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三章 重生(1 / 2)



1



「喂!老头!这是怎么回事!」



后藤一打开畠的办公室,便对他大声吼叫。



「吵死了,你能不能安静点?」



畠不悦地板起脸来,不过后藤管不了这些了。



后藤在铁椅上坐下。



「你叫我怎么安静得下来!又有尸体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我才想问你呢。」畠冷冷地说道。



这个我行我素的妖怪老头,这回也掩盖不了心中的焦躁了。



「被害人是谁?」



「桥本留美,十四岁,溺死后被弃尸在垃圾场。」



「是同一个凶手干的吗?」为了小心起见,后藤询问道。



每当发生这种重大命案,总会有人模仿凶手出来犯案。为了防止这种情形发生,警方在破案前不会对外公开案情,以便于辨别凶手。



「犯案手法和尸体的弃尸情形与第二名被害人美穗一致,此外右脚踝也有撕裂伤,这和其他两名被害人相同。」



她可能和那名获救的少女一样右脚曾被锁链捆绑,因此才留下撕裂伤吧。



畠一页页翻阅着桌上的资料,一边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昨天她没有回家,家属也以为她去朋友家外宿而不以为意;凶手没有提出任何要求,然后被害人就被弃尸了。大概是因为报章媒体已经报导凶手死亡一事,所以大家松懈了。」



搞什么,这下警方不是糗大了吗!



话说回来——



「老爷子,你认为凶手不是安藤吗?」



「没这回事,假如安藤不是凶手,那很多事就说不通了。现在还在搜证中,不过那座旧水门有安藤的指纹,而且也有第一名被害人亚矢香的书包与毛发,怎么想他都是凶手。」



「那为什么现在又出现第三具尸体?」



「我哪知道?我的职责是验尸,办案是你的工作才对吧?」



还真敢说咧,你这变态老头!



无论如何,这会儿只得请八云再度登场了。



「打扰啦。」



正当后藤起身想走出门外时,畠唤住了他。



「小子,你对这男人有没有印象?」



说着说着,他将一张照片递给后藤。



照片中有一名戴着墨镜的男子。他脸色苍白,挂着一抹冷笑。



刹那间,后藤体内的血液差点为之冻结。



这张脸!我不可能忘记他,他是、他是——!



「喂,老头,这张照片是哪儿来的?」



「弃尸现场。第二名被害人美穗被弃尸时他也在那儿,而这次也同样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



弃尸现场?也就是说,这家伙跟这桩案子有关连啰?



若真是如此,事情可非同小可!后藤脑中浮现一个月前以诈骗保险金为目的的那桩诈死案。



「假如只有一次也就算了,连续两次实在有点奇怪,而且他的冷笑……怎么看都不像是来看热闹的。我拍了几张他的照片,」



「老头,照片我先借走了。」



「借……你是不是有什么头绪?」



后藤没有答腔,迳自走出门外。



他一边大步走着,一边再度端详那张照片。



头绪?岂止是头绪——



我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和他重逢——



2



翌日,晴香和八云一同造访木下的医院。



此行有两项目的:其一是重新郑重向木下道谢,其二是向他问清楚关于亚矢香的一些问题。昨天因为多了那桩驱魔风波,所以有些事都还没弄清楚。



为什么凶手已经死了,亚矢香却仍旧在那条河川徘徊不去呢?



她所说的「快住手」,又是什么意思呢?



「谢谢你们跑这一趟。」尽管八云与晴香没有事先和木下约时间,木下依然亲切地将两人招待至问诊室。



「不好意思冒昧来访,因为我想针对前几天的事跟您道谢。真的非常谢谢您。」



晴香一进入问诊室,便低头向木下道谢。



「别放在心上,这是我分内的工作。」



木下笑着说道,催促晴香和八云入座。



两人依雷在圆椅上坐定。



「今天我是来问你一些问题的。」八云开门见山地说道。



「八云现在已经是刑警啦,真有出息啊。」木下眯着眼睛颔首。



咦?八云什么时候变成刑警了?



反正一定又是顺口瞎掰的谎话。



「关于这件事,我得先跟你道歉。」



「嗯?」木下浮现出讶异之色。



「我并不是刑警,这是上次来访时后藤大哥随口胡诌的谎话。」



「原来是这样啊。」



「我只是一个学生。」



即使知道八云骗了他,木下仍然心平气和地说道:



「那么,这次你来不是为了我女儿啰?」



「不,这并不是正式的查案,但我确实想问你关于令媛的问题。」



木下上下打量着八云。



上次是因为他谎称自己是刑警,木下才愿意坦白的;如今知道他只是一般人,木下也就不想再多说了。



「可是,案子不是已经破了吗?这是警方跟我说的。」



「是的,已经找到真凶了。」



「那么,你还想知道什么?」



八云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才开口道出。今天的他比以往都来得慎重。



「木下先生,你是不是想为你的女儿做些什么?」



木下张口结舌地凝视着八云,表情仿佛说着: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是不是和过世的令媛做了什么约定?」



「有是有。」



木下一时之间讶异不已,然而马上就恢复镇定,答复八云。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知道这件事?」



八云卸下左眼的黑色角膜变色片。



他的赤色左眼望向木下。



「你知道我的左眼是红色的吧?」



「是啊,当然。」



——咦?「当然」?木下医生知道八云眼睛的秘密?



晴香觉得自己好像个局外人,无法融入他们的对话。



「我左眼的秘密,不只在于它的颜色。」



「你的意思是……」



「身为医生的你可能很难相信我的话……其实我这只左眼,看得见死者的灵魂。」



木下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八云的这番话。



他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八云的眼眸。



「昨天我在令媛被弃尸的那条河川见到了令媛。」



八云此言一出,木下随即瞪大双眼,抓着八云的双肩用力摇晃。



「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女儿——亚矢香真的在那里吗!」



木下方才的冷静顿时抛到九霄云外,变得满脸通红、异常激动。



这个人接纳了八云的说法?八云说他看得见死者的灵魂耶?



他明明是个医生——



为什么呢?



「她的情绪很不稳定,无法像人类一样沟通,不过我还应付得来……」



八云震慑于木下的气势说道。



「然后呢?亚矢香、亚矢香她说了些什么?」



木下抑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更用力地摇晃八云的双肩。



「请你冷静点。」八云边说边拨开木下的双手。



或许是木下终于注意到自己失态了吧?他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的双手,喃喃说了句「对不起」便垂下头去。



「令媛说『快住手』……」木下闻言抬起头来。



「亚矢香到底想叫谁住手呢?我想你应该知道吧?」木下大大地摇了摇头。



他的肩膀微微震颤,好似只要稍微一碰就会分崩离析。



晴香不禁心想:跟刚失去姐姐时的妈妈好像——



「之前你说过,令堂想要杀了你……」



这件事睛香以前也听说过。



木下连这事儿都知道?



「你当时说:想知道自己的母亲会编出什么借口,对吧?」



八云默默地颔首。



「坦白说我也跟你一样,无法理解想杀害自己亲生骨肉的父母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真的不懂……可是,我多少了解失去儿女的双亲会有什么样的心情。」



木下在此顿了顿,咬紧下唇。他似乎正在忍受着痛苦。



「老实说,以前的我不是个好爸爸,也不是个好丈夫;我梦想着开一家自己的医院,于是只顾追逐梦想而不顾家庭,甚至还疏远了她们。就在这时,内人倒下来了——她得了癌症。」



「癌症啊。」八云呢喃道。



「我身为一个医生却没注意到内人的身体变化,当我察觉到时,癌细胞已经开始转移……已经回天乏术了。」



木下的语气满怀悲伤,他仿佛正倾吐着长年累积的某种情绪。



「说来真的很惭愧,我救不了自己的妻子……所以我在她临终前,和她约好要守护亚矢香……结果呢?我根本没能守护她……」



木下握紧双拳,气得发抖;他压抑不了胸中的怒火,而这团怒火并非针对凶手,而是针对他自己。



「为什么我没有接送她上下课呢?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报警呢?如果我当时再小心一点,亚矢香或许就不会死了……」



——不对!没这回事,这不是你的错,



晴香很想大声喊出这些话,然而不知怎的,她就是开不了口。



因为她知道自己即使说了,也只是一时的安慰罢了。



由于救不了心爱的人,因而憎恨自己——



晴香也有类似的经验。她觉得自己害死了姐姐,即便事隔十三年,仍旧责怪着自己。这样的她,怎么有资格对木下说「别责怪自己」呢?



「所以我跟亚矢香约好了……我一定会救她,请她等等我……」



「然后你就开始研究如何使死者复活,对吧?」



使死者复活?八云到底在说什么?那种事怎么可能办得到呢!况且木下可是医生,他理应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才是。



「为什么你知道?」木下紧张地说道。



「看看这间房间里的书——《灵魂和肉体的定义》、《轮回转世》、《前世的记忆》,这全都是关于死而复生的书籍。」



木下没有答腔,他只是热泪盈眶地默默望着八云。



「你身为一个医生,应该知道不管再怎么研究,都是徒劳无功吧?」



八云缓缓地说道。



正是如此。无论再怎么挣扎、无论内心多么煎熬,人死都不可能复生。八云看得见死者的灵魂,然而即使看得见,那也已是亡魂。



「八云,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八云颔首。



「你觉得……人的肉体和灵魂,是靠什么来联系?」



「我哪知道啊。」八云速答,令木下不禁有些错愕。



「我的眼睛只是看得见亡魂罢了,这些复杂的问题我不懂。假如我知道答案,那么我这只眼睛早就治好了。」



「这样啊……」



「只是……我认为灵魂是人类的思念集合体。」



「人类的思念?」木下慢慢地在口中反复咀嚼八云的话语。



「打扰您宝贵的时间,失陪了。」八云边说边迳自起身,走向门扉。



而晴香也赶忙追向八云。



「我可以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木下唤住八云,但八云并没有回头。



「什么问题?」



「刚才谈到令堂,不过关于令尊……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吗?」



八云的父亲——



之前八云曾说过,自己对父亲一点印象也没有。



可是,那只是他自己没印象罢了;假如没有父亲,八云就不可能来到这世上。



「没兴趣。」



八云满不在乎地撂下这句话,接着便走出门外。



3



石井在特殊悬案搜查室中无所事事地发着呆。



后藤刑警从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石井打了他的手机好几次,但是始终无人接听。



旷职?不会吧,后藤刑警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该不会是他为了解决这次的案子,不小心过度使用灵异能量?嗯,不会有错,一定是这样的!



说不定现在后藤刑警正独自忍受着旁人无法理解的折磨呢!不行,不能袖手旁观!我知道他住的官舍在哪里,不如去看看他吧!



正待石井站起身时,有人敲门了。



「请进。」此言一出,门打开了。



伫立在门口的是一名将一头长发束在身后,身穿利落灰色裤装的年轻女子。



石井绝不可能忘了她,她正是——



「噫!」只见石井吓得跌坐到桌上。



她就是那名被鬼魂附身的女子——土方真琴。



昨天才刚折腾一阵,想不到她今天便已经恢复到能自由行走了。



尽管气色欠佳、脸颊也略微消瘦,仍旧和一双凤眼及苗条的身材十分相称。



她是一名称得上美女的女性,不过石井对她仍然感到恐惧。



「这次劳烦大家鼎力相助,因此我想来这儿向大家道谢。」



真琴沉静优雅地低头致意。



「啊,呃、不用啦,别这么客气……」



石井努力想避免声音颤抖,不过根本是白搭。



「请问,为什么你坐在桌上呢?」



「咦?喔,啊,因、因为我想来打扫一下……」



总不能说:「因为我觉得你很可怕吧?」



石井赶忙从桌上跳下来,结果失去平衡,差点跌倒。



「这样会变得更脏喔。」真琴掩嘴而笑。



毕竟石井穿着鞋跳到桌上,当然会弄脏啰。



「说得也是喔。」他干笑了几声。



「石井先生,我对你……」



「你知道我的名字?」



「当时我还有一些意识,虽然断断续续的……」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我佩服个什么劲儿?



「我当时对你做了一些很过分的事。」真琴难为情地低头悄声说道。



她恐怕是指石井用轮椅把她推走那时的事吧?当时真的很惨,被咬了好几口,真是折腾死人了。



「呃,不会啦……毕竟你也是身不由己嘛。」



「伤口还留在你身上,你没事吧?」



真琴对着石井右眼的淤青伸出纤纤玉指。



刹那间,那场恶梦又浮现在石井脑海中;充满血丝的眼睛、一口阴森的白牙,以及低吼声——



「啊!」石井哀号一声,反射性地再度跳到桌上。



同一时间,后藤也开门进入。



「搞什么鬼啊,你是猴子吗?」



「呃,没有啦,我是有苦衷的……」



石井意志消沉地从桌上爬下来。



「受不了!我没空陪你在这边玩!走啦!」



都这个节骨眼了,这个人怎么还来上班呢?



如果再放任他使用灵异能量的话,他肯定会死的!我得阻止他才行!



「后藤刑警,可是你的灵异能量……」



石井话还没说完,后藤的铁拳便直直槌在他的后脑勺上。



如果这是漫画,现在石井头上一定有星星在旋转。



「白痴啊!灵异能量是什么鬼啊!你漫画看太多是不是!你再给我说废话,我就揍扁你!」



可是你已经揍了说。



后藤拎着石井的后领,将他拖到走廊上。



「不、不好意思,后藤刑警,我想来为前几天的事情跟您道谢。」



后方传来真琴的声音。



「烦死了!我现在很忙!待会再说!」



后藤刑警像赶苍蝇般地挥挥手。



话说回来,他的脾气还真大啊。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4



「欸,木下医生是不是以前就认识你?」



晴香走在河岸道路上,一边对着八云的背影询问道。



从木下的语气听来,他肯定以前就认识八云了。



「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应该说,我脑中根本没这项记忆。」



八云望着前方说道。



说得这么含糊其词,谁听得懂?



「什么意思?」



晴香加快脚步,和八云并肩而行。



「木下医生是负责帮我接生的医生。」



「这样啊。」



在感到惊讶的同时,晴香也恍然大悟:难怪八云记不得木下医生。



「总之我跟他只有这层关系,他对我来说跟外人没两样。」



八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晴香心中还有另一个疑问——



「结果到底是怎样?」



此书一出,八云马上停下脚步,有如时间停止一般。



「怎么了?」



八云垂下眉尾,无奈地搔搔头发,这才娓娓道来。



「那个少女的灵魂之所以被困在那条河川,是因为木下医生的思念过于强烈。」



「思念?」



「没错。因为他随口答应要拯救女儿,才会让她在那条河川徘徊不去。」



「要怎么做才能让她解脱?」



八云没有答腔,只是茫茫地望着河水。



站在他身旁的晴香,同样望向波光荡漾的水面。



对岸有一对正在烤肉的年轻男女,而白鹭鸶则在沙洲上歇息着。



在这和煦的阳光中如此眺望河面,实在很难想象这条河竟是连环绑架凶杀案的犯案地点。



八云心中是怎么想的呢?晴香偷偷瞥向他的侧脸。



直挺的鼻梁,紧闭的双唇;那双细长的凤眼,究竟映出了什么呢?



「如果想让她解脱,就必须请木下医生打消念头。」



过了不久,八云开口了。



「打消念头?」



「对。假如他不面对自己的女儿已经回不来的事实,她就得永远困在那儿。」



「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我还没想到,只知道假如他还继续读那些关于死者复活、轮回转世之类的书,他女儿就别想解脱。」



不知怎地,晴香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八云的意思。



亚矢香在河中所说的那句「快住手」——



是说给自己的父亲——木下医生听的。



「我们该怎么帮他呢?」



「能帮的话我早就帮了!这是人心的问题,不是我们三言两语就能劝得动的。只有木下医生自己能帮得了自己。」



八云说得没错。



我们这些局外人就算对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说破了嘴,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总之呢,现在我们只能静观其变啰。」



这是八云所得出的结论。



晴香原本想说「是啊」,但又赶紧将到口的话吞回去。好险好险!这阵子发生太多事,晴香差点忘记这次骚动的主因是什么了。



「欸,那真由子怎么办?她现在还在为那些灵异现象烦恼不已呢。」



「那是她搞错了。」



八云扭动脖子说着,骨头嘎吱作响。



「搞错了?」



「你也看见河里那名少女的灵魂了吧?」晴香点头。



「也就是说,那名少女的灵魂还困在那条河川,所以不可能出现在你朋友那里。她只是搞错了而已。」



「可是她说遇到鬼压床,还看到少女的亡魂、听到她的声音……」



八云不耐烦地搔了搔后颈。



「人类是一种很容易陷入错觉的生物。她曾经在河边遇过撞鬼的恐怖经验,这是真的;然后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鬼附身了,这部分则是错觉。」



到此为止,晴香都听得懂。



「之后她就变得疑神疑鬼,怀疑自己被鬼缠上了,因此会把阴暗的房间中那些模糊不明的东西看成女鬼,也会把听不清楚的细微声响听成人的说话声。」



「这种事……」



「就是有这种事!之前你自己不就从实验中体验过了吗?」



「实验?」



——有实验吗?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受不了,你就是这样老是不学乖,才会总是惹上麻烦。」



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八云,你就是因为老是记得一些无聊的事,才会被人讨厌喔。」



对于晴香的揶揄,八云冷冷地一笑置之。



「我是说前阵子给你看过的灵异照片啦!我说照片上树木的凹洞『是一张人脸』,你不就把它看成人脸了吗?她也一样,就是因为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被鬼缠上,才会过得那么不安宁。」



原来如此,原来他是在说那件事啊。



晴香终于明白了。假如人抱着先入为主的观念,就会将所有的事情都联想到那方面去。



晴香懂了,不过——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八云扬起单边眉毛,一副「你问我、我问谁」的表情。



「这方法你可能不喜欢,不过我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告诉她『我已经为你驱魔,没问题了』。」



「那不就是说谎?」晴香激烈反对。



「那你大可告诉她真相啊!告诉她:『你所看见的全都是幻觉。你患有精神疾病,建议你最好上医院接受诊治』?」



「我会这么做的。」无论怎么想,这么做都比较好。



「不过,假如她不接受这个说法,就会去找别的灵媒帮忙。如果她找上的是神棍,到时可得花冤枉钱了。」



老实说,晴香没有把握能靠真相说服真由子。



「假如你说不出口,那么只要对她说『我们已经为你驱魔了,放心吧』,就能让她从恐惧中解脱。要怎么做,是你的自由。」



正待八云想迈步离去时,晴香一把抓住他的衣角。



只见八云宛如一只被打扰睡眠的猫般抽动脸颊,摆出一张不悦的脸。



「干嘛?」



「八云,拜托你。」晴香抬眼凝视着八云。



「很恶心耶,不要这样啦。」



没礼貌!什么「恶心」呀?



算了,忍耐一下吧!若是这时惹他生气,就得不偿失了。



「八云,求求你去跟她解释嘛。」晴香再度恳求八云。



「好啦!拜托你别再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我了!」



你还说!



5



石井一边开车,一边望向仰靠在副驾驶座上的后藤。



他盘着胳膊扬起眉毛,目光如猎犬般锐利、炯炯有神。



他今天一早就不见人影,后来却突然回来说声「走了!」就把石井带走,而今还命令石井开车前往大学。



他八成是要去找那名叫做八云的青年吧?



「后藤刑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石井忍不住问道。



「所以我才说你没屁用嘛!」后藤忽然怒吼道。



「呃,可是你什么都没对我说,我当然不知道……」



「我不说你就什么都不懂吗!一个当刑警的人,应该要敏锐地打听情报才对!那个记者小妞还比你能干多了!」



「对、对不起……」



石井震慑于后藤咄咄逼人的态度,只好先道歉再说。



之后两人便不再对话,只听见逆风前进的车声在耳畔呼啸着。



「这件事还没有对外公开,总之又来了一具。」



后藤似乎想打破尴尬的沉默,叼着香烟喃喃道出实情。



「又?」



石井不懂后藤的意思,只好以指尖推推眼镜,回问后藤。



「我说少女的遗体啦!」



「咦?」这意料之外的话语令石井声音变调。



「今天早上,垃圾场出现了第三名被害人的尸体。」



少女的遗体?第三名被害人?垃圾场?



「不会吧!凶手是安藤,而那个安藤早就死了,所以案子早就……」



石井一口气说完,似乎想颠覆脑中的千头万绪。



凶手都已经死了,怎么可能会出现新的尸体呢?



「你也惊讶得太慢了吧!没看我慌得跟什么一样吗!」后藤口沬横飞地大吼。



这样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后藤刑警说得没错,现在没时间拖拖拉拉了!我居然没发现这么重要的事,真不够格当刑警啊!



可是话说回来,为什么要去找那名叫做八云的青年?



关于这一点,石井怎么想都想不通——



6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晴香便带着一身的疲劳躺在床上。



这样做真的好吗——?



晴香觉得罪恶感好重。虽说找不到其他好方法,她仍旧骗了真由子。



在那之后,晴香和八云一同造访了真由子所居住的大楼。



不用说,八云一出场就谎称自己是灵媒。



他一踏入房间里,就说什么:「好阴!我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阴气!」晴香好不容易才忍住不骂他:「大骗子!」



不只如此,他还说:「现在开始我要驱魔,请你先暂时外出一小时,免得遭遇不测。」害得真由子问晴香:「欸,我在学校见过那个人耶,他真的是灵媒吗?」而晴香也只好跟着说谎,说什么:「放心吧,他是正统的灵媒名门弟子喔。」



真是一场闹剧——



真由子一离开房间,八云便对晴香说了句「一小时后叫我」,然后随便枕着人家的抱枕呼呼大睡。喂喂喂!



一小时后真由子回到房间,八云旋即若无其事地说:「这股阴气真的非常强烈,不过我费了一番功夫后总算将它驱离了。那名少女的亡魂,应该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吧。」说完还双手合十。晴香真想吐嘈他:「你明明只是在睡大头觉!」然而又碍于情势无法开口。



真由子闻言顿时潸然泪下,想必是因为由恐惧中解放,忍不住喜极而泣吧。



这下子,晴香觉得罪恶感更重了。



不仅如此,八云居然还跟真由子收钱!



太扯了!虽然这笔钱是真由子自愿掏出来的,不过一般人会收吗?「如果我不收钱,那不是显得很假吗?」什么歪理呀!



这是不折不扣的诈骗,而且我还成了他的帮凶。



唉,真是的!真教人越想越气!



晴香一站起身来,手机便开始震动。是她母亲打来的。



「你最近都没打电话给我,日子过得还好吧?」



才一接起手机,听筒那头便传来母亲无奈的声音。



累积在晴香心中的怒气,忽地一瞬间消失无踪。啊,母亲的力量果然不同凡响,光是听见她的声音,就令人心情平静了一些。



「嗯,过得还好啦。」



「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语气有点消沉耶。」



——被妈妈看穿了。



心中那团针对八云的怒火,登时悄然熄灭。她的声音之所以如此消沉,一定是因为木下医生所说的那番话在心中留下了疙瘩。



「欸,妈。姐姐去世的时候,你难过吗?」



晴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然而她就这么脱口说出来了。八成是因为听了八云跟木下医生那段对话的缘故吧。



「这还用问吗?为什么你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也难怪晴香的母亲会感到疑惑。



「现在我在学校修犯罪心理学,当中有一堂课是探讨受害者家属的心理,所以我才觉得有点好奇……」



晴香随口编了一个谎言。



「这样啊。」妈妈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并不相信我说的话吧?——晴香心想。



「妈,如果姐姐当时不是死于车祸,而是被人杀害,你会怎么想?」



「怎么想?」



「比如说……你会恨那个凶手吗?」



「恨是会恨啦……」妈妈诚恳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你会想杀了那个凶手吗?」



我到底在问自己的母亲什么怪问题?什么杀不杀的——



假如妈妈说她想杀了凶手,那我该怎么办?害死姐姐的人可是我耶!



当妈妈知道真相时,她会怨恨我、想杀了我吗——?



两人沉默了半晌。



「这个嘛,假如杀了凶手能够换回我的孩子,那我就杀了他。」



妈妈的声音既温柔、又冷酷。



「换回?」



「是啊。对于一个作父母的人来说,孩子不管是被杀害或是死于意外、疾病,都一样是死了。不会有父母因为小孩死于疾病而比较能释怀,当然被坏人杀害也一样……」



妈妈说得或许没错——



「父母心中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希望自己的小孩能活下去,就只是这样而已。所以呢,假如杀了凶手能换回自己的小孩,那要我杀多少凶手都无所谓。」



假如能换回自己的小孩——吗?



木下医生也说过一样的话。他和女儿所做的约定并不是为她报仇,而是拯救她。如果木下能够回到过去,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安藤。



晴香心中仍旧是一团乱麻,但她觉得这应该就是答案了。



此时,晴香心中浮现一个疑问。



这是个不应该想起的疑问,也是至今在她脑中无数次浮现却又消失的疑问。假如死掉的人不是姐姐而是我的话,妈妈会怎么想呢!?



「晴香,你在想什么?」



尽管隔着电话,话筒另一头的母亲仍然察觉到气氛的不寻常。



妈妈好像很担心,可是这教我对妈妈怎么说得出口呢?姐姐的死亡真相,是我必须背负一辈子的十字架——



「欸,到底怎么了嘛?」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



假如妈妈知道姐姐是被我害死的,不知道会有多么痛苦——



「晴香,你该不会又在责怪自己吧?」



这句超乎晴香预料的话语令晴香屏住气息,她觉得自己仿佛潜伏在水中。



「你是不是觉得姐姐的死是你的责任?」



为什么妈妈知道这件事呢?迄今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而且也未曾在言行举止间透露出来。



为什么——?



「妈妈……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晴香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出这一句话。



「当然啰!你以为我当你妈当几年啦?」



「二十年……」



「知道就好!姐姐的死并不是你的责任,你把球丢到远方只是想闹着玩,并不是想害死你姐姐。那只是一桩意外而已啦。」



原来妈妈知道这么多——



亏我还想默默藏在自己心中一辈子呢——



晴香忽觉鼻头一酸,眼眶渐热。



「晴香,你就是你,你不是你姐姐。对于父母来说,自己的孩子会不会念书、擅不擅长运动,全都无关紧要,只要她们能幸福地过一辈子就好了。你了解我的意思吗?」



晴香默默点头。



母亲的一番话,令晴香全身上下变得暖洋洋的。



心中的那座冰山,顿时为之融化——



她小时候总是刻意疏远样样比自己拿手的双胞胎姐姐。



她一直以为妈妈讨厌念书、运动、音乐都一窍不通的自己。



绫香死后,晴香拼命地想成为第二个绫香,因为她害怕会有人对她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妈,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呀……」



「是啊!我连你的初恋对象是谁都知道呢!是阿健吧?他前阵子结婚了说。」



她说对了,正是阿健。他肤色黝黑,个头矮小,是个鬼灵精,而且很坏心眼。



真的什么事都瞒不过妈妈的法眼。



「这样啊……」



「你现在是不是有喜欢的对象?」



这天外飞来一笔的话语,令晴香不由得心头一惊。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前阵子你回来时好像想起了什么,一个人在那儿傻笑呢。」



「有吗?」



「有呀!欸,他是什么样的人啊?」



晴香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不过她觉得八成是那家伙。



「他是个超级别扭的人,自我中心,而且一点也不温柔。」



「哎呀,听得我好好奇喔!你再多说一点嘛!」



晴香的母亲开心地笑了。



「嗯,下次回去时我再告诉你。」



晴香挂断电话,同时泪水决堤、嚎啕大哭。究竟是因为痛苦、悲伤或是喜悦而哭?连晴香自己也弄不清楚。



她只是不停地颤抖,胸口有如灼烧般炙热。



在这股令人窒息的情感浪潮中,晴香发觉自己迄今所背负的十字架,其实只是一场幻觉——



7



后藤刑警到底想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



尽管石井心中怀抱着这样的疑问,却迟迟不敢说出口,只是俯视着翘着二郎腿坐在铁椅上的后藤。



打从来到八云这名青年的秘密基地以来,算来算去也经过三十分钟了。



为什么后藤如此执着于这个叫做八云的青年?石井完全搞不懂。



「可恶!那臭小子到底跑去哪里遛达了,我这边可是十万火急耶!」



后藤将烦躁的心情吼出声来。



——而八云也在这时开门进屋。



「你终于来啦!」



八云对大声嚷嚷的后藤摆出一张臭脸。



「石井先生,有人擅闯民宅,请你马上逮捕这个现行犯。」



八云指向后藤。



逮捕——可是我跟后藤刑警好像是共犯耶?



「不好意思,我现在没空跟你瞎扯。」



「好巧喔,我也正好觉得没空跟后藤大哥你闲聊耶。」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找到了。」



「你是说嫂夫人吗?」



「不要闹了!我是说尸体啦!出现第三名被害人了!」



后藤忍不住粗声大吼道。



一时之间,八云的表情僵了。他并非震慑于后藤的怒吼声,这一点连石井都看得出来。



「请你说得详细一点。」



八云在自己的椅子上坐定,盘起胳膊催促后藤往下说。



「被害人是桥本留美,跟其他被害人一样是十四岁的少女。她跟第二名被害人美穗相同,都是在溺死后被弃尸在垃圾场。发现时间是今天早上,她恐怕是昨晚遇害的。」



后藤连珠炮般地一口气说完。



八云没有开口,只是捻着眉心,低头沉吟。



一阵沉默——



「难道凶手不是安藤吗?」石井试探性地问道。



——然后同时被八云和后藤白了一眼。再也没有比被这两人同时瞪视更可怕的事了。



「安藤就是凶手,这点不容置疑。」八云淡淡地说道。



「今天早上我问过畠老爷子,那栋建筑物中的确有安藤的指纹、亚矢香的毛发和随身物品。」



证据确凿是吧——石井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后藤刑警,假设……我只是假设喔,那些证据会不会都是伪造的?」



「谁会干这种事?又是为了什么干这种事?」八云间不容发地吐嘈。



后藤闻言,随即将一张照片丢到桌上。



「假设是这家伙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而伪造证据——你觉得怎么样?」



八云将照片挪至自己手边,刹时瞪大双眼、咬牙切齿,旁人几乎能听见他愤恨的咬牙声。



照片中有一名戴着墨镜的高大男子。



他五官端正,表情看起来像是在笑。此外,他的长相和八云似乎有些神似。



「后藤大哥,这张照片是哪儿来的?」



八云对后藤投以锐利的目光。



而后藤的表情也相当紧绷,和八云相去无几。



「这是在弃尸现场拍到的,他当时好像混在围观的人群中。第二名被害人美穗以及这次的被害人留美的尸体被找到时,他也在场。畠老头觉得很奇怪,所以就拍下来了。」



「如果这男人和这案子有关,事情可非同小可。」



「我知道。十三年前——还有一个月前的诈死案……这下子麻烦了。」



十三年前?一个月前?这两人到底在说什么?



从他们的口气听来,似乎从以前就认识这男人。



「后藤大哥,第三名被害人的遗体还在吗?」



「你要去看一下吗?」



「要,我们走吧。」



后藤和八云同时站起身来。



此时,八云的手机响了。



「你这次又惹了什么麻烦?」八云没好气地接起电话。



8



连晴香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突发奇想。



那名现在仍沉在河里、和绫香的名字发音相同的少女——



八云曾经说过,她被父亲的强烈思念束缚在那条河川。晴香真的好想帮助她。



当晴香回过神来,她已经按下手机的通话键了。



「你这次又惹了什么麻烦?」



电话一接通,听筒那头便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才没有什么麻烦呢!我只是想跟你商量一下罢了。」



「你这样很恶心耶。」



居然说我恶心?



「哎唷!我是要跟你谈木下医生的事啦。」



「这件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话是没错,可是如果不想想办法,那个女孩的灵魂会一直困在那条河吧?」



「是啊。」



「不能想办法救救她吗?」



「不能。」八云速答。



八云似乎打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觉得这并不是外人该插手的事情。



「那那个女孩不是太可怜了吗?」



「你真的很鸡婆耶!我不是说这是木下医生的心理问题吗?」



「是没错啦……欸,我想试着再说服木下医生看看。」



「算了吧!如果光靠你几句话就能改变他的想法,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八云说得倒也没错。



我没办法一个人解决这个问题。不过——



「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



八云沉默了一下。



木下医生曾经说过,他女儿的死是他所造成的。



晴香不敢说自己的心情和他相同,不过至今她也怀抱着类似的想法活到现在。「你女儿的死并不是你的责任。」晴香认为至少得让他明白这一点。



「你试着站在他的立场想想看。」八云的语气微微变了。



其他人或许听不出弦外之音,但晴香清楚得很。



她忆起之前一心曾说过的话。「那孩子其实心地很善良,只是拙于表达情感。」



他乍看之下很冷淡,其实只是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罢了。



「什么意思?」



「你会因为外人对你说几句话,就放弃自己的女儿吗?」



这——



「不可能。」



「那你应该懂了吧?这个问题应该交由木下医生自己来解决。」



晴香了解八云的意思。



可是尽管如此,她依然想拯救那名少女的灵魂.这股强烈的意志驱动着晴香。



——这名和死去的姐姐有着同音姓名的少女。



——我猜,自己一定是想借着拯救她来赦免自己;我想从害死姐姐的业障中解脱。



我知道这很自私,不过——



「我想为她出一份力。」



「好,我明白了,那你就去吧。不过现在我抽不开身,想去你自己去。」



八云懒得和晴香争辩了。



「好。」晴香点头。



仔细想想,都到了这个节骨眼还想仰赖八云帮忙,其实也跟逃避没两样。



「你见到木下医生后,麻烦帮我转告他几句话。」



「什么?」



「请你放你女儿自由。你的思念,害那女孩被囚禁在黑漆漆的河底。死者所希望的,其实只是在世者能过得幸福……」



死者所希望的,其实只是在世者能过得幸福——



这句话深深地刺进晴香心坎里。



「谢谢你……」



语毕,晴香便挂断电话。



9



体内泉涌而出的痛苦,令木下喘不过气来。



他的腹部深处,有一团既漆黑又黏稠的漩涡。



又失败了——!



为什么?为什么无法成功?



我和亚矢香约好了!我答应要拯救她!然而为什么——



「可恶!」木下啐了一口,将手中的笔插进桌面。



塑胶制的笔「啪叽」一声碎裂,但这仍然无法抑制木下心中的怒火。



木下站起身来,双手举起方才坐过的椅子,砸向墙壁。



椅子将档案柜撞出一个大凹洞,应声落地。



体内的血液增强了木下的气势,使他体温上升。



「呜啊!」他握紧拳头殴打墙壁。



手臂传来一阵冲击,但他并不觉得痛。



木下用力殴打墙壁发泄怒气,一次又一次地打在墙上。



光是用拳头打还不能令他满意,他甚至还以头撞墙。



干涸的内心起了裂痕,一片片逐渐崩毁。



他的愿望还没有达成——警方说已经结案了。



没错,杀害亚矢香的凶手是找到了,但那个凶手也早就死了,所以有什么用呢?



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



对我来说,事情还没有结束。凶手是谁并不重要;只要亚矢香一日不回来,事情就永远不会结束。



联系灵魂和肉体的某物——那就是关键。



只要不查出这一点,我就没办法成功。



话说回来,我也来日无多了。



我崩坏得越来越严重了——木下心想。



此时,电话响了。



10



当后藤带着八云进入解剖室时,畠早已准备好了。



解剖台上有一具少女的遗体。



居然对这种小女孩做这种事——



后藤心中的怒火再度熊熊燃烧。



他望向身旁的八云。



肌肤白皙如陶瓷,五官端正;乍看之下既冷静又冷酷,但那并非他的本质。



每当有人带给他麻烦,他嘴上抱怨归抱怨,却不曾置之不理;其实他大可撒手不管,然而他抱怨之余却仍旧一头栽进去——他就是这样的人。



「老爷子,不好意思啊。」



「别在意啦,我也不想跟自己的良心过不去啊。」



畠诡异地笑了。



后藤和八云走到解剖台旁。



躺在解剖台上的少女的肩部以下盖了一条白布,虽然没有明显的外伤,仍旧少不了溺毙独有的特征——浮肿的脸部及发紫的嘴唇。



太突兀了——后藤心想。



这名少女的生活跟死亡之间,理应有一段遥远的距离。



直到死前那一刻,她都从未想过自己将面临死亡吧?



早上起床、刷牙、吃早餐、上学、和朋友聊天、暗恋喜欢的对象,然后——却来到了这儿。



「噫——————」



一阵不合时宜的惨叫声响彻这间磁砖解剖室。



我差点忘了石井也在这里!叫得这么恶心要死啊?到底在怕什么鬼?他该不会——



「你是第一次看到尸体吗?」



「啊,是!」石并颤抖着下巴答道。



受不了,白痴啊!这样以后要怎么做事啊?先给他一巴掌再说。



八云端详少女的脸庞。



他锁紧眉头,眼神严肃;他看见了,他肯定看见了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



「你看见了什么吗?」



面对后藤的疑问,八云摇摇头。



「看不见。我本来以为如果少女的灵魂还残留在肉体,或许可以找出什么线索……」



八云咬紧下唇。



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进展得这么顺利。



话说回来,他说看不见,那该怎么办才好?



「没有外伤吗?」八云托着下巴问道。



畠掀起少女脚上的白布。脚趾甲上涂着粉红色指甲油,而脚踝上有一些捆绑过的痕迹。



「这里有撕裂伤,就只有这样而已。」



「畠先生,她是溺死的,对吧?」



「她的肺里面有大量的水。」



「看得出来她是在什么地方溺死吗?」



「我猜是某条河川吧。」



「河川?」



「我们分析过累积在肺里面的水,发现其中混杂着淡水鱼的卵。」



「原来如此,河川啊……」八云以食指抵着眉心。



很遗憾,后藤只能等待八云解答。八云负责思考,而后藤负责行动。



此时,后藤不经意地望向石井——那这家伙负责什么?耍白痴吗?我不需要耍白痴的人。



「有什么不对吗?」



畠扭动脖子问道(速度快到让人以为他会三百六十度旋转)。



「这次我是从完全不同的角度参与这件案子,所以几乎不了解一连串的案情。三名被害人的死因都各不相同,对吧?」



「第一名被害人亚矢香死于勒毙,而第二名被害人美穗跟第三名被害人留美都是死于溺毙。」



畠回答八云的疑问。



「后藤大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们先不管安藤是不是凶手;这名少女是昨天遇害的,对吧?」



「是啊,怎么了吗?」



「犯案现场是哪里?」



「一定是那座旧水门嘛!」



这小子事到如今还问这个?



「不可能。」八云自己提出问题,却又否定他人的答案。



「为什么?」



「你看嘛,旧水门已经纳入警方搜证的范围了,有人会在警察面前犯案吗?」



「喔,经你这么一说——」



这倒也是——



现场一阵沉默。畠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然击掌道:



「那座旧水门啊,我们虽然在当中找到第一名被害人亚矢香跟捡回一条命的惠子的遗物……」



「却没有找到第二名被害人跟第三名被害人的遗物,对吧?」八云接口。



「没错!」畠盘着胳膊频频点头。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八云低头忿忿地说道。



这么一回事?到底是哪回事?后藤完全听不懂。



「喂,八云,到底是怎样?」



「什么怎样?还有另一名凶手啦!」



八云抬起头来,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另一名凶手!你是说共犯吗!」后藤不自觉大叫。



「不是共犯。」



「你刚才不是说还有另一个人?」



「我是说『还有另一名凶手』。」八云逼近后藤。



「不要卖关子了,快点说啦!」



后藤一把揪起八云的领子,狠狠地瞪着他。



「你的态度好差喔,我还是别说好了。」



受不了,你也太别扭了吧——



「好啦,奴才罪该万死,请大人为奴才解释吧。」



后藤松开八云,低头谢罪。



「我感觉不到什么诚意,不过就不跟你计较了。我们跟专案小组,实在是误会得离谱。」



「误会?」



「没错,是误会。首先呢,专案小组应该要改个名字。」



「什么跟什么啊。」



专案小组叫什么名字不都一样?



这家伙真的很烦耶。



「我刚才也说了,这次的案子其实是两桩不同的案件,而且有两个『不同动机』的凶手。」



「咦——原来如此啊。」



后藤还没来得及惊讶,石井便抢先发出怪声。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只要摒除先入为主的观念然后再一一过滤,答案便只有一个。而这个答案,更是离奇得令人难以置信。」



八云眯着眼睛、笔直地凝视解剖室的墙壁,仿佛那边有什么东西一样。



「能不能讲解得简单易懂一点,最好简单到连我都听得懂。」



后藤烦躁地叼起香烟,不过随即被畠警告:「这里禁烟。」于是不敢点烟。



「首先,杀害亚矢香、绑架惠子的人都是安藤,这一点无庸置疑,毕竟现场留有证物;不过杀害第二名被害人美穗和第三名被害人留美的凶手,绝不可能是安藤。」



「为什么?」



「诚如各位所知,留美遇害时,安藤早就死了。」



「那美穗呢?」



「只要想想动机就知道了。这只是我的推测,不过之前我已经向各位说明过安藤的精神状态了吧?」



后藤颔首。由于安藤目睹母亲自杀,因此他异常恐惧死亡;少女的那句「去死吧」就是点燃他心中恐惧的关键。



「假如我的推测正确,对安藤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自己动手。」



「原来如此。美穗和留美的死因是溺毙,那就不算是自己动手了。」



畠佩服地盘起胳膊,一边接续八云的话。



「喂,等一下!想害人溺死,也可以自己来啊。」后藤打岔道。



「怎么做?」



「怎么做?就是像这样从后面压下去……」



八云一说,后藤马上压着身旁的石井后颈实地演练,而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也吓得石井疯狂挣扎。



「老弟,你刚刚都没在听喔?」畠讪笑地说道。



「闭嘴,变态老头!」



「『变态』两个字是多余的。刚才八云不是解释得很清楚吗?溺死在河里的少女,全身上下只有脚踝有撕裂伤。」



「那又怎样?」



「如果凶手像老弟你刚才那样从后面压着被害人的脖子,那儿就会留下压迫的痕迹了。」



「啊!」



后藤恍然大悟,松开石井。原来如此,确实没错!可是这么一来——



「那凶手又是怎么杀害被害人的?」



后藤偏了偏头,不过脑中净浮现一些无聊的想法。



「依照遗体的状况看来,恐怕是在少女的脚踝绑上重物,使她们沉进河底。」



八云指着遗体的脚踝说道。



「难怪……」



听到这里,后藤总算看出脉络了。



凶手先以锁链或是绳子绑住少女的脚踝,然后在另一头绑上重物,将她们丢进河里。这么一来,等到她们浮上水面,早就已经溺毙了。



假如是使用这个手法,那么就不算是安藤亲自动手了。



也就是说,本案的杀人手法原本就有两种。



而凶手也有两个人。



警方依据本案的被害少女都是在同一块区域被绑架、年龄也相同、凶手皆没有提出任何要求、都被弃尸在垃圾场等种种特殊状况,误将本案当成连环绑架凶杀案来侦办。



只要想成凶手本来就是不同的两个人,安藤死后冒出第三名被害人这一点,也就不足为奇了。



然而——



「那么,第二名凶手的目的是什么?」



「我哪知道啊。」八云速答。



嗯,也是啦!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毕竟如今知道这是两桩案件,侦办进度等于回到原点。



现场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沉默。



眼前摆着这种异常的状况,没有人能轻易开得了口。



「话说回来,这个杀人手法……」嘴巴歪成ㄟ字形的畠开口了。



「怎么了?」



面对后藤的提问,畠只是苦笑以对。看来他并不打算说出来。



他抚摸着自己头上的白发,一边踌躇地娓娓道来。



「这种杀人手法,我觉得好像某种活人献祭仪式。」



「活人献祭——?」



受不了,这个变态老头怎么偏偏说出这种话——



「啊,其实我也这么想。」石井举手发言。



他双眼炯炯有神,活像一个刚解完考试问题的小学生。这些人是怎样啊——



「活人献祭啊……」这次换八云低语道。



「喂喂喂,你们几个给我差不多一点!」



后藤忍不住扬声大吼。



「不要被先入为主的观念给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