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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伎第92节(1 / 2)





  “本该是个实用物件的,偏做的这样精巧!难怪襄平公说‘赏玩’了。”红妃来回摆弄了一会儿,将其收在了自己的妆奁第一层——这里放的都是她常用的首饰。

  事实上,红妃第二日就用上这只药玉帔坠了。盛装之下,霞帔下系的就是这只药玉帔坠。

  在三天‘红霞宴’之后,女乐有半个月的时间做‘答谢礼’。所谓‘答谢礼’,简单来说,就是她在红霞宴后,得去那些红霞宴上为她开了酒席的,以及私下送了礼物相贺的(很多人是两者兼而有之)人家中献艺,以作答谢。

  当然,人不在京师的就不用奔波了,只要将回礼送到就好。

  女乐去献艺答谢时都要带一份回礼,所有需要答谢的客人回礼上都是一视同仁的。而就是这个礼物,由女乐自己定下,一般不会要求说特别昂贵,但也要比平常节令上随出去的‘小礼物’像样一些。

  红妃准备了‘似锦堂’的纸笺一包、戴宗如的笔一对、自己画的扇子一把、糕饼四样——除开糕饼是礼物里‘凑数’的,完全是为了符合此时送礼的一些惯例,其他三样都是人收礼的人用得着的东西。

  红妃其实不喜欢送那些看着花团锦簇,实则送去之后只能让人压箱底,甚至压箱底都不能的东西。而那些给她捧场的人,又都是有家底的,真要按照一般的‘回礼经费’来送,送的东西恐怕达不到他们日常使用的标准。所以她选了纸笔,都是好东西,他们会使用,但因为是消耗品,价值不至于贵到‘回礼经费’不够用。

  至于扇子,好歹是她亲手画的,显示的是她的用心。

  这种红霞宴的回礼就是这样的,总要有一两样能显示女乐用了真心的物件。一般大家都送针线活儿、自制的花笺、自己配的香丸什么的,红妃自己画一把扇子,在刚刚过完清明的当下,倒也合适(此时清明有扇子上市的传统,看时节是乍暖还寒没错,可过了这一节,夏天往往一眨眼功夫就到了)。

  半个月时间,将所有红霞宴时捧她场的客人都跑个遍,这对于红妃来说不算超出极限。毕竟在此之前她的行程就属于极满的那种了,相比之下,‘答谢礼’要在每家都停留一会儿,好歹表演个节目,还不如平常跑行程那样奔波呢。

  但累还是累的。

  一方面,平常奔波归奔波,却也因此有了陆上小憩的时间。习惯这种碎片化休息的节奏之后,红妃精力还真不错。另一方面,却是因为‘答谢礼’去到每家都要献艺,这又和平常跑行程不同了,平常跑行程,很多时候露个面,喝一杯酒而已。

  红妃对于表演永远是最认真的那个,表演时格外用心,精力自然也就消耗的快!如此坚持十几日,可想而知其强度是怎样的。还好红妃上辈子也有跟着舞团跑巡演的经历,对于调节这种情况有一些前辈们传下来的心得。

  然而,饶是如此,答谢礼结束的那一天,红妃还是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不只是红妃如释重负,配合她完成答谢宴的其他人也如释重负!严月娇就与红妃说笑道:“平日里偶有出错的,姐姐宽宥,客人也看姐姐的面子不说什么。可如今是姐姐的大日子,再不敢出错的...到如今,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女乐对自己升格之后的一些仪式总是特别看重的,就像女孩子都很看重自己的婚礼、各种纪念日是一样一样的。严月娇心里庆幸红妃‘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自己练习伎艺和表演总是竭尽全力,对其他人却是错了就指出来,然后也仅此而已——她可是知道的,雅妓为女乐助演,不只是做配那么简单,很多助演的姐姐们还得承受女乐的挑剔!很多时候都不是真有那么多可挑剔的,只是女乐在外积攒的压力多了,便像给自己做配的助演雅妓倾泻负面情绪。

  红妃不是那样的性格,她的日子就好过了不止一点。

  但即使红妃的性格这样,严月娇也无意尝试答谢礼上出错,然后看红妃会不会依旧好性格。

  第115章 嫒女(1)

  哀伤又清澈的箫管声里,红妃牵着裙摆缓缓起舞。

  红妃跳的是《孔雀舞》,这支舞自从去年中秋宫宴跳过之后,也成为了她的保留节目,她在外表演的时候请她跳这支舞的人很多。而在众多伴奏里,她最喜欢单用两支箫管,如此最为清澈干净,让人联想到山林中的草木清泉。

  也最为哀伤...明明《孔雀舞》表达的是一种灵性,一种舞者抒发于外的东西,而舞蹈本身是不存在喜乐或哀伤这种倾向的——只能说,红妃这个舞者在这时做出了相应的取舍。她代入了一只宛如神灵的孔雀,看着美丽的、看不到边际的林海,她就是觉得哀伤了。

  只是这种哀伤很克制,而且她自己都不知道。

  半阖着的眉目呈现出惊人的美感,因为是一场小宴中的表演,所以宾客能离红妃这个表演者很近很近,也就更难以抵挡这带有‘神性’的美丽。

  在众多残疾中,人们总是对‘盲人’有一种古怪的想象,一些故事里出场的智者、大贤、奇人,大隐隐于市,就是以盲人身份出场的。大概是他们总是半闭着眼睛,沉静不语,在寂静无声的世界里,用别的感知去感受世界,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这形象既充满了难言的智慧,也在某种程度上让人联想到神佛。

  神佛的雕塑、画像,除了怒目金刚这种,大多数以慈悲、智慧闻名的,都多见半阖着双目的形象。

  此时的红妃就令人有了这种联想,明明穿着精美的舞裙,明明拟象做了一只孔雀,但这个时候谁能否定她就是供奉在神龛的女神、菩萨活过来了呢?

  舞蹈完毕,红妃轻轻平复了呼吸,向所有宾客行了一圈礼,这才退下去换了平常的衣服,再上来与宾客侑酒。

  此时小宴上的表演还在继续,因红妃是当红女乐,主人和宾客也格外高看她一眼,并不让她真的侑酒。而是另放了小桌,让她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吃点儿东西——红妃并未真的吃吃喝喝,这不仅是因为女乐的规矩,不许这种外差时和客人一起吃喝(特别熟的客人,只是伴游之类的活动,倒是可以吃)。也是因为她习惯饮食清淡、少食多餐,计划之外的食物她是不碰的。

  身为一个舞蹈演员,最重要的就是控制自己的身体,控制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肌肉。保持自己苗条灵活的身材,正是为了更好的控制自己的身体。

  “听闻师娘子为了身姿苗条,餐食总比别人少,外头的肴馔更是少有碰的...眼见为实,果然如此。”坐在红妃右前方的一个客人,从红妃赶场过来,目光就一直放在她身上,根本不挪开的,此时也是找话题。

  显然,这是一个很喜欢红妃的家伙。这不奇怪,女乐之于开封这座城市,就像是明星一样,一边有人看不起她们,一边又有人捧着她们。事实上,捧着她们与看不起她们的人还常常是同一批人。

  人就是这样,总会将自己过于喜欢、无法不沉迷其中的事物污名化。喜欢酒,所以说喝酒误事,所以说商朝是喝酒亡国的。喜欢美女,所以说美色是刮骨钢刀,所以说妲己、褒姒这些女人是祸国殃民。喜欢权势,所以说权势是毒.药,说权势最终只会毁掉一个人......

  女乐是按照这些王公贵族的喜好打造的‘商品’,相比起一般的美女对男人的吸引力,这更是一种超常刺激。

  红妃对于这样的搭话,虽会回答,却是淡淡的:“确有其事,奴的本功是舞蹈...身体沉重倒也能跳舞,但若是身体沉重了,有些舞肯定是不好跳的。”

  红妃真的不是擅长聊天的人,女乐们的八面玲珑在她身上连影子都不见!一些受欢迎的女乐,与其说她们的核心竞争力是美色、是才艺,还不如说是接人待物的能力。

  美色,大家都是美女,就算有些人在美女里面出众一些,那也是美女。多看几回,也就是那么回事儿。才艺虽然重要,但在女乐身上,也是标明身份的存在,大家都是女乐的情况下,才艺高一些低一些很难决定什么。

  但情商,接人待物的本领,这却是‘用户体验’中最关键的一环。

  按道理来说,红妃如此应该是不讨人喜欢的,但现实却相反——今次和红妃一起被邀请来的还有同馆的陶小红,她看到红妃这种在女乐中堪称‘木讷’的表现,心里也是叹了一口气,又是酸涩,又是佩服。

  红妃大受欢迎,显然这些客人宁愿反过来讨好她这个冷冰冰的松香架子,也不愿意接受其他人的讨好。事实胜于雄辩,既然有现实的例子摆在这里,就不好说哪样做才是对的,而哪样做是错的。

  在女乐之中,大家都是结果导向的。

  而红妃之所以能如此,事后来看,大家都能说出个一二三,陶小红也能。不外乎就是红妃长得漂亮,才艺也很出众,出众到了超过一定的限度后,就不再是所谓的‘高一些低一些’了,这个时候,她的才艺就能决定一些事了。

  但事情到此,还不能让陶小红这些女乐信服!真要是才艺出众就能得到红妃现在得到的一切,那世上许多才艺出众的艺人,却是身份低贱、生活窘迫,那算怎么回事儿?

  所以要说是红妃运气好,有许多尊贵的人愿意捧她吗?这种缘故自然也有,客人们也图热闹,愿意烧热灶。大家争抢者结识的女乐,其他人也觉得好,如此人气高的便更高。反过来,门前冷落的则只会越来越冷落。

  但要说这是真正的关节所在,又不够了,这是倒果为因!现在要说的正是红妃为什么能有这许多人捧她、爱她啊。

  最后只能说,红妃有自己的特质,那是没法说清道明,但确确实实存在的一种气质。这种气质不是凭空来的,是由红妃的美貌、才艺、性情,做的那些超出一般女乐的事情,可以放进传奇话本的故事等等一起堆砌出来的。

  甚至于,红妃没有女乐的长袖善舞,这本身也是她这种气质酝酿的成分之一。

  大家也很难想象,一个孤高自许、美丽脱俗,仿佛是广寒仙宫里仙女一样的女孩子,能做到八面玲珑...八面玲珑对于女乐来说是一个很好的素质,但对于红妃却是天然不适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