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业炎(1 / 2)
一百五十年前「七王之乱」的最终局面是——
王都罗马里克,受到推举白兰高的亚默德军包围。
接受神巫伊莲娜恳求的亚默德军,将对市区造成的损害控制到最小限度,成功将持续抵抗的僭王罗伯洛逼进王宫。
此时,听命于罗伯洛的士兵仅不满两千,据说罗马里克的居民,得知随着王宫的坍塌,罗伯洛的暴政也划下旬点的消息,众人欢声雷动。
过去曾被喻为可匹敌鲁奥玛宫的壮丽罗马里克王宫——这样的建筑物之所以在内乱后没有修缮,连仅存的地基也被改建成市政厅大楼,或许是因为它的威容会令人们想起内乱前的黑暗记忆吧。
耳边传来啾噜啾噜的声音。
瓦蕾莉雅察觉到些许的搔痒感和那奇妙的声音,她吸进一大口冷冽的空气,静静地睁开眼。
话说回来,自己先前在哪里做些什么事呢——在混浊的意识中,瓦蕾莉雅试图拚命地挖掘记忆,同时抬起头来。
「——你醒啦?」
与嘴巴四周染成通红的狄米塔尔四目相交。
「呀哇啊噗——!」
「吵死了。」
瓦蕾莉雅不由自主地惊声尖叫,狄米塔尔便用手硬捣住她的嘴,朝旁边的地面吐出带血的唾沫。应该说,吐出的几乎都是血。
「你……你……」
瓦蕾莉雅搓揉好几次眼睛,用双肘抵住地面,企图坐起身子。
「喂……你……你该不会有肺病吧?不……不要紧吗?」
「别误会了。」
狄米塔尔握拳随意擦拭沾满血迹的嘴边,用力抓住瓦蕾莉雅的大腿。
「这是你的血。我才没有吐血。」
他这么说道,并将嘴凑上瓦蕾莉雅的大腿伤口。
「哇啊!」
「……有够吵耶你,要这样吵吵闹闹的,不如别醒来。」
「可……可是,因为——」
瓦蕾莉雅也明白狄米塔尔是在帮她将毒吸出。被毒蛇咬到时的应急处理,就是要像这样子做,这点知识,瓦蕾莉雅也懂。
不过,问题在于,瓦蕾莉雅是女生,狄米塔尔是男生,再加上伤口的位置在大腿上。
「好……好了!够了啦!接……接接……接下来,我……我自己来!」
没被人吸过大腿的瓦蕾莉雅,连忙想推开狄米塔尔,但是她一阵头晕,身体使不上力。她之所以会头晕无力,以及明明是夏天,却觉得冷得直发抖,想必是因为大量出血的关系吧。之前会失去意识,肯定也是这个原因所导致。
「给我安分点……已经吸得差不多了。」
狄米塔尔啾噜~~一声将血吸出,一口吐掉后,松了一口气,擦拭手心的脏污,移到伤口上方。
「……咦?」
于是,一道温暖的光芒从狄米塔尔的手中散发而出,慢慢地治愈瓦蕾莉雅大腿上划开的十字形伤口。
「你……你……会使用治愈魔法吗……?」
「最近学会的。不过,只学到治疗表面上的伤痕,舒缓疼痛这点程度。等你身体复原后再自己治疗。」
狄米塔尔冷淡地如此说道后,解开原本绑在瓦蕾莉雅大腿根部的绳子。于是,瓦蕾莉雅感受到先前像沉重又寒冷的冰块的右脚,渐渐取回了温度。
与此同时,一直麻痹的右脚,逐渐恢复感觉,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要回去罗。」
狄米塔尔背起瓦蕾莉雅。
「——粉红铠甲女大概睡得很舒爽吧,但缇雅应该已经回来了。希望她不要发现我们不在,就不小心引起骚动……」
「咦?你也……没告诉缇雅吗?」
「这个极机密任务的内容,我连你和粉红铠甲女都没说了,怎么可能只对缇雅说啊。」
与逃到这里时的状况截然不同,狄米塔尔缓缓地沿着河流走下斜坡。老实说,现在瓦蕾莉雅只要别摇来晃去就谢天谢地了。
瓦蕾莉雅无力地趴在狄米塔尔的背上,呢喃道:
「……刚才那群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啊?」
「不晓得……不过,他们连我的名字都知道。看起来是蛮敦徒,肯定是对亚默德抱有敌意的比盖罗那一带的人吧。」
「就算是好了,他们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可能从我们溜出迎宾馆时,就跟踪我们了吧。」
「……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罗马里克的迎宾馆,位于罗马里克市政厅大楼广大的用地内。倘若狄米塔尔想得没错,对方便是隐身在市政厅大楼的用地内,或是用地旁,监视着瓦蕾莉雅他们的行动。
「那个……就算在罗马里克的中心,警……警备也会如此……松散吗?」
「并不是警备特别松散。而是那些男人的身手就是如此不凡吧。」
「你……你说得也没错啦……」
仔细想想,瓦蕾莉雅两人自己也瞒过卫兵的眼睛偷偷溜出迎宾馆,甚至翻越城墙,来到城镇南边的山里了,就算那些男人使出同样的手段,也不足为奇。
瓦蕾莉雅思考着这种事的时候,突然感到不舒服。
「唔唔……好不舒服……头好痛——」
「因为贫血的关系。」
「好……好想吐……」
「想吐就吐吧,这样会舒服一点。」
要是敢吐在别人的背上,我就把你扔出去!本来以为狄米塔尔会这样责骂自己,但他却意外地温柔,瓦蕾莉雅育种奇妙的心情。
「——不过,吐了就吐了,之后再拿来当笑话告诉路奇乌斯好了。」
「……我绝对不会吐。」
瓦蕾莉雅气冲冲地闭上眼,调整呼吸。
随着腿部的疼痛增强,脸颊和额头也渐渐发烫。很不凑巧的,她现在没有那个精神和体力跟狄米塔尔斗嘴。
瓦蕾莉雅此时突然发现,她似乎连右手也很痛。
「……」
她微微睁开眼看向自己的右手。看来她之前应该是使劲用力抓住什么东西吧,她的指甲不是断掉,就是有裂痕。
然而,她却想不太起来自己抓过什么东西。之后她又昏昏沉沉,像是一瞬间坠落般地失去意
※
据说没有意识的人,会比有意识的人感觉来得重。
虽然不知道是基于什么道理,但狄米塔尔确实觉得瓦蕾莉雅睡着时比清醒时还要重。
狄米塔尔背着这样的重担,好不容易没让任何人察觉,翻过城墙,回到迎宾馆。他放低脚步声,跳到瓦蕾莉雅房间的阳台。
「——狄米塔尔大人?」
或许是听到窗户打开的轻微声响吧,缇雅包着床单,现身在隔壁房间的阳台上。
「你已经回来了啊。」
「真是非常抱歉,我稍微睡了一下。」
「不用在意……你换好衣服后,去叫粉红蹬甲女起床,到这个房间集合。」
「贝琪娜小姐的话,应该在瓦蕾莉雅大人的房间。」
「什么?」
「她说自己会等你们两入回来,要我在这段时间小睡片刻——」
「那个频尿的家伙,倒是还挺贴心的嘛。」
狄米塔尔走进房间,将瓦蕾莉雅放到床上。
「喂,粉红铠甲女……喂?」
宽敞的房间里,能看见黑暗中仍闪过一道亮光的粉红色金属块倒在沙发上。
「……她在是在,只是不是清醒的。」
听见透过钟甲傅出的微小含糊打呼声,狄米塔尔露出苦笑,毫不留情地用鞋底把贝琪娜踹下沙发。
「喂,给我起来。」
「呃……把泥炭苔和红土上干燥的牛粪——」
「……我常常在想,你平常都作些什么样的梦啊?」
先不管说起奇妙梦话的桃红色少女,狄米塔尔回到床边e
「——狄米塔尔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摸好衣服来到房间的缇雅,看见脸颊通红、躺在床上的瓦蕾莉雅,蹙起眉头。
「难不成……是生病了吗?」
「她中毒了。」
狄米塔尔从怀里拿出用手帕包了好几层的黑针,递给缇雅。
「毒?」
「是我的疏失。就算要揍昏她,我也不应该带她去。」
狄米塔尔大略说明事情的梗概后,命令终于起床的贝琪娜去提一大桶干净的水过来,他抚摸壤着后颈项。
「……我自认为在骑士团时代学习过各种毒的知识,但却找不到符合的毒。缇雅,你知不知道些什么?」
「有出现什么样的症状?」
「发烧、流汗、手脚颤抖、发冷,都是些常看到的症状。啊啊,对了,伤口的周围有出现过硬币大小的蓝黑色小斑点。其他的毒不常看到这种症状。」
「……搞不好,是在比盖罗制造的动物系毒药。」
「你有头绪吗?」
「我也不太清楚。」
缇雅以诚恳的表情回答:
「——我曾听说比盖罗的猎人们,会使用这种毒来捕杀猎物。由于毒性在体内分解的过程会消耗大量的体力,小型猎物会死掉也不足为奇——」
最后的部分会特别压低声音述说,是为了不让瓦蕾莉雅听见的这种体贴所导致的结果吧。虽然也不是没想过,要是她听见,而从床上跳起来就好了,但瓦蕾莉雅依旧只是不断急促地呼吸,没有要清醒的迹象。
「狄米塔尔大人。」
缇雅解开简朴洋装的衣领扣子,像是心意已决地说道:
「……我去寻找解毒剂。」
「你知道要去哪里找吗?」
「不知道。不过,幸好我大概猜得出南方人会聚集在哪里,如果有商人带毛皮进来,代表他们自己也会狩猎吧。只要问那种人,先不论能否拿到解毒剂,但我想应该至少能得知制毒的方法吧。」
「原来如此,那就拜托你了。」
「我马上出发。」
缇雅一边脱下洋装,快速地走出房间。
缇雅前脚刚走,贝琪娜后脚就抱着一个大桶子回来,问道:
「奇……奇怪?缇雅小姐又要出门吗?」
「别管了,把门关上……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是只属于我们之间的秘密。罗马里克的人自然不用说,也绝对不准告诉其他的侍女和护卫兵喔。」
「是……是什么事啊?」
「我家猊下中了比盖罗的人施的毒。缇雅出门去找解毒剂了。」
「咦咦!中……中毒!瓦蕾莉雅大人还好吗?」
「就是因为不好,才要准备解毒剂啊。」
狄米塔尔用刚取来的水,清洗瓦蕾莉雅大腿的伤口—;原本存在的那忑而,然后重新帮她包扎绷带。贝琪娜提心吊胆地探头窥视这一幕,说道:
「……快点拜托州长阁下,请医术高明的医生来看,不是比较好吗?」
「那可不行。」
「为什么呢?」
「我……不太信任那个州长。」
虽然不同意瓦蕾莉雅的说法,但就算对方身手再怎么非凡,对神巫抱有敌意的比盖罗人在迎宾馆周边监视,此种事态实属异常。更何况,治安的恶化对罗马里克的地方政治而言是一大问题,州长每次会餐时也提到他正尽力解决这个问题。
尽管如此,事实上他们却像这样在城镇的后山里,遭受一群盗贼的袭击。是驻防军的怠慢?还是州长的无能?再不然就是——
「……总之,就当作这家伙突然发烧卧病在床,明天,应该说今天的官方活动一律取消。」
「明……明天该怎么办?」
「今天之内,我二疋会想办法让她康复……要是明天她还是这副惨样,那事态就真的严重了。得联络鲁奥玛,派遣军队护送她回首都。」
「军……军队吗?这样不会太大惊小怪了吗……」
「我们带来的只有不满五十人的护卫兵。要是再遇到那个恶心男袭击,五十人根本阻挡不了他。」
狄米塔尔想起在山中主动发动攻势的浓妆男子,紧咬嘴唇。如果不做好万全的准备,恐怕打不赢那个男人。他是个武艺高超,还杀人不眨眼的异常人物。如果可以的话,狄米塔尔不想再跟他交手。
「狄米先生,瓦蕾莉雅大人她……」
原本用湿毛巾擦拭瓦蕾莉雅脸上汗水的贝琪娜,转过头来垄向狄米塔尔。她的面罩底下,肯定一脸担忧吧。
「瓦蕾莉雅大人一直在呻吟耶,她应该感到很痛苦吧?」
「就算你这么说……我能做的,顶多也只有舒缓她的痛苦罢了。但这也无济于事。」
狄米塔尔轻轻扭动脖子,将右手伸到瓦蕾莉雅的额头上。
「哇啊……狄米先生,你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温和的魔法啊?」
看见幽暗之中发出的柔和光芒,贝琪娜扬起赞叹声。
「我可是神巫的纹章官耶。这家伙使用的魔法魔纹,全都是基本知识,装在我的脑子里。」
「可……可是,就算装在脑子里,也不见得会使用全部的魔法吧?」
「……要是有时间闲聊的话,不如代替我向雷顿特拉祈祷吧。」
因为我不相信神——狄米塔尔把这句话吞下肚,让意识集中在魔法上。
※
「大……大事不好了!阁下、阁下~~!」
那奇欧彷佛要驱赶早晨的宁静般,慌慌张张地从连接迎宾馆的回廊奔跑回来。
「……发生什么事啦,普约尔卿?」
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在清风摇曳绿意的池畔,喂食着天鹅,回头望向大呼小叫的书生,叹了一口气。
「你冷静一点。难得清爽的早晨,都被你给毁了……话说,猊下准备得如何?还需要一段时间吗?」
青翠的草地宛如地毯般蔓延的前庭里,整齐摆放着一张大桌子和数张椅子。上头已经按人数准备好餐盘和餐具,只要杰科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端料理进来。
「现……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气喘吁吁来到杰科身边的那奇欧,尽管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尽可能地压低音量,对主人咬耳朵说道:
「其……其实是……猊下身体不舒服——」
「什么?是生病了吗?」
「————」
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怔怔地喝着柠檬水的伊莲娜,听见杰科不由自主脱口而出的话语,眯起了双眼。
「这个嘛,对方只强调猊下玉体违和,我人都到她房间前面了,还是没有拜见到本人——」
「说猊下玉体违和的,是那个护卫官大人里希堤那赫卿吗?你有听到猊下的声音吗?」
「在下没听见猊下的声音。据里希堤那赫卿所说,恐怕是因为舟车劳顿和昨天的疲惫而发烧的样子……所以希望变更预定,今天一整天让猊下好好休息。」
那奇欧想起眼神冷漠的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的脸,用上衣的袖口擦拭汗水。对方明明比自己年少,但要是那名少年说事情就是这样,他也无法做出任何反驳。与其说因为狄米塔尔是里希堤那赫家出身,倒不如说是因为那奇欧胆水怕事的个性所致吧。
不过,仅管那奇欧劳神费心,杰科还是无法接受青年书生带回的答案。
「你……觉得这样就好了吗?为什么不问更详细的病况回来!明明需要准备药品或是请医生来看诊,事情说得这么模棱两可的,是要人怎么应对啊!」
「我……我也——不对,在下也费尽唇舌再三询问了,但他回答没有严重到要看医生的地步,也不需要吃药和帮忙,一切都由从鲁奥玛带来的随从们来照料,现在先让猊下安静休养……猊下不想让阁下和这片土地的人民看见她憔悴的模样,在下实在没有办法……」
那奇欧自小在魔法院学习,是一名虔诚的神教徒,以雷顿特拉的仆人自居。对他而言,神的妻子、神的代蓄人——神巫所说的话是绝对的。她若说不用管她,就只能照做。
杰科的眉心皱了起来,将手中剩下的饲料全扔进池里后,便像往常一样,开始在那里来回踱步。
「真是的,猊下说这话也太见外了吧……!竟然说不想麻烦我们——」
「父亲大人真是的,你不懂啦。」
伊莲娜从放在桌子中央,堆成一座水果小山的盘子里,拿起麝香葡萄送往嘴里后,轻轻莞尔一笑。
「——要是我发烧卧病在床的话,绝对不想被别人看见那副模样。猊下应该也是一样的心情。」
「不,可是啊……这攸关到政治性的问题啊。」
「又来了,政治性的问题。」
伊莲娜将麝香葡萄籽噗噗噗地吐向池子里,结果天鹅群误以为是饲料,优雅地聚集而来。
「……算了!」
原本以手指敲打着太阳穴,若有所思的杰科,叹了一大口气后,唤来女仆,命令她收拾餐桌。接着,带着那奇欧走进市政厅大楼。
「——普约尔卿,猊下今天的预定有哪些?」
「我想想……从上午到下午,要去魔法院视察。」
「这件事直接取消也没问题吧。」
罗马里克的魔法院分院,与这栋市政厅大楼相去咫尺。再加上分院长正是由杰科兼任,所以只要杰科本身知道预定更改的话,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接下来,从傍晚开始排定要和罗马里克大学的校长和教援们会餐。因为必须讨论明天视察的相关事宜……」
「唔……魔法院只要口头告知就好了,但大学方面需要正式的公文。那边的教授动不动就爱罗嗦。」
快步来到自己的执务室的杰科,拿出柜子里未开封的白兰地酒瓶,说道:
「——普约尔卿,你用我的名义写一封信给校长,中午之前连这瓶酒一起送去给他。那里的教授大多爱喝酒,先用这个讨他们欢心吧。之后我会亲自登门拜访,说明理由。」
「我……我明白了。」
「另外,定期到迎宾馆露脸,就算没办法拜见猊下,也去把猊下的详细病况给我问出来吧。因为我也想知道她的状况如何。为了以防万一,让医生也随时待命。」
「是的!啊一啊,还有,关于探望猊下的事情——」
「这件事我会准备。希望她能接受……总之,你最先该办的,就是写信那件事。」
「是……是的!」
那奇欧接受主人交待的各项要务后,便收下沉重的瓶子,冲出执务室。
九年前,当时的神巫从鲁奥玛大驾光临时,那奇欧的父亲也忙得不可开交,但应该比不上现在的那奇欧吧。毕竟当时,没有发生任何像这样子的突发状况。
那奇欧急忙赶往分配给自己的书斋,中途还差点跌倒好几次。
※
「…………」
杰科在那奇欧飞奔出去后,仍没有安坐在椅子上,他用手指叩叩的敲打着厚重桌子的桌面,陷入沉思,不久后,他捋着胡须离开执务室,朝市政厅大楼私人的部分——杰科一族的宅邸部分走去。
「——加拉琳娜大人、法提大人!」
加拉琳娜和法提两人,在杰科家宽广的客厅里用餐。
不是在饭厅而是像这样特地在客厅吃饭,对这两个讨厌拘谨礼节的异国客人来说,并不足为奇,但法提早已起床这件事,倒是挺难得的。因为这位个头高大的化妆男子,平常不到将近中午,是不会起床的。
加拉琳娜倚靠着沙发,一边咬着熏鲑鱼法式潜艇堡,一边看书;瞥了来到客厅的杰科一眼后,朝苹果酒瓶伸手。
「……早安,阁下。」
「您早。」
杰科恭敬地低头问候完后,拿过加拉琳娜将嘴抵上瓶口正要直接喝的酒瓶,亲自准备玻璃杯,斟上苹果酒。
「我有准备更美味的佳肴……为什么老是吃这种随时都能吃到的东西呢?」
「这种不装模作样的食物,比较合我们的胃口。」
法提用汤匙舀起猪肉和豆子炖煮的汤,送进口中,他那一大清早就化好完美妆容的脸庞,挂起一抹微笑,兴致勃勃地望着表情苦涩的杰科。光凭他那抹浅笑,杰科大概就猜想得到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真是伤脑筋呢。」
杰科唉声叹了一口长气,轻轻挥了挥手,要伺候用餐的女仆们退下。
「你是怎么了啊,阁下?」
「请您不要装蒜了。」
杰科背着手,开始在两人占据的沙发周围打转。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有什么事?」
「在迎宾馆内停留的柯斯塔库塔猊下,宣称突然发烧,不出房门。」
「这可真是……不知道怎么了呢?该不会是生理期不舒服吧?」
「法提大人……您究竟做了什么事?」
「怪怪~~?为什么事情会牵扯到我头上?发生什么事,全都是人家造成的吗?你这样认定,不太好吧?」
「…………」
杰科将视线从法提身上移开,一言不发地看向加拉琳娜。加拉琳娜耸了耸肩说道:
「真是抱歉,阁下。」
「喂,姊姊!你要出卖弟弟吗!」
「卖了你也赚不了一文钱。有你在反而亏本好吗?」
「啊啊……您干了什么好事啊?真是伤脑筋耶。」
杰科夸张地仰着头,将手抵在额头,向老天爷祈祷。
「如此回应的阁下,也不要再做出这种没意义的姿势好吗?明明就没那么伤脑筋,小弟我真是完全搞不懂。」
「————」
杰科突然停止脚步,眯细双眼。依序看向姊弟俩。
「干脆趁这个时机独立吧。」
法提将汤盘放到桌上,说道:
「阁下你呀,虽然装作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但其实根本不然吧?其实你是个野心家吧……这是个好机会,就独立吧~~」
「你们两位,似乎误会了什么。」
杰科轻轻摇了摇头,缓缓地走到窗边。
「我什么时候说过想从亚默德独立出来了?」
「虽然没有听你说过,但你不想就这样依附在亚默德底下这点小事,我还知道。显而易见嘛。」
「我想说的是,我并不想跟亚默德起冲突。」
杰科轻轻掀开蕾丝窗帘,俯视宽广的中庭。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到处都看不到原本在池畔吃水果的伊莲娜的身影。
杰科阖上窗帘,回头看向加拉琳娜两姊弟。
「——我罗马里克,即使与大亚默德开战,也没有胜算。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件事吧?因为比盖罗的国土虽然比亚默德广大,却还是赢不了亚默德。」
「痛痛痛痛痛……被说中痛处还真难受呀~~真是无言以对呀~~」
法提按住胸口,打趣地笑道,但杰科和加拉琳娜的脸上却丝毫没有笑意。
「我不会上那种当,让罗马里克陷入危机。而且,我也知道你们不是单纯的商队。恐怕是比盖罗的谍报人员吧?」
杰科如此挑明后,加拉琳娜便和法提互相对视,阖起看到一半的书。
「倘若真是如此——你就是明知道我们的身分,还让我们进出这里罗?」
「因为身为一支商队,你们非常有才干。带给这座城镇巨大的财富,促进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所以这个城镇也接受你们以外的南方人商人和各行各业的专家。不过,罗马里克绝对不会脱离亚默德。也不会投靠比盖罗。」
「既然如此啊~~阁下你到底想怎么做?人家可不允许你说你完全没有野心哟。」
「与其说是野心……不如说我有个理想。」
「理想?」
「就是透过经济活动,让亚默德和比盖罗,说得更广一点,是让神教徒和蛮教徒之间有所连结。」
「用经济活动连结亚默德和比盖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