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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皮纸与涂鸦(2 / 2)


「……」



赫萝无视于傻眼的我,自个儿捧腹大笑。



「雄性都是大笨驴呢。」



「就是啊。」



看着缪里滋滋响地吸着偏咸的野菇汤,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俨然是君临这个家的赫萝缩小版。



「真是的……」



由于缪里和赫萝实在太像,她父亲罗伦斯在教育上必须费的力气也就相对地多了。赫萝的个性豪放潇洒不拘小节,所以自己得设法做好榜样。



可是无论下了多少苦心,想把缪里养成一个端庄优雅的淑女,都好像是白费工夫。



「总之吃完以后,我们要继续读写练习。」



「咦……」



「咦什么咦。」



「乖乖听话。别的不说,学好认字写字肯定不吃亏。」



赫萝这么说完,在咸猪肉撒满岩盐塞进嘴里。



而这样一句话,就让缪里缩缩脖子往她看一眼,无奈地垂下耳朵和尾巴。



「……好啦。」



在这个家,地位次序十分明确。



赫萝、罗伦斯、我、缪里。



但最近缪里爬升得相当显著,经常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所幸赫萝总会伺机介入。就只有赫萝的吩咐,她一句都不敢违背。大概是森林的定则已烙在她血液之中了吧,在贤狼面前,年轻小狼乖得像幼犬一样。



「那么,准备好就到我房里来。」



「好~」



缪里没趣地答话,泄恨般抓起另一块面包。



等我点起烛火,翻开圣经读了几句,门就敲响了。



只是,声音位置有点低。



我疑惑地开了门,只见缪里已解下绷带,抱着一大团被子。



「缪里,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不要踢门吗?」



缪里话也不答地快步进房,放手让被子摔在床上。这时节夜里冷,我房里又没暖炉那种奢侈品,能理解为何带被子来上课,可是她却连塞满羊毛的枕头也带来了。



「娘好像去接爹了。娘说我偷开暖炉就要把我尾巴毛剃光,所以今天让我在这里睡吧。」



赫萝几乎任何事都是随缪里高兴,唯独用火没有半点通融余地。



「好久没睡大哥哥的床喽!哇哈哈,草堆好硬!平常有没有在换啊?」



我的床是捆起山上野生的饲料麦草,再盖上亚麻布铺成。缪里躺上去会觉得硬是因为她体重轻,自己的床不需要捆紧的缘故。



她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睡,直到一定年纪才分开。这里特别冷,隆冬中穿衣服睡觉反而容易流汗着凉,借体温取暖是很普遍的事。



但尽管风俗如此,我身为神的忠仆以及她的好义兄,还是希望她能懂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还有就是她和赫萝长得太像,在黑暗中猛一看见会吓到我。



「你这样真的会睡着喔。」



躺下没多久就能睡着,是缪里的特技之一。我看她已经不出声且表情恍惚,便立刻抓手拉她起来。



「唔……」



「喂,醒一醒!」



我抓住她细瘦的肩膀,头还是一样重重往下掉。



不过她真的想睡时尾巴都会卷起来,所以现在是装睡吧。



「你再继续装,我就让你睡地板。」



「……」



缪里微睁一眼嘿嘿傻笑。



「大哥哥爱生气。圣经上不是有写『汝不可受愤怒左右』吗?」



「就记得这种事……」



叹气时,缪里轻跳下床,抓起被子裹住全身,坐上椅子。



我在虫也似的缪里面前翻开游子常用以自励的良言集,准备木板和尖木棒。木板淋满了蜡,能刮出字来。等字写满了,用烛火融化蜡就能再写。



「可是人家真的很困,可以让我赶快写完赶快睡觉吗。」



「我也想。要是罗伦斯先生没回来,我明天就要一个人起个大早干活了。」



「说得好像我什么都没帮一样。」



「那么,你可以在天亮之前帮我打破井里结的冰吗?」



缪里的耳朵马上摊平,喀喀喀地写起字。



其实缪里并不是个懒惰虫,算起来还挺勤劳。问题是早上容易赖床、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才有精神作事,还有被客人一捧就会得意忘形的缺点吧。



我在她背后唏嘘地看她习字,而她只写了三行就开始坐不住,沙沙沙地摇起尾巴。



「啊啊啊,忙死人的冬天又要来了~」



纽希拉夏季游客也不少,不过接下来积雪深深的冬天才是重头戏。



「你春夏之间和秋天也玩够了吧?」



地处北境的纽希拉虽然春夏秋都是匆匆而逝,能玩的依然不少。春天有山菜可采,夏季是坚果和钓鱼,入秋则能采集蕈类和水果。半路上,还不时有打猎的机会。



「所以想在冬天睡个够嘛。」



「……狼不会冬眠吧。」



「狼也不会念书啊。」



老是说一句顶一句。



「讨厌念书,喜欢调皮捣蛋是吧。看来你还是小孩子嘛。」



最近缪里不太喜欢被人当作小孩。



「这里写错了。」



我从她背后伸手指出错误,她跟着用指甲把字痕刮掉。



「人家又没做什么不得了的事。」



并念念有词地重写。



干了拿盾当雪橇滑过浴池这种荒唐事,还说没什么不得了?真是不敢领教。



「那要怎样才叫不得了啊?」



喀喀写字的缪里耸起柔弱的肩。



「大哥哥,这边呢。」



「这边是吧。」



就在我从缪里身旁探头过去,接下木棒要写范文那一刻。



她的双手冷不防朝我伸来,一左一右抓在脸颊上。



等我注意到她凑上脸来,那对长长的睫毛已近在眼前,鼻头相接。而且,嘴唇也是。



原来人真的会冻结。我吓得魂不附体,动都动不了。



发现自己连气都吸不上一口时,缪里双眸微张,稍微踌躇之后与我四目相对。



那是一对泫然欲泣,却又满怀喜悦,发烫得朦胧的眼。



缪里慢慢后退,唇噘得小小的。



「不可以跟爹说喔?」



并窃窃地,以脸上带笑,眼里却盈满泪光的表情这么说。



接着是静得凝重的沉默,浓得仿佛伸手可触。



我知道缪里和我走得很近,可是,难道她——



一这么想,心里就冒出一团莫名的热。缪里的唇早已退开,我却仍无法呼吸。心跳声猛烈得好清楚,但血液仿佛流不出去,闷得胸口发疼。



最让我慌乱的,是缪里羞答答地低着头的模样。



意想不到的毛糙触感仍留在我唇上。或许是温泉泡多了,还有浓浓的硫磺味……毛糙?



缪里的唇在冬天也不会干裂,仍是晶莹剔透的粉红色。



觉得奇怪的同时,缪里迅速收回捧着我脸颊的手。



双手之间架了条绷带吊桥,而且宽度恰好——真的恰恰好能盖住我的嘴。



缪里抬起头,嘴唇因憋笑而挤成了三角形。



「上面有爹特制的药膏,大哥哥的粗粗嘴说不定也能变成滑嫩嫩的哟。」



然后带着恶魔般的贼笑,沙沙沙地摇尾巴这么说。



我这才明白她做了什么,脑盖砰一声翻开。



闷在胸口的血液全窜过脖子冲上了脸。



「缪、缪、缪里!」



她被我喊得闭眼缩头,但还是笑呵呵的。



「讨厌啦~不要那么生气嘛。」



「你、你、你真的是……」



「好啦好啦,反正大哥哥的贞洁还在嘛?」



缪里这么说着,伸出纤细手指按住我的唇。凡是决意侍奉真主的人,都要先发守廉俭、贞洁、服从长上三愿。而缪里的意思,与神至善教诲中的肯定不同。



可是,我不知道该对这个罪孽深重的可怕少女说些什么。更糟的是,与缪里对上眼那瞬间胸口涌出的感情让我心里好乱,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办。



「……今天,就到这里。」



「咦?真的?」



缪里开心地迅速跳下椅子,松开裹住全身的被子,在床上仔细铺平。



捏虫般捻熄烛芯后,房里顿时黑成一片。我悄悄靠近仍在铺被的缪里背后。



缪里像是察觉我的动作,仓皇转身。



「大、大哥哥?」



我没回话,就这么伸出手——



拿走自己的被子。



「我睡地板。」



「咦?」



「我睡地板。」



我简短回答,卷起被子就地躺下。



「咦,大哥哥?喂、咦?为什么?」



她好像真的慌了,但我不想理。



「人家就是一个人睡会冷才来的耶……」



我在又冷又硬的地板猛一扭身,背对缪里。



然后用被子包紧全身,不断默念圣经。



神啊,保护我。神啊,请宽恕我的罪……



「喂,大哥哥!」



我动也不动。要是动了,好像会有很多东西跟着垮掉。



后来独自留在床上的缪里打了好几个假喷嚏,不过没多久还是发出阵阵鼻息睡着了。



接下来好几天,缪里稍微安分了点。



大概是以为我在生气吧,然而不是那样。



只是因为「直视她的脸会让我很难为情」这么一个蠢理由。



贤狼之女——缪里。



一个不容轻忽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