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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 3 森林深处(2 / 2)


“铃木好奇怪。”她这么呢喃道,“总觉得怪怪的。”



我回头看向铃木。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那不像他的作风。班上的同学久违地再见到面,都显得很开心,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只有铃木周围像台风眼一样安静。小林和长崎也莫名地感受到铃木那种难以接近的氛围,举止同样僵硬而不自然。



我观察着铃木,这时他抬头看向这边,然后移开了视线。



“铃木似乎很安静啊。”内田说道,“怎么回事?”



我之前不曾看过铃木帝国的皇帝独自沉思的样子。



热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一大片奶黄色的窗帘随风摆动。教室里充满兴高采烈的声音,其中夹杂着一个不可思议的传闻。内田听到传闻后,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



传闻说,其他班级的同学在市立体育场北侧的分洪道那边目击到奇异的生物。



那条分洪道穿过公交专用道的下方,有将近十米的长度是暗渠,铃木帝国的著名刑罚——“钻隧道”便是在那里执行。分洪道是为了在多雨天气疏散洪流而设的,所以平时都没有水流,趴下身子匍匐前进就能钻过去。有一次,我还独自跑去那里探险。



那个同学钻过去,发现一个很大的生物蹲在漆黑的分洪道中。那个生物湿答答的,散发出鱼腥般的气味。它和大型犬差不多大,但身上一根毛都没有,光溜溜的。听说它紧紧地缩成一团,看不出哪里是头部。那个同学吓了一跳,它随即伸展身躯,仿佛要跳起来一般,还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往隧道另一头逃走了。听说它蹲过的混凝土地面是湿滑的。



“是新物种吗?”内田问道。



“不是流浪猫或流浪狗之类的吗?或许是被雨淋湿了,便蹲在那里休息吧。”



“可我听说那时候没下雨。”



真是不可思议的传闻。



返校日也没什么事情可做,还没到中午就放学了。



那天下午,我出门去牙科医院做检查。我觉得还是应该让牙医检查一下,看看蛀牙菌是否在不知不觉中繁殖了。我刚走进牙科医院,就看到铃木和那天一样坐在那里。他发着呆,仰望着银色的鱼形吊饰。发现我走进来后,他整个人愣了一下,然后移开了视线。



“铃木,”我翻着杂志搭话道,“前阵子的战斗非常激烈,要是那群企鹅没出现,我们或许就输了。”



铃木什么都没说。



“不过,我很高兴你们能帮忙进行河流探险,这样一来,城镇的地图就能变得更充实了。你发现了沿着小学后面的河流往下游走就能抵达那片草原,我觉得很了不起。”



就算我出言称赞,铃木还是心不在焉,有些不对劲。



“今天你好奇怪啊。”



铃木一脸不高兴地说道:“奇怪的不是我,而是你们。上次的那些企鹅也是。”



“那时真的出现了好多企鹅啊,我也吓了一跳。”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企鹅呢?”



“可能是谁养的宠物跑掉了吧。”



“别在那里乱说,你真的很爱骗人啊。”



“我只是说‘可能’。既然我只是在说可能性,就不算骗人。”



“你又在说莫名其妙的话了。”铃木突然压低声音问道,“这里的大姐姐为什么可以指挥企鹅?”



“那的确是一个谜团。”



“不仅如此,”铃木呢喃道,“飘浮在那片草原上的怪东西……”



“你是说地面喷出的气体吗?怎么了吗?”



我等着他说话,他却盯着半空一言不发。



“你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事情吗?”



“算了。”



“你不是有话想对我说吗?”



“没有。”



铃木就此陷入沉默。



“没什么事就好,我不会勉强你的。”



结果,他到最后什么也没说。等我检查完出来,他已经回去了。



我坐在沙发上等叫号时,大姐姐从诊疗室里走出来。她一屁股坐到我的旁边,沙发因她的重量而凹陷下去。我像被重力较大的星球牵引了一般,被拉到大姐姐的身边。



“你对铃木说了什么,少年?”她问道,“刚刚他的样子怪怪的。”



“我什么都没说。”



“真的?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我看着大姐姐的眼睛说道:“我什么都没说。”



她发出疑惑的声音,然后说道:“那他就是怕我吧,毕竟我让企鹅发动了攻击。”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铃木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怪怪的。”



由于旁边没有其他顾客,我付完钱后,便和大姐姐小声地聊了一会儿。



“那时候,你突然在滨本同学的面前变出企鹅,害我吓了一跳,还差点被铃木他们目击到。我觉得你的行动应该更慎重一点。”



“抱歉,因为内田那时正处在危急关头嘛。”



“多亏你,内田才能得救。”



“是吧?”



“大姐姐,之前你就知道企鹅会毁掉‘海’吗?”



“怎么可能?我只是不由自主地扔了出去。”



“那个实验证明‘海’和企鹅是有关系的。我希望你能和我们合作研究‘海’,可滨本同学提出反对意见,我必须先说服她才行。”



大姐姐看着我的脸,不知为何咧嘴一笑。



“我觉得很难。”



“会吗?”



大姐姐思考了一下,然后拍打了一下膝盖。



“为了和滨本同学他们打好关系,要不大家一起去泳池吧?”



“总觉得那样会非常好玩,我很擅长游泳。”







返校日过后几天,铃木帝国的皇帝独自来到草原上。



他站在空洞巨龙之森和草原的交界处,偷看我们这边。



我和滨本同学在下西洋棋,内田正环抱双臂,对着笔记本陷入沉思。滨本同学抬起头,望向森林那边低语道:“铃木在那里呢。”



铃木帝国的皇帝孤零零地站在森林入口处的吊床旁边,沉默地看向这里,仿佛在瞪视我们。他似乎并不想走进草原。我们一回头,他就转过身去准备走掉,随即又走回来,还是站在森林和草原的交界处。



“说不定是来下战书的。”内田说道。



“决斗的话,恕难奉陪。”我说道。



“决斗什么的最没意思了。”滨本同学说着站起身来,对铃木挥了挥手。



“你在那里做什么?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尽管如此,铃木还是不准备从森林里出来,于是我们走了过去。



铃木一言不发,只是递出手里拿着的东西。那是我和内田制作的探险地图,之前被他没收了。打开一看,上面用歪七扭八的笨拙线条描绘着从小学后面流出的河流,一路穿过城镇和森林,延伸到草原上。“你要还给我们吗?”我这么说后,他点了点头。他看起来不像之前袭击观测站时那么有精神,时不时偷瞄着“海”那边。



滨本同学似乎大失所望,开口说道:“你不是来打架的啊。”



“不是。”



“铃木,有什么话想说的话,不如去观测站吧?”



“我……在这里就行了。”



铃木看着“海”那边,就那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有时还会挠挠剪得短短的头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像这样认真地烦恼着。



“你一直不说话,谁知道你要干吗。”滨本同学似乎动怒了。



铃木似乎也生气了,说道:“发生了非常诡异的事。”



“诡异的事?”



“你们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如果你能好好地说明,我们会认真听的。”



于是,铃木开始诉说他诡异的经历。



这件事要从铃木帝国袭击观测站的时候说起。



那天,大姐姐大喊着“冲啊,企鹅们”,率领着企鹅进攻过来。在混乱中,铃木打算先撤退,于是从草原逃进空洞巨龙之森深处。他本以为小林和长崎会跟来,但迟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他想着这两个人真会坏事,便在森林里观察四周的动静。不久后,他看到小林和长崎逃往了另一个方向。



铃木原本想追上去,却在这时听到滨本同学大喊:“日珥!”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便透过树木的缝隙往草原那边看,只见看似用水做成的大球气势汹汹地飞越草原,朝他这边而来。



他感到惊慌,随即闭上双眼。接着,仿佛有个大果冻包裹住了他的身体,然后直接穿了过去。之后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他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像刚刚那样站在森林里,身上没有淋湿,而且一点伤也没有。可是往草原那边看过去时,他却看不到刚刚还在那里的我们,也看不到大姐姐。



铃木觉得怪怪的,但还是在空洞巨龙之森里跑起来,想追上小林和长崎。可他根本不知道他们跑去哪里了。他走出森林,去了小林家。小林家说小林刚出门去铃木家里玩,铃木越想越觉得奇怪。



之后,铃木沿着住宅区的棒木行道树走回家,正好看到小林和长崎从自己家里跑出来。他想从后面出声叫他们,却看到还有一个男生跟着他们走出来。他不清楚那个人是谁。那个人不知对小林说了什么,侧过脸来时,铃木发现他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吓得差点尖叫出声。他不由得躲到电线杆后面,而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男生跟着小林和长崎走掉了。



铃木走进家门,他的妈妈吓了一大跳。



“咦,怎么了?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铃木看了看手表,刚才明明已经到了傍晚,眼前的指针却显示刚过中午。他觉得晕头转向,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盖上被子睡着了。



等到傍晚的时候,妈妈叫醒他。他来到门口一看,发现小林和长崎来了。他们气呼呼的,责骂铃木一个人先溜了,还跑回家睡大觉。铃木想解释发生了什么,却无法好好地说明来龙去脉。他把话说得不清不楚,小林和长崎更生气了,后来就直接回去了。



之后,铃木害怕之前看到的另一个自己会回家,甚至连晚饭都吃不下去。



这就是铃木不可思议的经历。



“我所说的事情很奇怪吧?你们一定把我当笨蛋吧?”明明我们什么都没说,铃木却大喊道,“小林和长崎一定也当我是笨蛋!”



“这件事的确很奇怪。”



“可那都是真的,我没骗人。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是什么?是因为我碰到飞过来的怪东西,才变得不正常了吗?”



“你的经历的确是谜团,但我们没有把你当成笨蛋,因为我们正在研究你碰到的那个怪东西。”



“有证据表明铃木没说谎吗?”滨本同学问道。



“我都说了没骗人!”铃木直跺脚,涨红着脸说道,“我没骗人!”



四周慢慢暗下来,夕阳的余晖越过森林直达这里,将草原那头染成一片火红,“海”也闪闪发亮。不赶快穿越空洞巨龙之森的话,天就要黑了。



“既然你们在做研究,就告诉我那是什么东西。”



“那可不行。”滨本同学说道。



“为什么?”



“这可是我们的研究,必须对外部人员保密。”



“青山,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家伙是什么东西?快说!”



“在花更多时间进行研究之前,我无法告诉你什么。而且,你要是真的想知道,就应该更礼貌地拜托我才对。”



铃木勃然大怒,脸颊胀得鼓鼓的。



“你们这些家伙,真奸诈!”



“我们才不奸诈。”



“你们好奇怪,偷偷摸摸的。上次的企鹅也是,飘浮在那里的怪东西也是,你们在算计什么阴谋吧?”



“才不是阴谋呢。这只是我们的研究活动。”



“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和大家说你们在森林里做奇怪的事,到时你们就得坦白一切了。”



“那就伤脑筋了,这样会影响我们的研究活动。”



滨本同学往前迈出一步说道:“那你就试试看啊!要是做出那种事,你也知道会怎么样吧。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一辈子都会恨你的。”



铃木陷入沉默。



他一定不愿意滨本同学恨他一辈子。



滨本同学突然回头看向“海”那边,然后惊叫出声。



我们以为“海”又出现了什么活动,便慌慌张张地回过头去。不过,“海”还是静静地悬浮在草原那头,没有什么变化。



“滨本同学,你看到什么了?”



“没有啦,是骗你们的。”她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们回过头来时,铃木已经不在那里了。原来他吓得逃走了,看来“海”真的把他吓坏了。







那天晚上,我拼命忍住睡意,盯着笔记研究铃木的经历。



我认为重要的事实如下:



□铃木目击到另一个铃木。



□在森林里时已经到了傍晚,他出去后却变成了下午。



□小林和长崎深信铃木自己先逃跑了。



根据以上事实,我做了以下假设——



铃木以穿过“海”为契机,经历了时间旅行。



当然,这终究只是一个假设。







车站对面有一栋建筑,名为居民休闲中心,里面有一个大泳池,一到夏天就人满为患。那里设有滑水道,泳池边上还出售薄荷巧克力冰激凌和日式炒面之类的食物。我非常喜欢薄荷巧克力冰激凌。那个泳池就像河流一样持续流动着。



有一次,小学举行游泳大赛,为了让一年级的学生了解水的力量而做了一项实验。所有学生要进入泳池,沿着池水外围往前走。泳池随后出现水流,池水开始一圈一圈地打转。就算想停下脚步,大家也会被水流推动着前进。站在泳池边上的老师拍着手说道:“好了,朝着反方向前进!”于是,我们准备走向和刚才相反的方向。尽管大家大呼小叫,双脚使力,还是很难完成这项任务。水的力量非常强大。鲑鱼为了产卵逆流而上,可真有能耐啊,我不由得对它们心生敬意。我们不是鲑鱼,就只能大呼小叫着随波逐流。



那个实验非常有趣。



比起浮在不流动的水里,浮在流动的水里要有意思得多。我觉得发明流动泳池的人非常聪明。



那天风和日丽,就像南方岛屿的气候一样。大姐姐要带大家去泳池玩,所以我们早上十点在牙科医院前面集合。大姐姐戴着深蓝色的棒球帽,看着好像男孩子。我来到牙科医院前面时,滨本同学和内田已经到了。滨本同学剪短了那头让她看似外国人的栗色头发。我指出这一点:“头发剪短了。”她随即说道:“是啊。”



大姐姐逐一指着我们确认人数,仿佛马上就要出发去探险了。她随后说道:“那就走吧。”于是,我们搭乘市营公交车来到车站前。



我们抵达泳池并换好衣服,大姐姐带着我们认真地做暖身操。“下泳池前,要是没有好好地暖身,就会因心脏停搏而死掉。”她这么说道。



现在放暑假了,泳池非常拥挤。在阳光的照射下,泳池的水面看起来是白色的。大人和小孩在泳池里游动着。我听着哗啦哗啦的水声和泳池里众人的欢闹声,觉得脑袋逐渐放空。滑水道那头可以看到形状明显的洁白积云,看起来就像泳池边上出售的冰激凌一样,随时都能咬下去。



大姐姐好像灵巧的海豚。做体操时,她蹦蹦跳跳的,胸部也随之晃动。我望着大姐姐的胸部,这才想起海豚是哺乳类,所以有胸部。可海豚的胸部长在哪里?海豚宝宝是怎么吸吮胸部的呢?要是和海水一起喝进嘴里,它不会觉得咸吗?我进一步思考,既然海豚有胸部,那就代表蓝鲸也有胸部了。既然蓝鲸宝宝出生时比我还大,那胸部应该会大到看起来不像胸部吧。



“少年!”大姐姐以响亮的声音说道,“你在看什么?”



“我在思考。”



“骗人。”



“真的。”



“不可以一直盯着胸部看。”



“我没看。虽然我思考的内容和胸部有关,但不是你的胸部。”



大姐姐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可以理解铃木为什么讨厌你了。”



之后,我们得到大姐姐的许可进入泳池。流动的池水载着我们缓缓地漂流。“没必要用游的。”大姐姐漂浮着。内田用泳圈漂浮着,脸上笑嘻嘻的,他很喜欢泳圈。滨本同学攀住内田的泳圈摇了摇,他便大叫道:“危险!”滨本同学随即哈哈大笑。



在泳池里漂了两圈后,我开始展现自己的拿手好戏——潜水。我用力划水,身体以连自己都吃惊的速度前进着,就像穿过太空的火箭。我准确地锁定了路径,快速穿过一起往前流动的人群,速度惊人。



我因自己游得比任何人都快而感到心满意足。然后,我把头冒出水面。



我一抬头就对上大姐姐的脸。她应该被我远远地抛在身后才对,我不由得吓了一跳。大姐姐的脸凑得好近,连顺着脸蛋滑落的水滴都清晰可见。她嬉笑着说道:“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会这么快啊?”



“我承认你也游得很快。”



“谢啦,不过游这么快后,我都累了,休息一下吧。”



大姐姐迅速地游到泳池边上,从水里爬上去。她的臀部像海豚一样光滑发亮。她回过头来,朝着随水流漂走的我挥手。



当我缓缓游着的时候,套着泳圈的内田靠近过来。



“咦,滨本同学呢?”我问道。



“分散了,不过也好啦。滨本同学老是恶作剧,真讨厌。她还想害我沉进水里。”



“那确实很烦。”



我们一起往前流动。



“内田,对于蓝鲸也有胸部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我问道。



“再说这些,我们会被大姐姐骂的。”内田似乎很受不了我,“青山,你也太喜欢胸部了吧。”



“我才不是喜欢呢,只是在研究胸部而已。”



“那不就是喜欢吗?”



“不见得。”



我们轻快地游动着。我聊了很多关于胸部的事,但内田不怎么回答我。他对研究胸部没什么兴趣。



“滨本同学身上就没有胸部。”我说道。



“她不是大人嘛。”



“真是不可思议,总觉得好不可思议呀。”



内田露出奇怪的神情。



当我正在思考有没有胸部这件事时,滨本同学突然从水底冒出来,一把抓住内田的泳圈。他哇哇大叫,接着沉入水中。滨本同学见状,却哈哈大笑。她一直企图害内田沉入水里,还真是伤脑筋。



没过多久,我一个人先离开了泳池,走在泳池边上,寻找大姐姐的身影。她像外国人一样戴着太阳眼镜,坐在大遮阳伞底下的椅子上,手肘撑在桌上,正用吸管喝着装在透明大杯子里的可乐。



我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她便把大浴巾递过来。



“等一下买冰激凌给大家吃吧。”大姐姐说道。



“大家会很高兴的。”



“你看那边的云,好壮观啊。”



我仰望蓝天,积云还在那里。泳池边上人声鼎沸,光滑的云朵上方却是一个狂风呼啸又空无一物的世界。我时常思考这样的事情。



“滨本同学好像还是会防着我。”



“她这个人很难应付。”



“对我来说,重要的是你帮我好好地解开谜团。”



“我要解决的问题非常多。”



“又要说丧气话了。”



“不过爸爸说,说不定这些问题本质上是同一个问题。”



“你认为哪个问题是最大的谜团?”



“我觉得是‘海’。”



“‘海’呀……那真是棘手呢,实在搞不懂它。”



“无论是企鹅还是大姐姐的能力,都和‘海’有关系。我是这么认为的。”



“你喜欢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反正我也搞不懂。”



大姐姐说着一边喝可乐一边望着泳池边。



我看着大姐姐的侧脸,想起那天去供水塔山丘的白色公寓,看着她睡在地板上的事。我将那天发生的事确切地记录在笔记本里,也会将今天的事记录下来吧。因此,不管是多久之后的将来,我都能鲜明地回忆起像这样与大姐姐相处的时光。



可就在那时,我突然想,日后回想这样的时光和现在是两回事吧。和大姐姐在一起的这一刻,我们在泳池边上,天气好热,水声里夹杂着嘈杂的人声,我们仰望着天上好似冰激凌的积云……事后阅读这些记录在笔记本上的文句,应该和我原本感受到的不一样吧,有很大的出入吧。



我在心里萌生了那样的想法,却无法好好地记录那种感觉。



“喂,少年。”大姐姐低语道,“如果我无法再变出企鹅,你就会放弃研究我吗?”



“我想不会。”



“为什么?”



“因为大姐姐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



我眺望着闪闪发亮的泳池。看到滨本同学和内田游了一圈后回来,正在朝我们挥手。在阳光的照射下,大人、小孩和各式各样的浮具都散发着光芒,持续流动着。人群近在眼前,爆出欢声笑语。不知为何,那听起来就像从遥远世界里传来的声音。



大姐姐将双手放在桌上,露出茫然的神情,眺望着泳池。



“我想趁暑假去海边的城镇。”她说道,“你想看海吧,少年?”







我们在草原上集合,准备去观测“海”。



内田兴致勃勃地看着滨本同学在笔记本上描绘图表。根据滨本同学的观测,“海”进入了缩小期,又开始变小了。现在只有表面偶尔会像波浪一样活动,不再出现像日珥那样剧烈的现象。



我在遮阳伞下用笔记本画图,想解释关于铃木时间旅行的假设。不过,这个假设非常大胆,内田和滨本同学听了后都表示不解。“我想有必要进一步做实验。”滨本同学说道。内田也说:“对啊。”我觉得他们是对的。



“让铃木再进去‘海’里面不就好了?”滨本同学认真地说道。



“铃木都吓成那样了,怎么可能进去?”内田质疑道。



“的确,要证明这个假设非常困难。如果能等到日珥发生,再让一个人去接触飞过来的‘海’就好了,不过那个人可能会去到寒武纪,到时就再也回不来了。”



“用探测艇如何?”



“发生日珥的时候,我们能巧妙地把探测艇放进去吗?”



“应该很难吧,更何况‘海’已经进入缩小期了。”



我们用一上午的时间讨论了“海”的观测。



十二点到了,我们就像在海边野餐一样,在遮阳伞下吃午餐。滨本同学和我都带了三明治,内田则倒出保温瓶里的热水,泡了杯面吃。“真好啊。”滨本同学表示羡慕。内田一副得意的样子。在草原上吃杯面就像真的在露营一样,真棒。



我们吃完午餐的时候,大姐姐过来加入研究。当时我在下西洋棋,还没走完一盘,就抬头看到大姐姐撑着阳伞,站在空洞巨龙之森和草原的交界处。她望着我咧嘴一笑,摇了摇阳伞示意,然后穿越草原走过来。大概是日光强烈的缘故,她的脸看起来有点苍白。



“好热啊,研究有进展吗?”



“没什么进展。”我说道,“‘海’没什么精神。”



“和上次看到时相比,现在似乎变小了。”



滨本同学拿出笔记本给大姐姐看,说道:“现在是缩小期。”大姐姐只说了一句:“原来如此。”然后,她用望远镜观察“海”。



“其实呢,那是宇宙飞船。”大姐姐说道,“我就是搭乘那个东西来到地球的,目的是为了统治各位。”



我们因过于震惊而全体陷入静默。



“真的吗?”内田问道。



“骗你们的啦。”



大姐姐老是像这样以认真的神情说谎,真是让人伤脑筋。



“你觉得那其实是什么东西?”滨本同学问道。



“是什么呢?那是你们要研究的,我怎么会知道?”



“企鹅和‘海’的关系呢?”



“不知道。”



“企鹅为什么会毁掉‘海’?”



“那真的让人吓了一跳。”



滨本同学像在审问犯人一般,对大姐姐频频抛出问题。不过大姐姐只是笑盈盈的,实际上什么都没回答。滨本同学似乎很焦躁,咬着圆珠笔。



我们决定进行让大姐姐变出企鹅的实验。



我们从背包里拿出可乐罐。大姐姐抓着可乐罐,走出遮阳伞。



“诸位,看好了。”



就在我们屏气凝神看着的时候,大姐姐扔出了罐子。那个可乐罐真的变成了企鹅,在草原上滚来滚去。无论看几次,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企鹅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往大姐姐那边走去。她伸出食指绕圈圈,企鹅立刻像被吓了一跳般停下脚步,视线紧追着她的食指。



“那只企鹅都快眼花了吧。”滨本同学低声说道。



“真是可爱的家伙。”大姐姐开始和企鹅说话,“表情这么认真!”



企鹅看腻了大姐姐的手指,茫然地仰望天空。



“不热吗?”滨本同学问道。



“没关系的。”我说道。



我寻找着试验方法,来调查企鹅和“海”的关系。我们不能把企鹅像探测艇一样送进“海”的内部。要是“海”因此被毁掉,我们的研究就泡汤了。反过来说,要是像上次那样把探测艇送进“海”里,害得企鹅消失了,那它也太可怜了。我知道,这就是所谓的两难状态。



“试着接近‘海’看看就好,如何?”



滨本同学提议。



就这样,我代表我们的研究队伍,抱着企鹅试着接近“海”。



“海”的表面随即浮现出形似消波块的东西。大姐姐发出惊呼声。消波块是蓝色的,像坚硬的果冻。我抱着企鹅绕着“海”走,消波块似乎想跟上,在“海”的表面移动。



我尝试更加靠近“海”。



“危险……”身后的内田这么说道。



企鹅朝着“海”伸出嘴喙,变得很乖巧。消波块开始像打哆嗦似的晃动,软趴趴地碎裂开来,而“海”的表面也随之凹陷,变得像一个盆子,看起来就像“海”在惧怕企鹅一样。“海”的震动逐渐加剧,表面动荡不安,还长出好多和球棒差不多大小的圆锥体。



“大事不妙,大事不妙啦。”大姐姐似乎很开心。



就在那一瞬间,其中一根圆锥体笔直地朝我伸过来。大家同时发出尖叫,四散奔逃。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海”的表面有好几根圆锥体晃动着,好像在找我和企鹅。



我们回到遮阳伞下,继续观测“海”。刚刚长出的大量圆锥体逐渐变小,最后恢复了原状。



随后,一切又回归平静。



我坐在草地上,画出“海”长出圆锥体的样子。滨本同学坐在我的身边,摊开笔记本。大姐姐与内田在和企鹅玩。大姐姐一弯腰拍手,企鹅就会摇摇摆摆地朝着声音的源头走来。



“那个人一定知道更多事情。”滨本同学呢喃道。我抬起头来,看到她皱着眉头看向大姐姐。



“无论是企鹅的秘密还是‘海’的秘密,她一定都知道。”



“大姐姐不知道啦,所以我们才必须进行研究啊。”



“青山,你和大姐姐感情很好,所以才不能冷静思考。”



“才不是。”



滨本同学看着我问道:“你生气了?”



“我没生气。我绝对不会生气,二十四小时都会保持冷静。”



“我觉得你也有不冷静的时候。”



“滨本同学,你的疑心为什么那么重?”



滨本同学合上笔记本,又咬着圆珠笔陷入沉默。



内田和大姐姐指着穿过草原的河流,大叫道:“看那里!”企鹅出现在森林与草原的交界处,彼此紧挨着摇摆,仿佛正准备纵身跃入海洋。大姐姐身旁的企鹅也啪嗒啪嗒地拍动翅膀,摇摆着身躯。我不知道森林那边的企鹅有没有察觉到那只企鹅。



那时候,我发现大姐姐的身子有些不稳,摇摇晃晃的。







星期六傍晚,我走向“海边的咖啡厅”。



边陲群山那头,积云高高堆起。云的颜色像淋上了草莓糖浆,在我看来,那就像甜甜的点心。我知道云是水粒子的结合,尽管如此,每次仰望云朵,我都会想那看起来很好吃,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我是贪吃鬼吗?就在我一边想象那甜甜的滋味一边前进的时候,云的形状又有所变化了,整体看上去短短的又胖胖的。我联想到大姐姐的胸部。



大姐姐坐在“海边的咖啡厅”靠窗的位子,朝我挥手。



咖啡厅里很凉爽,空气湿润。悬吊在天花板上的银色蓝鲸在冷气的吹拂下摇摇晃晃。大姐姐托着腮,似乎不太高兴,不知道在笔记本上写些什么。才几天不见,她好像又瘦了。



我在她的对面坐下,她马上合上笔记本,冲着我笑。



“你在写什么?”



“秘密日记。”



“秘密日记?”



“所以不给你看。所谓的日记,就是不能给别人看的。”



“大姐姐,你也在客观地观察自己吗?”



“你的说法真艰涩,还说什么客观……”



“也写了关于我的事吗?”



“当然有。”大姐姐笑了,“我在研究你哦。”



“就算研究我,你也不会有什么发现的。”



“没那回事。”



我好久没和大姐姐下西洋棋了。她凝视着棋盘,脸色很苍白,下棋的手指也变得很细,就连胸部都好像缩小了。



“大姐姐,你瘦了。”我说。



“因为我没吃饭啊。”



“为什么不吃饭?”



“为什么啊?因为没食欲呀。”



大姐姐一边和我下棋,一边光顾着喝水。喝那么多,肚子会变成水桶吧。“水是生命的源泉。”虽然她这么说,但海里的鱼又不是光靠水就能活着。我认为,作为动物的我们需要能量,应该赶快吃些香蕉、肉或鸡肉鸡蛋盖饭之类有营养的东西。



我连胜三盘后,大姐姐就说不下了。她还说:“你是一个下西洋棋比谁都强的小学生,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



“大姐姐,你不吃饭,所以脑子转不动。”



“我就不想吃嘛。”



“我的肚子很快就饿了。”



“你会肚子饿,晚上也能立刻睡着,这是好事。”



“大姐姐睡不着吗?”



“不怎么睡得着。”



大姐姐看着漆黑的窗户。窗户上映照出她的身影,看着更瘦了。



“大姐姐,或许你不要再变出企鹅比较好。”



“那样的话,你就不能研究了吧?”



“可你一变出企鹅就会变得没精神,我对此很担心。而且,要是你的能力被人知道了,政府和电视台的人一定会过来。大学的老师可能会把你当作实验品。还有,美国航空航天局的人可能也会来。到时引发了骚动,你就没办法再和我下棋了。那样的话,你不会觉得寂寞吗?”



“不会的,大人才不会相信这种故事呢。”



“我觉得不能掉以轻心。”



“这样的话,你去和你爸爸说说看,他一定不会相信吧。”



“我确实不知道爸爸会不会相信。”



“看吧。”大姐姐有些得意地说道,“而且,万一事情不妙,在被当作实验品或发生什么之前,我就会迅速消失。那样不是很好吗?”



我根本不觉得那样有什么好的。



那天晚上,我们花时间做了去海边城镇的计划。等大姐姐有了食欲,稍微有精神后,我们就一起去。听说只要搭乘爸爸每天坐的电车,再转两趟车,就能抵达大姐姐从前居住的海边城镇。我把大姐姐所说的电车路线写在笔记本上。我们要去的地方比爸爸的公司还远,必须坐三个小时左右的电车。



“我以前住的地方旁边就有教堂。”



“就像这个城镇的教堂吗?”



“更宏伟吧。”



“你也会定期去那里吗?”



“没有,那时我只是在外面看着。”



我不知道世上有无神明,也不懂为什么大姐姐要定期去教堂。



“世上有神吗?”



“谁知道呢?”大姐姐歪着脑袋说道,“我不清楚。”



“即使定期去教堂也不清楚吗?”



“这个问题去问你爸爸吧。”大姐姐说道。



没过多久,我就开始犯困了。后来爸爸来接我,他察觉到大姐姐瘦了,就对她说道:“你的脸色不太好。抱歉,在你这么累的时候还麻烦你。”



“没关系。”大姐姐又笑着对我挥手,“晚安。”



我和爸爸一起走在夜晚的住宅区,往家里走去。一入夜,空气就变得凉爽。空中出现了很多星星,如果在空洞巨龙之森深处的草原上露营,一定能看到更多星星。要是有天文望远镜,我应该能看到土星的外环吧。可是一想到深夜的森林,还有悬浮在黑漆漆草原上的“海”,就连我都觉得害怕。夜里的“海”看起来是什么样的呢?会闪耀着银色的光芒吗?



“大姐姐的脸色很差,而且好像瘦了很多。”爸爸忧心忡忡地说。



“她说没有食欲。”



“她这么累了,还找她玩不太好吧。”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以后尽量不找她了。”



我本想试着和爸爸说说企鹅的事,但终究没有那种心情。我希望爸爸相信我,但又不希望他相信我。







我被风撞击窗户的声音吵醒。早上六点半,明明是太阳升起的时间,却像冬天的早上一样昏暗。我透过百叶窗看向外面,天空就像墨汁洒了一般浑浊。庭院里,大花山茱萸的枝条随风摆动。台风来了。



我坐在床上观测天空时,从一楼传来妈妈的声音:“路上小心。”现在正是爸爸出门上班的时间。水滴滑过玻璃窗,我往窗外看去,看到爸爸走向公交站的背影。他的雨伞在风中摇晃,我担心他会被风吹走。我试着打开一条缝,温热潮湿的风随即灌进来,雨滴打在我的脸上。



我起床走出房间。家里的走廊还有楼梯都很昏暗,屋子里可以听到玻璃窗晃动的声音。



妈妈在一楼的客厅里,正准备做早餐,我向她说明了今天的实验。我看到大姐姐的样子后,想试验自己不吃饭会是什么状态。



“所以,我决定今天不吃饭了。”



“妈妈反对那种实验。”



“我明天会吃两倍的饭,只是一天没关系吧。”



“地鼠一天不吃东西就会死掉。”



“我又不是地鼠。”



妈妈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那只喝柳橙汁也好。”



这是实验,我必须和大姐姐处于相同的条件之下。



“我决定只喝水。”



“真拿你没办法!”妈妈好像很伤心,“随便你!”



台风天风雨很大,那天没办法出门。我把房间的窗户打开一点小缝,用自己研发的风速计测量风的强度。就算做着实验,我还是立刻感觉到肚子饿了。我本来打算用笔记本客观地记录肚子饿的程度,但不知道该怎么写清楚。我思考着如何比较大姐姐和我饿肚子的程度,脑海里浮现的却只有自己的肚子。要是抽屉里有点心存粮,我马上就会吃掉吧。



我没吃午餐。



熬过非常痛苦的阶段后,我暂时觉得轻松了。我试着像滨本同学那样用乐高积木搭建很多墙壁后,躺在床上阅读生物图鉴,结果肚子又饿了,根本没办法专心看书。早餐和午餐都没吃,一想到晚餐也不吃,我突然就很想哭。



时间到了下午,我走到一楼喝水。



妹妹正贴着玻璃窗凝视庭院。强风吹得玻璃晃动,她被吓到后离开了窗户。



“哇,吓我一大跳!窗户会坏掉的……”



“不会坏的。”我告诉她。



我没什么精神,直接在客厅的地板上躺下,妹妹坐在我的身边。



“哥哥,你为什么不吃饭?”她问道,“生病了吗?”



“不是啦。”



“可是你很没精神。”



妈妈拿出毛巾被问道:“要不要午睡?”



我们用毛巾被裹住肚子,躺在客厅的地板上。妹妹不知在呢喃什么,后来就睡着了。她的体内设置了一裹上毛巾被就会睡着的程序。大部分时候我也能立刻睡着,今天因为肚子饿,怎么都睡不着。



“晚餐也不吃吗?”妈妈睡意蒙胧。



“不用。”



“真拿你没办法,肚子饿了吧?”



“可我已经决定要做实验了,就会忍耐。”



“真是倔强啊。”妈妈说完,开始发出入睡的气息声。



我听着台风把整栋屋子吹得咯吱作响,仰望着天花板。我感到非常悲伤。不管是家里还是屋外都是一片漆黑,我提不起劲做任何事。我真的觉得,肚子饿了以后的世界非常寂寞。



尽管如此,我似乎还是忍不住打起瞌睡来。



有人在摇我的身体。我莫名惊醒过来,发现家里变得更暗了。台风的风势已经减弱,但天空还是灰色的,雨噼里啪啦下个不停,淋湿了庭院的门廊。妈妈不在,她的毛巾被整齐地叠好放在那里。身上裹着毛巾被的妹妹一屁股坐到我的身边,满脸不安。



“怎么了?”



听我这么一问,妹妹突然哭起来。



妹妹哭着说道:“妈妈会死掉。”我真的被她吓了一跳,以为在我睡觉的时候,妈妈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我连忙坐起来问道:“妈妈在哪里?”妹妹却只是摇头。我坐到妹妹的身旁,试着慢慢问她:“为什么妈妈会死掉?”后来我才明白,妹妹所谓的“妈妈会死掉”,是说妈妈总有一天会死掉。我这才明白,妹妹是想到将来的事情,才觉得害怕。



“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我说道。



“可是她会死掉吧。”妹妹非常顽固,“爸爸也会,哥哥也会,大家都会死掉吧?”



“没错。”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人类是生物,生物总有一天会死掉,狗狗也是,企鹅也是,蓝鲸也是。”



“我讨厌那样。”



“说这么任性的话,真是让人伤脑筋。”



妹妹盖着毛巾被,呜呜呜地哭个没完。或许是她午睡醒来,不知道妈妈出门去哪里了。台风天家里黑漆漆的,她孤零零的,才会想东想西吧。



我明白妹妹哭泣的原因了。



我在一无所知、更任性更爱撒娇的年纪也曾和妹妹一样,发现珍惜的人们其实总有一天会死掉,然后再也见不到了。那时我真的吓了一大跳。虽然知道生物总有一天会死掉,但我没有察觉到那种事情真的和自己有关系。当我察觉到无论运气有多好,无论有多不愿意,都绝对逃脱不了这个事实时,我感觉就像有一道黑漆漆的大墙壁直直地逼近而来。



我是在半夜里发现了这件恐怖的事,所以跑到爸爸妈妈的房间里,想向他们说明这个发现。可是,这项发现真的太恐怖了,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时候,我甚至有这样的感觉旦说出口,就会发生什么严重的事。



我看着妹妹呜呜地哭,却因肚子太饿而无法转动脑筋,没办法说些什么为她打气。不过就算肚子饱饱的,或许我也什么都说不出来吧。我明白,不管再怎么向她说明生物总有一天都会死去,她也不会接受的。毕竟我觉得那个晚上的我不会因为这样的说辞就接受那个事实。



我摸着妹妹的头。



这微不足道的举动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后来,妈妈回来了。她只是出去一下到附近寄东西。



妈妈用活泼的声音问道:“咦,怎么了?”她拉开窗帘,打开电灯。我和妹妹刚刚感受到的不安,顿时像融雪一样消失了。



我告诉妈妈妹妹哭泣的原因。



妈妈说着:“啊呀,好可怜。”



然后,她紧紧地抱住妹妹。







那天晚上到了晚餐时间,我还是待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



因为肚子太饿了,再加上妹妹哭泣的事,我变得好悲伤。我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最后一次这么悲伤是什么时候了,可见我当下有多么的悲伤。我不会把这种事情记录在笔记本里,所以完全不清楚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我发现这种悲伤的情绪是没办法测量的,就像无法测量自己的肚子有多饿一样。



我使不上劲,便躺在被窝里望向窗外。台风过后,可以看到云层出现了缝隙。我的鼻子变得很敏感,感觉晚餐的美味香气正一路弥漫到楼梯这边。我听到餐具被摆上客厅桌面的声音,还听到妹妹在问“哥哥呢”。那时候,我发现自己是那么喜欢妈妈烹饪的晚餐。



我心想,大姐姐是多么痛苦啊。在那种情况下,也难怪她会脸色苍白,那么无精打采了。



我拿出笔记本,整理和大姐姐有关的笔记。为了忘记肚子越来越饿的事,我把大姐姐有精神和没精神的时候都回想了一遍,同时标注日期写在笔记本上。像这样做成一览表后,就可以发现她有时有精神,有时又变得没精神,像潜水艇反复浮出水面又潜入水中。我把大姐姐没精神到见不了面的状态标记为0,可以打电话或留言时的状态标为1,见了面却没精神的状态标为2,有精神的状态标成3,能变出企鹅的状态标成4。像这样标上不同数值后,再在横轴上标上时间,就能画出图表了。最后以平缓的波段将每个点连接起来,就成了大姐姐的精神程度波段图。



对于自己饿着肚子还能研究到这种地步这一点,我引以为傲。



接着,我钻进被窝。



再睁开双眼时,已经是半夜。



已经到隔天了,我确实撑过了一整天的实验。我实在等不到早上,便下到一楼去。妈妈和妹妹已经睡了,客厅的灯却亮着,是爸爸在一边喝酒一边看电视。他听到我的脚步声后回过头来。



“咦,你醒了?”爸爸问道,“肚子饿了吧?”



“爸爸,我的能量彻底用完了。”



“听说你做了很辛苦的实验呢。”爸爸接着说,“等一下。”



他起身走到厨房,拿出妈妈事先为我准备的三明治,用锅子加热放了马铃薯和培根的汤。当冒着热气的汤被端上桌时,我觉得自己好像连香气都能吃光光。食物进到嘴里时,我开心到热泪盈眶。无论是加了好多马铃薯的汤还是芝士三明治,都是我至今为止吃过最美味的东西。我又添了一碗汤,把锅里剩下的全吃光了。



“很好吃吧?”



“好好吃。”



“那么,实验的结果如何?你满意了吗?”



“嗯,满意了。”







台风过后又恢复成炎热的天气,八月也进入下旬了。



妈妈告诉我,这阵子镇上流传着不可思议的传闻。听说邮筒和自动售货机消失了,听说公交专用道两旁一整排路灯的灯泡不知何时消失了,还听说高压电塔上停着好几只那种没收录在图鉴里的大鸟,还有人在傍晚看到供水塔上有形似猴子的野兽跳着舞的身影。另外,她还听说有人在晚上看到了像鱼又像蜥蜴的白色生物,走在活动中心前面的马路上。



“自从企鹅出现以后,就发生了一堆怪事。”妈妈说道。



邮筒和自动售货机消失了,或许是被人偷走的。高压电塔的鸟、供水塔的猴子还有路上像蜥蜴的生物,可能是谁家逃走的宠物。我却觉得那些不可思议的现象都和我们的研究有关系。就像爸爸所说的,假设所有问题其实是同一个问题的话……



我想见大姐姐,但不知道她变得没精神后过得如何。有一次,我去大姐姐的公寓看她,按了门铃却无人回应。我希望她多少能吃点东西,就把装有柳橙汁和软软甜面包的袋子挂在门把手上,然后用笔记本的内页充当字条,写上“是我,我是青山”,放到袋子里。



不过,根据我自己制作的图表来看,我预测大姐姐可能马上就会恢复精神了。因为图表的波段呈现出一定的规律,可以知道下一次恢复期就快到了。



而那个图表也引导我走向了下一个发现。







我们出门去观测站。



穿过空洞巨龙之森来到草原时,滨本同学发出惊呼声。原本进入缩小期的“海”又进入了扩大期,开始膨胀。阳光从蓝天上洒下来,“海”闪耀着光芒,表面出现好几个旋涡。



那天,我坐在遮阳伞下复习自己的笔记本,并标注索引。内田在放风筝。旁边的滨本同学在笔记本里写下“海”的观测记录。她正用荧光笔漂亮地描绘“海”的半径图表。



“滨本同学很擅长画图表嘛。”我说道。



“很厉害吧。”滨本同学嘻嘻地笑了。



我想复制那张图表,便拿出笔记本。就在我啪啦啪啦地翻着笔记本时,我看到了自己用来表示大姐姐精神程度的图表。因为是在空腹实验时画的,所以和滨本同学的那张相比,显得太歪七扭八了。不过,两张图表的大致形状非常相似。



“你看这个。”



我把笔记本放在草坪上,然后把滨本同学的笔记本排在下方。



两个图表描绘出相同频率的波段。只要“海”进入扩大期,大姐姐就变得有精神;只要“海”进入缩小期,大姐姐就会变得没精神。



滨本同学大吃一惊,之后稍微冷静下来。



“不过,两者还是有点差异,也不能说完全一样。”



“大姐姐身体状况的变化会比‘海’的变化迟几天。两个高峰都是以相同间隔出现的,彼此是联动的。”



“青山,你好厉害!”滨本同学大叫道,“大发现。”



内田听到我们大呼小叫后,急忙跑过来。我说明了刚刚的发现,他也开心地说:“是大发现啊!”接着,他又说道:“所以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代表大姐姐和‘海’有很深的关系。”



“所以呢?”内田问道。



“所以说……”



我思考着。所以说,这是怎么回事?大姐姐会变出企鹅,企鹅会把“海”毁掉,而“海”的大小和她的身体状况是联动的。这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我刚发现不久,还没办法做出假设。要请大姐姐多多帮忙,好好研究一下才行。现在大姐姐的身体状况不好,还不能帮忙。”



“你对那个人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滨本同学神情严肃,“这个发现还是先保密吧。”



“为什么?”



“如果她真的是外星人怎么办?”



内田流露出不安的神情,说道:“大姐姐都说那是骗人的啊。”



“要是那个人是外星人,那个‘海’是宇宙飞船怎么办?要是她知道我们发现了秘密,可能会干掉我们哦……”



“滨本同学,你的意见很奇怪。”我说道,“要是那样的话,外星人没道理默默地看着我们一直研究到现在啊。”



“说不定因为我们是小孩子,所以她才一时大意了。”



“滨本同学,你的疑心病很重啊。”



“青山,你为什么要相信那个人?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我很冷静,所以希望你可以理性地思考。”



“我还觉得你不理性呢。”



我和滨本同学吵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对方的脸。



内田挥着手说道:“不要吵架,我觉得你们两个现在都不理性。”



滨本同学充满嘲讽地说道:“青山,你是因为喜欢胸部才喜欢大姐姐的吧?”



“我承认我喜欢胸部,但那和我喜欢大姐姐是不一样的。”



“可大姐姐就有胸部啊。”



“她是有胸部。”



“够了!”



滨本同学这么一喊后,我和内田都吓了一跳。



我完全搞不懂现在是什么状况。之后,滨本同学紧抿双唇,陷入沉默。我和她讲话,她也不回,顶着一张好像冰雪女王的扑克脸,坐在遮阳伞下用乐高积木默默地搭建蓝色墙壁。待在遮阳伞下很别扭,我便和内田一起在草原上走走。



走到离遮阳伞很远的地方后,内田回过头去。



“啊,吓我一跳,没想到滨本同学会那么生气。”



“真是一个谜团。”



“滨本同学真让人伤脑筋呢。”内田说道,“不过,我大概知道她生气的原因了。”



“你知道吗?”



“可我不说,毕竟我不清楚实际上是不是这样。”



“你和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那时,我们听到森林那头传来吱嘎吱嘎的声音。



那听起来也像鸟儿受苦时的悲鸣。



内田一把抓住我的手臂,问道:“是什么东西啊?”声音好像是从草原南侧的森林深处传来的。好像有什么很大的东西正在撞击树木,让枝叶沙沙地晃动着。



我们看到某种白色的东西正穿梭于幽暗的森林之间。在树木的遮蔽下,我看不太清楚,但可以看到那东西和狗差不多大,身躯平滑偏白,湿漉漉的,闪耀着光芒,四肢就像人的手脚那样。那幅光景实在让人不寒而栗,我们吓得动弹不得。



白色的东西消失在树木深处的黑暗之中,接着我们又听到了像是鸟儿悲鸣的声音。



“刚刚那个是什么东西啊?”内田问道。



“发生了奇怪的事。”我说。







我把重要的发现记录到笔记本里。



□“海”一扩大,大姐姐就会有精神。



□“海”一缩小,大姐姐的身体状况就会变差。



组成自然界的最基本粒子之一,以接近光速的速度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