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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 2)



当天夜晚,我似乎做了一个梦。一个即使在身在梦中,也能清楚地察觉到这一点的梦。



总觉得很眼熟的一条废墟般的街道。



一个由纯粹而无瑕的一片白净所笼罩的世界。



在眺望街景的瞭望台上,一个男人正倚靠在台上一排生锈的栏杆上。



“呀。”



那个男人发现了我,抬起了头来。他颀长的身子弯趴在护栏上,向我探出了上身,还很自然而随意地撩起了他前额长长的刘海。



“终于醒来了吗?还是这样一个犹豫不决的男人呐。”



浮现出了一个让人异常熟悉而怀念表情的他,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我。



不知道是不是无意识地产生了点儿警戒心,我赶紧瞄了一眼自己。还好,这次我也是好好地穿着衣服的。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的我,这才认真地回望向了他。



“你是……”



“还真是个萧条又贫乏的风景呐……这就是你的‘意识领域’么?”



就像是故意来打断我的话似的,男人咯咯地笑了起来。很奇妙的是,这个笑声多么让人感到熟悉与亲切。



“我还真是第一次这么庆幸我没准备成为艺术家呢。如果这个被操绪看见了的话,恐怕都会笑掉大牙的吧。甚至还可能一命呜呼直接成佛了呐。”



“哥哥……不、是‘我自己’……么。”



“非常正确。我就是本来存在于这个‘一周目世界’里的、同名为‘夏目智春’的‘你’。”



这个男人——曾经假名为“夏目直贵”来到“二周目世界”里来的另一个“我”,露出一脸讽刺的笑容,眯缝着眼睛盯着我。然后,他夸张地耸了一下肩膀。



“不过,就叫我‘哥哥’也没什么关系的哦。到现在这时候,我没必要也没兴趣来强调我跟你就是同一个人,而且,说实话,我跟你就是同一个人,这一事实可是让我感到相当不愉快的呐。”



我直接无视掉另一个我的那傲慢言论,稍稍叹了一口气。



“都在搞些什么哦,你这家伙。你不都已经死了么?”



“你话中的‘死’是怎么定义的呢?”



这异常认真的答复不禁让我一时间陷入了惊慌失措的状态。



“哈……?”



“如果是按照生物学上定义来看的话,我的确已经是死了的呐。我能像这样跟你对话,就已经是再好不过的证明了。”



“这是什么意思?你能把话说得更浅显易懂一些么?”



“来到‘二周目世界’里‘恶魔化’了的我,具备了在一定程度上操作人的记忆和感情的能力。也就是说,我能介入他人的大脑,强制性地改写他们的记忆。”



“……”



我点了点头。作为移动到异世界去的代价,他变成了一种名为“恶魔”的存在。就结果上来说,在获得了特殊能力的同时,他也逐渐被“非在化”侵蚀着生命。



“从环绪那里听说了哦。这就是你的‘能力’吧。”



“不过,这样的‘认知操作’效果也在逐渐土崩瓦解。由于施术者本人的消失而造成魔力供给切断就是其根本原因。而我就是在能力的效果下降到一定程度后自动激活的、一直潜伏在你的大脑中的‘拟态人格’。简单的说就是个‘警报器’而已。当然,要说我是个‘残留思念体’也行。”



“‘残留思念体’……”



是这样的么,我终于理解了。也就是说,就在我眼前的他,就是个真正的幽灵。



他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个自嘲般的笑容。



“所以,你就不用担心了,因为我马上就快真正地消失了。终于可以不用再看到你的脸了——每每想到这一点,我心里都是一阵爽快啊。毕竟对我来说,你这个存在,就是我那段令人感到惭愧的过去呐。”



我无言地皱起了眉头。虽然知道你想表达的意思,不过在心情上还是很不爽快。



“你就只是这样特意跑来讽刺我的?”



冒牌直贵以认真的表情摇了摇头。



“不,并不是这样的。我已经说过了吧,我只是一个像‘警报器’一样的角色而已。”



“警报?”



“嗯,就是这么回事。你在不久以后的未来里,应该会被迫作出一个稍微有点儿麻烦的选择吧。”



“呃……”



又是这个么,我不禁仰起头来望向那只是一片空白的天空。选择。就这个词本身,都透出一股很让人心情烦闷的气氛。那个冷漠又不亲切的冒牌直贵居然还会特地留下一个警报器,很容易想到那个选择将会有多么痛苦与棘手。



望着歪着嘴又紧咬住了嘴唇的我,冒牌直贵似乎很愉快地笑了起来。



“因此呢,在最后的关头,作为同一个人的前辈,还是稍微照顾一下给你提个不错的建议吧。”



“这还真是感激不尽。”



我边这样说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冒牌直贵似乎很不满地尖起了嘴唇。



“话里完全没有一丝感激的成分呐。”



“我可是有被你那些生硬灌输的言论折磨得够呛呢。到现在才来说给点儿帮助,我也没抱什么特别的期待呐。”



嗬,冒牌直贵似乎挺佩服地抬起了半边的眉毛。



“不再随便地依赖他人,这可是个好倾向。你不也有了些成长么?”



“我只是一点儿都不想相信你而已!”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能信任了的话,那他也就彻底完了呐。”



“你不是坚持我们不是同一个人么?”



“嘛,的确也是呢。”



冒牌直贵还是保持着两手揣在衣兜里趴在栏杆上的样子,挺无奈地耸了耸肩,露出了笑容。



“然后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用平静的语气向他问道。不过冒牌直贵的回答却异常地简约。



“——‘太极生两仪’。”



“啥?”



我的眉头不禁拧到了一起。无视我这样一副很不满意的表情,直贵抬头望向了这片广袤而白净的天空。



“无边的白净和无垠的深黑……这两种纯粹的色彩混合在一起,最终又会成为什么颜色呢?”



“你从开始就在那里说些什么哦?!”



我不禁焦躁地向他反问道。不过冒牌直贵只是像在谈论别人事情似地以一副高高挂起的逍遥态度笑了起来。



“作为‘残留思念体’的我所有的全部,就只是这条信息而已。这个具体的意思你就自己下去慢慢想吧。”



“稍等一下。你、究竟在说什……”



“抱歉,终场时间到了……智春……不好意思呐,强加给你一个这么棘手的抉择。”



微微露出苦笑了的冒牌直贵的身影,就像慢慢沉入水中似的,渐渐地溶入了从身后悄悄侵蚀蔓延而来的白净。



察觉到这一点的我在心里舒了一口气。一个假名为“夏目直贵”的人所编织的“恶魔”魔法,马上就快解开了。同时,这也是我生命中和他最后一次的见面了。



这样的事实,给我带来了一种自己被一刀两断了的钝痛。



还想和他聊些话,还想问些之前没能问出口的问题,明明都还有那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做的。



“也帮我……向你们的神明……问候一声吧……”



留下这样的一句话后,他的身影便完全沉没进了那片广阔的白净,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向着那片白净,我拼命地伸出了我的手,忘我地呼唤着。



“——哥哥!”



夜色中,我猛地睁开了眼睛。我边踢飞了被子,边如弹簧般直立起了身子。



身上还裹着一层倦怠的温热,然而背脊却不住地渗出着冷汗。在直到前天都还只被当成储物间使用的鸣樱邸客厅里,月光静静地洒在这个正粗暴地把拳头往床垫上砸去的我身上。



“……呜……那家伙、直到最后了都还是这副死样子……”



从喉咙里憋出的声音,如袅袅轻烟,静静地弥散着痛苦与思念之情。



被我称为“哥哥”的这个男人,这次是真正地完全消逝了。本能地,我感悟到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曾经失落的那些记忆的碎片,现在也被重新镶回了正确的位置。记忆中那些被一扇锈蚀得斑驳的沉重铁门关住封印着的部分,这时也重见天日。曾经和冒牌直贵一起生活的那段被捏造的虚假记忆,和真正名为“夏目直贵”的、“二周目世界”里我真正的哥哥早已在我的童年就已经去世的真实记忆——



不过,这些记忆,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完全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就算那些记忆都被贴上了谎言的标签,不过对我来说,我的哥哥仍然只是那个冒牌直贵。



然后,我开始仔细思考品味起这个“哥哥”所留下的最后遗言。太极。无限。白与黑。到底想说的是什么——?



悄悄地,趁着夜色溜过来一个什么东西。等察觉到它羽毛声的时候,它都已经在我的身边了。



“……呃、呜哇~!”



虽然我的确是准备关上门窗睡觉的,不过我好像还是忘记了关窗。大开着的窗棂上,悠然矗立着一只巨大的鸟。



在黑暗中,它的眼瞳发出了青绿色的光辉。突然被这样炯炯有神的双眸死死盯住的我心里一紧,直接从床沿跌落到地板上去。



这只鸟灵巧地转了一下头,然后俯下头来直直地望着我。



飞过城市上空的是一只大到了夸张程度的鸟类猛禽。有着一张神似在苦苦焦虑着的人的相貌。一只我很熟悉的猫头鹰。



“……黑、黑铁?”



我轻轻地叫着这只猛禽的名字。完全就像是回应着我的呼唤似的,猫头鹰跳下窗棂,伸出爪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屋里。这种怡然自得的悠闲态度,让我在惊讶之余都不禁有了点儿颓废感。跟这家伙较真的话,恐怕我有再多的精力都不够用。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哦,我不禁这样满脸疑惑地盯住了这位从窗户进来的不速之客。也不像是作为秋希的使者而来的,何况这样深更半夜的能有什么任务?



从我的身后,传来一阵大门被慌张地推开的响动。



我转过头去,正好和急急忙忙地穿着睡衣冲进门来的嵩月四目相接。



“啊……夏目君?没出什么事吧?刚听到你的叫声……”



轻轻地喘了口气的嵩月,这样向我问道。似乎是因为半夜突然听到我的悲鸣声,所以才专程不顾一切地冲过来的。睡乱了的头发很随意地披在身后,这样的她看起来又添了份独特的魅力。



嵩月的睡衣是在阿尼娅那里借的,由于身高的不同,因此这套睡衣穿在她身上就显得小了一圈。特别是胸围部分,在感觉上显得尤其不合。那被紧勒得呼之欲出的胸部,吓得我赶紧移开了眼睛。



“不好意思,嵩月。这么清早就……呃、应该是半夜吧。没什么事的,只是这只鸟不请自来了。”



我把责备的视线转向了黑铁。



啪沙——!



“呜哇……!”



猫头鹰唐突地展开双翼。被这只猛禽突然变得庞大了数倍的影子吓到了的我,再次从床上跌到了地板上。



同时,啪啦啪啦地,有个什么东西落到了我的脚边。



是里面埋着IC芯片的塑料磁性卡片。卡的正面用英语写着“GUEST”(访客)的文字。之下还刻印有一串序列号。



“这是张什么卡……?”



“……通行证?”



眺望着地上的卡,我和嵩月都抚着下巴苦苦思考着。



对这种卡完全没有印象呢。为什么黑铁会来运送这张卡也是让人觉得一头雾水。难道是因为在路边捡到的,所以才得意地把它带过来了么,就像捉到老鼠了的猫都要把它叼到主人面前炫耀一下那样?



“还真是只容易引起骚动的鸟呐……真的非常抱歉呢,嵩月,把你都吵醒了。”



“不要紧的。我也并不觉得……”



低下头注视着我双手的嵩月,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一瞬间,她就像蹲久了突然站起来时的眩晕一般摇摇晃晃地蹒跚起了脚步,而赶紧准备去扶住她的我又因为太过慌张不小心失去了平衡,结果我和她就以相互拥抱着的姿势倒在了床上。



“嵩、嵩月?”



“对不起……稍微有点儿睡糊涂了……真的非常对不起。”



这样说着的嵩月慌张地想重新再爬起来,不过就像又一次遭遇到了这样的眩晕似的再次倒在了我的身上。这次没能好好接住她的我,只看见她的胸部一直线地向我的脸部袭来。这样到了紧贴程度的亲密度不禁让我屏住了呼吸。与其要说袭来的是重量的冲击,还不如说袭来的是一种柔软的感觉。轻轻飘落下来的柔顺长发、无防备地敞开着的睡衣、沁人心田的温暖体温、甜美温和的轻柔吐息之类的,种种超乎想象的强烈刺激蹂躏着我的神经,把我的理性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然而我还能保持住头脑清醒,都多亏了还在一旁俯首似乎监视着我们的那只猫头鹰。



“不、不道歉也没关系的……比起那个,你还好吗,嵩月?”



在至近距离里注视着她面庞的我,这才察觉到她的异状。嵩月白皙的皮肤上微微蒸腾着水汽,而且皮肤本身也透出了些许的嫣红。浅浅的呼吸声听来也总显得有些过于急促,水汪汪的大眼睛也微微地泛着泪光。



实在是太可爱了。要更准确地说的话,实在是天然得让人怜爱,同时柔美得惊艳而妩媚。



她的这个样子……难道说——



“嵩月……难道说你发烧了吗?”



“诶……”



嵩月发出嘶哑得如喘息般的微弱叫声。这样看来她果然不在正常状态呐。



“全身的体温也都显得挺高的。前一阵才刚退下的高烧难道又复发了吗……?”



浮出了稍显为难表情的嵩月,像拨浪鼓一般拼命地摇起头来。



“没事的……只要在早上之前好好睡一觉的话。”



“呃,只是这样的话不可能会康复的吧。总之我先带你到卧室里去吧。这里窗子大开着的,冷风都能直接吹进来,这么冰凉的环境对病人不好的。”



我这样说着,用抱公主的姿势把嵩月抱在了怀里。嵩月也意外没有什么抵抗,就乖乖地躺着靠在了我的胸口上。透过轻薄的睡衣,嵩月圆润优美的身线如阵阵电流般刺激着我的触觉,于是为了保持清醒,我一路上都把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按时间顺序背诵历代总理大臣(官职名)这件事上。



“感觉冷吗?要多穿点衣物吗?”



背诵到大概第二次大隈内阁(一个历史时期,当时是大隈重信出任的第17代内阁总理大臣)的时候,我头脑里突然闪过了这个问题,便向嵩月这样问道。



而嵩月只是慢慢地摇了摇头。



“啊、现在、有毛毯的话就够了。”



“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把嵩月轻轻放到了床上。然后就像母亲对自己的孩子一样,把被子轻轻地给嵩月盖上了。



月光静静地洒在正躺在被窝里的嵩月脸上,让她的美丽显得更加惊艳夺目。甚至就像妖精一般美丽得让人无法直视。现在她的面庞,只让我联想到了夜空中璀璨耀眼的明星和晶莹剔透的雪花。我的心中如同涟漪般荡漾着似乎一转过头去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般的不安,让我不住地为是否应该起身离开以避免打搅到她休息而踌躇不已。



这个时候,是聊些什么更好呢,还是就这样悄悄地离开更好呢?稍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我,这才突然发现嵩月的指尖还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让我不禁舒了一口气,自然地垂下了刚才一直紧绷着的肩膀。可能这是嵩月本人都没意识到的动作吧,不过看来她似乎也很想我留在她身边。



“呃,那个……”



就这样静静地守望着嵩月睡脸的我,心里不禁涌起一种很难以言状的焦躁,于是我下意识地开了口。嵩月也转过头来望着我,眨巴着她湿润着的大眼睛。



“诶?”



“这种时候,我该做些什么才好呢?照看病人之类的事情,我没有太多经验的呐。”



毕竟真要说的话,到目前为止我一直都是被别人照顾着的嘛。



“对不起。我也……这种事情我也是第一次……”



嵩月腼腆地微笑着摇了摇头。这样超乎想象的可爱表情,不禁都差点儿没克制住向嵩月靠过去把她紧紧抱住的冲动。似乎鼻血都快流出来了。



“总之、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事情吗?”



我竭尽全力假装平静地问道。不过嵩月只是用着十分客气的语调回答了我。



“可以、再稍微……陪在我身边一会儿的话,……”



这样说着的她,抓住我的手变得更用力了。



我也紧紧地回握住了她的手,并用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透过皮肤传来的体温比想象的还要高,可能都已经接近40度了吧。



“有哪里感觉痛吗?比如头啊、关节之类的地方。”



“啊、没有地方、感觉痛。不要紧的。只是……”



“诶?”



“像这样一直盯着我、我……可能、有点儿不好意思。”



“呃、啊。对不起。”



这才察觉到正俯身在至近距离凝视着她的我,慌慌张张地别过脸去。



这时,从身后传来一声“欧~”的猫头鹰鸣叫声。是黑铁的声音。难道都还尾随到这里来了么?!我不禁满脸不高兴地回过头去,大叫出了声。



“真是吵死了。别来打搅我们——”



话才吼到一半的我,情不自禁地噤住了嘴,在心脏都差点儿停止了跳动般的震惊里,我的额头只是不住地渗出了豆大的冷汗。



在我身后的并不只是黑铁。让巨大的猫头鹰停在头上,一个戴着尖头绒球睡帽的娇小少女岿然矗立着。那对漂亮的幽蓝色眼瞳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嗬~……我居然还打搅到了两位呢?”



作为“噬运者”的“恶魔”,这位少女用着平静得让人浑身发毛的语气向我问道。



“阿、阿尼娅……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的……?”



浑身僵硬得像尊石像的我,不自觉地变尖了的声音不住地颤抖着。时间是深夜。地点是女孩子的卧室。在床上躺着的她身边,有一位出神地注视着她的男人。这种情况,无论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不妙。应该说是已经糟透了。



“从你在说着‘没什么经验’的时候开始就在了。然后你们就在那里接着说些‘我也是第一次’、‘痛吗’、‘不要紧的’、‘有点儿不好意思’……”



“稍等一下,阿尼娅。不是这样的。呃,虽然你说的都是正确的,不过意思绝对理解错了!”



“真是的,半夜里就听到奏的房间里传出你的声音,还以为你们在做些什么……”



叉起了双臂的阿尼娅,似乎很不高兴地叹了口气。



“都说了,这是误解的嘛!我们才没有、那个……”



“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嘛。我的话,也不是小孩子了呐。只是要稍微提个忠告呢,即使和现在这个‘普通人化’了的嵩月有了性行为,恐怕也无法缔结‘恶魔契约’的哦。”



“说了这么多遍了,才没有做那种事!”



“非常抱歉打搅到了两位的初体验呢。我只是路过来参观的,就不要介意我了,你们继续吧。”



“怎么可能会不介意!怎么可能继续得下去?!呃、一开始就没有这个事情嘛……!!”



“我知道了。只是开个小玩笑嘛。”



望着不住地哀号出声的我,阿尼娅似乎失去了兴趣般地哼了一声。



我不禁浑身脱力瘫倒在了床沿上。我真希望你别在这种时候来恶作剧,对心脏不好呐。可能嵩月到现在都还没能理解我们在说什么吧,还一脸呆滞地把我们望着。她发烧得犯迷糊了这一点还真是帮大忙了呢。



“奏的症状……只是发烧么。总之还是先把退烧药拿来吧。顺便,也把这个贴上。”



这样说着的阿尼娅,从衣柜抽屉里取出了一块赫然写着“病魔退散”四个大字的冷敷带,把它贴在了嵩月的额头上。



虽然只是做工随便的一个东西,不过仅凭这个就已经能让我基本上安下心来了。毕竟这可是“噬运者”的阿尼娅封存了好运的护身符。比起那些随随便便的神社开运护符,这个的效果更值得信赖。



“用毛毯把她的脚也盖住应该更好吧。快过来帮我把毛毯拿出来,小智。”(这里“小智”是TOMO)



“啊、嗯。”



被阿尼娅这样命令道的我,赶紧追上了正往房间外走了出去的她。在楼梯前追上了她后,我不禁叫住了正准备抬起脚登上阶梯的她的背影。



“阿尼娅。”



“怎么了?”



“嵩月的高烧……那个真的只是生病了吗?”



我的这一席话,不禁让阿尼娅正要踏上台阶的脚顿时停在了半空中。



这是从刚才起就一直萦绕在我心里的问题。来到这个世界里还没满一周,嵩月就已经连续两次出现因为高烧而倒下的症状了。虽然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是因为她操劳过度,不过现在来看的话这似乎并不是根本原因呢。



虽然也不能完全排除这只是由普通的感冒或者流感引发的可能性,不过这种症状的频发程度也太异常了。而且嵩月过快的体力消耗速度也让人非常在意。



“难道说,嵩月的这个是……”



“啊……很可能就是‘拒绝反应’呐。”



依然是背对着我的阿尼娅,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叨念着。



“‘拒绝反应’?”我不禁因为阿尼娅的这个回答而呻吟出了声,“是由于‘一周目世界’嵩月身体里寄宿着的是‘二周目世界’嵩月灵魂的原因吗?”



“我也不曾遇到过和现在的奏类似的案例呢,不过个人推测的话……很有可能就是这样。”



轻轻搭在阿尼娅肩头上的金发微微摇动着。她的后背上都有了肉眼可见的颤抖。



“对不起,小智。我明明应该更早察觉到这一点的。现在奏的身体……可能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吧……再这样放任下去的话……奏就会……”(这里也还是TOMO)



“那要怎么做才好,阿尼娅?”



我赶紧打断了她的话,插进了我的问题。为了掩盖住自己强烈的不安,我的语气异常地明快。



“应该还有什么挽救方法的吧……阿尼娅?”



然而阿尼娅仍然没能向我回过头来。仰望着窗外明月的金发“恶魔”少女,只是微微地摇着头。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传到了我这里。



“对不起,智春。”



就像啜泣着的小孩子一样的哭声。



喝了阿尼娅调制的一种奇怪药剂后,嵩月没一会儿就安然入睡了。



完全清醒了的我和阿尼娅,就去饭厅享用了一份过早的早餐。



窗外仍然是一片宁静的夜色。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仅有两人的餐桌,显得格外地冷清。



时钟的指针指着的是凌晨5点正的位置。



“那个、阿尼娅……昨天的那个是怎么回事?”



正嚼着有点儿烤焦了的吐司,我突然头脑里闪过了这个问题。



“你所谓的‘那个’到底是指的什么,还是用言语明确地表述一下吧。”



不顾嘴唇边上还沾着粘糊糊的果酱,阿尼娅就用着自大的语气向我反问道。



“就是你和嵩月变装的事情嘛。那个到底是想做什么哦?”



我不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指向了还在墙上挂着的衣物。那里整齐地挂着一套迷你裙圣诞礼服和一套水手服。



又让我想起了些很让人不愉快的事情呐,阿尼娅稍稍皱起了眉头。



“……你、知道‘恶魔’的真面目吧?”



还把挖果酱的勺子叼在嘴里的阿尼娅这样向我反问道。



我随便地点了点头。



“就是指从别的世界闯入的人和他们的子孙吧。而‘恶魔’所拥有的特殊能力,就是世界与世界间产生的摩擦一样的东西嘛。”



“正是如此。我们就像冲入了水中的鸬鹚一样的东西呐。天空和河塘。冲破这两个空间的界线,把在水里悠闲游动的鱼吓了一跳……不过,即使能冲入水中,水鸟依然不能在水中生存。‘恶魔’也是同样的。我们这样的存在,最后也会被世界‘拒绝’,进而‘排除’……也就是‘非在化’。”



“非在化”,说出这个词的阿尼娅,回忆起了一些痛苦的经历。



在阿尼娅眼前消逝的她的姐姐。由于“非在化”发作而痛苦着的“二周目世界”的嵩月。还有就是,濒临破灭的、如水晶废墟般的街区——



“……因此对‘恶魔’来说,‘契约者’才是必要的吧。接受在这个世界里的人——‘契约者’所分享的灵魂,从而让‘恶魔’能在这个世界里稳定存在。相对地,‘恶魔’从异世界里召唤出‘使魔’,使其成为能保护‘契约者’的力量……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的确如此。不过这只是‘雌性恶魔’的情形呐。”



正把方糖一颗颗地放入咖啡杯里的阿尼娅向我宣告道。



“只是……‘雌性恶魔’的情形?”



阿尼娅只是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正惊得目瞪口呆的我。



“在你所认识的‘雄性恶魔’里,谁有过‘契约者’?又有谁有过‘使魔’?”



“呃……这样说来……”



我困惑地摇了摇头。



有着一张威严面庞的嵩月父亲。八伎先生所带领的整个嵩月组众人。还有凤岛大哥——



这样说起来,他们其中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拥有“使魔”。也从没听说过他们任何一个人有跟谁定下“契约”。



“这就是雄性和雌性的‘恶魔’根本而决定性的不同。没有特定的‘契约者’——不,应该说是不可能会拥有‘契约者’的‘雄性恶魔’,并不是依靠‘契约’,而是依靠其它的形式来补充灵魂的损耗。”



“其它形式?”



“对深爱之人的‘记忆’。”



“……哈?”



阿尼娅用着完全不像是她的浪漫语调述说着。作为听众的我不禁愣在了原地。



这位“噬运者”的少女,就像连自己都害羞起来了似的,她的表情逐渐变得痛苦了起来。



“与深爱之人的所有记忆。对这个人的一切情感……‘雄性恶魔’通过消耗这个来补充‘抗非在化特性’所需要的能量,从而间接地对抗‘非在化’。”



“啊……”



我心里顿时涌起了一种心结被解开了的畅快感。



“雌性恶魔”剥夺深爱之人对自己的记忆,“雄性恶魔”消磨自己对深爱之人的记忆。就像一块硬币的正面与反面一样。虽然在方向上它们两者正好相反,但在根源上它们却又是完全一致的。



“这样说的话……如果‘雄性恶魔’使用了‘魔力’的话……”



“就会逐渐失去对深爱之人的‘记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呐。”



阿尼娅冷淡地述说着。



这时,凤岛兄妹的身影突然闯进了我的脑海里。



明明那么珍视着这个“妹妹”的存在,但凤岛大哥仍坚决阐明他不认识冰羽子这个人。不过,他并不是至始至终都不认识,而是——



“原来如此。‘二周目世界’里的凤岛,只是完全无法回忆起有关冰羽子的任何事情吗……因为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妹妹的一切记忆了。”



“很可能就是这样的呐。”



凤岛这个名字,让阿尼娅涌起了发自内心的厌恶情感。曾经被那个男人称为“理想的妹妹”的她,很是缠着我们添了不少的麻烦呐。不过。



“那个凤岛对‘妹妹’这样的存在怀有异样的执着,很可能也就是在无意识地填补这份欠缺的记忆吧。填补这个真正的妹妹在心中消失了的巨大空洞。”



“原来如此……”



阿尼娅的这一系列说明,让我的心里变得相当复杂。



因为,这个时候的我,终于了解到了凤岛冰羽子一系列行动的真实目的。



冰羽子与塔贵也结下契约、协助他的根本理由,就是她想再一次回到从前,恢复那个作为她哥哥的凤岛蹴策所失去的记忆。为了再一次找回那个曾经深爱着她的哥哥。



虽然这是份非常扭曲的爱情,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她思念的强烈程度也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度量的。真要用言语来形容的话,她的思念已经到了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程度了吧。只是,这个听来似乎和眼下的紧迫情况没有太大关联。



“虽然在这方面上我已经清楚了,不过这个和昨天阿尼娅你扮演猫耳妹妹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我倾着脑袋,困惑地问道。



“……”



一言不发的阿尼娅,摆出一脸闹别扭般的赌气表情,只是小口地轻啜着咖啡。



“难道说……是为了我、吗?为了延缓来到这个世界里‘恶魔化’的我‘非在化’发作的时间吗……?”



因为一旦使用魔力就会消耗深爱之人的记忆,所以如果与深爱之人的记忆很多的话,“非在化”发生的危险性也会大大降低,应该可以这样解释吧。



这样说起来,阿尼娅昨天也的确有提到过类似的事情。我们一起来创造回忆吧、作为不在这个世界里的操绪的代替,这之类的话。



“奏,硬是让我也一起来这样做的。”



板着一张脸、还嘟起了脸颊的阿尼娅这样对我说道。



“嵩月?她自己提出来的?”



这个始料不及的事实不禁让我疑惑地眨巴起了眼睛。



阿尼娅身心俱疲似的深深叹了口气。



“你既是与‘恶魔’相敌对的‘演操者’,而自身又‘恶魔化’了的存在。所以这样充满着矛盾性的个体比一般‘恶魔’更容易发生‘非在化’。昨晚的那个,应该也能多多少少地起到一些预防的作用吧。奏,讨厌她父亲的真正原因……你应该也意识到了吧?”



“诶?”



过于突然的问题,让我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而陷入了沉默。难道不是因为他父亲是黑道中人么?



“恐怕是因为心情太复杂了吧,看到这样一个把自己母亲完全忘记了的父亲。”



阿尼娅边叹着气,边这样自言自语着。听到她这样说,我只能保持缄默,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样说起来,嵩月的确一直以来都闭口不谈父母的事情。同时,溺爱女儿都泛滥到了这种程度的那个大叔,也从来没有提到过她母亲的只字片语。



因此,在“恶魔”失去记忆这一个问题上,嵩月很可能怀着意料之外的复杂情感呢。



“原来如此……所以嵩月才去找樋口商量,有没有什么能让我开心的方法么……”



所以才扮演成迷你裙圣诞小姐么。想尽量在我的记忆中烙印下她的印象。



事实上,这也的确是一个难以忘怀的深刻回忆。不过,“傲娇”这一点,怎么想都不是我,而应该是樋口的口味才对吧。



“不过,做那样的事情真的有意义么?”



“什么?!”



听来就像是在无情践踏着嵩月好意似的我的发言,点燃了阿尼娅的怒火。她的双眼如盯着仇敌般死死地锁住了我,我不禁开始慌忙解释我的真实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