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不强迫徒弟们做他们不喜欢做的事情。

云霄看得出来闻仲有心事，作为闻仲的师父，她自然也能看出来。

只不过，云霄先她一步问出了。

“不是。”

闻仲摇头，斩钉截铁道：“我只是担心，师父会生气。”

闻仲垂眸，上挑的凤目不再上挑时，他眉目间的凌厉感便淡了不少，长长的睫毛如墨一般漆黑，略显得有几分无措，他又抬起头，没有挽起的白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起伏着，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金灵眉头微皱。

闻仲与她，再也回不去当初无话不说的程度了。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婴孩，终究长成了偏执敏.感的少年。

金灵道：“我从未真正气过你。”

无论是当初他冒犯她之事，还是他从她手下救九尾狐之事，她都不怪他。

闻仲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多年前，他与她发生争执了，谁也不肯让步，到最后，他采了花，放在桌上，冷着脸，耳垂微红，上挑的凤目蔫蔫的，不复往日的神采飞扬，别别扭扭向她道歉的模样。

金灵看着闻仲，他还是当初的模样，只是不见当初的张扬。

“仲儿，”

金灵突然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闻仲手指扯着衣袖，有些局促不安，怕金灵生气，但更怕她多心，想了想，道：“是九尾狐，九尾狐让我救她。”

金灵眸色微变。

九尾狐作恶天下皆知，闻仲为何对她再三相护？

闻仲是她看着长大的，虽然性子偏激些，但该有的是非观还是有的，不可能对一个无恶不作的狐妖这般。

联想到那夜闻仲说的话似乎另有隐情，金灵问道：“那些事情，是不是她做下的？”

“是，也不是。”

看到金灵没有动怒，闻仲飞快回答道：“她所杀之人皆不是人。”

闻仲从怀里掏出一把豆子，往院子里一扔，便成了热闹的人群，又一挥手，人群变成豆粒，重新回到他掌心。

闻仲道：“她杀的人，是这些。”

金灵面有松动之色，道：“我错怪你了。”

闻仲摇头道：“是我没有向师父解释清楚。”

而后将他与九尾狐如何认识，又谋了何事，说与金灵听。

当初闻仲远走蓬莱岛，万念俱灰下，一夜白头，后浑浑噩噩下，险些被人所害。

九尾狐救了他的性命，又把他带回洞府，好生照顾，耐心劝解，他这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闻仲伤好之后，立志要闯出一番事业，便与九尾狐分别，临走之前，他对九尾狐道：“你救我一命，他日我允你一事。”

不过三五年，闻仲的名号便传遍了天下。又过了许多年，九尾狐哭哭啼啼来找他，说自己大祸临头，来与他见最后一面。

闻仲问是何事，九尾狐说圣人要她断送了殷商江山。

江山更迭自有命数，无故断送，便是有违天命，但若不做，那圣人只需挥挥手，便能灭她全族，她也是实在没了办法，才来找闻仲。

作为殷商的太师，闻仲自然知道自家纣王贪恋美色的性子，更知道商纣王新做了何事，想也不想，便道，是女娲？

九尾狐摇头说不是，任凭闻仲如何问，她也不吐口。

闻仲只得道：“你按他说的去做，但不许伤天害理，残害人命，他日封神之战，我自有法子留你性命。”

闻仲的话不是夸海口，只要圣人不参与封神，单是阐教十二金仙，他还真不怎么放在眼里。

金灵与云霄对视一眼，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手指指娲皇宫，道：“不是那一位？”

“不是。”

想想之前昊天上帝说的准提接引身上有三清气息，金灵不动声色道：“你先回去帮她，其他的事情，我去查。”

闻仲点头。

祥云落在他脚下，闻仲又回头，道：“师父，师弟走了，还有我。”

说罢他驾云离去，红衣白发，在层层云雾中，甚是扎眼。

云霄掏出帕子，似嗔还喜地点了点眼角，揶揄道：“感动吗？”

“我的心都要化了。”

金灵微微抬眸，错落的阳光落在她额上，她微眯着眼睛，缓缓开口：“师姐觉得，威胁九尾狐的，会是哪一位圣人？”

“麒麟崖，还是兜率宫？”

云霄顺着垂在胸.前的发梢，阳光很暖，她舒服地往金灵身上靠了靠，眼睛笑成月牙形状，没有回答金灵的话，而是道：“师姐，你还是恨了二师伯。”

“莫恨他。”

金灵身体微微一僵，云霄声音温柔，继续道：“二师伯这位圣人，胸有丘壑，但剑走偏锋，爱与恨，他要你选一个。”

“听我一句劝，哪一个都别选。”

云霄侧过脸，眼尾有柔意，但眸色却是冷的，道：“不爱不恨，你方能看清他。”

金灵指尖微微泛白，睫毛微颤，道：“是我小瞧了他。”

云霄揽着金灵脖子，靠在她的胸口，金灵一笑，闭眼再睁开，眼底一片清明之色，道：“是了，他生平最瞧不上的，便是披毛戴角之辈，又怎么会自贬身份，与九尾狐攀谈？”

金灵抬头望向天空，空中层层云朵，一眼让人看不清其中，但若仔细瞧，还是能够分辨，朵朵祥云交织的轮廓。

金灵冷冷开口：“兜率宫的那一位，才是真正背叛了三清。”

云霄笑笑，声音微凉：“师姐说差了，什么三清不三清，圣人永不会错，不过政见不同罢了。”

闻仲骑上墨玉麒麟，须臾之间,便从蓬莱岛赶到九尾狐身边。

纣王刚喝了酒,已经睡下了,九尾狐揽镜自照，手指轻抚着自己姣好的容颜,镜子里的她，还那么年轻那么美，她还不想死。

可生死这事,从来由不得她,她不过是一个道行再低微不过的小妖,封神之战中，她连棋子都算不上,撑死是炮灰。

九尾狐叹了口气,放下了镜子。

“出来。”

九尾狐眼睛一亮,提着裙摆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院子中,侍卫宫女一个也不见，闻仲骑在墨玉麒麟上,白发飞舞。

九尾狐的泪说来就来,扭着腰肢上前拉着闻仲的衣袖,眼泪汪汪道：“太师，这次真不是我。”

闻仲收了收袖子，九尾狐诉着苦：“太师,这日子真没法过了，咱把纣王弄死吧……”

墨玉麒麟懒洋洋地舔了一下爪子,闻仲抬头看向宫殿，微眯着的目光阴晴不定。

次日早朝，纣王姗姗来迟。

闻仲立在群臣之首，觐言十策：

一拆鹿台，二废炮烙，三填虿盆，四填酒池拔肉林，五贬妲己，立黄飞虎之妹为后，六斩费仲、尤浑，等等。

话毕，闻仲走到御案前，磨墨润笔后，把笔递给纣王，让他立即批准实施。

黄飞虎立于武将首，胸口微微起伏，抬头看向御案。

纣王执笔落字，写到第五件时，停下了笔，踌躇道：“太师所奏，朕准七件。”

文武百官鸦雀无声，费仲新得势，不知闻仲脾气，只见闻仲毫无君臣之礼，开口回护纣王，言闻仲持笔逼君，以下凌上，是谓大不敬。

闻仲看也未看他一眼，道：“你是谁？”

“下官费仲……”

话未说完，却见殿中雷电闪过，直直劈向费仲，费仲当即没了气息。

闻仲收了金鞭，目光看向纣王，手指一抬，侍卫入殿，将尸体焦黑的费仲拖了下去。

纣王目光略在费仲尸体上停留，指尖微动，又提起了笔，一边写，一边道：“费仲自讨其辱，太师莫要动怒。”

消息传到后宫，与九尾狐交好的小宫女跌跌撞撞传讯：“娘娘，不好了！”

九尾狐彼时正在吃葡萄，听到小宫女的哭天抢地，险些被葡萄噎着，好半晌，咽下葡萄，问小宫女：“何事惊慌？”

小宫女泪眼婆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闻太师要大王废后，大王……”

九尾狐眼睛瞪得滚圆，随着小宫女的大喘气，她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小宫女：“大王居然应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