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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话 致情书反面教材·森见登美彦先生(2 / 2)




国立近代美术馆能博得您的兴致再好不过。偶尔也过一下文化人的生活如何?我又想起了凝视藤田嗣治的画的伊吹同学的侧脸。您知道美术展最完美的一点是什么吗?那就是能看到她的侧脸。一起去的研究室的家伙们的事我早就全忘光了。



我将于下月初返回京都的事今天决定了。



亏了谷口军曹的死缠烂打和谜之精力增强剂,我被流放到这孤寂海边的初衷总算达成了。虽然是凄苦而寂寞的半年,但实话说我现在却无法为即将回到京都而高兴。因为还有来自大冢学姐的亲手将情书交给伊吹同学的命令。当然,我认为像这种践踏人类尊严的要求可以拒不接受,但假如果真这样的话,那在直到毕业为止的残余数月中,大冢大魔王一定会拼尽全力死命欺侮我。恐怕我的小命撑不到她毕业。



临时抱佛脚,向志愿做宇宙飞行员的妹妹询问:你要是得到了理想的情书后会怎么办?得到了她如下的回答:「撕了扔掉。」舍妹总是胸怀宇宙以及人类的事情,心中的纤细之处总是让人捉摸不定。她这样怎么会得到幸福。不过也说不好,没准瞒着我这个做哥哥的偷偷地幸福着也说不定。但是舍妹的幸福我毫无意见,在妹妹的结婚典礼上号泣是我的梦想。



您的信我拜读了。



「看不出是用纯洁的心灵写的,也就说明并不是用纯洁的心灵所写。」这叫什么话?我伤心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也有纯洁的心灵。况且对杂念缩手缩脚又能写出什么?没有比精心栽培的心灵更无聊的东西。在被无尽杂念侵蚀的土壤里,强韧的心灵和不变的爱才能成长。所以说只不过因为思考里有胸部的影子就对我进行责难实在草率。但是,在向对方传达心意的时候总会走味是怎么回事?



按照森见先生的提案,我用冷水洗净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正坐在书桌前,但是写着写着就会激情迸发,浑然不觉中写完发现已经写下了令人不快的东西。越是注入激情就越是让意中人远离相会的地方。不行了,已经不行了。我完全没有写情书的能力,也没有写简历的能力。



所消情书就是向意中人展示的简历吧。就业也好,恋人也好,我认为我从根本上就缺乏书写简历的能力。这样继续束手待毙的话,就将失去参与人生的机会。失去立足之地的我被女性和社会放逐,只能跳着诡辩舞在空中不停地飘浮。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一



不过话说回来,两相情愿这神讨好的情况在这个地球上真会发生吗?总觉得有点不自然。依我的看法,这样机缘巧合的事情没有可能到处发生。大家都是在撒谎。



再见。



男人一匹 守田一郎



致Tomio先生



十月十七日



敬启。来信拜读。



东京之行辛苦了。看您频频往返于京都和东京,俨然一副畅销作家的样子,果真如此吗?东京可是日本的首都哦。就算建了很多大楼,四条河原町也不是东京哦。



森见先生书写原稿,我写简历(包括情书)。



简历(包括情书)还真是毫不留情地伤害自己的东西呢。



由于头脑中对情书的事想得过多,甚至做了在能登中岛站展示的「邮政列车」在深夜满载着我的情书闪着光向京都进发的梦。这么丢人的车从来不曾耳闻。



得到了您只需一味称赞她的优点的助言,把能想到的她的优点和自己迷上她的地方罗列出来,以将她的存在条分缕析的气势写去。结果,个人情书史上稳居前三名的糟糕情书出现。夸来夸去夸到实在找不到可夸以至于开始夸起她的耳垂来的时候,我发现一条死路已经进入我的视野,只能原地止步。继续写下去的话,怕是只能成为让人极度恐惧,唯恐避之不及的人。



请不要误会。



我只是想写情书,并不是想写糟糕情书。



情书就是将想法传达给对方的东西。这就够了。可是我又觉得,163想法不是单单传达过去就好了这么简单。传达终究不过是第一步。想法能得到实现才是情书真正的使命。



我好像写下了一些很漂亮的话,是我的错觉吗?



况且称赞对方也并非易事。不如说难度极大。越夸就越显得虚假,如果只是一味地堆砌好话,更让人觉得虚情假意。而且一旦堕入爱河,对方就显得全是优点,想要什么优点都能找到。但是夸东夸西夸来夸去,总有一种错失关键而使她的整体分崩离析的感觉。她的侧脸,剪短的黑发,酒窝,耳垂,时时显露的面无表情,我并不是迷上了这些元素简单相加而得出的她。我并不是因为她的耳垂可爱而迷上她,而是迷上了她,她的耳垂才显得可爱。



不过话又说回来,突然收到情书被人夸赞耳垂也挺可怕。换成我也一样。一定会把对方当成变态。



所以我觉得森见先生的办法不合适。



草草



守田一郎



致森见登美彦先生



十月二十一日



你好,我是守田。



离开研究室的日子逐渐迫近,各种杂事繁忙。多亏了森见先生的各种无用建议,情书技巧的开发也毫无进展。如何才能写出让她倾心的情书?在想要完成这一伟业的我的面前,「胸部事件」这一空前绝后无可比类的丢人事件的存在成了巨大的障碍。真的能写出将那一臭手挽回的情书吗?



之前我也说过好多遍,我的心灵是否纯洁,我是不是变态,这种问题通通毫无干系。所以我无意按照森见先生的提议去进行修行。事事多忙,无暇闭关修炼。现在根本不是沿着空海的足迹悠闲地开窍的时候,森见先生你明不明白状况?



我现在正在直面更根本性的问题。



一遍又一遍地写了情书又撕毁,撕毁了又写的过程中,我对文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失去了把握。「写文章」这一行为本身隐藏了许多陷阱。我们都说写文章是为了向别人传达想法。但是写出来罗列作那里的文字果真是我的想法吗?这种事谁能保证?写文章的本人都无法百分之百地保证。也许只是被写下的文章骗了。在深思熟虑后动笔的反复过程中,这一现象不可思议地变得不可思议起来。究竟是我在将想法寄托于文章中,还是根据写下的文章来捏造想法?



这样一来,自己是不是只不过是沉溺于用文章来捏造「恋慕之心」这一行为而已的想法就越发萦绕于脑海之中了。每次写出糟糕的情书之后都会想到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也许并不是森见先生所说的我的心灵受到污染,而是「写情书」这一行为本身就存在问题。也许正是将自己的想法付诸纸上并交付对方这一行为本身让人觉得恶心,不是吗?



那样的话,追根到底,情书是什么?到底是有用的还是没用的?是该写的还是不该写的?完了,我已经想不清楚了。守田一郎已经陷入泥沼之中。这种复杂难解的问题已经超出了我的程度。



今天就到这儿吧。



以前我就这么想,果然森见先生对情书还是一窍不通。



难道说您其实没写过情书吗?



在恋爱的泥沼之中



守田一郎



致情书菜鸟森见登美彦先生



十月二十七日



敬启。看起来森见先生一切都很好。在信里您提到将于十一月在河原町街的书店举办签售会,我认为这种春风得意的位置不适合森见先生你。怀着更加寂寞的心境,孤独一人抱着双膝委屈地坐在角落的森见先生我更喜欢。



秋天真的到来了,能登山上的树叶也逐渐变红了。疲劳了就从实验所摇摇晃晃地出来,眺望着大海和红叶,散步到海边的「胸部神社」,像这样眺望七尾湾也只剩一周的时间了。



在做着离开能登准备的同时,给伊吹同学打气会的计划也必须筹备。决定了的话也会给森见先生发邀请。因为伊吹同学是「大日本少女会」的创始成员,您来她一定会高兴,这就是我单纯的计划。



至于写给她的情书,几乎已经放弃了。



连自己的生存之道和立足之地都遍寻不到的守田一郎想要轻舒笔尖就将她笼络,实在是可笑之极。现在再说这些常识性的话虽然有点亡羊补牢的意思,但靠小聪明就想掌握的「情书的技术」并不存在。虽然一味地表白自己的想法,完全起不到「情书」作用的东西倒是写得出。但无论怎样都是无用的。现在的结论就是想要向她传达想法这一企食图本身就是错的。无论自己多么迷恋她,想要把这一想法传达的想法是扭曲的。还是不要传达为妙。



况且,无论怎么努力都有「胸部事件」。对着研究室墙上被放大的胸部嘟哝着「胸部万岁」的场面被目击到的话,哪里还有什么胜算可言。绝对应该断念。大冢学姐的欺侮也只能甘心忍受。



虽然我至今为止并未承认,但森见先生的指摘是正确的。确实我在用「情书」来逃避现实。嘴上说着情书情书,其实是想从在这孤寂的海边实验所里进行毫无兴趣的水母研究的空虚以及对将来的不安中逃脱。



就像即将沉入水底的人抓住一根稻草就不放手一样,不应该把什么都当成救星。不应该把自己喜欢的人当成消解自己不安的道具。即将溺毙的人想要向自己喜欢的人求救是错误的。也许正是因为我是即将溺毙之人,所以我的情书才完全不行吗?



秋意渐浓,守田一郎的忧愁也渐浓。



今天是星期五。这封信是在实验所的休息室写的。



七尾湾正在逐渐变暗,一想到今后看到这个景色的时间也有限了,就会对这毫无成果的半年感到后悔。谷口先生邀请我「最后再去一次和仓温泉」,留宿的地方似乎叫「海月」。「彻底磨炼男人气概之后再回京都,cherry boy。」军曹说。



现在再磨炼又有何益,一边想着,我们出发去了和仓温泉。



再见。



败北者



致情书教师



十月二十七日(追记)



敬启。



您好,没等您回信我就又给您写信了。



给森见先生写完信之后,我乘上谷口先生最爱的破烂不堪的小汽车沿着昏暗的七尾湾向和仓温泉疾驰而去。「海月」就在我常去的那家「总汤」的斜对面。海月说的就是水母,极为适合作为水母专家的谷口先生。



泡了温泉,吃了丰盛的晚餐,又去泡了总汤之后,我和谷口先生在房间里相对而坐开始畅饮。从窗户中能看见外面高耸的加贺屋。在那上面跌跌撞撞还是七月末的事,那时谷口先生大唱「胸部赞美之歌」,和来历不明的老大爷们闹成一团,实在不是畅饮对谈的气氛。



所以和谷口先生喁喁而谈今夜还是第一次。



我们谈了很多。



曼陀林四天王的事,和大冢绯沙子相遇的事,和大冢学姐一起吃的猫拉面的味道,那个谜之精力增强剂其实是大冢学姐家传的神秘饮品,还有曾经也像我一样单身被流放到这能登鹿岛临海实验所的谷口先生如何战斗,谈了许多有趣的事。和谷口先生谈这么多还是第一次。



他先是以无可抵挡的气势狂灌啤酒,接着开始喝威士忌。后来听说,原来因为和大冢学姐的事,谷口先生相当苦恼。我也加了把劲,于是两个人烂醉如泥。



「滚出实验所,再也别他妈回来,你这个眼屎鼻屎虫!」



谷口先生大声叫嚷着这些,我印象里也回骂了他。因此谷口先生更加气愤,「你小子留在这也他妈没用!」



接下来的互骂就略去不表了,总之,关于人生,关于女性,我们说了很多。也有一些意见未能取得一致。烂醉之后的意气用事也不少。最后谷口先生又惯例般的说着:「跨过我的尸体!」想要把我变为死尸。吵得过于热烈,以至于旅馆的人跑来狠狠训斥了我们一顿。



之后我们就选择就寝了,但是躺进被窝之后谷口先生不停地嘟哝着「胸部……万……岁」,为什么谷口先生竟然知道我一生最大的污点「胸部事件」!我气愤不已。



「你以为在研究室发生的事可能漏过Hisako·Ohtsuka的耳朵吗?太幼稚了。」谷口先生笑道,「那可是顺风耳。」



「啊啊!」



「但也没有必要放弃嘛,那孩子没那么纤细。」



「谷口先生怎么知道?」



「By Hisako。所以大概差不多吧。」



「可疑。」



「总之不要放弃就是了。明天领你去恋爱海岸。」



「那是什么?」



「在能登半岛东边。名字非常lovely呢?那里有成就恋爱的钟,你小子就尽情敲吧。」



「你以为那么丢人的事我做得出来吗?」



「胸部蛀虫现在耍什么帅。」



「我不是胸部蛀虫。」



「敲响丢人的钟吧,守田一郎,接着跨过我的尸体。」



「谷口先生还不是尸体。」



「我就是尸体,可能要和Hisako分手了。」



「哎?」



「Hisako也要就业去很远的地方吧?那样就很难办啦。」



「我还以为你们会结婚。」



「各种事情纠缠在一起正闹别扭呢,Baby。」



我还想再打探一下详细情况,可谷口先生已经睡成了一团,且对着天花板嘟哝着:「胸部万岁——…『胸部——万岁……」虽说喝得烂醉,但看着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满嘴嘟哝着这些话,我还是不由得想:这个人果然是个笨蛋。



这时我得到了天启。



胸部也好感情也好,都要点到为止。



没错。正是因为将感情和盘托出,囿于所写的东西之中,沉溺于自己的情念,所以写出的情书才放着腐臭的味道。也就是说,我真正该写的情书,真正有效的情书,难道不正是看起来不像情书的情书吗?我终于发现了。



我高兴之至给了谷口先生的额头一巴掌,他睡得意识蒙眬完全无法反击。一个人再次浸入「海月」温泉之后,我在桌前写下了这封信。谷口先生正在呼噜震天睡得正香。谷口先生是个好人。



综上所述,守田一郎,虽然一度断念,但果然还是决定放手做最后一搏。我这个人还真是难缠,可难缠正是伟大。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真的名誉不是永不倒下,而是每次倒下后都会重新站起。



守田一郎于和仓温泉「海月」



致情书反面教材·森见登美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