啦。」



「所以说这位小姑娘就是奴隶啊!真是刻苦的出身啊!」



琼恩伸出了宛如隔热手套般的厚实手掌,粗鲁地摸了摸少女的头。少女似乎完全没有出力抵抗,只见她纤细的脖子像是随时要被折断似的左摇右晃。



「那么,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名字?」



「没错!就算是奴隶也该有名字吧!我想打声招呼,但若是不知道她的名字,那未免太失礼了!」



拉撒禄将视线朝著下方看去,望向少女被兜帽遮住的发旋一带。少女应该有感受到视线,但她还是连个像样的反应都没有。



「经你这一提,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啊。那个奇怪的黑衣男也没和我说。」



拉撒禄嘟嚷著说道。至于自己因为嫌麻烦,在对方说明之前就请他吃闭门羹一事,则是被刻意忽略了。



「喂,你叫什么……啊,你没办法说话嘛。」



听到拉撒禄的话语,少女先是微微抬动下颚和他对上视线,接著拉了一下身上穿的衣服襟口。



说到少女所穿的衣服,其实也就是朴素的洋装和套在上头的兜帽罢了,不过在衣襟一带可以看到绣了小小的文字。



那大概是把不同国家的语言转换成英语的拼音吧。读起来的语感有些不太自然,但还是能够让人念出声来。



「莉拉?」



被唤了名字的少女——莉拉在一瞬间像是感受到痛楚似的皱一下眉,随即点了点头。



「莉拉啊。她叫莉拉。」



「什么!这孩子没办法说话吗!」



「我也不太懂。我应该是花了不少钱买的才对,但来的却是这个女孩,我虽然知道姿色和价格成正比,但说不出话这点真的很值钱吗?而且她还一副瑟缩胆怯的样子。」



在两人交谈的这段期间,少女眼里的浓稠惧意仍挥之不去。



虽说被卖给人家当作奴隶的情况下,会有这样的反应也算是合情合理,但就拉撒禄看来,她的模样就像是恐惧深植在心底似的。



「是这样啊?她没有表情,所以我看不出来啊!」



「你最好学点看人脸色的本事。」



拉撒禄耸了耸肩。不过对于以打斗为业的拳击手来说,察言观色的技术大概派不太上用场吧。



那虽然是混杂了纯粹的埋怨和介绍他个性的一句话,不过琼恩只是低吟了一声,随即蹲下了身子。他勉强睁开被瘀青遮蔽的眼睛窥看莉拉,接著以粗鲁的动作伸出手指,打开了她的嘴巴。



在打量了喉咙深处一会儿后——



「嗯!」



「你这样做,看起来就像个强掳孩童的恶灵(Bodach)似的。就算被警察逮捕,我也不会帮你说话喔。」



「我懂了!这孩子是那种『不说话反而昂贵』的奴隶吧!看来喉咙是后天被人烧烂的!」



听到琼恩一副真相大白的语气,让拉撒禄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



「为了不让可爱的小孩萌生丝毫反抗情绪,用疼痛管束他们!然后再用药烧烂喉咙,也不教导他们识字!如此一来,就能制造出『不管对他们做什么事或用什么方式对待也不会加以反抗,而且就算逃跑也不会引发任何问题』的奴隶啦!」



「…………你了解得还真详细。」



「毕竟我兜售的是暴力嘛!会和那方面扯上些许关系也无可奈何!」



拉撒禄这才想起当时的状况不太对劲。



在把莉拉送来时,那名身穿黑衣的男子没带著任何部下,而是只身前来。他原本觉得黑衣男没做好防止奴隶商品逃跑的准备,未免太过鲁莽,但仔细想想,黑衣男恐怕是已经有了将莉拉调教成「不会逃跑」的把握,才会这么做的吧。



况且,在拉撒禄睡觉的这段期间,莉拉明明有无数逃跑的机会,但她仍是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是用那种方式……管束的啊……」



「会害怕也是当然的吧,拉撒禄!居然买了这种孩童,你的性癖到底是变态到什么地步啊!」



「我又不是想要才买的。」



之所以缺乏反应,以及不会自行跟上这两点,大概也只是因为「没有收到命令」的关系吧。但「只是没收到命令」这几个字感觉也不该就这么说出口。



她的双眼之所以蕴含著怯色,如今原因已是昭然若揭。



(若是单纯要满足性欲的话,这里妓女那么多,随便找几个就能解决了嘛。既然被刻意训练成不能和他人对话,那就代表是为了做非常骯脏的勾当而生的奴隶吧。)



以童话来说就是蓝胡子,近代则有萨德侯爵。在莉拉眼中,拉撒禄就是这类会将暴力和性爱揉合在一起的变态吧。



在调教她的过程中,那些指导者想必已经清楚说明过被送到卖家手上后会有哪些待遇,而她肯定也一直想像著那样的光景吧。此外,为了杜绝莉拉逃跑的风险,指导者也彻底摧毁了她的心灵。



她身为奴隶的过去,以及想像的未来,似乎都在在折磨著她自己的身心。



(也难怪她会露出那种表情。)



莉拉的表情之所以会如此虚幻空洞,是她为了接纳自己不知能不能见到明日太阳的境遇,同时也是她的觉悟。



拉撒禄想了想现在的自己该做些什么后——



「…………无所谓啦。」



他一口气喝乾了产生灰尘味的利口酒。总之,和这名奴隶少女乾瞪眼确实没办法解决任何事情。



「是说……我好像还没和你做过自我介绍啊。我是拉撒禄•凯因德,吃的是赌博师这行饭。」



「『便士』凯因德,你在待人接物这方面可以再体贴一点啦!」



「你很啰唆耶————喔,『便士』凯因德只是个浑号罢了。」



勉强察觉莉拉的视线浮现出困惑之意后,拉撒禄这么为她回答。



「因为我一——直都只赚小钱(便士)的关系,所以就得到了这个名符其实的浑号。哎,是个被人寻开心的浑号啦,每个人都笑我是个胆小鬼。」



「怎么会!『便士』凯因德不是个挺好的浑号吗!」



「你只会把事情愈搞愈复杂而已,闭嘴吧。」



当然,只赚一便士的话没办法过活,因此他平时会再多赚一些。然而,拉撒禄追求的赌博手段,是以稳定而微薄的获利为目的,那避免大赢和不冒风险的态度,实在是和既有的赌博师形象大相径庭。



「说起来,我昨天就是一个不小心赢太多了…………」



拉撒禄以平淡的口吻谈起自己昨晚遭遇的状况,以及脱身的手段。



「简单来说,我并不是因为想要奴隶才买你,也并没有感到欲求不满。说极端点,你对我来说根本是个无所谓的存在。到这里还懂吧?」



虽然怀疑她到底能不能理解,少女仍是垂直地动了动脖子。也不知道这个年纪轻轻又并非帝都出身的少女究竟理解到何种程度,但拉撒禄实在没那个心情详细说明。



「你大可放心!这家伙虽然个性差劲、待人冷漠又是个家里蹲,但他怕麻烦的小心眼态度就连妓女都为之唾弃啊!」



「喂,想找碴的话我可是愿意奉陪喔。」



刚才那句话里到底哪边能让人放心了?



「哎,总而言之,我还没丧心病狂到会对你这种小不点出手。但反过来说,我也没好心到会向夸特那帮家伙为奴隶的人权说情。」



拉撒禄耸了耸肩。



他对奴隶的态度就和一般的帝都居民一样,也就是对他们不怎么感兴趣,与其花心思关注,不如将精力投注在眼下的烦恼上头——说穿了就是没把他们的存在放在心上。



「换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了。你在这边有亲戚吗?或是没血缘也无妨,有可以依赖的对象吗?还是说,你有什么获取职业的管道吗?」



对于这三个问题,莉拉的反应都同样是摇了摇头。



虽说是意料之中的状况,但遗憾的是,拉撒禄若是将她弃置于街头,就只会有饿死——或是比这更为可怕的下场等待著她。



拉撒禄交抱双臂靠上了沙发椅背。他在盯著天花板烦恼了一会儿后,随即被洒落脸上的灰尘呛得打了个喷嚏。



「…………这样吧,我姑且给你几个选项。」



「…………?」



「其一,是就这么待在我家生活。我最近刚好为无暇处理家事头痛,正打算雇个人帮忙。我会雇你为女仆,也会付你薪水。不过我做的不是什么正当的工作,所以能保障的部分也不多。其二,是透过我认识的管道,随便找个地方雇用你。我会帮你找些相对正派的工作地点,但在那之后我就不会管你的死活了。至于其三,则是你可以不理会前两项提议,直接离开这个家。我不会阻止你,但这个选项和自杀没两样,还是别这么做比较好。」



拉撒禄先是伸出三根手指,接著收起了其中一根。莉拉则像只昆虫般,以毫无感情起伏的视线追著他的手指。



「真教人意外!因为你老是把『无所谓』挂在嘴边,我还以为你会说一句『无所谓』就把她撵出家门呢!」



「琼恩啊,你是把我看成了没血没泪的疯狂赌徒吗?」



机灵的琼恩虽然没答话,但他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拉撒禄的揣测正中红心。



拉撒禄咂了一声。



「反正对我来说无所谓。你接下来无论是生是死,都和我毫无关系——话虽如此,我所说的『无所谓』并不代表『去死』。你过得是幸还是不幸虽然与我无关,但就算是我这种人,看到哭泣的孩子多少还是会心痛。」



虽然输光身家的赌博师往往只有悲惨的末路,但拉撒禄迄今都没有输到身无分文的地步。而正因为连赌连胜所产生的利益极为诱人,以赌博师为目标的人们才会如此络绎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