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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德哥尔摩之羊(1 / 2)



【卡米拉】



王子……王子真的去世了?



他再也不会醒来了吗?难道……难道他……他再也不会温柔地对我们说话了吗?



啊,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真是不敢相信!



照顾王子是我唯一的乐趣,亦是我人生当中,唯一的意义所在。如果失去了主人,我也不能独活了。



老天爷啊!……为什么?上天……上天为什么要对王子如此残忍?



每天从早到晚,我都在祈祷着,希望王子能够重新返回城里。不料,王子居然不是回到城里,而是回归了天上。



您也知道,王子的身世是多么地坎坷啊。高贵的他,原本应该成为我们国家的国王,却被囚禁在塔中长达二十年。王子无法离开这座黑暗的塔,过着毫无自由的生活,不晓得有多么地痛苦……



我一直尽心尽力地,设法让王子的生活,过得更舒适一些,没想到居然发生了这种状况……



是的,在塔里工作的四名侍女中,资历最久的就是我——卡米拉。



二十年前,王子被囚禁在此不久,我便进来工作了。当时我只有七岁,王子亲自严格教育年幼无知的我,让我学会了许多的事情。如今我带领着厨子约翰娜、负责打扫的伊妲、洗衣的安玛丽,指挥她们工作。



约翰娜是个大嘴巴,比起双手来,她的嘴巴可要勤劳太多,这是美中不足之处,但是,她的确有着一手好厨艺。相对地,伊妲则沉默内向,让人摸不透她的想法,却神经质得可怕,连一点灰尘都不放过,很适合作清扫工作。安玛丽今年应该是二十五岁,她到塔里时才七岁,后来彷佛停止了成长,心智十分幼稚。经过我彻底地训练,安玛丽总算能够完成洗衣的工作了,不过,一旦遇上了稍微困难的事情,她便会手忙脚乱。即使安玛丽如此笨拙,出于善心,王子仍然继续留下了她。



小时候,我曾经听到过王子的身世。



据说,这位王子遭到了继母以及王弟的陷害,蒙上了侵犯继妹的不白之冤,被囚禁在塔里。



先王驾崩以后,王弟竟撇下了兄长继承王位。一想到主人有多么愤慨,我就不禁落泪。若是我能够离开这座塔,或许还能够进城里去陈情。没错,不仅是被囚禁在塔里的主人,连侍奉王子的我们,也严禁离开这里。唯一能够外出的,只有老爷子,他是这座塔与外界联系的管道,会为我们带来粮食之类,生活所需的物资。



不过,就算可以出去,我们也不会离开这座塔。因为一旦离开了这座塔,就意味着「死亡」。外头不是盛行猎巫吗?身为王子侍女的我们,一定会在国王的授意之下,遭人诬指为女巫,处以酷刑。



尽管身为善良王子的同胞手足,但是,我听说国王极为蛮横残忍。实际与他见了面之后,真的是名不虚传的暴君啊。是的,国王突然驾临,连随从都没有带,一个人私下来访。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国王会踏进这座塔,我们惊愕不已。



啊,您果然发现啦?是的,旅行箱里的遗体就是国王。



国王一来,冷不防就开口怒骂,推着王子的肩膀,那样子实在很恐怖。他气势汹汹,露出了想一刀砍死王子的凶相……



您想问:是不是国王杀死的王子?



不,不是的。早在王子离开人世之前,国王就死去了。



您问是谁、为什么杀害了国王和王子?



要说明这件案子,必须稍微往前回溯。回溯到那个女人——玛莉亚,来到这座塔的时候。



如同我提到的,王子和我们四名侍女,度过了将近二十年与世隔绝的生活。



那名叫作玛莉亚的年轻女人,却破坏了一向平静的日子。



在我进来的来年,约翰娜入塔,半年后是伊妲,再一年后便是安玛丽了。往后的十八年里,再也没有别的女人出现在王子身边……



十五岁的玛莉亚,是一个令人惊艳的美少女。



我们四个人都体型瘦小,气质相近。原本以为这是王子的喜好,但是,玛莉亚的外型却与我们迥异。她的容貌清纯可爱,却有着诱惑男士的淫荡身材。她套着宛如妓女穿的低胸礼服,不要脸地故意向王子展现着白皙的胸口。



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教育新进塔的女人,是我的职责。为了早日将玛莉亚训练到足以派上用场,我询问了她擅长哪些家务。然而,玛莉亚双眼里充满了警戒,直盯着我,默默地观察着我的反应。



我等得不耐烦了,重复了一遍,玛莉亚竟讶异地蹙起眉头,反问道:「加物?加什么物?」



这个女孩儿难道连家务都不知道吗?我目瞪口呆,问她到底会什么,不管是煮饭、打扫、洗衣,或者缝补编织都行。玛莉亚耸了耸肩,摇摇头,说什么事情她都没有做过。



如果她年纪更小,倒也难怪;但长到十五岁,居然什么事都不会做,就要来当侍女,究竟是何来历?



玛莉亚似乎无法接受,在塔里工作的任务。不,她似乎连这是怎样的地方,都还搞不清楚。



这是囚禁王子的塔,我们负责照料王子的身边琐事。从今天起,你便得到了服侍王子的光荣职务,要为王子牺牲、为王子奉献,响应王子的期待。我尽量浅白地向她解释,玛莉亚依旧无法理解,愣愣地张大了嘴巴。



王子前来关切,玛莉亚看着我,突然叽哩瓜啦地说起话来。玛莉亚连珠炮般吐出的词语,大部分都像异国语言,我根本听不明白。我责备玛莉亚,要她放慢速度,她突然发脾气似地大吼大叫,不顾身份之别,用我也听得懂的词汇,咒骂起了王子。



我反射性地举手要打玛莉亚,但是,在掴上玛莉亚的脸前,便遭到了制止。



王子抓住我的手,竟然要我放过玛莉亚。



王子告诉我,玛莉亚是国王的第七任妃子,原本是异国公主。听到这些话,我总算明白了,玛莉亚怎么会如此难以沟通。



异国公主为什么会被送到塔里来?是她的祖国灭亡了,还是城里发生了什么大事?或者,是国王厌倦了她,将她抛弃了?



对于一直生活在城里的玛莉亚,这座塔实在太狭小了。她不认为这里是人住的地方,嚷嚷着要放她出去,让她回家。确实,除了王子的卧室和客厅、就餐室、厨房以外,塔里只有我们女人的房间,四张床塞得满满的。每一个空间都极为寒酸,绝对比不上城里。



玛莉亚想要出去,但塔的外侧已经插上了门闩。一得知再也无法离开这座塔,玛莉亚顿时爆发,哭叫抓狂。



约翰娜、伊妲、安玛丽听到吵闹声,都纷纷跑来了。玛莉亚看见她们大吃一惊,顿时停下了动作。王子趁机抓住玛莉亚,她居然反抗,朝王子的脸上吐口水。



即使她会贵为异国公主,受人尊敬,那也是过去的荣光;既然来到了这座塔里,跟我们就是相同的身份。



面对着僵立在原地的众人,玛莉亚以异国语言叫嚷,挣扎着想要逃离王子,不停挥舞双手。为了保护王子,我们四人合力压制住玛莉亚,铐住了她的手,堵起她的嘴巴,免得她受伤。



居然敢对王子,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行为,不管受到怎样的惩罚,都是理所应当的。我们忐忑不安地一齐望向王子,不知道为什么,王子竟然没有惩罚玛莉亚。不仅如此,他似乎对不顺从的玛莉亚十分好奇,抱起不断挣扎的她走进了卧室。



我、约翰娜、伊妲和安玛丽,茫然地目送着王子,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侍女的房间,躺在狭小的床铺谈论玛莉亚。



就算她再怎么美丽、就算她是异国公主,王子也不可能原谅那种粗暴无礼的女人。即使一时兴起,对玛莉亚感到稀罕,今天晚上让她上了床,明天一定会将她赶出这座塔。



我们暗暗祈祷,如此安慰自己。



然而,我们的祈祷徒劳无功。隔天、再隔天,王子依然将玛莉亚留在卧室,不肯让她离开。



没错,我们四个人也会陪睡。只要主人指名,其中一人就会前往王子的卧室。



以前,每天晚上,王子必定会唤一个人,到他的床上供王子操弄。



这么说实在害臊,但是,最常受召的就是我——卡米拉。这是我的荣幸。



王子信赖我、珍惜我,特别肯定我在教育上的功劳,表示能在塔里过舒适的生活,全都多亏了有我,真是令我惶恐不已。主人如此倚重我,只要是主人的愿望,任何事我都愿意。



我打心底里仰慕王子。没错,比任何人都仰慕。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我,最近受到宠幸的间隔,也愈来愈长了。不,在玛莉亚进塔前,大部分是每周一次……不,每两、三周一次。



自从玛莉亚出现,王子就片刻都不让玛莉亚离开身边,再也没有唤我们去他的卧室。竟然一次都没有……



我们四个女人,只能躺在四张并排的硬床板上,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漆黑的天花板,竖耳静听黑暗的夜晚。



【安玛丽】



玛莉亚是个怪人。



大家都说安很奇怪,但是,玛莉亚分明更为奇怪。



来到塔里的时候,玛莉亚挣扎得非常厉害。安吓了一大跳,跟卡米拉、约翰娜,还有伊妲,一起按住了她的手脚,才让她安静下来。她居然朝王子的脸——呸。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事情,对吧?



可是,玛莉亚却并没有受到惩罚,这不是太奸诈了吗?



大概从隔天的再隔天起,玛莉亚莫名其妙对安讲了好多话,大概想跟安拉近关系,但是,安很害怕玛莉亚,而且,玛莉亚的用语有点怪怪的,听不太懂。



玛莉亚现在完全不跟安讲话,是因为她觉得安太笨、太没用吗?这倒是没什么关系,但是,玛莉亚变得非常臭屁,神气兮兮的,真他妈的让人讨厌。约翰娜也在生气,看不惯玛莉亚自以为是女王。



怎么么说,玛莉亚自以为是女王?通常王子会与我们一起吃饭,在四四方方的餐桌周围……呃,那叫什么?就是两边比较长的——咦,是长方形吗?那么,就是在长方形较长的一边,坐着王子一个人,另一边按照顺序,依次坐着卡米拉、约翰娜、伊妲和安。座位都是固定的,每次都得坐在相同的位置。这是进来工作的顺序,也是谁比较大的顺序。所以,座位离门口最远的……噢,卡米拉,是我们四个人里面最大的。伊妲不太服气,自认才是最大的,安倒是无所谓。反正安是后来的,又笨手笨脚,不像大家那样会做事。



按照规定,应该要依进来的顺序坐,所以,玛莉亚应该坐在安的旁边,也就是最后一个位置,难道不是吗?



一开始,卡米拉在那里放上了椅子,要给玛莉亚坐,王子却说「不对,玛莉亚的座位在这边儿」,命令卡米拉将椅子搬到他的旁边,大家顿时都吓了一大跳。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但是,王子的话是绝对的,没有人敢抗议。于是,玛莉亚狡猾地占走了王子旁边的座位。两个人竟然像国王和王后般坐在了一起,玛莉亚才会愈来愈自以为是女王。



凡事都遭到玛莉亚抢先很讨厌,更讨厌的是,玛莉亚完全不工作。



她什么都不做,却每天坐在王子旁边,只晓得吃。这未免太奸诈了吧?她懒惰得要命,却成天找事要忙碌的我们去做。比方说,叫我们打开窗户、拿掉盖住窗户的黑布等等。玛莉亚似乎想看外面的景色,但是,那座塔的窗户不可能打开。



如果可以不洗衣服,安也想休息啊。前一阵子起,安常常反胃,但即使难受到想吐,还是非得洗衣服不可。这种时候,要是能换玛莉亚就好了。



安一直觉得在发烧,不太舒服,某天衣服洗到一半又呕吐。卡米拉目睹了这一幕,安以为卡米拉会生气,没想到,她不仅没有生气,还问每个月都有来吗?



一开始,安不懂她在说什么,之后想到她是指那个,便回答「对耶,一直都没有来啦。」



于是,卡米拉摸着安的肚子,笑道:「安玛丽,你肚里有王子的小宝宝啦。」



卡米拉立刻通知了约翰娜和伊妲,大家都为安开心。



「既然怀上了王子的小孩,安玛丽的地位会比玛莉亚更高。」约翰娜摸了摸安的头。



平常总像幽灵一样,一脸阴沉的伊妲也笑着说:「安……安……安的小宝宝,会把玛……玛莉……玛莉亚,从女王的位置拉下来。」



安不懂生小宝宝是怎么回事,请教大家后,卡米拉解释:「就是当妈妈啊。」



安没有妈妈,所以更不懂,只好再问大家。约翰娜抱起安怀里的小玛丽开口:「你一直是这孩子的妈妈吧?这次,你会变成真的小宝宝的妈妈。」



如果是像小玛丽一样的小宝宝,安想抱着她,好好摸着她的头。



对,这孩子叫小玛丽,很可爱吧?听说,这娃娃是安来塔里之前就带着的。不过,安根本不记得。



「只要向主人报告,他一定会把玛莉亚赶出卧室。」卡米拉握紧安的手,大家都笑咪眯的,安也跟着开心地笑了。



于是,安随者卡米拉她们一起去找王子。原本以为告诉王子有小宝宝,王子会和大家一样开心,没想到王子不当一回事,只应了一句「原来这样啊」,不像卡米拉说的,把玛莉亚赶下了床。



安很失望,觉得什么都没有改变,但隔天早上,有一件事变得不一样。



吃早饭时,王子说:「安玛丽,从今天起,你坐在最里面。」



安吓了一跳,回答说「那……那是卡米拉的座位」,于是王子便宣布,从今天起,那是安的座位,要大家依序往外移。



王子的命令是绝对的,本来坐在最外侧的安跳过了伊妲、约翰娜和卡米拉,坐到了最里面。



安快吓坏了。不管是卡米拉、约翰娜或伊妲都没有笑,用好可怕的眼神瞪着安。



这天晚上,王子叫安过去。啊,今天王子不是找玛莉亚,终于找到了安。但是安想错了,王子并没有带安到床上,而是浴室。



王子命令安脱掉袜子,猛力往背上一推,要安站在湿淋淋的地板上。



「安玛丽,你撒谎了吧?」



安吓了一跳,看着王子。安从来没有对王子撒过谎,于是用力摇着头。王子打了安一巴掌,忽然凑近问:「你肚里的是老爷子的种?」



安听不懂王子的话,虽然很害怕,还是回答:「什么叫老爷子的种?」



「你背叛了我,瞒着我的耳目,跟老爷子相好。」



安似懂非懂,但大概知道王子的意思。王子认为,安跟老爷子做了应该只跟王子做的事。



「安绝对没有!……」



「我有四个女人,从来没有人怀孕;然而,现在却只有你怀孕,未免太奇怪了。」王子严厉地说,「况且,有人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看到你跟老爷子乱来。」



「骗……骗人!骗人!……是谁向王子撒了那样的谎?」



王子不肯告诉安,生气地用力抓住安的脸,将安脱下的袜子塞进嘴里。



「是真是假,问你的身体就知道了。」



「咻」的一声,安的脚像着火般变烫。



安惊讶地别向王子,王子不晓得从哪里拿出鞭条。



挨打的地方好烫、好痛,安忍不住想吐。可是,嘴里塞着袜子,吐不出来;安想伸手拿掉,却换成了手挨打。挨打的是手,但不只是手,连脑门都热辣辣的,喉咙好苦,安觉得自己不行了,快要死掉。



差点死掉的前一刻,王子掏出了袜子。虽然在王子面前,安还是「哇」一声吐出来,流一堆眼泪鼻涕,整张脸一塌糊涂。安大吐特吐,同时心想:「是谁害安挨打?是谁对王子撒了谎?」



安觉得是被抢走座位的卡米拉,但是,轻浮的约翰娜感觉很会撒谎,落到最后一个座位的伊妲也十分可疑。



这三个人都有可能。



不久前,安才听到大家在房间里私下交谈。



其实,王子喜欢一个人睡。即使王子叫我们过去,要睡觉时,还是会赶我们离开,让我们回自己的床睡觉。可是,最近王子不是连续好几天,都跟玛莉亚一起睡吗?



约翰娜说,王子差不多想把玛莉亚赶出来了,一个人舒舒服服地睡觉了。但是,我们的房间塞满了四张床,容不下更多的床。如果玛莉亚要睡我们的房间,势必有人得让出床。卡米拉她们担心,会不会像抢椅子游戏,没抢到会被赶出这座塔。



知道被赶出塔会怎样吗?



听说,跟王子住在一起的我们,没办法在外面的世界里生活。



大家认为我们是女巫,会抓我们去审判,然后焚烧。



所以,大家拼命地想留在塔里。



不久前,抢不到椅子,会被赶出塔的应该是安。



从大小顺序来看,安是最小的一个,也不像大家那样能干。



可是,现在没办法赶走安了不是吗?安的肚子里有了王子的小宝宝。所以,一定是有人认为,只要说小宝宝不是王子的小孩,再次把安挤到最后一个就行。



安吐到没东西可吐,喘个不停,王子开口:「只要你讲实话,我就不打你。」



「安受不了,请不要再打安。王子,求求您……」



「你承认肚里的小孩是老爷子的?」



安差点回答「是」,只要能不挨打,撒谎也没关系。



可是,小玛丽看着正要点头承认的安。手挨打时,安放开抱在怀里的小玛丽,让她滚到角落。小玛丽一脸伤心,于是安又抱起了她。



这时安心想,如果说「是」,不就会被抓去烧死吗?那么,不只是安,连肚里的小宝宝也会死掉。



所以,安摇摇头说「不是」,小宝宝是安和王子的小孩。



王子又举手要挥鞭,安把小玛丽紧紧抱在怀里,保护她不会挨打。安怕得要命,牢牢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何,突然轻轻喊一声「妈妈」。



接着,安似乎听到了响应,有人在呼唤着「玛丽」。浴室里只有安和王子,但那就像慈爱的天使在讲话。



安顿时吓了一跳,更用力抱紧小玛丽,这个地方……本来跳得好厉害的胸口,一下变得很温暖,安觉得还能努力撑下去。



挨鞭子还是痛得想哭。天使的声音消失,安一边哭,一边不停地喃喃低语:「妈妈、玛丽、妈妈、玛丽、妈妈、玛丽……」彷佛在念着魔法咒语。



安不知不觉地发出声音,王子停下挥鞭的手问:「安玛丽,你真的……真的没有撒谎?」



安看着王子的眼睛,一次又一次,回答好多好多遍「嗯」。



王子似乎还是不确定,安到底有没有撒谎,不过他恐怖的表情,变成了平常的时候,总是称赞安可爱的表情。



然后,王子抱住了安。



安吓了一大跳。全身都是吐出来的东西和鼻水,安脏得要命。然而,王子却像抱公主那样,把安抱回我们的房间。眼泪和鼻水又将安的脸搞得一塌糊涂,谁教王子如天使般温柔。知道吗?开心时也会流泪。



王子没有错,是那个对王子撒谎的人不好。



于是安想着,撒这种谎的一定不是人,而是女巫。



这座塔里有女巫……



【约翰娜】



安玛丽全身布满了一条条的红肿,简直惨不忍睹。我不禁联想到拿来煮的生肉,差点没有吐出来。



安玛丽发高烧卧床不起。听说,她被打成那样,依然没有承认不忠,也没有流产。



看不出那孩子如此顽强,我忍不住怀疑她根本明白一切,却装成无知小女孩,周旋在众人之间。



是不是有谁向主人打小报告,陷害了安玛丽?



我不晓得,可能是卡米拉,也可能是伊妲。



我?啊哈哈哈,哎哟,实在太好笑了。我何必做这种事?



会干出这种事的,是害怕被赶出这座塔的人吧?我不一样。就算有人会被赶出这座塔,也绝对不会是我。



是啦,论美貌或年轻,我比不过玛莉亚,不过,我拥有其他人缺乏的东西。没错,就是不逊于城里大厨的厨艺。这是王子亲口说的。只要有这手好厨艺,王子不可能舍得赶我离开。呵呵。



虽然我厨艺超群,仍然每天用心让王子满意,其他女人根本不可能取代我。是啦,如果能尽情运用食材,那便另当别论了;但是,就算拜托老爷子,他也只会送来一丁点儿的肉。听说,拨给王子生活的经费少得可怜。要靠那一点粮食满足王子,还要供四个女人和老爷子一天吃三顿,其中的辛苦,外人是无法理解的。



当然,食材大半都进到了王子的胃里。理所当然,王子的餐点与其他人不同,非常豪华,我们的饭菜完全比不上。毕竟让王子开心、称赞好吃,是我的人生意义。



在餐厅里吃饭时,玛莉亚摆出一副女王嘴脸,坐在王子旁边,但餐点和我们一样简单。有一天,玛莉亚突然说,这种给狗吃的东西她吞不下去,想要吃肉。我吓了一跳,以为主人会训斥她,没想到王子骂的居然不是玛莉亚,而是我。



「怎么让玛莉亚吃得这么寒酸?立刻煮肉给她。」王子吩咐。



从此以后,我得提供玛莉亚和王子一样的菜色。如同刚才说的,我本来就是在有限的食材中设法变花样。王子吃肉时,我们往往忍耐着吃豆子,现在却要提供两人份的肉,那么,我们的汤里就只剩下菜渣了啊。



然而,玛莉亚不管这些,不断地提出要求。我们饿着肚子拼命工作,游手好闲仍有大餐可吃的女人,凭什么高高在上地下令?生气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吧?



况且,不只是吃饭的事,玛莉亚还诓骗王子,买来珠宝、衣服和书本,真是不可原谅。由于她的这些行径,害我们的食物变得更少。



我气得要命,冲回我们的房间,向房里的卡米拉、安玛丽和伊妲倾吐对玛莉亚的不满。要是不这么做,我一定会痛扁玛莉亚一顿。把玛莉亚骂得一文不值后,我内心里舒坦了一些,隔天又能微笑着服侍玛莉亚。



所以,那天晚上收拾完晚饭,主人叫我时,我还想:啊,我的努力总算有回报了,今天主人才会唤我去卧室,不是找玛莉亚……



不料,主人没带我去卧室,而是浴室。



王子冷不防挥起鞭子,抽打我的小腿,生气地骂:「为什么你没穿袜子?」由于实在太痛,我尖叫着跪下。王子脱掉自己的袜子,塞进了我的嘴里。



我感到莫名其妙,陷入了混乱。主人问我:「约翰娜,听说你在背地里,讲玛莉亚的坏话?」



昨天我在房间里,向三个女人批评玛莉亚的话,王子竟然全都知道了。还有人打小报告,说我以试味道为借口,偷吃应该要给王子的肉和糕点。



一定是卡米拉、伊妲或安玛丽告诉王子的,明明她们也对任性的玛莉亚气得要命。



到底是谁,明明知道会有这种后果,还向王子告密?



只要是为了笼络王子,卡米拉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总是自言自语、令人发毛的伊妲,似乎也会暗中搞花样。我觉得只有尝过鞭打滋味的安玛丽,不会做这种事,但是,或许她不甘心只有自己那么惨。



王子的鞭子打在侧腹,衣服破裂,渗出了血。感受到灼烧般的痛楚,我痛苦地扭动着,额头碰地赔罪,但鞭子仍然毫不留情地挥落。下半身遭王子执拗地痛打,传来一下又一下难以承受的剧痛,我意识逐渐模糊了。



唯一的救赎,是王子没用鞭子打我的手。避开了我做菜的手,证明王子并不打算把我赶出这座塔。我咬紧牙关,承受着眼睛几乎要喷出火的剧痛,等待着暴风雨从身上经过。



在冰冷的地上醒来时,王子不见了踪影。



我似乎昏了过去。鞭打停止了,脚和腰却热辣辣的,彷佛肉被挖掉的疼痛持续不断。往下望去,双脚烙上了无数的红色伤痕,犹如前天晚上,端给王子和玛莉亚的网烤牛排。



我想站起身来,却痛得使不上力,只得爬回了侍女房间。



她们看到我,全都倒抽了一口气。我瞪着她们,逼问是谁向王子打了小报告。卡米拉、伊妲和安玛丽都摇头否认,一个个全都装蒜。



明明就是她们之中的谁……三人把我抬上床抹药,但不敢跟我对望。



我执拗不休地追问,卡米拉尖着嗓子应道:「是不是你向王子打了小报告,说安玛丽的小宝宝不是王子的?」



我实在惊讶。为什么碰到这么惨的事,我还得遭受怀疑和责备?



明明晓得王子一旦知情,我会跟安玛丽一样挨打,却仍然出卖我的,不就在你们之中吗?正常人根本做不出如此残忍的事。



那么,会不会是女巫干的?没错,这里有女巫。



我下定决心,要趁她们睡着时,悄悄找出女巫的印记。



知道吧?跟恶魔订下契约,接受恶魔亲吻的女巫,身体上会浮现出恶魔的印记。据说,那是呈现出小动物或昆虫形状的胎记。向王子告密的女人,身上一定有女巫的印记。要是让我找到,我会狠狠拿针刺下去。那印记的部分没有痛觉,针刺也没有醒来的人,绝对是女巫。



在此之前,我不能相信任何人。从这天起,我们疑神疑鬼,害怕有人告密,互相不再交谈。



隔天,我痛到无法起身,由卡米拉和伊妲负责煮饭。



我非常不安。万一她们其中之一是女巫,或许能够用巫术做出王子喜欢的料理。那么,我就会被赶出塔外,明明不是女巫,却遭人活活烧死。



这么一想,我实在没有办法继续躺下去。拖着沉重的身体到厨房,耗费半天准备了王子的饭菜,只因我不想被赶出这座塔……



我战战兢兢底端出亲手做的料理,王子不带感情地看着整桌饭菜,动手品尝。王子吃了一口,放下汤匙,转向了彷佛等待宣判死刑的囚犯一般、提心吊胆的我,出声:「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约翰娜,果然还是非你做饭不可。」



然后,王子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低语:「我太爱你了,才会动手打你。不要再让我失望。」



我像遭到看雷击,全身麻痹,心房震动。王子不是恨我,是为了将我教育成他喜爱的女人,那是爱的鞭子啊!



我飘飘欲仙,哭着执起王子的手,献上了宣誓忠诚的吻。



从此以后,为了让王子更加满意,包括甜点在内,我益发耗费心力准备料理。每天用完午饭,王子都会午睡,趁他快醒来之前,准时送上茶和糕点,也是我的任务。即使受甜蜜的香味诱惑,我会拼命忍耐,不再偷吃。



某天,我将比平常加倍用心烘烤的蛋糕端进卧室,王子还在休息,旁边的玛莉亚突然开口。我以为她又要指定晚餐菜色,没想到她希望我帮忙找一个约手掌大小的盒子,说是遭到王子没收了。王子睡觉时,玛莉亚的左手铐在床架上,无法自由行动。



如果答应她,我又会挨鞭子。这不是闹着玩的,我向玛莉亚行了一礼,逃离了房间。



从此以后,每次我送茶过去,玛莉亚就会向我攀谈。她告诉我,不会再请我帮忙找东西,只是想聊聊。即使我不理她,她仍单方面讲个不停。



原本是异国公主的玛莉亚,说话确实古怪,但是,她也不是完全不会说这个国家的语言,所以,我听得懂她说的话。玛莉亚称赞我做的饭菜。



连应该在城里吃遍了豪华料理的玛莉亚,都肯定我的厨艺,我忍不住开心地追问:「这是真的吗?」我本来认为,不能响应她,可是我天生就是大嘴巴,不能跟任何人交谈,心底一定会累积许多不满。



聊过以后,我发现玛莉亚不是那么坏的女人。在王子醒来之前的短暂时间里,每天我们会聊一些,渐渐了解了彼此。



玛莉亚想回去原本的世界,并告诉了我她喜欢的糕点和料理。塔外有许多我不知道的奢华料理和梦幻点心,我听得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不禁喃喃自语「真想吃吃看」,于是玛莉亚邀约「我们一起离开吧」。我吓了一跳,警告什么都不知情的玛莉亚,要是离开这里,会被当成女巫抓起来,遭受火刑。



玛莉亚刚要开口,传来了敲门声,我吓得跳了起来。我伸手制止住了要应声的玛莉亚,摇醒了王子。接着,我用嘴型告诉玛莉亚:「是女巫。」



王子立刻起身去查看。塔的守卫即使过来,也不会敲门。如果有客人拜访王子,应该是由守卫带领,不会敲门。换句话说,敲门的不是人,而是女巫。



当有人敲门时,如果出声或者制造声响,女巫就会闯入。必须尽量远离门边,保持安静。然而,玛莉亚却想大叫,我急忙扑向她,捂住了她的嘴巴。在声音停止、王子回来前,我一直拼命底压制住了挣扎的玛莉亚。



我是为大家着想,玛莉亚却完全不懂,生我的气,不跟我说话。我想和好,帮玛莉亚寻找她被没收的东西,但一直找不到。负责打扫的伊妲,或许知道王子藏那类东西的地方,可是,如果问她,不是又会被打小报告或挨鞭子吗?



没有办法,我只好一个人继续找,在意外的地方发现了类似的物品。王子泡澡时,脱下的衣物里,有个系着人偶的扁平小盒子。王子刚进去泡澡,拿走片刻应该不要紧,于是我带盒子去找玛莉亚。



玛莉亚双眼发亮,一把抢了过去,打开盖子摆弄起来。我要她马上归还,玛莉亚却用异国语言,唧唧咕咕,不断自言自语,不肯还给我,害我内心七上八下。



我说「够了」,一把抢回了盒子。玛莉亚瞪大了双眼,抓住我的手。仔细一瞧,盒子上挂满了小人偶,里面系有一支钥匙。玛莉亚用那把钥匙,插进手铐锁孔旋转。「喀嚓」一声,手铐轻易解开了。



下一瞬间,玛莉亚抓住我的手跑向出口。我吓了一跳,又想到塔外有许多好吃的东西在向我招手,忍不住跟着玛莉亚一起跑。



出口应该从外恻上了门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玛莉亚竟然能够打开门。塔内所有窗户都封住了,许久不见的阳光,晒得我头晕目眩,动弹不得。玛莉亚拉着我的手,刚要赤脚踏出去,有人从后面抓住我的肩膀,我倒抽了一口气。



回头一看,王子——不,卡米拉、伊妲,还有安玛丽站在那里。



【伊妲】



我……我……我们抓……抓……抓……抓住了想……想逃走的玛……玛……玛莉亚,给……给……给她……给她……给她拷……拷……拷……拷上了手……手铐……手铐……手铐,系……系回……系回……系回到……到了王……王子的床……床上。



当……当然,我……我们先……先替……替她……替她把肮……肮脏的脚……脚底,仔……仔……仔细……仔细……仔细地擦……擦……擦干净。



回到侍女房间,约……约翰娜哭着恳求,要去向王子报告的卡米拉。



「卡米拉,求求你不要告诉王子,我不想再挨鞭子了。」



「你背叛了主人,别说挨鞭子了,你犯下的重罪,应该处以火刑。」



我……我试着阻止盛怒的卡……卡米拉,可……可是我,结……结巴得却比平常更厉害。



「卡……卡……卡米拉,约……约……约翰……约翰娜只是遭……遭……遭到了操……操……操纵……」



「操纵?」卡米拉厉声喝问,「伊妲,约翰娜是遭到了谁的操纵?」



「当……当……当……当然是,是……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巫……女巫……是女巫……女巫……女巫。」



众人同时望向了我,不管是谁都害怕女巫。



「伊妲,我们之中有女巫吗?快告诉安,谁是女巫?」



「啊……啊……安,女……女巫……女……女……女……女……女……女……女巫……女巫……女巫……女巫……女巫……女巫……女巫……巫……巫……巫……女巫是……是……是玛……玛……玛……玛……玛……玛……」



「伊妲,够了没有?真是烦人啊。反正你一定又要说,听到了神的声音,对吧?」



卡……卡米拉竟然不……不相信我。我……我听得到神的声音,却……却因为讲……讲话结……结巴,没……没有办法传达神谕。卡……卡米拉说,神才不会把它的意思,告诉给我这种人。可、可是,我非常烦恼,向神祈祷,希望能够正常讲话时,神……神告诉我:「当时候到来,你的愿望就会实现。届时,你将成为神的预言者。」



我……我转达了神的这番话,卡米拉嗤之以鼻,轻……轻蔑地看着我。



「是什么时候?如果你真的能够和神对话,干嘛不要求它,立刻治好那不像话的口吃?你快正常讲话,证明拥有神的护佑啊。」



卡……卡米拉那……那副傲……傲慢又……又没有……没有神经的言……言语,像利箭一般刺进了我的胸口,有什么一拥而入。



啊,是……是虫。无数的虫子震动翅膀,在体内蠕动。我跪下想向神祈祷,那些虫子却聚众抱成了一团,堵住我的喉咙,让我发不出声。实在太难受,我弯身干呕。呕吐的瞬间,虫子「哗」地融化消失了,我按住喉咙哭着祈祷。



「神啊,请拯救我们。指引我们方法,从邪恶的女巫手中,守护我们与敬爱的王子,在这座塔中的生活。求神赐给伊妲力量吧。」



安呆呆地张大了嘴巴看着我。不只是安,连约翰娜和卡米拉都愣住了。



「骗人,伊妲根本没有结巴。好厉害,是神的力量吗?」



听到安的称赞,我不禁屏住了呼吸。确实,刚才我一次都没有口吃,说完了全部的话。



「神听到了我的愿望。神啊,感谢你。喏,卡米拉,这下你该相信了吧?神选择我担任预言者,就这么引发奇迹。」



卡米拉哑口无言,傻不啦叽地盯着我流畅开阖的嘴巴。



「哎哟妈呀,伊妲,快把接下来的话告诉安。神说谁是女巫?」



一听到了安的央求,我凑近大家,陶醉在自己优美流畅的话声中,告诉她们,混进塔里的女巫就是玛莉亚。



「玛莉亚居然是女巫,安一直以为,女巫就在我们四个人当中呢。」



「不,女巫是玛莉亚。她对我施了巫术,想带我出去。」



约翰娜和安吵闹着,卡米拉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要她们闭嘴,接着转向我:「伊妲,神真的说玛莉亚是女巫吗?」



「咦?」我诧异地转头看着卡米拉。



「玛莉亚本来是国王的第七任妃子,实在不可能是女巫。」卡米拉严肃地告诫我,「你听到的会不会不是神的声音,而是魔鬼的声音?你是不是遭魔鬼诱惑,受魔鬼操纵?」



「卡米拉,你在讲什么?我怎么可能分不清楚神和魔鬼的声音?」



「为什么?你怎么能够断定,自己没有弄错?」



「没听过神的声音的人或许不了解,但是,神的声音是男性的声音,和王子的声音非常像。魔鬼不一样,自称艾莉卡,总是用软弱的女人声音跟我说话。」



卡米拉脸色大变,惊恐颤抖着望向约翰娜和安玛丽:「约翰娜、安玛丽,听见伊妲刚才可怕的发言了吗?」



「等一下,卡米拉,我又没有讲什么可怕的话。」



「伊妲,你承认听过魔鬼的声音。女巫不是玛莉亚,而是和魔鬼沟通的你。你能够正常说话,一定是魔鬼的杰作。」



我才没有和魔鬼沟通。魔鬼是单方面对我说话,但是,卡米拉她们怕得和我拉开距离,根本不肯听我解释。



咦,问我第一次听到魔鬼的声音,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应该是刚来到塔里不久。



艾莉卡不停地描述王子多么残忍,怂恿我逃离这座塔。明明接受她的诱惑,跑去外面,就会被活活烧死。我害怕那声音,不停地哭泣,王子便给我一本谈论神的书。我反覆翻阅着,书都翻烂了。然后,我问王子如何听到神的声音?



好心的王子告诉了我方法,只要几天不吃不睡,便能够听到神的声音。



我当然尝试过,坚持好几天,非常痛苦。即使醒着,也像在做梦。当意识开始模糊不清时,神的声音就忽然降临到了我那朦胧的脑袋。



「伊妲,不可以聆听魔鬼的声音,不可以受魔鬼的谎言诱惑,你要相信王子。」



听到神充满慈爱的声音,我顿时泪如泉涌。然后,我终于醒悟,艾莉卡才是恶魔。



我感动无比,哭着向王子报告,王子开口说:「伊妲,你能听到神的声音,真是我的天使。」



我开心到了简直当场死掉也甘愿。



后来,我每天都向神祈求,让我永远当王子的天使,不再理会魔鬼的声音。



卡米拉她们断定我会和魔鬼交流,剥光了我的衣服,想找到女巫的印记。我告诉她们,我没有跟魔鬼订契约。听到魔鬼的声音,是因为我的母亲是女巫。



三个人吓得停下了动作。没错,不只我一个人的母亲是女巫,卡米拉、约翰娜和安玛丽的母亲,也都是女巫,所以她们才会在这里。



我们四个人会在五到七岁、连工作都不会的年纪就被带来,全是王子慈悲为怀,疼惜会被当成女巫的女儿处刑的孩童,设法暗中斡旋,把我们藏在了塔里。



至于我的母亲是谁?我记不太清楚。我们四个人来到塔里,之前的记忆都很模糊,大概是和女巫可怕的共同生活,以及目睹母亲活活烧死的恐怖体验,导致了我们封印了不愿意回想的过去。



王子说,你们并没有错,你们也是女巫的牺牲者,忘掉不好的过往,活在当下吧。王子日日夜夜这么安抚我们,保护我们,引导我们。



为了让卡米拉她们看到,玛莉亚是女巫的证据,我带她们到了王子的卧室。玛莉亚身上一定有女巫的印记,像是小动物或昆虫形状的胎记。



我堵住了挣扎的玛莉亚的嘴巴,想脱掉她的衣服,却没有人要帮我。我和激烈抵抗的玛莉亚扭打了起来,按住她时,她的衣服前襟大大地敞开。



我忍不住呻吟,因为我看见了黑色蝴蝶的翅膀。



白皙如雪的左乳房上,敞开的前襟边缘,清清楚楚地浮现出了蝴蝶的胎记。那宛如在雪地上飞舞的蝴蝶,是魔鬼亲吻过的铁证。我把礼服前襟扯得更开,刻印在白色柔肤上的青黑色蝴蝶,完全展现身姿。



「是蝴蝶,伊妲好厉害。就像神说的,玛莉亚是女巫。」



安大叫,约翰娜取来针,想确定有没有痛觉。这次四人合力按住扭动着、想要逃走的玛莉亚,针刚要刺进玛莉亚胸前胎记,传来王子泡完澡呼唤我们的声音。



我们四人一起冲进浴室,七嘴八舌地告诉王子,玛莉亚是女巫。



主人不相信我们,但只要看到玛莉亚胸口的蝴蝶,一定会再次对识破女巫的我说:「伊妲,你真是我的天使。」



我压抑着兴奋,催促王子进卧室。刚要走近玛莉亚,有人从后面推开了我。我踉舱跪地,卡米拉穿过我旁边,冲向玛莉亚,学我扯开她的衣服前襟,大叫「主人,请看」,彷佛立下了大功,得意洋洋。



我愣在原地,但是,我没空责怪卡米拉。看到玛莉亚袒露的左乳房时,我的愤怒烟消雾敞,全身冻结。



蝴蝶胎记竟然不见了。



距离我们去找王子过来,只相隔短短几分钟。在这短暂的时间内,青黑色的蝴蝶印记竟消失得无影无踪,简直像被注入了生命,飞去了别处。



「哪里有女巫的印记啦?」



面对王子的质问,我们心头一惊。



「你们想诬赖玛莉亚是女巫?」



「不、不,绝对没有这种事,刚刚真的……」



卡米拉支支吾吾,王子严厉地逼问:



「是谁说的?先诬赖玛莉亚是女巫的是谁?」



「是、是……是伊妲,主人。」



八只眼睛同时望向了我——王子带着冰冷怒意的眼睛、约翰娜和安怜悯的眼睛,还有卡米拉内疚、但深处也像在嘲笑的眼睛。对于想把责任全部都推给我一个人,免除惩罚的卡米拉,我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愤怒,嘴唇簌簌地颤抖着。



我咬紧牙关,按撩扑向卡米拉的冲动,向神祈祷。希望神能让王子了解,我比任何人都为王子着想的真心。



王子把我拖进了浴室,要我站在湿淋淋的地上。



看到王子举手要挥鞭,我不自觉闭上眼,疼痛却没有袭来。



在鞭子甩下的前一刻,从外头回来的老爷子,仓皇失措地跑向了王子,附耳低语。重听的老爷子嗓门很大,我听得一清二楚。



「刚才一个陌生男子叫住了我,说他在寻找失踪女孩,问我知不知情。」



王子的脸色骤变,把老爷子叫去卧室询问详情,于是我获得了释放。



「伊妲,真厉害,神保护了你。」



看到我毫发无伤地回到侍女房,安和约翰娜抱住了我,连卡米拉都赞叹这是奇迹。



安问黑色蝴蝶为什么不见,我说胎记所在的地方变红了,一定是玛莉亚撕掉了皮肤,大家惊诧不已,仰望着神明一般地看着我。



「伊妲,告诉我,怎样才能够将女巫玛莉亚赶出这座塔?」



「安玛丽,这种事还用得着问伊妲吗?」卡米拉抢着开口。



「只要叫老爷子去告密,让玛莉亚接受女巫审判就行。伊妲,对吧?」



我没有回答,卡米拉观察着我的脸色,立刻改变了意见:「啊,与其那样,不如把玛莉亚按进浴缸。听说,在外面的世界里,为了分辨是不是女巫,都会绑住嫌疑犯的手脚,丢进池塘或者河里。神圣的水会排斥女巫,所以会浮上来,立刻就能辨别。」



我还是不理睬她们,于是,卡米拉讨好地继续道:「啊哈……伊妲,我一直相信,你就是神的预言者。求求你了,不要那么坏心眼,告诉我们神谕。我会拜托主人,让你坐在第二个座位。」



为什么不是第一个,而是第二个座位?看来,卡米拉打算再度抢走我的功劳。



体内的怒火涌上了心头,但安抢先开口:「喂,卡米拉,你想得太美了吧?明知会挨鞭子,还把错都赖给伊妲。」



「就是啊。」约翰娜附和,「为了让王子留下好印象,卡米拉会满不在乎地做出下三滥的事情。向王子打小报告,说我讲玛莉亚坏话的,是不是也是卡米拉?」



「那么,安的事情也是卡米拉去告的状吧?居然如此残忍,卡米拉想必是女巫。」



卡米拉拼命地否定,但她狼狈的模样反倒可疑,于是我出声说:「约翰娜和安的指控没错,就是卡米拉拿你们的事向王子告了状。」



卡米拉脸色大变,脸颊抽搐,大喊:「你胡扯!……」



「伊妲是骗子,什么神的声音,根本都是骗人的。要是她听得见神的声音,神应该会告诉她,怎么赶走玛莉亚。」



进入房间之前,我听到一道声音:「玛莉亚不是女巫,不可以伤害她,更不可以杀掉她。」



我不理会卡米拉,将这段神谕告诉给了约翰娜和安玛丽:「只要杀掉玛莉亚,就能够保护这座塔。」



咦,为什么说出相反的神谕?错了,我怎么可能违背神的意旨?



我听到的不是神的声音,而是艾莉卡——对,是魔鬼的声音。所以,我才做出了相反的指示。神的旨意,一定与魔鬼的企图相反。



其实,自从玛莉亚住进了这座塔里,我就听不到神的声音了。那么,我怎么会知道,玛莉亚是女巫?因为我做了梦。由于渴望听到神的声音,我不敢入睡,却仍然做了那个梦——就是王子被砍头,我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割断喉咙,倒在血泊中痛苦挣扎的梦。梦也是神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