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四 每个人都嘶喊为了爱(2 / 2)


「冷静点啦。有一群拿著枪的家伙闯了进来,因为那边的温斯顿刚好待在这里,所以帮我们摆平了。就只是这样。啊,记得和人家道谢。」



「谢谢您……………………不是啦!咦?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被袭击了?───难道是理察大人派来的?」



拉撒禄眨了一下眼睛。



男子们的枪口对著朱莉安娜,而理察•纳许则是希望能杀掉朱莉安娜。所以现在倒在地上的男子们是纳许的部下──这样的思路有些太过鲁莽,而且也与事实不合。



拉撒禄按著额头说道:



「错啦。这几个家伙不是纳许的手下。对吧,温斯顿?」



「看来是这么回事。」



「你、你为什么能如此断定?」



对于拉撒禄明明没有审问脚边男子却一口咬定的说法,爱蒂丝感到有些困惑。



拉撒禄瞥了朱莉安娜一眼。她──该怎么说呢,还是表现得一如往常,就和被拉撒禄持刀相对的时候一模一样。在她的价值观里,死亡的价值就和路边的石头没两样,无论是闯进来的男子们,还是制伏了他们的温斯顿,对于朱莉安娜来说,都只是会略感讶异的存在而已。



「纳许之所以要我杀死朱莉安娜,是为了让我藉由此举证明自己的清白,好让他能无后顾之忧地拉拢我入伙。纳许要是亲手派出刺客的话,那对他一点意义也没有。」



「咦,那这样的话,这些人是…………?」



他再次仔细看了朱莉安娜一眼。从这样的反应来看,就算说出口应该也不要紧吧。



「那还用说,他们是威布斯塔的手下。」



一阵傻眼的空白沉默笼罩下来。



无论是爱蒂丝、莉拉还是现在拚了命地维持扑克脸的菲莉,基本上都是心地善良,应该要在阳光底下生活的少女们。因此,她们就算想破了头,恐怕也不明白父母会基于什么样的想法手刃自己的孩子吧。



其中最冷静的居然是险些被杀害的朱莉安娜本人,这也是教人啼笑皆非。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吗──」



对于她茫然的反应,莉拉踹倒椅子站起身来。她迅速写下的文字虽然简短,却带著明确的否定之意。



『不可以。』



「人家觉得没关系呀,被父亲大人当成道具杀掉也可以。」



「不对,等等,拉撒禄,为什么?为什么坎卜登•威布斯塔要这么做?」



拉撒禄和温斯顿一瞬间就理解了个中缘由,但爱蒂丝等人就算听到这群人是威布斯塔的手下,仍是无法理解。



其中的代沟,也象徵了他们迄今所走过的人生路途不同吧。



「很简单啊,因为这么做最有效率嘛。我要是杀了朱莉安娜,就能加入纳许的阵营,或是离开这座城镇。那个老头子似乎和我家老爸有些过节,而且拉我入伙的话,也能安全地了结这场风波。不过──」



「威布斯塔若是杀掉那边的朱莉安娜•威布斯塔的话,拉撒禄•凯因德就失去了逃离风波或是转投其他阵营的选择。简单来说,就是抽走用来检测他忠诚心的手段。用消去法来看,在这个时间点上杀掉朱莉安娜还能获得利益的,就只有坎卜登•威布斯塔一人而已了。」



听到这番话,拉撒禄不禁啐了一声。这是因为他察觉到温斯顿是刻意接了拉撒禄的话,避免他直接说出「父亲杀掉女儿」这种让人心生动荡的话语。



「你、你说杀掉…………就因为这种理由,要对女儿…………」



像爱蒂丝这样,对威布斯塔冷酷而重视合理性的思维感到退避三舍的反应才称得上是正常。对拉撒禄来说,要不是险些被杀的是朱莉安娜,他也不会在这里把话说得如此明白。



(就这方面来说,朱莉安娜现在算是我们这边的人啊。多亏她就算听到自己差点被杀也毫无反应,说明起来也轻松多了。)



这么想的拉撒禄望向朱莉安娜,接著稍稍眯起双眼。



「嗯──…………」



这是因为朱莉安娜皱起了眉头的关系。朱莉安娜鲜少露出这样的表情,如果是为了被父亲杀掉而感到喜悦也就罢了,但她的这副模样著实出乎拉撒禄的意料。



拉撒禄看著温斯顿将上门袭击的三名男子一肩扛起的模样,说道:



「…………怎么著,你果然还是讨厌被杀掉吗?」



「好像不是耶。」



朱莉安娜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没有说谎。



「虽然不是这样──欸,大哥,如果人家被大哥杀掉的话,父亲大人会很困扰对吧?」



他萌生一股火花沿著脊椎一路上窜的感觉。这不像是在赌博一类的局面中即将失手时会感受到的夺命预感,而是更为诡谲的一种预感。



「嗯,是啊。」



「所以父亲大人为了杀掉人家,才会派人过来。可是,这座城镇明明──呃,被那个胖叔叔说过『不可以做坏事』了呢。」



「…………是啊。」



「哦──是这样啊。哦──」



坐在椅子上的朱莉安娜晃了晃双腿。



她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色彩。虽说她对于险些被杀一事不抱持愤怒或恐惧等正常的反应,此时的她却也没有挂著一如往常的笑容。



在套上宛如人偶般的平滑扑克脸后,她看起来就不像是名为朱莉安娜的少女。她的视线飘向拉撒禄,移向袭击的男人们,接著投向窗外。沉默。虽然看得出她是在想事情,却完全掌握不了思考的内容。



当她再次望向拉撒禄的时候,朱莉安娜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然而,那绝对不是一名少女该有的笑容,而是更为深沉、更为浓烈、更为甜美,怎么看都像是成熟女子才会露出的笑容。



「大哥,如果我有愿望的话,你就会帮我实现对吧?」



「…………要以能解决风波为前提就是了。」



「嗯,没问题。那么,大哥,人家已经决定好要做什么事了。」



虽然不清楚她的愿望为何,但感觉到会让事情变得很棘手的拉撒禄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此这般,我专程上门来投降了。」



隔天,造访了威布斯塔住家的拉撒禄,开门见山地这么说道。



这是一处极为破旧的住宅,完全让人联想不到他城镇之王的身分。冷风从石砌墙壁的裂缝中吹入,地板则处处看得见裸露的土块。虽说只有餐桌附近铺了张地毯,但就连这张地毯也受不了岁月的摧残而褪了色,甚至看不出原本的图案。



扣掉为了让轮椅行走,家里的动线整顿得较为宽敞之外,这里和一般庶民的住宅别无二致。以视线快速扫视过四下的拉撒禄虽然没有看见奢侈品或是艺术品一类的事物,但这反而让他的心头一沉。



(只要他有心的话,想赚多少都不成问题,而这个家里肯定也放了不少钱才对。考量到朱莉安娜一类的存在,他应该还有其他的住处吧,但他就在这方面都有所控管。换句话说,这老头的欲望只集中在支配欲上头,这比起一般的庸俗之人还要棘手多了。)



拉撒禄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朱莉安娜则是站在他的身边。看著两人的模样,威布斯塔露出了苦笑。昨天派出的部下遭到偶然在场的温斯顿击退的消息,似乎已经传进他的耳里了。



「老夫没想到你会懒成那副德性啊。像是拒绝提议这种事,还是该见上一面好好传达才对吧。老夫原本想趁你不在的时候把事情解决掉的呀。」



「就结果来说,我这不是决定投靠你了吗?别对这种小事碎碎念啦。」



「说起来,感觉如何呀,朱莉安娜?初次离开家里的体验还好吗?『便士』凯因德有好好照顾你吗?」



从威布斯塔的口吻来看,他似乎大致预料到朱莉安娜会如何回答,就连拉撒禄也在将视线望向她之前,就猜得出她会露出何种表情了。



「嘻嘻,还算满开心的吧。不过人家还是喜欢和父亲大人在一起呢。」



她纯粹而疯狂的爱还是和往常一样毫无动摇。她踩著小碎步走到威布斯塔的身边,像是对待情人一般,以手臂环住了威布斯塔的脖子。



「好久没见到父亲大人了!欸,父亲大人,我爱您!我爱您哟!」



「真是的,你还真是完全没变吶。」



威布斯塔用摸狗般的手势抚摸著朱莉安娜。



「老夫把许许多多的女人当成道具过,但像你这样能满足于当个道具的道具也还是头一个。你表现得非常好,既然『便士』凯因德已经加入,那你的任务也完成了。要回家去吗?」



「哦,那我会很头痛的。」



打算杀死孩子的父亲称赞著孩子,差点被杀死的孩子向父亲高呼爱情。对于这对亲子过于扭曲的关系,拉撒禄先是咂嘴了一声,这才插嘴说道:



「我打算尽快离开这个狗屎般的城镇,所以有必要了结这个白痴骚动。如果要从纳许手中夺取权状,那我就不能成为权状的所有人了。要是这个小鬼不在场,我甚至没办法参与赌局。」



「不是这镇上的居民,就无法持有市议员的权状…………若是如此,那就算不是朱莉安娜也没关系吧?」



「我都帮你做白工了,好歹让我借个中意的道具吧?」



「哦,你想要报酬吗?」



「我死也不要。我再也不想和你有任何牵扯了。」



看到拉撒禄一副倒胃的模样,威布斯塔「喀喀」地笑了起来。朱莉安娜攀附著他的背,以随性的口吻说道:



「欸欸,父亲大人,人家可以喔。人家会帮你打败那个叫纳许的人的。」



「哦,真难得看到你这么有干劲,难道是对拉撒禄产生感情了?」



「算是有吧──况且,就父亲大人来看,大哥赢得了那个叫纳许的人吗?」



「虽说赌博这种东西是讲机率的,但若是对上那个小鬼,拉撒禄肯定是稳操胜券吧。」



「嗯。既然父亲大人都这么说了,那就没问题了。人家一点都不怕!」



威布斯塔朝著拉撒禄瞥了过来。他的视线正在衡量使用朱莉安娜这个资产的代价,以及用朱莉安娜的性命博取拉撒禄忠诚的利益。



过不久,威布斯塔这么开了口:



「立刻叫温斯顿过来,我们来签合约。条件就设成这样吧…………『自缔结合约至风波落幕为止,拉撒禄•凯因德在赌博中获得的成果都需归坎卜登•威布斯塔所有』。」



「去你的。」



「直到风波结束为止」这样的条件实在太过模糊不清,只要换个说词就能无止境地延长下去,况且「赌博中获得的成果全数上缴」的范围若不设限,那在订下合约的瞬间,拉撒禄就不再有任何收入了。



「纳许手里目前有几张权状?」



「七张啊。他的毅力真是教人意外。老夫还会羡慕年轻人的,也就只有体力这部分而已了。」



拉撒禄悄悄地为纳许默祷。



距离纳许握有六张权状的状态已经过了好一阵子,但他手里的权状却多了仅仅一张。威布斯塔虽然嘴上夸赞,但纳许兵败如山倒的日子想必已不远矣。



「决定一下赌博的日期啦。『当天会将七张权状递交给威布斯塔』,这样写就够了吧?」



「这会让老夫背负太大的风险。不管是日期还是权状的张数,都还不是能够确定的呀。」



「是说,你当天也要一同参与啦,别把责任全丢到我身上。」



「老夫好不容易才把你拉入阵营,如果老夫还参与赌局,岂不是多此一举?」



「你要是不出战的话,纳许就没有奉陪的理由啦。说不定能趁这个机会干掉威布斯塔,一口气登上仪典长的位子──要是不让纳许这么想的话,他就不会来啦。」



拉撒禄和威布斯塔将百无聊赖地打著呵欠的朱莉安娜搁在一旁,大眼瞪小眼地争论起合约的实际内容。



与此同时,拉撒禄再次体认到一件事。



(虽说有不少缺点,但威布斯塔其实也不是个多糟的施政者。光是愿意成立你来我往的对话这点,就代表他不打算真的要把我逼上绝路啊。)



虽说这或许也是因为威布斯塔担心怒火中烧的拉撒禄会直接翻脸,但光是愿意和身分较低之人好好交涉的谦虚态度,就是绝大部分的掌权者不具备的美德了。



最后,在温斯顿抵达之前,与威布斯塔决议的合约内容如下:



「『三天后,会准备好拉撒禄•凯因德、坎卜登•威布斯塔和理察•纳许三人赌博的场地。从当日早晨到风波落幕为止,拉撒禄•凯因德所获得的赌博成果需全数上缴给坎卜登•威布斯塔。风波落幕与否的认定,为理察•纳许失去所有权状的瞬间。此外,从立约时至当天为止,禁止拉撒禄•凯因德与理察•纳许进行交涉』──虽说详细的内容应该会写得再精简些,但大致上就是这么回事吧。」



拉撒禄耸了耸肩表示同意。



温斯顿很快就会到了。一旦在他的主持下写下这纸合约,就代表温斯顿会用尽手段执行合约的内容。想毁约相当于不可能的事。



他再次暗自为纳许默祷。



从现在起,纳许的心愿、努力和辛劳,全都会化为泡影。



在三天后的日落时分,集会厅被异于往常的喧嚣所包覆著。



气氛之所以与开设舞会时有所不同,是因为今天举办的是赌局的关系。不仅如此,这还是决定这座城镇的王者──仪典长地位的赌博。



而这一天,聚集在集会厅的也不仅是上流阶级,这里的门扉对著这镇上各行各业的居民们敞开,形形色色的阶级和人种,交融出一股别具特色的骚动。



在这个场地的中央──也就是集会厅的大厅中央,聚集了三名男子和两名女子。



三名男子自然是拉撒禄、威布斯塔和纳许了。三人围著一张桌子,虽然表情不动声色,却酝酿出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其中一名女子是芳妮•马雷,她是为了照顾行动不便的威布斯塔而站在他的身后。



另一人则是朱莉安娜,她待在拉撒禄的身前。



由于拉撒禄不属于镇上居民,无法成为市议员权状的持有人。就名目上来说,参与这场赌局的是朱莉安娜,而拉撒禄则是她的助手。不过,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只是在做表面功夫罢了。



为了配合威布斯塔的视线高度,今天的赌局准备了椅子。纳许和朱莉安娜都坐到了椅子上,拉撒禄和芳妮则是站在需要他们协助之人的身后。



率先开炮的是威布斯塔。他像是要让所有人都明白谁是在场中最占优势的人物似的,以悠然的口吻出言说道:



「理察,我方有两个人,所以你要再带一个人上场也无妨啊。要不要现在就去找人啊?」



「不需要啦,我一个人就够了。」



纳许虽然笑著回答,但显然事实并非「不用找人」,而是「找不到人」才对。



拉撒禄和威布斯塔都是实力超群的赌博师,虽然相较之下逊色几分,但就一般人的眼光来看,纳许肯定也是实力出众的高手。



而这个镇上不存在第四号人物。



如果要从这个镇上选一个实力次于纳许的赌博师,那肯定只能选个实力凡庸的泛泛之辈吧。与其找个扯后腿的同伴增加自己落败的可能性,还不如靠著自己力挽狂澜──纳许的这般想法其实也不能算是错的。



「话说回来,还真是可惜啊,『便士』凯因德。我和你是如此相似,还以为你一定会成为我的伙伴呢。」



由于感受到纳许的口吻是发自内心,拉撒禄也顾不得在场的气氛轻笑出声。



「就算相似,也不见得一定会站在同一阵线啊。」



能够为了某个重要的东西,而把其他的一切全数牺牲掉──如果拥有这种观念的人变成了两个,那就成了会把彼此牺牲掉的存在,纳许怎么会认为这样的两人能成为同伴呢?



「不好意思,虽然你们聊得正开心,但还是让我确认一下规则吧。」



随著这道话声缓缓走近的是温斯顿。从今天的赌局规模来看,会让他以兼任裁判的身分到场也是理所当然。



温斯顿一如往常地将手杖挟在腋下,说道:



「从最根本的地方说起吧。今天要进行的赌博为牌九,详细的规则与事前确认过的相同,也就是遵循这镇上流行的基本规则。」



与其说这是讲给拉撒禄等人确认,更不如说是对围观的群众做出的说明吧。这是足以左右他们命运的对决,不该在没有顾及他们的理解的情况下进行,这也是威布斯塔和纳许的共同见解。



「使用的筹码为这座城镇的市长、参事议员和市议员的权状,合计为二十九张。若是舍去细节不提的话,获得了过半数权状之人,就能当上下一任的仪典长。」



话是这么说没错──拉撒禄暗自叹了口气。



就算被称为赌博的世纪,想到连市长职务都能当成赌博的对象,就让他感慨这世界已经堕落如斯。他甚至想当个愤世嫉俗的家伙,为世风日下发出自以为是的叹息。



「目前理察•纳许的权状为七张,然后──朱莉安娜•威布斯塔,你手中有几张权状?」



「欸、欸,大哥,我手里有几张呀?」



对于怎么听都不像是赌博当事人该有的坦率提问,拉撒禄垮下了肩膀。



「虽说其实可以把我和威布斯塔──我指的是比较老的那位──算在一起,不过目前和他借了两张,也立了事后要归还的合约。」



「也就是说,剩余的二十张都在坎卜登•威布斯塔手中是吧?」



威布斯塔点头同意。



正确来说,他并没有真的持有所有的权状。不过,在他底下做事的人们,应该会欢天喜地地交出手里的权状吧。毕竟还留在他阵营里的就只剩这类人了。



他的面前叠了好几张白纸,充作真正权状的代用品。看来这是每一张白纸就象徵著一张权状的意思。



「此外,我允许以例外的方式追加筹码。」



温斯顿动了动肩膀,要众人看向他的身后。动作过于整齐划一、在群众之中显得突兀的部下们正伫立在该处。



「我们具备著将人类的身体或死亡转换成金钱的法门。这回,我允许让自身的身体、尊严,和施展能力的各种权利──换个说法就是生命──作为赌金,并视为一张权状的价值。此外,在赌博败北时,若有支付的赌金不足的状况,也能应用这样的方法弥补。」



就算亏欠的权状再多,只要交上自己的一副身体就能偿还,听起来还真是划算──拉撒禄先是想到这里,随即摇了摇头。这可是黑社会大人物的心腹所准备的偿还方案,就连能不能在偿还欠额的当下维持人类的外貌都很难说。



「这场对决的落幕,取决于在场全员都同意结束的瞬间──或是参与者因为用尽赌金等原因,让我裁定无法让赌局继续下去的时候。」



「是『还活著的所有人』才对啊。」



威布斯塔讪笑著补上一句。那就像是在预言某人的死期似的。



「如果说是所有人的同意,那只要得不到死人的同意,这场赌局就会变得没完没了。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当下还活著的所有人的同意』才对。」



「那就采用坎卜登•威布斯塔的意见吧。那么,只要在那个当下还活著的所有人同意结束,这次的对决就宣告落幕。好了,还有人有疑问吗?」



纳许轻佻地举起了手。



「耍老千呢?不禁止的话没关系吗?」



「就算我说『禁止』,你们肯定也不会收手吧。要是每看穿一次伎俩就得中断赌局,那光是发牌就得发到天亮了。不过呢,嗯,这样吧。」



在沉默了数秒之后,温斯顿这么说道:



「我不禁止耍老千,但允许揭发耍老千的行为。揭发时必须说明耍老千的时机、实行的人物和使用的手段。只要揭发的内容无误,实行伎俩的人物就视为无条件败北。反过来说,要是揭发的内容有错,那就会视为揭发者的败北。」



威布斯塔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喔。那揭发内容的真伪又是由谁来裁决?」



「由我裁决。」



直截了当的回答。温斯顿以不带丝毫迷惘的口吻,高傲地宣言道:



「没有我看不穿的伎俩,所以正确与否就由我来判断。此外,若是无人揭发的话,我就会默许耍老千的发生。」



换作是其他人的话,这番话显然是痴人说梦,但一旦出自这名男子之口,听起来就像是在陈述一件单纯的事实。



纳许和威布斯塔似乎也有同感。两人都默不作声,在没有任何异议的表态下让温斯顿继续开口。



温斯顿从口袋里抽出扑克牌,放到了桌上。



「好啦,那差不多该开始了。有人在开赌之前还有事要做的吗?」



纳许从口袋里拿出鼻菸盒,以左手用力地握住。在短短一瞬间,他以其他人几乎都不会察觉的小动作,将视线投向了芳妮。



威布斯塔卷起薄薄的嘴唇,做出了微笑的模样。他乾枯的双手像是按捺不住似的交握起来,坐在轮椅上的身子微微前倾。



至于拉撒禄只是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随意地环顾四周。由于今天的赌局很可能会闹出人命,因此他禁止莉拉、爱蒂丝和菲莉到场。也因为如此,站在周遭的全都是陌生的脸孔。这时,他发现芳妮•马雷正直直地看向自己,这种身处敌境的感觉削尖了拉撒禄的神经。



不打紧,这和平时的赌博差不了多少。虽然被逼入了有些奇怪的处境之中,但为了能以赌博师的身分继续走下去,他也只能朝著脱离窘境的出口迈进。



然后朱莉安娜笔直地举起了手──



「有!人家可以去上厕所吗?」



没当场摔倒在地的拉撒禄,实在很希望有人能夸他两句。



在骰子转了几圈后,决定让拉撒禄担任第一局的庄家。



他在内心悄悄叹了口气。



(可恶──在这个游戏之中,风险最大的就是做庄的瞬间啊。虽说威布斯塔没有把我搞垮的理由,但纳许就没有这层顾虑了。)



会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拉撒禄看著纳许放上桌的两张权状。一想到支付的赏金必须与下注金同额,那他等于是一开局就面临了致命危机。威布斯塔虽然只下注了一张,但他应该不需要考虑太多才是。



由于朱莉安娜连牌都翻不好,拉撒禄自然得代替她进行洗牌,并将七张牌发到了每个人的面前。



也不晓得朱莉安娜有没有理解状况,只见她以靠不住的动作拿起了手牌。至少别失手让牌掉到地上啊──拉撒禄的这个念头已经和祈祷差不多了。



梅花Q、黑桃8、方块8、黑桃5、梅花5、方块3、红心2。



还不差,应该说是很好的手牌。如果现在当的是玩家,而且要以获胜为目的找出最佳解的话,拉撒禄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将短边做成一对5吧。



然而──他将视线投向纳许。



他无法看透挂著淡淡笑容的纳许的内心。能当上这座赌博城镇的第二把交易,足见他还是有两把刷子。



「欸,大哥,该怎么办?要怎么做才好呀?」



听到朱莉安娜的坦率提问,拉撒禄只以手指做出指示。他把梅花Q和方块3移到短边。



翻牌。拉撒禄首先确认起纳许的手牌。



长边是方块A、红心A、梅花J、梅花8、红心7。



短边是方块7和红心7组成的一对7。



两边都是一对,让拉撒禄安心地按住胸口。要是他也将对子各分到一边的话,就会很一般地败给纳许了。和平常玩的──以五张牌为主的吹牛等牌戏相比,有七张之多的手牌凑出一对的机率明显高出许多。



威布斯塔的两边都是无牌型(高分牌),因此败给了拉撒禄。纳许的下注金原封不动地回到他的手边,而威布斯塔下注的一张则是送到了拉撒禄的手边。



庄家以逆时针的顺序轮流,接下来轮到威布斯塔做庄。



拉撒禄只出了一张作为赌金。毕竟合约明定了最后仍是要缴回的规则,就算从威布斯塔手中赚得再多也毫无意义。纳许在稍稍思考后,下注了三张。从他手中的权状合计为七张来看,他或许是害怕将过半的赌本拿出来下注吧。



朱莉安娜翻开的牌可说是不好不坏,拉撒禄机械性地拆成最合适的牌型。



而在纳许开牌的瞬间,拉撒禄稍稍感到有些意外。



纳许的长边是梅花Q、方块Q、黑桃10、梅花2、红心2的两对。



短边则是黑桃A和黑桃J的高分牌。



拉撒禄之所以会对这样的拆法多加留意,是因为纳许把两个对子都留在长边,并把短边分成高分牌。



基本上来说,当拿到两对的时候,最佳解便是将两个对子拆开,但其中也还是有例外。比方说,一对2在对子里是属于最弱的等级,强度上和A的高分牌差不了多少。



(即使如此,这也不像是仰赖感性的拆法,而是基于理论的拆法。以纳许会重视好兆头的个性来说,这样的做法有些稀奇啊。)



这也代表纳许为这次的对决做足了准备吧。他理解了最佳解的理论,并敢于实行。



庄家威布斯塔开了牌。



长边是红心K、方块K、梅花6、梅花4、红心3。



短边是红心Q和黑桃7。



如果拆开两个对子的话,纳许就会以平手收场。但纳许却是将两对都留在长边,并赢下了这一局。仪典长将三张权状递给了副仪典长。



「今天的我办得到,赢得了!坎卜登,想认赔的话随时都可以开口啊。如果你打算从仪典长之位引退,我也不想让这种无人获益的争执延烧下去。」



对于纳许的这番话,威布斯塔仅仅像是在可怜他似的,冷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稳妥地以平手收场的拉撒禄,在将牌收起的同时──



(哎,会拿仅仅一局的结果论胜败,也是赌博师常有的心态。虽说这也有为自己打气的作用在,但只拿下一局的胜利就在那边大呼小叫,还真是让人不敢恭维啊。)



况且──拉撒禄稍稍皱起了眉头。



(在这种紧要关头变更战略也不是一件好事。)



纳许收回了牌,进行切牌。下一局轮到他做庄,拉撒禄和威布斯塔都必须下注。拉撒禄对眼前的少女悄声说道:



「朱莉安娜,下注三张。」



朱莉安娜几乎什么都不去思考的个性虽然诡异,但这种时候却是相当方便。她毫不犹豫地将手边的全数权状──合计三张推了出去。



「────────」



拉撒禄总觉得纳许从喉咙发出了「咻」的一声。



他会动摇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拉撒禄把手上的赌本全都压下去了。而且还是在这种一切都还不明朗的状况下。



会冒出「难道拉撒禄已经掌握了这一局对决的必胜法门」的疑念也是理所当然。



(唉,其实我没有啊。)



虽然没有,但纳许却显露出会为这种小手段动摇的态度。



威布斯塔像是在协助拉撒禄补上一枪似的,下注了多达八张的权状。纳许像是被这一局的对决震慑住似的,将手中的鼻菸盒转了一下。



(…………是说,八张?)



威布斯塔目前的赌本为十六张,那这个奇怪的数字是怎么得出来的?



(他应该不是那种随便下注的个性。威布斯塔手边的赌本为十六张,换句话说──哦,原来如此,是以过半为目标啊。)



权状总计为二十九张,为了赢得仪典长的宝座,需要的权状数量为过半的十五张。



(换句话说,只要手边还有八张权状,就能在一局赌博之中夺得过半的分量。手边的权状数量在八张以上或是未满八张,面临的状况会大有不同。所以威布斯塔才会以让手边留有八张为前提,决定这局的赌金啊。)



拉撒禄将发下来的牌拆开。他让长边做出一对6,短边则是Q的高分牌。虽然很难说是一手好牌,但因为凑到了一对,所以也不算太糟。



威布斯塔也在长边凑出了一对7,短边则是K的高分牌。



而在庄家纳许开牌后,拉撒禄险些就要不顾立场发出叹息了。这也太扯了吧──他暗自这么想著。



「………………」



纳许似乎也心知肚明,只见他沉默了下来。



纳许的长边为梅花A、方块A、红心A、方块4、黑桃3。



短边为黑桃9和方块5。



一旦凑到了三张A,那就该拆出一张放到短边才对。毕竟一对A已经是对子里最强的牌型,而当高分牌时也是如此。比起将长边凑成三条A,短边只放普通的高分牌,这样的拆法才更有胜算。



更何况,只要他这么做的话,肯定就能赢下这一局。而纳许肯定不会不知道这样的牌理。



(没有按照牌理出牌──这并不是问题所在。重点在于急就章地恶补知识,让内心的价值基准产生动摇这点。没能理解透澈的理论,不具备任何价值啊。)



如果真的有信心的话,就该去相信好兆头和自己的运气才对,如果打算贯彻合理性,就该依照牌理出牌。



就因为内心缺乏判断的基准,所以拉撒禄光是一个小小的挑衅,就足以让他舍弃牌理,并轻易地转变方针。纳许的赌博方针,就是这么容易受到他人的影响。



这可说是个难以挽回的破绽。虽说拉撒禄和威布斯塔都在这一局的对决以平手收场,但纳许却因此暴露出了极大的弱点。



第一轮的赌局就此结束。再次轮到拉撒禄做庄,这一局的拉撒禄和威布斯塔形成平手,并赢了纳许。比起战略性,这更像是纯靠手上的好牌取得的胜利,拉撒禄手边的权状变成了五张。纳许的赌本则是少了两张,变为八张。



(是说,纳许在下注时也是以八张作为底线啊。果然双方似乎都明白八张的重要性。)



纳许看著减少的赌本,做了一次呼吸。也许是为了维持精神方面的稳定,他将鼻菸盒传到了右手,但随即像是冷静不下来似的在右手弹跳著,很快又回到了左手。



轮到威布斯塔做庄。拉撒禄再次以一张下注。



恰成对比的,是露出迷惘神色的纳许。他在稍事思考后下注三张,而拉撒禄隐约能看出其中的理由。只要获胜的话,纳许的赌本就会变为十一张。由于他迄今拥有的最多张数为十张,因此纳许应该是想为自己打气,以再下一城为目标吧。



反过来说,他这么下注的意图也就是如此肤浅而已。



「是说,喂,朱莉安娜,别睡著啊。」



拉撒禄这才发现朱莉安娜的脑袋已经微微晃了起来。就算被轻敲了一下,她也一副错不在我的模样。



「因为好闲呀。人家只是照著指示放牌而已呀。乾脆让大哥来玩不就好了?」



「你要是不在场的话,我就要被扫地出门啦。」



「可是还是太久了啦。欸,大哥,还────」



没吗?──在朱莉安娜问到一半的时候,拉撒禄更加用力地敲了下去。你差点就说了不该说的话啊──他勉强以视线制止了朱莉安娜的行动。



他依照牌理拆开手牌。反正这一局是威布斯塔做庄,下注的权状也只有一张。对拉撒禄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局面。



接著众人开牌。



(…………………………嗯?)



之所以感到微微的不对劲,是因为威布斯塔挪动视线的方式有些奇妙的关系。他似乎在锁定某个东西,但那并非纳许的脸孔。他以旁人几乎看不出来的细微动作,正紧盯著某个东西。



而在看到开出来的牌之后,这股不对劲的感觉,便在一瞬间转换成可称之为绝望的心情。



威布斯塔的长边是黑桃8、红心8、红心7、红心6、红心4,牌型是一对8。



短边是梅花A和红心9,A的高分牌。



纳许的长边为黑桃K、梅花K、方块8、方块7、方块5,牌型是一对K。



短边则是黑桃A和梅花10。虽说A的高分牌和威布斯塔相同,但在比第二张高分牌后,就是纳许的牌型较大,因此以纳许的胜利作收。



纳许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十一张。也许在这场风波之中,这就是他距离仪典长宝座最为接近的瞬间。



然而,拉撒禄却反而被消沉的预感给缠住了。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这局的威布斯塔刻意避开了最佳解──他采取了原本不会采取的行动。虽然纳许没有察觉,但他刻意地营造了能让纳许获胜的局面。



(威布斯塔若是愿意换牌的话,就能在几乎不动到短边强度的情况下让长边形成同花。如果把红心同花拆到长边的话,威布斯塔就能在这一局以平手收场。)



而威布斯塔若是刻意避开既有的法则,那就一定有他的用意在。



其中的意图之一,大概是为了调整纳许在面对下一局时的心态吧。让纳许获得了最多张数的权状,让他松懈一个瞬间。威布斯塔的目的,恐怕就是要让纳许感受到从高处坠地的感觉吧。



威布斯塔持有的权状为十三张,纳许为十一张。即使如此,威布斯塔还是保有较多的优势──在想到这一点的瞬间,拉撒禄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就在下一局的庄家纳许结束切牌的同时,拉撒禄将一张权状放入下注区。就在这一瞬间,威布斯塔动了。



「……………………」



「────────什么!」



就连拉撒禄都忍不住为之摒息,至于纳许则像是反射性地喊出了声。在周遭观众的交头接耳之中,唯一没认清状况的就只有朱莉安娜而已。



「威布斯塔赌了十二张权状」。



虽然手边还留有一张,但这已经是极为大胆的赌法了。威布斯塔像是采取了理所当然的赌法似的,就连眉毛都没抽动一下。



他甚至以手指敲了敲桌面,催促起已经僵住的纳许。



「怎么啦,还不快点发牌啊?」



纳许像条鱼一样开阖双唇的模样固然滑稽,但若是站上同样的立场,拉撒禄大概也会产生同样的冲击吧。威布斯塔肯定不是在毫无胜算的状况下面对这场赌局。他看得出纳许正被比拉撒禄出手挑衅时更为强大、几乎是要不战而败的预感纠缠著。



纳许接下来挤出来的话声无比沙哑,像是已经被抽乾了水分。



「威布斯塔,老头子,你行行好,差不多该让这场争执落幕了吧?虽然确实是引爆了风波,但我和你一直相处得很愉快,不是吗?」



「是没错。」



「就我个人来说,你只要态度能开放一点,对行政的意见再少一点就没事了。说到底,我本来就不是真的想当仪典长。这样吧,你只要愿意放弃些许财产,要我就此投降也行。只要在场全员都同意的话,这场赌博就会宣告结束对吧?」



些许财产──拉撒禄从这句话的语调之中听出了端倪。换句话说,所谓的些许财产,指的应该是威布斯塔坐拥的那些小妾吧。



只要芳妮•马雷最终能摆脱这种身不由己的处境,纳许就愿意抽手的说法,恐怕也不是在说谎。



然而──拉撒禄在内心摇了摇头。讲这些话的时机有些太迟了。不管在任何时候,被提出交涉的总是占了优势的一方。为此,纳许应该表现得再平静一些才对。



威布斯塔的回应当然是直截了当。



「老夫会讲述的就只有真实。」



这明显是在拒绝交涉。纳许一时之间显得有些喘不过气,但他随即振作了起来──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如此。



纳许的手指再次有了动作,将扑克牌发了下来。



来到手边的是红心J、红心10、黑桃9、黑桃8、黑桃7、方块7、梅花7、方块5。



(虽然可以排出7到J的顺子,但这样短边会变得太弱。依照牌理的话,应该要把J和10放到短边,让长边形成一对7吧。不对,这里该……)



拉撒禄看了看威布斯塔下注的十二张,又看了看纳许手边的十一张权状,接著仅以手指的动作让朱莉安娜拆牌。



虽然拉撒禄的动作并没有带来任何影响,但这时一股紧张感已经从桌面扩散到大厅的各处。因为任何人都很清楚,接下来翻出来的牌面强弱,就等于象徵著这座城镇的未来。



喀──一道小小的声响传了过来。原来是纳许微微发颤,让牙关发出了这样的声响。大量的冷汗滑过他的脸颊,手指也带著藏不住的颤抖。就纳许的考量,他原本打算在权状接近总数的一半时,在要求威布斯塔放弃些许资产──也就是芳妮──之后结束这场对决吧。但这天真的计画却被敲得粉碎,让纳许像个孩子般害怕不已。



布满皱纹的手指轻松地翻牌,没有皱纹的手指则是拙劣地现出手牌。



拉撒禄则是按住额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纳许的长边为梅花Q、方块Q、红心Q、梅花2、方块2,牌型为葫芦。



短边则是方块10和红心2形成的高分牌。



在开牌的瞬间之所以没有破口大骂,都要归功于拉撒禄的自制心。



(这个白痴!都到了紧要关头,为什么还要怕得逃离最佳解啊?在凑到Q和2的三条的当下,为什么不让短边形成一对,而是弄成高分牌啊?)



拉撒禄不是不明白在面对这种下了十二张重注的赌局之中,会在生理上产生恐惧,不敢让其中一边的牌型太弱的想法。然而,问题在于人类的感性究竟能不能与机率搭上线。



纳许的报应来得相当明确。



威布斯塔的长边为梅花K、方块K、红心K、梅花9、红心9,牌型是葫芦。



短边则是梅花A和梅花6,高分牌。



虽然和纳许的牌型相同,但由于构成的牌面较大,因此是以威布斯塔的胜利作收。在下了十二张的重注进行的对决之中,威布斯塔获胜了。



威布斯塔显然看穿了纳许拆牌的方式。



就牌理来说,这种状况应该要将葫芦拆成三条和一对才是,不过,威布斯塔明明没有像纳许那般受到了价值观的动摇,却还是把长边拆成了葫芦,牌型的强度也确实在纳许的手牌之上。



纳许若是遵从牌理,把三条Q的一对拆到短边的话,至少也能在这局形成平手才是。然而,这理当会实现的未来,却正是在纳许懦弱的决策下失之交臂。



十一减十二的答案相当单纯。在赌本不足以支付的时候,这场对决的裁判──温斯顿等人所会采取的行动也同样单纯。



吭啷──这是纳许踹倒椅子起身时所发出的声响。这慌张起身的动作,让他手中的七张牌一张张地散落到桌子底下。



「等、等等!别急,我有的是钱。我只要现在去找个人买下一张权状就没事了吧?对吧?反正议会的人肯定也都到场了吧?要多少我都出。要多少我都出!」



温斯顿以慢条斯理的动作走到了纳许身边。



「遗憾的是,理察•纳许,这样的动作应该在赌局开始之前完成才对。」



「混、混帐!我不要!我不该在这种地方败北!我有!我有说什么都得完成的事!求你手下留情!」



大吵大闹的纳许,换来的是周遭观众冰冷的视线。不管在什么样的社会里,都存在著赢家和输家,而现在的世道则是洋溢著对输家极为冷淡的风气。



看到惨兮兮地口吐白沫的纳许,威布斯塔满足地露出微笑。



「哎,老夫也感到很遗憾啊,理察────」



「────我也感到很遗憾呢,居然完全被你们忘掉了。」



拉撒禄轻轻拍了朱莉安娜的肩膀,在感觉到她的肩膀轻轻一颤的同时,拉撒禄将手伸过她的肩头,在桌面上用力一敲。



「谁说已经结束了?」



桌上摆放的是朱莉安娜还没翻开的手牌。



牌九是个相当罕见的游戏,也有著几许特色。其中一项便是「玩家有办法刻意地直接认输」。



「看吧。」



拉撒禄一鼓作气地掀开了七张牌。若是依照牌理,此局应当是以平手作收,但拉撒禄实际上并没有依照牌理拆牌。



长边是红心J、红心10、黑桃9、黑桃8、方块5。牌型是高分牌。



短边则是黑桃7和方块7,一对。



「一旦短边的牌型比长边还大,那该名玩家就得无条件认输」。



「好啦,如此一来,这次的对决就真的结束了吧?」



说著,拉撒禄用指尖将下注的一张权状射向纳许。



有那么一瞬间,纳许对他露出了愕然的神情。他大概没料到加入威布斯塔派的拉撒禄会采取这样的行动吧。换句话说,拉撒禄看穿了威布斯塔会在这一局的对决把纳许逼上绝路,为了送出一张权状好保全纳许的性命,他刻意将手牌拆成直接落败的牌型。



威布斯塔的视线扫了过来。对于那双宛如昆虫般看不出情绪的视线,拉撒禄耸了耸肩躲了开来。



大概是因为一直默不作声,才会把拉撒禄的存在遗忘吧。温斯顿有些尴尬地乾咳一声,从纳许的手中取走了十二张──包含拉撒禄送来的一张在内──权状,传到了威布斯塔的手边。



纳许手边的权状全数消失了。



这就是事前和威布斯塔一同商议过的风波落幕形式。威布斯塔以视线催促起温斯顿。拉撒禄将事前借来的份和在赌局中赢来的权状一同缴交给威布斯塔。原本堆在朱莉安娜面前的权状全数被收回,堆叠在威布斯塔的面前。



(如此一来,与威布斯塔缔结的合约就结束了。既然有温斯顿坐镇,那也不需要太过担心,真轻松啊。)



看著被清空的桌面,纳许颤抖著下颚说道:



「可是,这么一来…………!」



这并非对拉撒禄的谢意,也不是对威布斯塔的恨意,而像是在哀悼因为他的败北而逝去的某人的未来。有那么一瞬间,他将视线投向了芳妮。



他像是走投无路似的用力敲了一下桌面,用力掐紧了鼻菸盒。



「那、那就用我的命来────────」



「住手吧,『帅哥』纳许,可别以为自己有办法反败为胜。」



拉撒禄用像是在开导小孩般的口吻缓缓说道。



他原本带著更多的赌本参与赌局,却还是输了个精光。就算拿性命的价值换成一张权状再比一局,结果也是可想而知。



「可是,我…………………………!」



「现在还不是你赌上性命的时候吧?」



对于拉撒禄的这番话,威布斯塔疑惑地眯细了双眼。他像是打算要尽快收场似的,对温斯顿开口道:



「那么,这么一来就结束──」



「错了,我们继续赌。」



他的话语却被拉撒禄打断了。



「…………」



威布斯塔闭上了嘴巴。在他开口之前,拉撒禄伸手入怀,取出了一张变得皱巴巴的纸张,将之撑开后拍到了桌上。



凡是在场的人都能一眼看出,那就是市议员的权状。而且还是不折不扣的真货。



「好啦,这是下注金,让我们继续赌吧。」



威布斯塔眨了一下眼睛的动作,等于是向拉撒禄表示这样的状况也出乎他的意料。虽然知道沉浸在这样的快感之中会有危险,但能让他碰一鼻子灰的感觉果然还是相当爽快。



「温斯顿,快点依照合约把那个取走。」



威布斯塔像是下意识地这么开了口。他似乎也知道温斯顿不会将之取走,只是以公事公办的态度做著确认。



温斯顿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只见他同样冷淡地说出否定的话语:



「不,坎卜登•威布斯塔,那一张并非从你手中借来的权状,也不是在今天的赌博中获得的成果。由于不符合事前设下的条件,所以我们不会将之取走。」



「…………拉撒禄,那张权状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当然是从市议员的手中得来的啦。说不定他是参事议员呢?算了,反正在这种状况下也差不了多少。」



「老夫想问的不是这个,你应该也懂吧?」



我当然懂啊──拉撒禄在喉咙深处发出了笑声。稍稍垂下目光的威布斯塔,此时肯定在脑海里核对著能参加市议会的全员清单吧。



照理来说,威布斯塔应该支配了这座城市的一切才对。他应该让各式各样的人臣服在脚底下才对。想当然耳的是,会将市议员的权状交到拉撒禄手上的家伙,肯定早在威布斯塔「清理门户」的过程中被轰了出去──才对。



「老夫要你去赌来的权状,已经透过温斯顿交到了老夫手中。既然如此,那纸权状是打哪儿来的?」



「打从一开始就存在吧?虽然你不晓得,但还是有对你的治世感到百般厌倦,偷偷地把权状送给我的议员。」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就连老夫都有所不知的这座城镇的事实,身为一介旅客的你更是无从得知。有谁、又会为了什么目的做这件事?」



「打从一开始就存在吧?虽然你不晓得,但还是有对你的治世感到百般厌倦,偷偷地告诉我哪个议员会奉上权状的家伙。」



这时,拉撒禄空出了整整数秒的空白时间。他虽然看起来是在试图营造出戏剧性的效果,但实际上仅是因为拉撒禄视野中某个人物的站位不佳而已。拉撒禄以视线催促那人,要她再往后退个两步。对对对,快一点啊。



接著,他露出了一抹邪笑。



「没错,像是──站在你身后的人之类的。」



瞬间,坐在椅子上的威布斯塔猛地挥舞起手臂,试图殴打站在他正后方的芳妮。



然而,芳妮早已退到威布斯塔攻击距离的两步之外了。



明明没被打中,芳妮还是喊出了短促而抽搐的尖叫。如此一来,与威布斯塔敌对一事就成了定局。拉撒禄对芳妮招了招手,要她过来自己这里。



「你这──贱货!」



「哎,仔细想想其实意外简单喔。只要看了这张便条上的地址就懂了吧?就是住这里的家伙把权状送我的喔。」



拉撒禄从怀里取出了另一张纸片。虽然感觉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但这其实是抵达镇上没多久,芳妮在给出写有能见到威布斯塔的赌场地址的纸条时一并递来的东西。



只要俯瞰整个状况,就能明白芳妮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想法作为行动的准则。



她不认为拉撒禄受到纳许拉拢是好事,但若说她是否是真心为威布斯塔效力,那答案也是否定的。正确来说,她是透过一点点的小动作,让拉撒禄得以维持不倾向任何一侧的立场。



问题来了,让拉撒禄倒向纳许阵营,或是加入威布斯塔一方时所带来的损失为何?维持中立的立场所能带来的利益又是什么?



答案是「让朱莉安娜过上正常的生活」。



他拍了一下朱莉安娜的发窝,让她坐著扬起视线。接著,拉撒禄向一直望著朱莉安娜表情的芳妮问道:



「所以说,虽然我不晓得你们多久没见面了,但对于这场感人的母女重逢还满意吗?」



朱莉安娜的嘴唇做出了「母女」两字的发音,接著将头侧了起来。



「母亲大人?」



芳妮的反应不如拉撒禄所预期的那般激烈。她既不笑也不哭,就只是轻柔地摸了一下朱莉安娜的头顶而已。



她的手臂之所以颤了一下,想必是因为碰到了残留在朱莉安娜头上的伤痕吧。芳妮垂首说道:



「从你诞生至今,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呢。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她便将手从朱莉安娜的头上收了回来。



既然是第三次,那就代表从出生后就几乎没见过面了吧。既然朱莉安娜从未提及过关于母亲的只字片语,此事又与威布斯塔有关,那可信度应该相当高吧。但对拉撒禄来说,这是相当无所谓的事。



不过,明明就处在动作稍大就有可能被威布斯塔抓包的状态,芳妮却还是能透过最小限度的操作,让权状落到拉撒禄手里。这点著实让拉撒禄想夸她几句。



总之他耸了耸肩,将视线投向温斯顿。



「喏,温斯顿,快把纳许掉落的牌捡起来啊。要继续赌了。」



温斯顿蹲下身子,在僵硬了一个瞬间后拾起七张牌,在他站起身子后,拉撒禄便从他的手里接过牌堆。



「好啦,接下来轮到我做庄对吧。」



「是啊,不,在那之前──」



威布斯塔轻轻举手,打断了拉撒禄的发言。他的嘴角画出了一道平缓的笑意。



到目前为止,威布斯塔一直散发著一股游刃有余的气息。就连拉撒禄以出乎意料的赌博方式对他发难时,他也像是深信自己仍处于绝对安全的区域之中。究其原因,肯定是因为他相信自己能在一个瞬间平息这场骚动的关系吧。



威布斯塔以锐利的指尖敲了敲桌面,以不容分说的口吻这么说道:



「朱莉安娜,你身后的男子已经背叛了老夫,而身后的男子仅是你的代理人,参与这场赌局的原本就是你。换句话说,只要你停手的话,这场赌局就结束了。」



威布斯塔的口气充满自信,像是坚信朱莉安娜一定会听话似的。



「回家吧,朱莉安娜。」



「才不要呢──」



朱莉安娜以小孩子闹脾气般的口吻这么拒绝了。



「………………………………」



哦,光是能看到这张表情,我下那么多功夫就算是值得了──拉撒禄冒出了这种突兀的想法。若不是身处此时此刻,想必绝对看不到威布斯塔被反将一军时露出的愕然神色吧。



威布斯塔如鲠在喉,重新斟酌用字遣词──这既是今天的头一遭,想必也是他人生之中暌违已久的状况吧。



「朱莉安娜,老夫的女儿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就这么深爱那个男子吗?无论是养育之恩,还是你至今挂在嘴边的爱,难道都只有那么一点价值而已?」



「不是的,父亲大人。人家很爱父亲大人喔!大哥的话就没那么爱了。」



朱莉安娜的心灵单纯得不似人类,而她肯定也不具备说谎的功能。不管看在谁的眼里,肯定都会明白她的话语不带一丝虚假吧。就算她对威布斯塔所说的爱为虚假,威布斯塔肯定也能看穿她的谎言。



也许是无法将发自内心的爱和窝里反的行径连结在一起吧,威布斯塔单薄的眉毛稍稍皱了起来。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对险些被杀一事怀恨在心吧?但你居然会怨恨这件事?」



那打从心底感到意外的口吻听在非当事人的耳里,大概只会觉得一头雾水吧,但在针对朱莉安娜的情况下,这就是个实事求是的疑问。朱莉安娜像是在卖关子似的,对他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啊哈哈。完全不对。完──全错了呢。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人家明明这么爱父亲大人,为什么父亲大人却这么地不了解人家呢?」



听到朱莉安娜在这样的状况下还能发出如此纯真而幼稚的笑声,拉撒禄的背脊不禁窜上一股凉意。



虽说有其父不一定必有其子,但坐在眼前的少女确实是一头怪物。怪物的孩子以怪物的身分哈哈大笑著。



「朱莉安娜,如果你打算坐在那里,就最好当作丢了这条小命。」



「啊哈。啊哈哈。父亲大人,人家之所以坐在这里,就是为了要杀死父亲大人哟。」



还好从自己的位置看不到朱莉安娜的表情──拉撒禄在她的正后方摇了摇头。不管她现在浮现出的是何种表情,想必看了都会让人吓破胆吧。



「人家爱您,父亲大人。人家要杀了您,父亲大人。好啦,让我们开始吧。」



听到朱莉安娜像是在宣布赌局继续的话语,拉撒禄从善如流地开始切牌。



威布斯塔终究还是维持著冷静。说起来,对他来说,眼前的状况还不至于太糟。虽然朱莉安娜的敌对确实出乎意料,但在赌局之中,她就只是个柔弱无力的少女而已。说到底,他的敌人就只有拉撒禄,而拉撒禄的赌本也仅有一张权状而已。



在牌发下来之前,威布斯塔将三张权状作为赌金下了注。其中一张用来取回权状,另外两张则是用来杀掉朱莉安娜和拉撒禄。



拉撒禄无言地发出两叠七张牌的牌堆,将其中一叠交给威布斯塔。



「说起来,朱莉安娜啊,老夫原本以为你是个能干的孩子,想不到竟然会变成这副德性。为了增长见识,希望你能回答一下,你到底是基于什么样的念头背叛老夫的?」



「还不是因为父亲大人想杀掉人家。」



听到朱莉安娜像是推翻先前发言的话语,威布斯塔抬起了视线。在这段期间,拉撒禄原本打算确认手牌,但忽然有了别的想法。



他让姿势微微前倾,让下颚几乎完全叠在朱莉安娜的发旋上,也将重心稍稍挪了过去。唔咕──朱莉安娜发出了像是被压扁的声音。



梅花J、方块J、方块9、梅花6、黑桃5、方块5、方块4。



(有点难办啊。根据牌理,在凑到两对的时候应该要将其中一对拆到短边,但虽然5没2那么小,却也称不上是大牌。考量到这是输不得的状况,不如就放弃掉短边,让长边凑成两对算了…………?)



他一边思考著一边盖牌,在随意搅动过后再次窥看,接著再次盖牌,又一次搅动手牌。



他知道纳许在看到这宛如占卜师一般的可疑动作后投来了视线。拉撒禄像是在装傻似的送了个秋波后,纳许随即皱起了脸。



就在他把玩手牌的这段期间,父女的对话依旧进行著。



「想杀你?你果然也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啊。是老夫看走眼了,老夫原本以为就算想杀了你,你也不会反咬老夫一口啊。」



「嗯,因为您搞错了。应该是搞错了呢。问题不在于人家差点被杀,而是父亲大人打算杀人家的这个部分呢。」



威布斯塔像是被朱莉安娜的这番话打消兴致似的,将视线挪回手牌上头。



「如果你真的爱老夫的话,就应该乖乖被杀才对。如果你是真心爱老夫,那被当成道具肯定也是你发自内心的期盼吧。不过就是险些被杀就想反杀老夫,你的爱终究是肤浅至斯──」



「不是的!不是的!」



磅──朱莉安娜拍了一下桌子。她像是想传达的话语迟迟没能传递成功似的,重重地用脚跟跺了一下地板。



接著,她这么大喊道:



「因为,父亲大人,您不是没有叫人家去死吗!」



正要将牌拆成长边和短边的威布斯塔停下了动作。他像是明确地认知到眼前的少女是个异物似的,眨了一下眼睛。



「……………………哦?」



「大哥要是杀了人家的话,就会证明他的『青白』,所以人家不能被他杀掉。既然如此,为什么父亲大人要派那些可怕的人过来呢?」



「因为那是最为确实的手段──」



「不对,所谓最为确实的手段呢,父亲大人,『是对著人家喊去死呀』。」



回过神来,才发现大厅变得一片寂静。



朱莉安娜挥洒出来的感情既纯粹、又透澈,还充满著爱情──也因此让人恐惧。明明用的是人类的话语,却讲述著非人哉的理论,牵引出一股诡异的气息。



「不可以被大哥杀死,但是镇上又不能用暴力,所以叫人家去死才是最为、最为有效的方法呀!明明是这样,父亲大人却没有要人家去死呢。为什么呢?」



「………………」



「您看,您不打算回答吧?因为人家察觉到了。人家终于察觉到了。父亲大人,您没有接纳人家的爱,也没有爱人家对吧?父亲大人,您的世界里只有敌人和道具,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对吧?」



可是呀──朱莉安娜继续开口。



她就像是舞台上的女演员,配合曲子高歌著爱。



「即使如此,人家还是爱著父亲大人!」



「…………那么,你又是基于什么理由坐在那里?」



「因为只是当个道具,是没办法被父亲大人爱的对吧?既然如此,那父亲大人的世界里就只剩下敌人了!既然如此,人家就只能爱著父亲大人,成为父亲大人的敌人,杀死父亲大人了!」



拉撒禄静静地摇了摇头。三天前,在听到她表示「决定好要做什么事了」并做出说明后,拉撒禄首先怀疑的是她的理智是否清醒。而在察觉她确实极为清醒,这样的逻辑也没有矛盾的时候,拉撒禄反而怀疑起自己的脑袋是否清醒。



当时的感受,肯定让大厅里的所有人都体验过了一遍。毕竟就连温斯顿都对周遭的群众或拉撒禄等人放下警戒,只将视线投注在朱莉安娜身上。



威布斯塔没有回应朱莉安娜的话语,将牌盖了下来。接著,双方同时开了牌。



朱莉安娜的长边为梅花J、方块J、方块9、梅花6、方块4。牌型为一对J。



短边为黑桃5和方块5。一对5。



威布斯塔的长边为红心A、红心Q、红心10、方块10、红心6。



短边为梅花4和红心4。



(我的预测中了…………!)



他在内心暗自叫好。



在这一局的对决中,威布斯塔能将长边拆成红心同花,在短边凑成10的高分牌,又或者是在长边拆成两对,短边凑出A的高分牌,是相当强势的手牌。若是依照牌理出牌,或是使出他至今连连展露过的过人预测技术,那肯定不至于落败。



然而,威布斯塔的预测却出错了。



错估拉撒禄手牌强度的他,似乎认为自己只要没把短边凑出一对就会落败,因而拆掉了同花追求胜利,但最后却是由拉撒禄胜出。



威布斯塔按住额头,将三张权状推了出来,并这么说道:



「因为爱,所以要杀啊。你爱的老夫要是死掉的话,难道你就不会悲伤吗?」



回应他的是通透而快活的嗓声。



「『不要紧!因为人家爱您呀!』」



「……………………」



「不要紧的,父亲大人。就算父亲大人死了,人家也会一直爱著父亲大人。人家每个星期一定会去扫一次墓,把墓碑擦得亮晶晶的,也会供奉很多很多的花,所以您不用担心哟!」



那像是在安慰威布斯塔的口吻,既让拉撒禄感到好笑,同时也窜过了一阵寒意。拉撒禄虽然自知自己的价值观有些偏差,但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还像个正常的人类。



他忍不住将视线从眼前的朱莉安娜移开,和纳许对上了眼。



「喂,纳许,说点话啊。」



「啊──…………没说什么以泪洗面或是天天扫墓,而是讲一周扫墓一次,总觉得有些太过实际了,不太舒服啊。」



「哎呀,因为父亲大人要是死掉的话,人家的日子也会变得不好过嘛!而且也得去找地方工作!」



威布斯塔似乎决定不再理会朱莉安娜。他从拉撒禄手中接过手牌,以粗暴的手法开始洗牌。



现在还不到得采取守势的时候。拉撒禄将手中的四张权状全数下注。只要胜利的话就将变成八张,来到距离过半仅有一步的位置。



牌发了下来。



朱莉安娜原本想将牌全数摊开,却被拉撒禄以手势制止了。他把下颚顶在朱莉安娜的头顶上伸出了手,依序从右侧一张一张地开牌确认。虽然没办法一次确认完毕的动作有些费时,但要记下七张牌还难不倒他。



黑桃A、黑桃J、黑桃9、梅花7、黑桃5、红心5、黑桃4。



他在脑海中整理起手牌。



(能选的有两种拆法。一是让长边凑出同花,让短边变成梅花7和红心5。不然就是让长边凑出一对,把黑桃A和黑桃J放到短边。想顾虑短边的强弱还真是困难啊。)



拉撒禄在想了一会儿后,以盖牌的方式重新排列手牌,他让一对5分到右侧,接著将七张牌同时拿起,将下颚从朱莉安娜的头上挪开。



接著他拆出了长边和短边,拉撒禄以迅捷无伦的手法交换手牌,让长边形成了同花。



最后,威布斯塔展露出来的长边为方块A、方块9、方块7、方块5、方块3,牌型为方块同花。



短边则是梅花4和梅花3。



威布斯塔连败了两局。而且这都不是输在手牌不佳,而是只要换个拆法就能平手甚或获胜的局面。但他仍是败给了拉撒禄。从周遭人们逐渐增大的嘈杂声,可以感受得到对于君临这座城镇已久的威布斯塔来说,是何等难以置信的状况。



拉撒禄手边的权状增加了。八张。二十九张里的八张。他来到了只要再一步就能抵达过半的十六张的那个位置。



(况且照这样来看,下一局的对决就能让威布斯塔直接就范了……)



就在拉撒禄想到这里的瞬间,威布斯塔叹了口气,看向温斯顿说道:



「喂,老夫都要分心了。把那些吵死人的家伙从大厅赶出去。」



温斯顿朝著周遭瞥了一眼。



「如果参与赌局的所有人都同意,我就照办。」



在思考了一瞬间后,拉撒禄也同意了。在这场对决之中,拉撒禄的同意就等于是朱莉安娜的同意。



「啊,不过,让纳许和芳妮留下来。硬要说的话,他们也是这场赌局的当事人。对吧,威布斯塔?」



在气氛炒热到最高潮的时刻被赶出大厅的客人们虽然大声埋怨,但驱赶的动作仍是有条不紊地进行著。温斯顿的部下们协助人群的疏散,而他们也很快就随之离场。最后留下的就只有温斯顿一人。



「老头子居然也会在乎周遭的视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在空荡荡的大厅里走了几步的纳许这么开口后,拉撒禄忍不住夸张地叹了口气。



「白──痴,你说反了,他一出这一招,『我在下一局对决时揭发威布斯塔的耍老千伎俩』的这个计画就不能用啦。」



「……………………啊?耍老千?」



一如预料,纳许似乎没察觉威布斯塔所施展的耍老千伎俩。不对,拉撒禄也是赌到一半的时候,才明确地掌握到真面目。



他将视线投向威布斯塔,而威布斯塔则是无言地看了回来。虽然看不出肯定或是否定的意图,但他本来就不打算让拉撒禄等人活著回去吧。不管耍老千的伎俩有没有被揭穿,和他今后的人生都没有任何关连。



「与其说是耍老千,不如说是一门技术吧。威布斯塔判读的是视线。」



「视线?我虽然没那么高竿,但也没外行到会让视线把手牌内容给曝光啊?」



「你应该不算是外行吧,『帅哥』纳许。那站在你背后的客人们又怎么说?」



「……………………客人。」



纳许像是在反刍似的低喃一声。



今天的大厅挤满了人,把拉撒禄等人包围了起来。他们当然会从背后观看拉撒禄等人的手牌,并暗自思考著换作自己时该如何出牌吧。



在这种时候,视线一定会有所移动。视线会在较强的牌面上停留较久,会在能凑成对的两张牌间来回游走,而若是看到同花或是顺子这种难得一见的牌型,他们的视线就会滔滔不绝地将手牌的内容曝光。



虽说只靠视线不见得能把手牌的内容全数掌握,但在牌九这种游戏里,光是能知道对手会如何拆手上的牌,或是对手拆牌的心态,就能占得极大的优势。



「不对,虽然你这么说……喂,那可是客人喔!都拉开这么远的距离了,而且视线的挪动也只是一点点的小动作,哪有可能真的判读得出什么讯息啊?」



「在办得到的家伙面前谈论可不可行,只会感受到一阵空虚吧。」



拉撒禄这么一说,威布斯塔便像是感到焦躁似的咂嘴。



反过来说,只要能得知手法,要妨碍这种耍老千的伎俩就不难。拉撒禄改以一张一张地确认手牌,并靠在朱莉安娜的身上妨碍背后的视线,还在拆手牌的时候用上了假动作。而这些措施确实撼动了威布斯塔的判读能力,使拉撒禄确定他是从背后的客人视线判读出我方的手牌。



(唉,但就在我锁定他手法的同时,他就像这样把客人全都轰出去了。要是能维持原样再来一局的话,我只要揭发他的耍老千手法就能轻松获胜了。)



威布斯塔并没有天真到那种地步。就算能凭藉自己锻炼出来的技术占得优势,一旦做出了不需要的判断,就能立刻将之舍弃。这样的见识应当是值得尊敬的才对。



拉撒禄拿起扑克牌,开始洗牌。威布斯塔立刻推出八张权状作为赌金。这依然是一旦败北就会立刻让赌局结束的庞大赌金。



手牌发了下来。



威布斯塔以枯枝般的手指拾起发下的七张牌,摊开成扇型。接著,他毫不犹豫地拆成了长边和短边,盖住了牌。拉撒禄像是不落人后似的分出了两组牌,呼出了一口气。



威布斯塔先一步翻开了牌。瞬间,一道浅浅的笑意掠过了他的嘴角。



「真是的,你的运气真差啊,『便士』凯因德。」



「────────什么!」



看到牌面的瞬间,纳许拉高了音量。



长边是黑桃A、梅花A、方块A、方块9、方块7。牌型是三条A。



至于短边则是黑桃K和方块K。一对K。



背上窜起了鸡皮疙瘩。被他耍了老千。那超乎异常的手牌肯定是耍老千的产物。



明知如此,拉撒禄却完全没有察觉。



拉撒禄也算是技术高超的赌博师了,即使是在对话或是看手牌的过程中,他的意识也会维持著对桌面或是对手的警戒。要是打算用上粗率的耍老千伎俩,肯定就会被拉撒禄立刻发现吧。



然而,威布斯塔却一派轻松地穿过了拉撒禄的警戒网。无论是高达八张的强势赌法,或是强得惊人的手法,都是他耍了老千的佐证。



「他、他耍老千!」



「一般来说,我只会受理参与赌局者的揭发行为,不过这回的例外似乎有点多。那我就听你说吧,理察•纳许,所谓的耍老千是?」



「那副手牌──显然是坎卜登•威布斯塔动了手脚!」



「原来如此,那他是怎么动手脚的?」



被间不容发地这么反问,纳许登时闭上了嘴。这是事前决定好的规则──要揭发耍老千的伎俩时,必须说出实行的时机、执行的人物和使用的手法才行。



(但说起来,威布斯塔能触摸扑克牌的时机也有限,威布斯塔手中的那几张A里,黑桃A和方块A在上一局的对决中也出现过。换句话说,能使用的手段大概就只有几种,然而…………)



他想像起没能猜中那其中一种的可能。揭发耍老千的举动一旦失败,就会等于拉撒禄的败北。在拉撒禄等人失去所有权状离开大厅后,威布斯塔又会怎么对付他们──光是想像就让人涌上一阵恐惧。而由于届时风波已然落幕,他们肯定也无法受到温斯顿等人的保护。



「纳许,闭嘴吧。你要是再说下去,说不定就会当作是我输了。」



「可是,你看啊,拉撒禄。照理来说,对上这种牌不是稳输的吗?」



他明白纳许的意思。



短边最强的牌型为一对A,然而,威布斯塔的长边已经凑到了三张A,换句话说,一对A的牌型已经不存在了。



而三条A也是三条之中最强的牌型。理论上来说,拉撒禄的手牌再强,顶多也只能让这局形成平手。若是能预测自己会拿到这么强势的手牌,就能理解他会强势地下注八张的理由了。



在这样的状态下,拉撒禄让嘴巴扭出弧形,展露手牌。



「运气不好的是你啊,威布斯塔。」



长边是黑桃10、黑桃8、黑桃7、黑桃4、黑桃2的黑桃同花。



然后,「短边是黑桃A和红心A组成的一对A」。



在场的几个人──纳许和芳妮的声音重叠了起来。



「………………………………啊?」



「他耍了老千。」



瞬间,威布斯塔锐利地说道,接著他立刻闭紧嘴唇摇了摇头。只要看看局面,任谁都看得出耍了老千,因为五张A就这么陈列在桌上。



然而,威布斯塔应该不明白手法为何吧。



威布斯塔朝著拉撒禄盯了过来,浮现在他双眼中的疑念,八成是「拉撒禄耍老千的本事该不会凌驾在自己之上,甚至敢在自己面前大大方方地施展」吧。



然而,威布斯塔想必很快就会舍弃这样的疑念。拉撒禄的技术若是在威布斯塔之上,那就没必要白白放过威布斯塔耍老千的机会。毕竟揭发威布斯塔的手法,才是最轻松地赢下这场对决的手段。



(哎,但就算强如威布斯塔,也看不穿根本没耍过的老千吧。)



实际上,拉撒禄在这一局并没有耍老千,场上之所以会出现五张A,而且还让拉撒禄以胜利作收,都要归功于早已实行完毕的老千伎俩,以及些许的好运。



既然没有耍老千,自然也没有会被抓包的道理。拉撒禄轻松地伸手,取走了威布斯塔面前的八张权状,与目前手边的权状相叠。



如此一来就是十六张了。虽然拉撒禄打死也不干,但只要他有那个心,就能靠手中的权利当上这座城镇的仪典长。他像是在确认这些权利的厚度似的,「唰唰」地搧了几下。



威布斯塔没把拉撒禄的挑衅放在眼里。



「喂,温斯顿,这副牌好像有问题啊,这种时候不换副牌吗?」



他这么问道。只见温斯顿歪起了头──



「若每当牌组出现异状就得交换的话,那除了这一局之外,还得追溯到好几局之前的裁决啊。」



威布斯塔咂嘴了一声。原来如此。虽然完全搞不懂是怎么做到的,但至少能明白他耍老千的手法是从牌堆里抽出扑克牌,并与手牌做出替换。既然威布斯塔改变牌组数量的瞬间确实存在,而他也没在当下表示异议,那就没有要求温斯顿更换牌组的理由了。



拉撒禄将牌堆推向威布斯塔的同时问道:



「继续?」



「当然。」



在威布斯塔握住牌堆的瞬间,拉撒禄喊了暂停。



「温斯顿,在洗牌前和洗牌后,帮我确认总张数,看看扑克牌的张数是否正确吧。」



「这倒是没问题。」



「威布斯塔,你这样还要继续吗?」



「当然。」



「在开始之前,朱莉安娜•威布斯塔,决定你的赌金吧。」



拉撒禄沉默了一下,朱莉安娜则是抬头瞥了过来。



手边的权状数量为十六张,威布斯塔手里的数量为十三张。拉撒禄虽然稍稍领先,但仍是随时都有可能翻船的状态。



(……………………七张。)



理性这么悄悄说道。



然而拉撒禄说出口的张数却不一样。



「六张。」



他只推出了与宣言相同的张数。同时,威布斯塔结束切牌,在经过温斯顿确认张数后,发给了双方各七张的手牌。



梅花Q、黑桃J、黑桃J、红心8、黑桃5、方块3、红心3。



他忍不住苦笑。上一局对决的场上出现了两张黑桃A,这一局则是在拉撒禄的手边凑到了两张黑桃J。



总之,依照牌理,在七张手牌之中存在著两对的情况下,只要其中一边不是一对2,就该让比较弱的对子放到短边。



(然而,那已经是「不适用的牌理」了。)



拉撒禄在思考的同时,让梅花Q和红心8放到了短边。



之所以不怎么感到恐惧,是因为拉撒禄已经确定自己占了上风的关系。这并不是根据先前连战连胜的对决结果。



只要对决持续下去,拉撒禄就会一再打败威布斯塔。



这并不是凭藉感情做出的想像,而是由严谨的理论带来的宽裕心情。在威布斯塔展露手牌时,便印证了拉撒禄的想法无误。



威布斯塔的长边为梅花K、红心K、红心9、方块5、梅花3。牌型为一对K。



短边则是红心J和红心10构成的J高分牌。



若是依照牌理出牌,那拉撒禄只会以平手收场。但由于拉撒禄已经知道既有的牌理派不上用场,因此获得了胜利。



同时,看到拉撒禄开牌的威布斯塔,以极为冷静的嗓声低喃:



「朱莉安娜,原来是你啊。」



朱莉安娜嘻嘻一笑。



「父亲大人,您总算明白了。」



上一局对决时出现了两张黑桃A,这一局则是两张黑桃J,再加上拉撒禄不按照牌理出牌的事实──只要将这些线索统整在一起,就能得出有好几张卡片被抽换过的事实。原本的牌堆里少了好几张牌,其数量甚至足以动摇牌理。



在动手脚成功的瞬间,今天的对决就胜负已定。



拉撒禄耸了耸肩,与其说是讲给威布斯塔听,他更像是在为留在现场的芳妮和纳许解释:



「纳许。谢啦,老实说事情能走到这一步,都是你的功劳。」



「啊?我吗?」



「没错。要不是你把牌洒到地上,我也没办法执行得这么顺利。」



在对决的最后,纳许将手中的七张牌全数洒到地上,虽说对他而言,这单纯只是绝望与恸哭的表现,但对拉撒禄来说却宛如福音。



那一瞬间,除了拉撒禄和朱莉安娜之外,所有人都以为对决就此告一段落,因此每个人当然也跟著稍稍放松了心情。



朱莉安娜是一名软弱无力的少女──至少威布斯塔认定她是个无力的少女,而就实务层面来说,她在这场赌局里实在是帮不上任何一点忙。在将意识集中在对决上头时,自然会忽略掉她的存在。



「人家是用脚把牌给调了包,但为──什么大家都没发现呢?啊哈,和大哥说过的一样呢!好厉害!」



她洒下事前握在手里的七张牌,并用脚把纳许掉下来的牌收集起来。幸好朱莉安娜是一名女性,她今天穿的服装也是礼服。只要在裙襬内侧事先藏好七张牌,那想当场察觉掉在地上的七张牌被人调包的可能性,就趋近于零了。



若是纳许没有把牌弄掉,拉撒禄就得想办法制造出把牌洒落的状况。而进展之所以能如此顺利,说不定得归功于用情至深,甚至让手上的牌洒落在地的纳许身上。



「所谓的牌理,当然得建立在正常的状况底下──也就是牌堆里的五十二张牌必须要凑齐四种图案的各十三张牌为大前提。如今,其中的七张已经被我破坏掉了。你还记得纳许掉的牌是哪七张吗?你知道我塞的牌又是哪七张吗?」



五十二张中的七张,约占总牌数的百分之十三,牌理也因此不再可信。



这些事实对于赌局有著极大的影响。这些威布斯塔所不知道的事实,会随著赌局的持续进行,为他累积一层又一层的劣势。



况且,拉撒禄的手里已经有二十二张的权状了。



不知不觉间,周遭已经被人点上了蜡烛。燃烧烛蕊的小小声响很是刺耳。



威布斯塔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所以?」



「换句话说,我这是在劝降。再赌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而且我也不打算当上仪典长。只要能让我安全地离开城镇,然后让这些家伙──也就是朱莉安娜和芳妮过上安全的生活,那要我就此抽手也行。」



既然都这样大张旗鼓地表示对立,那不管是朱莉安娜还是芳妮,恐怕都很难在这座城镇生活下去,但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就算真有什么万一,纳许肯定也会接济她们。



市议员的权状恐怕会散落各处,让威布斯塔的支配力大为减弱,但并不代表他完全失去了权力。只要能握有七人份的议会席次,他肯定就能保留一定程度的影响力。



这里是最后的谈判点。若是在这里结束对决,那便会以最理想的方式收场。



威布斯塔的回答极为单纯──他猛地一拳砸在桌上。这股冲击力之强,甚至让桌上的扑克牌和权状都浮空了一个瞬间。他以缺乏起伏的声音宣告谈判的破裂:



「老夫会讲述的就只有真实。即使那是谎言也一样。」



「…………威布斯塔。」



「切牌吧,拉撒禄。下一局的赌金是剩余的七张,以及老夫的性命。」



赌上了性命,提升了赌金。如此一来,就能再次触及过半的十五张数量。



温斯顿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将一把手枪放到了桌上。这支手枪已经按下了击锤,握把则是朝向拉撒禄。



温斯顿扮演的是严格履行契约的角色。他甚至不允许赌博的赢家刻意将赢来的东西还给输家。只要赢了下一局,拉撒禄就得夺走威布斯塔的性命。



拉撒禄闭上嘴,将手伸向扑克牌。有那么一瞬间,他思考是否还有什么能圆满逃离此地的方法,但他早就知道在这种状况下不存在那种选项了。



他切了牌,将牌发下。



看著手上的七张牌,将牌拆开。



他把牌盖上。



赌局以宛如机械般正确、宛如葬礼般肃穆的节奏进行著。拉撒禄在做了一次大大的呼吸后,将牌翻了开来。



在翻牌之前,他就预料到会有这种状况了。拉撒禄虽然否定命运或是走势一类的说法,但在威布斯塔决定继续赌下去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这一幕的到来。



拉撒禄的手牌长边为梅花A、红心A、方块9、方块7、黑桃6,牌型为一对。



短边为方块10和红心10的一对。



「………………………………」



威布斯塔的长边为黑桃A、梅花8、方块6、方块4、梅花2,牌型为高分牌。



短边则是梅花K和红心9,高分牌。



为威布斯塔的命运宣告终结的,就只是纯粹的运气。在这至关重要的一局,他的手牌却连一个牌型都凑不出来。因此,就算拉撒禄的手牌算不上强,还是决定了他落败的下场。



「………………………………」



漫长的沉默降临。威布斯塔凝视著桌面,一语不发。



他的眼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却也不是空洞无物,奇妙的是,那既像是在怜爱著拉撒禄等人,也像是在为他们感到哀伤。他先是在轮椅上伸了个懒腰,接著将手撑在桌上。



威布斯塔以颤抖的双脚站了起来。他似乎早在很久以前就做好这种死法的觉悟一般,看起来就像是绞尽了最后的力气维持站姿。



「真是的,这里就是老夫的终点啊。」



他咳了一声,那声音听起来是如此孱弱,甚至让人以为在拉撒禄下手之前,他就已经魂归西天了。



「竟然死在女儿的手上,这该算是什么样的因果啊。不过,以一名赌博师的下场来说,这样的死法倒也算是俯拾皆是。」



「父亲大人!人家之所以要杀父亲大人,是因为您是父亲大人喔!这和赌博师一点关系都没有呢!」



「真是的,明明是老夫的女儿,为何会如此扭曲呢?就连想对你产生恨意的念头,都让老夫觉得愚蠢可笑。」



「啊哈,父亲大人,您有在看人家吗?您讨厌人家吗?您爱人家吗?」



对于朱莉安娜快活得格格不入的问话声,威布斯塔的嘴角歪出了微笑的形状。



「可悲的女儿啊,愚蠢的孩子啊,老夫人生中的最后敌手啊,老夫当然是────────」



在听完他的回覆前,拉撒禄开枪了。



枪声。硝烟。子弹穿过了威布斯塔的胸口中央,他原本倚著桌面站立的身子,有那么一瞬间站得笔直。威布斯塔的嘴里迸出了自气管逆流的鲜血,但仍是注视著自己的女儿。



然后他倒下了。



原本还是人类的他,在这一刻变成了物体。那粗率的响声就像是在昭告这件事实一般。芳妮发出了抽搐的尖叫声,纳许则是静静地垂下头。



朱莉安娜一直在笑。



「欸,大哥,你看到了吗?父亲大人一直到最后一刻都在看人家喔。他把人家当成对手喔。他爱著人家喔。」



啊哈──她的嘴里迸出了笑声。拉撒禄将仍在冒烟的手枪放到桌上,握紧了口袋里的金币。



「啊哈哈。人家是被爱著的呢。在人家的人生之中,那就是父亲大人最爱我的时刻呢。」



滑落──朱莉安娜的眼里流出了泪水。那甚至教人讶异的大颗泪珠,滑过了她的脸颊。她边笑边哭,边哭边笑。



「啊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这阵笑声,也为围绕著爱恨情仇的巴斯骚动划下了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