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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2 / 2)


  那湛蓝眸子里的黑瞳孔倏然放大,也愈发幽深了。他的眼神开始飘忽不定,因为生病而罩一层朦胧的雾气。这一瞬间,赫伦砖红色的身影倒映在他眼底,象悬浮在海洋上空的一轮红日。

  “卢卡斯,你的眼睛真漂亮。”赫伦赞赏一句。

  卢卡斯别过脸,那对钻石般璀璨的眼眸也阖上了。他翻个身,将固执的后背留给赫伦。

  “转过来。”赫伦有点烦躁,“奴隶是不能背对主人的。”

  卢卡斯只好翻回来,满脸通红,有种硬汉不该有的忸怩。他的额发将烘干的丝巾打掉,遮挡住他大半只眼睛。

  赫伦把他的额发推向后面,摸一摸他的额前,又浸湿了丝巾贴在上面。

  卢卡斯一直从眼缝里盯着他。

  他看似霸道实则关心的举动,全部被卢卡斯收拢入眼。这入眼的过程,持续不过一弹指。

  可只要这一眼,卢卡斯就把他从皮到骨通通看透了。

  赫伦坐回椅子,双腿随意地交叠,拿过一本羊皮卷。

  “我带了书卷过来。”他展开它,“现在看来是明智的,我可以不用浪费时间。”

  他面对卢卡斯,静静地看起书来。

  他背对着马赛克壁画。壁画上的女神从神域之门中走出,她光芒四射,引得大地为之震动,草木灵物生机勃勃地生长。

  在卢卡斯的视野中,赫伦恰好挡住了女神的位置。

  他就这么安静地坐在神域之门中,手捧一卷羊皮书。头戴桂冠的小天使亲吻他翘起的脚尖,砂糖白的云浮在上方,后面是错落交织的墨绿色树林。他砖红色的身影象一笔极浓的朱砂,嵌进那个不加雕饰的世界。

  卢卡斯攥紧了护身符。

  赫伦看得入神,突然笑出声:“‘如果一个人不知道要驶向哪个码头,那么任何方向都会是错的’……哦,这个比喻真是太不妙了!”

  “您在看修辞学?”卢卡斯问。

  “嗯。”赫伦点头,“是尼禄曾经的导师写的。他受万人追捧,可我觉得这个比喻不具备说服性。很多扭转局面的决定,都是在无意识的瞬间立下的。他以偏概全了。比如说……”

  他顿了顿,“当初你愿意葬身于狮口之下,为我填补钱财上的窟窿。”

  “我倒觉得有些道理。”卢卡斯说,“就算是无意识的决定,也是情绪长久积累的产物。人做的任何决定,都有驱策它的原因,即使是在瞬间做出的。”

  赫伦收起羊皮卷,若有所思地问:“那你当时……为什么愿意为我而死?”

  卢卡斯静默了很久。他的双颊通红,眼中血丝尽褪,金睫毛间夹一片纯蓝的海洋。他压着眉锋,嘴角缓慢地上弯,眼神十分祥和,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在哄天真单纯的小孩。

  “因为我的一切,从灵魂到身体,都属于您。”他给出了答案。

  赫伦撇了撇嘴,“这真是个没有新意的回答。”

  卢卡斯注视着他,无声地微笑起来。

  到了中午,赫伦决定自食其力做午饭。

  他为了消遣,曾跟家里的厨师学过烹饪。他会煎制鱼肉和面饼,也能烤出带果酱的面包,还会调制酸酸甜甜的蔬菜沙拉,味道不算上乘,倒还算不错。

  居屋里有房东提供的食材,石炉石锅之类的一应俱全。

  他将切好的洋葱片码齐,鱼肉用肉桂腌渍、在橄榄油里打个转再蘸面粉。他哼着民谣,懒得穿什么围裙,番茄汁溅到衣服上也不在乎。葡萄酒从网纱过滤,又加了点蜂蜜。他洗洗燕麦,把紫甘蓝切丝,胡萝卜切片摆在盘边。

  长期的精致生活,使他将旅途中的饭食都做得精细。

  卢卡斯沉沉地昏睡。他是被一阵浓烈的黑烟呛醒的。

  “老天爷!这只石炉就像被火神诅咒一样!”赫伦扇着扇子,空出来的手捂住鼻子,红红的眼睛被呛出泪水。他在费劲地生火,只是没有成功。

  最后还是头脑昏沉的病人把石炉点燃了。

  “您不该放太多木柴……那只会把火苗扼死在摇篮里。”卢卡斯鼻音很重,嗓音沙哑得像尘封已久的风箱。

  赫伦瞧他一眼,“你快回床上躺着吧!我可不想你再耽误我一天的时间。”

  卢卡斯擦擦流出的鼻水,转身就要回去。

  “等一下!”

  赫伦喊住他,抬手紧了紧他的围巾,顺便摸一下他的耳后。他看了看手中晶亮的汗水,说:“你出了很多汗,大概很快就能好了。”

  卢卡斯倏然心跳快起来。

  这一刻赫伦没有把他当奴隶。他知道。

  两人吃完饭时,已经到下午了。

  在赫伦的催促下,卢卡斯吃完饭就躺回床上。他头缠湿布,羊毛围巾包到下巴,乖乖地遵照指令躺着。他有种变成小孩、被家长监督的错觉,而这位“家长”正是赫伦。

  他忽然意识到,他与赫伦的关系开始变化了;像一层坚冰有了裂痕,像静悄悄的蛋壳里有了生命的悸动。

  “你想听故事吗?”赫伦坐在椅子上,抬眼看他,“我的教仆在我发烧时,就会为我念故事,还给我椰子糖。他说故事能让我的心快乐,糖能让我的胃快乐,可以驱赶以痛苦为食的病魔。”

  “说实话……”卢卡斯沉沉开口,“能吃到主人煎制的鱼肉已是毕生荣幸,我敢保证从城邦时代到现在,没一个奴隶能享受这份待遇。”

  “我说过了,卢卡斯。”赫伦将羊皮卷拢了拢,端正坐姿,双脚整齐地摆放,脖颈微微紧绷。火光映亮他的五官,驱走所有阴影,连腿上的暖炉也反射光亮。

  他整个人都处于光明,说的话也都是光明的。

  “你有时,可以是我的朋友。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值得这个称呼。”他一本正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