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稍微有点小，但也是露天的呢」



「是啊，是露天的呢」



「……优人，莫非你是在害羞？」



倒是别管我啊。



现在我们三个都在这个家庭温泉里面，我和小山穿着泳装，佐仓则是围着一条毛巾。不过佐仓实际上并没有泡进去，所以也没有什么区别。



「我跟你们两个女生挤在这么小的温泉里会害羞不是很正常吗……」



「嘛，也是呢，我其实也稍微有点……不过，小凪音应该觉得这样子会比较好吧？」



「啊～棒极了～」



「她说棒极了」



「对吧，果然这样才是正确答案呢」



嘛，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怨言。比起刚才自己一个人泡的时候要舒服多了，各种意义上都是。



只是怎么说呢。有种花光所有运气的感觉。



「嘿嘿。和朋友一起泡温泉也是我人生目标的一部分哦。虽然情况稍微有些特殊。不过多亏了优人和小凪音，我的目标实现了呢」



「我也很开心哦」



佐仓已经完全进入废人模式了……



「嘛……其实我也挺开心的。嗯，佐仓她也是这么说的」



要是去年的我看到现在的我，一定会被吓到瘫软在地吧。这种状况就像是误入了异世界一样。



「其实你俩在我眼里看着挺般配的，虽然我看不见小凪音啊。不过感觉待会的恋爱话题绝对会聊得很嗨呢」



这家伙还惦记着这事儿呢。就我们仨怎么聊恋爱话题啊……



「哼哼。那就让我也好好地来跟你聊聊吧」



呜哇，佐仓在一个极其烦人的方向上复活了。你要不还是继续在温泉里泡着当废人好了。



不过……还真是不想从温泉里出去呢。



回到房间里之后，被窝已经全都准备好了，但是。



「你别急。还不能睡呢！」



小山这么说着，从房间里备有的小型冰箱里取出了酒。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带过来藏好的啊。



「一边喝酒，一边聊恋爱话题！这才是咱们这一次的主要活动。因为我仔细想了想，小凪音没法玩扑克牌嘛」



「来吧！恋爱话题！不过我确实没法玩扑克牌呢，不好意思啊枫酱」



这下是不聊都不行了。



虽然我很想说你俩自己聊个够，但是从立场上而言我也没法不参加……谁让我是翻译呢。



「哈……佐仓说让你放马过来。还有就是她确实没法玩扑克牌，跟你道歉呢」



「不用在意的哦，小凪音」



从佐仓那兴奋的状态上看，我倒是觉得她完全没有在意就是了。



伴随着拉开拉环的声音，小山开始喝起了啤酒。我也不得已跟着她喝了起来。



「那我就开始问了哦。枫酱你有男朋友……好像没必要问了。你有喜欢的人吗？还是说从来没有过？」



喂，这家伙是一点都没往心上去啊。而且“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问法，还真是失礼啊。应该吧。



「佐仓她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或者说有没有过？」



「没有啊！我不想再回忆起以前的事情了！真的全都是黑历史」



诶，恋爱话题是这样子聊的吗？怎么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啊。



「小凪音你呢？话说你肯定有过男朋友吧！」



「哼，哼哼哼。不过现在就没有必要打肿脸充胖子了。没有！也没有过！」



怎么说呢……我原本以为……恋爱话题会是更加浪漫喧闹一点的东西？



话说佐仓真的没有男朋友啊。虽然我已经知道了。



「她说没有」



「嚯嚯？那还真是……那么，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小凪音」



现在？



「我现在……」



佐仓沉默地低下了头，是在深思熟虑吗？小山的表情则很是认真，她在等待佐仓的回答。



我喝着酒，望着她俩。现在还真是尴尬到了不喝酒不行的地步了。



「在回答之前，我想要问一个问题。枫酱你是怎么看待优人的？」



……真的假的，为什么现在会提到我啊？



尽管现场的氛围已经让人尴尬到了极点，但佐仓还是没有从我身上移开视线。你就这么想让我传达出去吗？



「哈……那个，佐仓她说，在回答之前，想问问小山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不行了，我看不见小山的表情。因此我望向了佐仓，她直勾勾地盯着小山。



「我怎么看待优人的……小凪音你想要的应该不是什么“珍贵的朋友”之类的回答吧？嗯，我喜欢他哦。不过他作为异性，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呜哇～我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告白之后又被甩了一样……



我产生了一种精神遭到多余伤害的心情。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类型呢？优人他是哪里不行啊？」



怎么还要继续数我的不是啊？



啊可恶……不管了……我已经自暴自弃了。



「佐仓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类型，还有我被排除在外的原因」



小山朝着佐仓应该在的那个位置，开口说道。



「我觉得你应该也有听优人说过，我很擅长察言观色，所以我是知道和我在一起的人是怎么样看我的。而我喜欢的类型，是那种眼中只有我的人。可是优人他的眼中，已经有了别人了对吧？」



——诶？



「……这样啊，果然是因为我呢」



——哈？



「优人他非常在乎小凪音你。小凪音你也很在乎优人……所以……我可没有坚强到能喜欢上这样一个男人」



我……很在乎佐仓吗？



不过，小山会这样想也并不奇怪。我最近……不对，自从和佐仓相遇之后，我就一直过着以佐仓为世界中心的生活。可是……那也只是因为比起我这种百无聊赖无关紧要的人生，我无法接受像佐仓这样的女孩子变成了幽灵，含恨而终的事实而已……



……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吗？



最近的我究竟是怎么了？



很开心。真的很开心，这都是因为有佐仓在的原因吗？



在不经意间，我难道已经只是为了自己，才和佐仓共同度过吗……



「优人，你帮我问问枫酱。“那等我消失之后，你能成为优人的恋人吗”」



什么？



「你别闹了。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啊」



「我没在闹。这是很重要的事情，你应该懂的吧」



「我不懂啊。我反而想问你，你知道自己刚才在说什么吗？」



「我求你懂一懂啊！我已经是幽灵了啊！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啊！可是优人你还活着。你的今后还有着万千的幸福呢，可是我……」



我……有万千的幸福？



佐仓消失之后，我就和小山交往，这样真的能幸福吗？



「你真的觉得这样我会幸福吗？而且小山怎么可能会喜欢上我这种人啊」



「会的啊！优人你是个好人啊！总有一天我会——」



「闭嘴。不准再说下去了」



我也不想再听下去了。



「你们是在打情骂俏吗？」



不是啊……



「打情骂俏！？才不是呢！」



「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我只能觉得你们是在打情骂俏诶。你们两个是不是应该更加认真地面对自己呢？尽管我还不太了解你俩。但是，你们应该有你们积累下来的东西吧?」



积累下来的东西？从相遇到今天。我和佐仓积累下来的东西……



直到佐仓最后的那个瞬间为止……我都想要和她……



「我和优人……」



佐仓低着头，貌似是在咬着自己的牙齿。



「抱歉，暂时不要和我说话」



佐仓艰难地说完之后，一下子就飞到了窗外。



我都还没来得及和她说上一句话。然而，在我发现之前，小山就已经向前倾倒地睡着了。



「不能喝的话就别喝啊……」



房间里就剩了我一个人，我握着还没喝完的啤酒罐，在辗转反侧中闷闷不乐地想着那些事情。



第二天早上，佐仓回来了，她看起来和过往别无二致。



「早上好，优人」



「啊，嗯，早上好，昨天……」



「打住。昨天的事情就先别聊了」



「……好吧」



尽管说是说别无二致，但看起来还是有些东西发生了改变。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优人，小凪音。不好意思啊……那个，我……」



小山很是抱歉地低下了头。



她大概是认为是自己的缘故，才让我们之间的气氛弄得这么尴尬。



小山也许是那种喝了酒之后就会容易变得神经大条的类型。但是，



「这又不是小山你的错，对吧？佐仓」



「是啊。这不是枫酱的错哦」



「佐仓也说不是你的错」



「这样吗……」



听到我和佐仓都这样说之后，小山姑且点了点头。



这确实不是小山的错。硬要说的话，参与进恋爱话题的、提那种尴尬问题的人都是佐仓。但是最关键的人其实是我。



是因为我，佐仓才会提那种问题的。我才是最本质的原因。



我一直都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而一直被我所忽略的问题，在昨晚被推到了台前。



佐仓是个幽灵。没有人知道她今后会如何。这个问题我本该清楚才对，可是我却对其视而不见，一直拖延了下去。



在刚开始，我只是希望成为一个给佐仓提供栖身之处的存在而已。



但是在共同生活的过程中。我早已跨越了那样的界限，我自己已经开始寻求和佐仓的共同生活了。



和佐仓在一起很开心、很有趣。我希望，她能幸福……她能在我的身边，继续欢笑下去。



正因如此，我很害怕。害怕她有朝一日会从我的眼前消失。这一刻，我更是害怕到了极点。



在二十余载的人生中，我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这种完全未知的感觉……在我心中久久不能消散。



「下次有机会再三个人一起出去玩吧」



佐仓这么说道，而我也转告给了小山。



「……嗯！一定！希望到时候能和你俩更加亲昵呢」



小山这样回答道。我也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和小山的关系可以更进一步。



这一次的旅行确实产生了一些尴尬的事情。但是，这对于我和佐仓而言，是必须的。



小山看穿了这一点，并将其告知了我们。



就这样，我们三人的第一次旅行落下了帷幕。



回到家之后，我和佐仓在表面上都维持着一如既往的气氛。



「旅行真开心啊～温泉也很舒服」



「嗯。以后觉得工作劳累了再去好了」



我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和佐仓聊天。不知为何，明明只是离开了很短的时间，我却对自己家的气氛感到了久违。



「那个，佐仓」



「怎么了？」



佐仓飘在空中，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我。



「说回昨天晚上的事情」



「……嗯」



我提起了这个话题，可是却找不到自己想说什么。我该说些什么才好呢。



佐仓向我寻求的东西。我向佐仓寻求的东西。二者在极其相近的距离里擦肩而过，未能相交。



佐仓貌似希望我的今后也能幸福。仔细想想还真是有够奢侈和浮夸的事情。



我不过是给佐仓提供了一个暂时的栖身之处而已。佐仓并没有必要为此而感恩戴德。



可是，为什么佐仓她……



「佐仓你当时说，希望我今后也能幸福对吧？」



「……嗯」



佐仓曾经说过，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得到幸福。可那个人会是我吗？



怎么可能。但是那微小的可能性也在我的心中掠过。但是，比起这个，现在更重要的是，



「那佐仓你自己，就没有想过要幸福吗？」



对我来说，佐仓的幸福更加重要。这个问题沉重到了让我问出来都觉得可怕。



「没有想过呢」



佐仓淡淡地微笑着，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我其实猜到了。这个回答和我预想中的一模一样。可我还是不由得感到愕然。



是啊，我所恐惧的，一定就是这个回答本身。



我害怕从佐仓口中听到那个事实上的终点。



「变成幽灵之后，怎么说呢，我的欲望、愿望之类的东西，都渐渐地剥落了。想去做这个、想去做那个之类的欲望，其实已经消失殆尽了。不过，我还是有着一个……未曾消散的愿望」



「那……去实现这个愿望不就好了吗」



我已经完全放弃了收拾东西，我站起身来，和佐仓四目相接。由于她是飘起来的，我的视线也随着抬高了一些。



「不行。我已经足够幸福了。我不会让你问为什么的。我很幸福，已经不再渴望更多的东西了。剩下的日子，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度过了。好吗？」



佐仓的视线和声音中都携着类似于慈祥的感情。听起来就像是在教导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原来，我是在朝着她耍小孩子脾气啊。



她是幽灵。她的烦恼和悲伤，我都是无法解决的。可是我却希望她能在我的身边一直欢笑下去。这究竟是多么的任性啊。



可是……



「我不想你消失。我的幸福……恋人什么的——」



「不要再说了」



佐仓打断了我的话，她的声音里带着平淡和坚决的回响。



「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求你了」



佐仓飘了下来，她站在我的身旁，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依偎着我。



当然，我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感触和温暖。但毫无疑问，佐仓此刻就在我的眼前。



可是，无论从任何意义上看，我都没法触碰她、拥抱她。



「优人，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甚至就连她喃喃细语般的话语中所蕴含的感情，我都难以觉察。



我只能回答事实。



「嗯，开心。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开心。我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这么开心」



听到我的话，佐仓抬起了头。我们在咫尺之间四目相接。



「我也很开心哦」



佐仓笑了，以一副无比灿烂和高兴的表情。



「这样啊」



「嗯。所以今后也要开开心心的哦？无论是我陪着你也好，还是枫酱陪着你也好」



「……嗯」



两人在一起，开开心心的。这种幸福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我们还能共同度过多少日子呢？



在那之后，我们的生活又回到了一如既往。



我每天都和佐仓一起去上班。一起做饭，一起吃饭。到了休息日一起出去玩。



偶尔还会喊上小山。



我们甚至还三个人一起去了卡拉OK。



因为佐仓没法拿麦克风，所以我只能把原唱的音量调高。小山唱歌稍微有些一般。不过佐仓唱得很好听。至于我就不必说了。



唱完K之后，我们并肩走在黄昏的街道上。



我们去了佐仓经常光顾的家庭餐厅和咖啡店。佐仓生前应该已经非常习惯了吧。可是对我和小山来说，就如同是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某个放学后”的日子一般。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小阵子。季节转眼便来到了冬天，寒风侵肌。



某天早上，佐仓突然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