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episode 1 海边的咖啡厅(1 / 2)



台版 转自 网络匿名分享



我头脑不错,而且毫不松懈,一直努力用功。



因此,我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伟人吧。



我还在读小学四年级,但已经知道各种知识,知识量不输大人。毕竟我每天都会好好地做笔记,也阅读了很多书籍。我有旺盛的求知欲,既对宇宙有兴趣,也对生物、海洋以及机器人感兴趣。我还喜欢历史,也喜欢阅读伟人的传记。我曾在车库里制造机器人,也曾向“海边的咖啡厅”的山口先生借来天文望远镜进行观测。虽然还没看过大海,但我正在拟定计划,准备最近就去探险。看看实物是很重要的,毕竟百闻不如一见。



输给别人不丢脸,输给昨天的自己才丢脸。我每天学习和这个世界有关的事情,每天都比昨天的自己更上一层楼。比如说,我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长大成人。今天算了算,再过三千八百八十八天,我才满二十岁。也就是说,到时我会有三千八百八十八天份的进步。我无法预测到了那天自己会变得多么伟大。太伟大的话会很累。我想大家都会吓一跳吧,或许还会有很多女生向我求婚,可我已经有结婚对象了,不可能和她们结婚。



虽然觉得很抱歉,但只有这件事我爱莫能助。







我住在郊区的一座城镇上。这里有绵延的平缓丘陵和很多小小的房子。离车站越远的地方越显得崭新,小巧可爱又色彩明快的房子就越多,那些房子就像用乐高积木搭建的一样。天气好的时候,整座城镇看起来闪闪发亮,就像甜点拼盘公交车路线以车站为起点,像毛细血管般覆盖了城镇的大街小巷。



我家位于城镇的一角,就在公交车路线的终点站附近,等于是从车站延伸过来的新区的最前线。城镇划分成几块齐整的区域,还有好几块没有建房子的空地。风一吹过,正方形空地上的杂草就随风摇曳。每次看到这一幕,我都会联想到热带草原。不过,我没有看过真正的草原,所以再怎么说,这也只是猜测而已。总有一天,我也会去热带草原探险吧。看到真的斑马在草原上到处跑时,我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呢?总觉得会看得头昏眼花。



在我七岁零九个月大的时候,爸爸、妈妈、妹妹还有我四个人从县里另一头的边陲小镇搬到这里来。那时候,这一带的房子还没有这么多,没有“海边的咖啡厅”,也没有我们现在周末常去的购物中心。这一带简直像生命还没有诞生之前的地球,空荡荡的又很寂寞。



听爸爸说,他从公司搭电车回来,在车站前坐上车后,看到周围越来越暗,就会感到非常不安。在公交站下车的瞬间,他看见自家的灯火在远远的那一头,孤单得就像荒野中唯一的一栋房子。他走在稀疏的路灯下,朝着那微小的灯火前进,直到隐约能听见我和妹妹的笑声时才觉得安心。



不过,现在镇上变得明亮了。



空地慢慢地被可爱的住宅填满,这里开了面包很美味的“海边的咖啡厅”、停车场里挤满车子的购物中心、风评很好的补习班、便利店,以及有漂亮大姐姐们服务的牙科医院。我特别喜欢这家看似太空站的牙科医院。



每天早上上学时,我都会经过牙科医院,到学校大概要花二十二分钟。







到这里为止的内容只是试写。



我每天都会写很多笔记,多到会让大家都吓一跳。我应该是全日本写笔记最多的小学四年级学生,说不定还是世界第一。前几天,我在图书馆里阅读了一位伟人的传记,发现那个叫南方熊楠的人也写了很多笔记。这样一来,我或许比不过南方熊楠,但这世上没有多少小学生会像他那样吧。



多亏了这个习惯,我在成为伟人的路上一帆风顺,慢慢地崭露头角。



爸爸知道这件事,毕竟教我怎么写笔记的人就是他。我在有着方格内页的红色硬皮笔记本上写这段文字,那是爸爸买给我的。我写满了一页又一页,爸爸对此赞赏有加,甚至还给了我巧克力。



对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怎么写过这种类似日记的文段。



为什么突然想写呢?那是因为昨天和爸爸在咖啡厅里聊天时,我发觉自己正处于人生中非常重要的阶段。



“记录下每天的发现。”爸爸说道。



于是,我开始记录。







我头一次目击到企鹅是在五月。



笔记本中有这么一段记录:“我在早上六点半起床。看到我和妹妹起床后,爸爸就去上班了。今天是大晴天,湿度60%,微风。”



我带着妹妹出门是在七点三十五分。七点四十分,附近的孩子会先在住宅区中央的公园前集合,然后一起穿过整齐得如同笔记本方格页的住宅区。家家户户传来打开护窗板的声响,可以听到狗吠声。路边的自动售货机在晨光中闪闪发亮。风吹动电线,凉飕飕地拂过我的大腿。



我非常喜欢这个季节,因为头脑会变得清晰。



就算是在上学路上,妹妹也一直很活泼,不管什么话都能轻松地说出口。



我把说话的任务交给爱讲话的妹妹,自己则一边走一边看笔记。



我们走在通往鸭嘴兽公园的公交专用道上,然后在牙科医院那个转角往南拐弯,沿着整排榉木往前走。“海边的咖啡厅”和牙科医院隔着一条马路,一早就开门营业了。有人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喝着咖啡望向我们。我想象着刚烤好的法式面包的温度和香味。



一大清早,牙科医院还没营业。我想起当天预约了傍晚去看牙,便通过笔记确认了一下。那是我自己预约的。我和牙科医院里的一个大姐姐关系很好,此刻她应该还在供水塔旁的那栋白色公寓里睡得正香吧。大姐姐很喜欢睡觉。



我看了看列表,重新确认应该告诉大姐姐哪些事情,又追加了好几项内容。我不仅能一边走一边看笔记,还能写字。



那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六年级学生惊呼了一声,队伍随即停下来。我专心地看着笔记,不小心踩到了妹妹的鞋跟。换作平时,她一定会大发脾气,那天却什么也没说。



走过牙科医院后,左边是一块面向车道的开阔空地。在电线杆的包围下,草地被水泥柱划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向着远处延伸。一大群孩子排成一列,屏气凝神地伫立在原地,都凝视着空地的另一头。妹妹喊了一声“哥哥”,紧握双手放在腹部前方,一双大眼睛更是瞪得老大,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一阵风吹过,沾着朝露的草闪闪发亮。耳边传来吱嘎吱嘎的声响,就像学校地板嘎吱作响的声音。开阔的空地中央有很多企鹅,正摇摇摆摆地走来走去。



我不知道镇上怎么会有企鹅。



孩子们一个个都一动不动的。



为了观察清楚,我决定走到企鹅的旁边。我有必要研究一下那是如假包换的企鹅,还是基因突变后长得胖嘟嘟又圆滚滚的鸭子。我独自一人走进空地,其他孩子只是盯着我看。耳边只能听见脚踩过杂草的声音、风吹动电线的声音,还有那些看似企鹅的生物发出的怪声。



就算我凑近过去,它们也没有逃走。



我不曾在近处看过真正的企鹅,但那些鸟真的和企鹅一模一样。它们拍着翅膀,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迈出步伐,差点就跌倒了。它们和这里格格不入,就像刚从遥远行星来到地球的宇宙生命体。



企鹅站在一辆倒地的废弃机车旁,呆呆地眺望蓝天。它的眼睛看着像玩具那般,几乎是不动的。毛茸茸的白色肚皮上沾了一道泥巴,或许曾用腹部蹭着地滚来滚去吧。我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写下日期与时间,随后开始素描。



不久后,附近的大人们聚集过来,把孩子们赶走了。



虽然我还想再研究一下,但上学不能迟到,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合上笔记本。我跟着队伍一起走,又回过头去。一群大人站在那些企鹅前方,就像刚刚的那帮孩子那样,茫然地站在原地。



我事后调查了一下,发现那是阿德利企鹅,学名是Pygoscelis adeliae。书上说,阿德利企鹅栖息在南极及其周围的岛屿上。



它们并不栖息在郊外的住宅区里。







早上在教室里,大家都在谈论出现在住宅区中央的企鹅。



我注视着笔记本上的企鹅笔记,这时大家都来围观,连平常不怎么和我说话的同学也是。上学途中目击到企鹅的孩子们因这惊奇的经历而显得很得意。他们实在太吵了,没有看到企鹅的铃木因此大动肝火。



铃木提起自己在动物园里看过企鹅,认为企鹅根本就不稀奇。我们也不觉得企鹅这种动物很少见,只是它们出现在住宅区里实在不可思议,所以他的批评是错误的。可他一发脾气,大家就觉得害怕,教室也跟着安静下来。



铃木探头看了看我的笔记,嗤之以鼻道:“写那种东西有意思吗?”



“铃木,你也想看吧。”我回应道。



“我已经看过啦。”他像在逞强,“没兴趣。”



滨本同学走过来问道:“你没有兴趣吗?”铃木回答“没兴趣”,但总觉得不像刚才那么充满自信。滨本同学向来自信满满,就连铃木也甘拜下风。她探头看我的笔记,呢喃道:“原来如此。”接着,她又夸企鹅很可爱。



滨本同学肤色雪白,头发是明亮的栗色,看起来就像欧洲人。她从今年四月开始才和我同班,我们几乎没说过话,没想到她会特地跑来看我的笔记,可见企鹅事件多么惊动大家。



我一整天都在思考企鹅的事。



企鹅是从哪里来的?这是一个问题。



我一边上课,一边在笔记本上写下六个关于企鹅出现的假设,逐一探讨。我拿着圆珠笔写个不停,老师走过来时看了一眼,露出微笑。他应该不知道我在写什么,毕竟我用了自创的速记法。



到了下午,或许是铃木到处发脾气的缘故,企鹅热潮大致冷却下来。



滨本同学在教室的角落里和其他同学下西洋棋,她非常热心地推广西洋棋。铃木则和小林等同学在教室后方打打闹闹。



我看着笔记本上关于企鹅出现的假设,这时内田走了过来。



这个春天,我和内田第一次成为同班同学。我们组了一支探险队,任务是在城镇里探险并制作秘密地图。之前我在社会课上和内田一起发表过,觉得很有趣,所以决定把制作地图定为探险队的任务。



内田问道:“放学后要不要去供水塔那边?”



“今天不行,放学后我要去看牙医。”我说,“星期天上午没有行程,既然要做,不如留到星期天好好做。”



“嗯,好啊。”



就这样,内田又心不在焉地飘回自己的座位。



我不知道内田对企鹅有没有兴趣,他总是沉默寡言。



每次和他说话,我都会反省自己话太多,也会重新下定决心,表示从今以后要变得沉默寡言。令人烦恼的是,每次我都会忍不住说话,总是显得过度聒噪。我总会想,伟人应该更加沉默寡言吧。







放学途中,我顺路去了牙科医院。



我会去那里是因为用脑过度。



脑子会消耗很多能量,而它的能量来源是糖分。基于这个原因,我会不自觉地吃下太多甜食。既然如此,睡前好好刷牙就好,可我的脑子在拼命运转,害我一到晚上就困得无法拿牙刷,没有余力去刷牙。



不过,我不讨厌去牙科医院,反而很喜欢那里。



牙科医院的候诊室总是静悄悄的,弥漫着药味。银色的鱼形吊饰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窗边有人造观叶植物,总是随着冷气的风晃动叶子。



白色的沙发摸上去冰凉凉的,白色的地板干净得发亮。透明的杂志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刊登了很多漂亮照片的大开本杂志。



宇宙飞船的起航降落站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我总是这么想象。







牙科医院的候诊室里只有一个客人,正专注地听着治疗室里机器的动静。那是铃木,他看到我后似乎吓了一跳,但又立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一如往常地从杂志架上拿了一本杂志,摊开在玻璃桌面上阅读。



铃木在我们班上说话最大声,力气也最大。他手下的那些男生对他百分百服从。我对那样的机制很感兴趣,所以写了铃木帝国观察记录,反复深入研究。



铃木会欺负内田和其他男生,比如把抹布塞到他们的抽屉里,阻碍他们去上厕所,命令手下不准和他们说话,在他们的笔记本上胡乱涂鸦。铃木似乎乐在其中,但我觉得这是不可取的。为了满足自我而让别人忍受某些事情,是需要相应的缘由和程序的。铃木他们不但没有正当的理由,还没有走合理的程序。



我合上杂志,发出啪的一声。铃木被吓到了。



“铃木。”我向他搭话,又吓了他一跳。



他皱起眉头问道:“干吗?”



“你也得了那种病吧?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了。”



“那种病是……”



“就是史达尼史瓦夫综合征啊。牙齿里面长满了细菌,不拔掉全部牙齿就无法治好。”



“那是什么?我不知道啊。”



“咦,你不知道啊。我已经全部拔掉了。一次性拔掉全部牙齿的话,就没办法吃饭了,这样会死掉的,所以要每个星期一点一点地拔,然后在拔掉的地方植入人工牙齿。你应该也得了这样的病吧。”



“就说了,我不是得了那种病。”他生气了,“妈妈说是我牙齿里的填充物掉了!”



“所有妈妈为了让小孩安心,都会这样说。要是说必须拔掉全部牙齿,小孩就会害怕得不想去牙科医院了。不过,对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认为你保有知情权。”



“真的假的……”



“为了阻止病情继续恶化,除了拔牙没有其他办法了。一旦细菌从牙龈进入体内,脸就会肿得像馒头。你还会发高烧,牙齿的缝隙里会长出像苦味金针菇那样的东西,脸也会变得像另外一个人,然后痛苦至死。这种怪病是从欧洲传过来的,现在国家上头也乱成一团呢,报纸不是每天都在报道吗?”



“我又不看报纸……”



“所以我建议你,快点让医生拔掉你的牙齿,总好过嘴巴里长出菇类吧。只要忍痛一个月左右就好,很容易挨过去的。”



这时,窗口传来叫号声:“铃木同学,请进。”铃木帝国第一任皇帝的脸像冻结般僵住了,接着才走进诊疗室。过了一会儿,大姐姐走了出来,即将关上的门扉那一头隐约传来铃木的啜泣声。我正在看杂志,大姐姐在我的身边坐下,从她的身上飘来一阵好闻的香味。



“喂,少年。”她拿走我的杂志,“这位少年,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那种话?什么意思?”



“你这个爱说谎的家伙,给铃木同学灌输了奇怪的想法吧。他那样很可怜啊。”



“很可怜?可怜的是内田。”



“谁?那个叫内田的是谁?”



“我不告诉你,那是我们自己的问题。”



“你真是坏透了,已经想好怎么糊弄人才过来的吧。”大姐姐说道,“唉,真是太狂妄了。”



她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把杂志摊开在大腿上翻阅起来。柜台人员低声向她搭话,她没有抬头,只是说道:“等等,我正在教育这个孩子呢。”



她就这样看起了杂志。



我把手放在膝盖上,挺直腰背,然后偷瞄大姐姐的侧脸。她就像平时在“海边的咖啡厅”里看书那样反复点头,看着杂志上的报道,简直像忘了我还在这里似的。时钟滴答作响,柜台人员满脸担忧。我心想,大姐姐要是再这么偷懒下去,就会被医生骂了吧。



“我做的事可能有点不成熟。”我说道。



“不对,你还不是成熟的年纪吧。”大姐姐头也不抬地说道,“所以,随性而为也没关系。”



“虽然铃木对内田做了很过分的事,但内田并没有让我帮他报仇,所以我没有权利这么做,至少应该和内田商量后再说。”



“你真是一个麻烦的孩子……啊,有了,有了。来,看一下这个。”



大姐姐凝视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岩礁区挤满了企鹅。她“哼”了一声说道:“企鹅那件事也是一个谜团,真是莫名其妙。”我本想和她聊聊早上的企鹅事件,毕竟事件的现场就在牙科医院旁的空地上,可她又说道:“我喜欢企鹅和蓝鲸,还有鸭嘴兽。”于是,我脱口而出:“是鸭嘴兽科鸭嘴兽属。”



“什么?”大姐姐似乎很诧异。



“鸭嘴兽。”



“你说鸭嘴兽怎么了?”



“我查过图鉴,鸭嘴兽是鸭嘴兽科鸭嘴兽属。”



“哦,是啊。不过呢,和它们那种古怪的可爱相比,这种事实就显得无所谓了。”



“说得也是。”



“我要趁现在收下这个。”



她唰啦一声撕下杂志的页面,看着已经占为己有的照片。



“企鹅和你有点像呢。”她说道,“明明是小不点,却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







看完牙后,夕阳已将街道染成一片金色。



我走出牙科医院来到旁边的空地,想再调查一次企鹅出现的地点。那里像热带草原一样,只有迎风摇曳的野草,没有半只企鹅。是不是大人们把它们装进货车运去哪里了?总觉得空地更空旷了。



我走到空地正中央,抬头看天空,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在热带草原上滚动的小石子。话虽如此,这终究只是比喻而已,毕竟我不了解小石子的心境。



水蓝色的天空混杂着奶油色,就像在太空科学馆的天象仪里看到的那样。一道清晰可见的飞机云将穹顶般浑圆的天空一分为二,前端有一架小小的客机。定睛一看,那架客机像在光滑的曲面上滑行般移动着,而飞机云也慢慢地越拉越长。



小小的银点缓缓地移动着,描绘出线条。这样的景色很有趣,所以有好一阵子,我就这样望着天空,导致脖子都发疼了。只要有飞机云,我就会忍不住一直看。我和内田约好总有一天要去看航天飞机的发射,不过要是去看那么有趣的场景,我的脖子恐怕暂时都好不了了。



企鹅现在怎么样了?它们为什么会突然跑到这个城镇?我要研究一下才行。



我像大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那样把双手放在身后,缓缓地走着。我能看到空地另一头的牙科医院,大姐姐突然从那里的窗户探出头来,冲我咧嘴一笑。



她之前说我太狂妄,是觉得我还是小学生就把我看扁了吗?她根本不知道我凭借平日的努力,正飞快地崭露头角呢。



“这样小看我可不行!”我试着小声抗议。



风吹动野草,飘来一阵咖喱的香味,不知是从哪户人家的厨房里传来的,说不定是我家,总觉得能看到妈妈打开后门挥手的身影。



我顿时觉得肚子饿了,并且开始犯困。







吃晚餐时,我问了妈妈,才知道果然是货车把企鹅运走了。我想象着企鹅很规矩地排着队,一个一个走进货车里的情景。



“妈妈,那些企鹅是从哪里来的?”妹妹问道。



“是从哪里来的呢……”妈妈呢喃道,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不会慌张,“是不是谁带来这里后扔掉了?不是有人会弃养宠物吗?”



“被弃养的企鹅好可怜啊。”妹妹这么说道。她也有善良的一面。



那天就这么结束了,但企鹅事件还没结束。



后来我才知道,被货车运走的企鹅在半路上消失了。货车抵达目的地后,负责人员打开车厢,发现企鹅一只不剩。这件事实在不可思议,甚至还上了报纸。我剪下那篇报道,贴到了笔记本里。



令人惊讶的是,企鹅群之后又出现在镇上。根据我的记录,光是这个星期就出现了两次,星期三和星期五都有人目击到企鹅。



星期三的事件发生在白天。企鹅们排成一列,从鸭嘴兽公园里走出来,过马路时撞上了一辆轿车。据说企鹅随即弹跳起来,在柏油路面上滚来滚去,然后若无其事地逃跑了。这件事可以说明企鹅强壮得惊人。



星期五的事件发生在早上。在牙科医院的那个街区,大批企鹅跑进吉田家的院子里,被吠叫着的狗吓跑了。吉田家的狗咬到了企鹅,却反倒嚎叫不止。大概是头一次咬到企鹅,它吓坏了吧。



我好几次在放学途中调查企鹅出现的地点,也在市立图书馆里研究了企鹅的生存环境,但没办法掌握到有力的线索,谜团也越来越深不可测。







星期六,我从一大早就忙得不可开交。



我一边惦记着那颗摇摇欲坠的乳牙,一边坐在书桌前整理研究内容。我把到目前为止写下的全部笔记堆在桌上,重新阅读添加了索引的部分。我会整理出自己觉得重要的部分,重新汇总成笔记。这是我的研究方法,用这种方式可以弄明白很多事情。我做了很多索引,有“铃木帝国”“亚马孙计划”“大姐姐”“妹妹任性记录”等。



那一天,我检查笔记,添加了新的索引,建立了名为“企鹅公路”的项目,用来记录和企鹅有关的内容。书上说企鹅从海洋上岸时有一条固定路线,被称为企鹅公路(penguin highway)。我觉得这个词语很不错,便以此命名和企鹅出现相关的研究。



下午,我用乐高积木搭了一个太空站,然后练习下西洋棋。那是因为我和牙科医院的大姐姐约好了,晚上在“海边的咖啡厅”里下西洋棋。



大姐姐虽然总是胡说八道,但其实是一个很有可取之处的拼命三郎。每个星期六,她都会在工作结束后用功学习。我不知道她在学习什么,不过她从傍晚开始都会坐在咖啡厅窗边的位子上做笔记或看书。每当这个时候,大姐姐都会像待在刺眼的阳光下一般眯着双眼皱起眉头,自顾自地点头。



我出发去“海边的咖啡厅”时,大姐姐的学习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了。我穿过住宅区走到马路上,来到亮着灯的“海边的咖啡厅”附近时,就看到大姐姐坐在老位子上。这种时候,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非常开心。



整整一个小时,大姐姐会教我下西洋棋。



同班的滨本同学致力于推广西洋棋。我不曾和滨本同学下过棋,不过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很喜欢西洋棋。我喜欢整齐排列着多个正方形的棋盘,也喜欢捏着城堡或马匹形状的棋子移动。我还喜欢一边下棋一边和大姐姐聊天。我会把笔记本上写得满满当当的内容告诉她。有时她会表示佩服,但更多时候是盯着棋盘陷入沉思。有时她会应一声“哦”,而夸奖我的情况少之又少。



那天,大姐姐穿着豆绿色的薄毛衣。我的视线从棋盘往上移,看着大姐姐的胸部,心里想那真的很像山丘。



“喂,少年,看着棋盘,棋盘。”



“我在看。”



“没在看吧。”



“我在看。”



“你不是光盯着我的胸看吗?”



“才没有。”



“到底有没有看?”



“在看,也没在看。”



“你真是一个前途堪忧的孩子啊。”



大姐姐首战告捷,我则赢了第二局。



“不分伯仲啊。”大姐姐说道。



我给大姐姐上了一课,是关于企鹅的。我告诉她企鹅有很多种类,包括帝企鹅和巴布亚企鹅等,还说了企鹅产卵的繁殖地(rookery)以及企鹅公路。大姐姐附和了一声。她也知道企鹅事件,便笑着说道:“还真是奇谈怪事。那么你会怎么推理?企鹅是从哪里来的?”



“我还没有足够的信息。”



“我觉得是外星人带来的。”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但没有依据表明外星人会特地做出这种事。”



“是侵略吧。因为企鹅很可爱,所以用来掩人耳目。趁所有地球人都掉以轻心的时候,他们就攻占联合国总部。”



“原来如此,这样说得通。”



我这么一说后,大姐姐随即露出恐怖的表情说道:“不要糊弄我,不然狠狠地拔掉你的牙齿。”



我要是能控制脑子的运作,即便到很晚也能保持清醒就好了。遗憾的是,一过八点,我就会困得招架不住。西洋棋的棋子慢慢变得模糊不清,不知不觉间我的眼皮打起架来。



“喂。”大姐姐立刻说道,“你困了吧?”



“不困。”



“又说谎!”



“我是因为用脑过度,才很快就犯困了。”



“真羡慕你啊,我常常睡不着。”



“半夜还醒着是怎么样的呢?”



“所谓的半夜,可是一个神秘的世界。不过呢,小孩子不知道也好。”



大姐姐开始收拾西洋棋,我随即感到非常悲伤。不知为何,我一困就会感到悲伤。



“快回家吧。今天来接你的时间有点晚啊。”



“我能坚持住,还清醒着。”



“大家都说能睡的孩子长得快。睡吧,少年。”大姐姐自顾自地点着头,“快快睡,快长大。”



不久后,耳边传来开门声,是爸爸来接我了。独自走在夜里的住宅区很危险,所以我和爸爸约好等他来接我。听到哐啷的声音后,我的悲伤越来越强烈,睡意也越来越浓厚,已经陷入身不由己的状态。



爸爸向大姐姐点头打招呼,大姐姐露出微笑。面对爸爸时,她就会表现得像一个大人。



“给你添麻烦了。”爸爸说道。



“不,怎么会呢?我很开心,毕竟青山这么聪明。”



“是的,我很聪明。”



接着,我对大姐姐道了一声晚安,然后和爸爸一起走夜路回家。



那天我实在太困了,似乎忘了晚上要刷牙,真是可悲。我认为有必要变得更加自律,不过总有一天我会变成一个能对抗睡意的男人吧,还会勤于刷牙,成为拥有一口整齐洁白恒齿的出色大人。







星期天早上,我八点就起床了,和爸爸一起去“海边的咖啡厅”买早餐要吃的面包。



天气非常好,耀眼的晨光照得榉木的树叶通透可见。爸爸买了四个甜面包和一个很大的法式面包。我的任务是抱着装在纸袋里热乎乎的法式面包。为了避免面包因水汽变软,纸袋没有封口,逸出香味。



我走在行道树下,想着大姐姐是不是到教堂了。她会定期去鸭嘴兽公园旁边的教堂,而我只进去过一次。



回到家后,爸爸妈妈开始准备早餐,我则去叫醒妹妹。要是这么放着不管,她能毫不厌倦地一直睡下去。她自以为还是小婴儿吗?我去叫她的时候,她还说着任性的话赖床。真受不了这孩子,不过她也没有恶意就是了。



早餐过后,爸爸说要去“海边的咖啡厅”办公。这种时候,他都会带着一个透明文件盒过去,里面装着方格笔记本、钢笔和各种文件。总有一天,我也要将自己的大量研究资料放进那种透明盒子里,到各地去自由地做研究。



我窝进二楼的研究站(我的房间),继续搭建太空站。我研究了太空站的实际照片,仿造实物盖起来。我的一切烦恼源于现有的积木种类有限,需要更多白色积木。正当我拼命寻找积木时,窗外吹来一阵温暖的风,耳边传来妈妈和妹妹在收拾院子的声音。



我、妈妈和妹妹吃完午餐时,内田过来了。我们约好要去探险。



探险时我都会背着背包,里面放着方格笔记本、指南针、小毛巾、折叠伞、保温瓶和一些紧急食粮。妈妈在我的保温瓶里装满了加糖红茶。紧急食粮是爸爸去美国出差时买回来的,是一些非常美味又营养丰富的牛肉干,但只能在紧急时刻食用,真是凄凉。



“路上小心。”



妈妈和妹妹目送着我们离去。



我们出发去探险,穿过住宅区。星期天下午的住宅区非常安静,阳光和煦。一只猫咪从篱笆的缝隙里走出来,停下脚步看了看我们。



我们走着走着,聊起了宇宙。



内田告诉我宇宙的诞生、暴胀理论和黑洞那些事,我则说了和航天飞机、太空站、太空电梯有关的事情。我很喜欢山丘上的供水塔,它看起来就像地球逃难船。当我说出要搭乘宇宙飞船去往遥远的星球时,内田担心那艘宇宙飞船会飞进黑洞里。他老是想着黑洞,之前还说了“浴缸拔掉塞子后,水流就像黑洞一样恐怖”这样的话。内田这个人真有趣。



住宅区的东边有一座丘陵,那里有一座高高的供水塔。



一片未经开发的广袤森林包围着丘陵,附近遍布纵横交错的小径,不知会通往哪里。制作这一带的地图也是我们的重要任务之一。



我们步上那座丘陵的混凝土阶梯,看到了供水塔和圆形的大水槽,高高的篱笆挡在前方。禁止进入的警示牌挂得到处都是,上面画着小孩溺水的图,看得人心惊肉跳。



供水塔后方则是一片幽深的森林。







每当温暖的风掠过丘陵,森林就沙沙作响。一阵强风呼啸而过,亮绿色的森林就持续轻声呢喃。



内田说要拍摄供水塔,所以我们决定分头进行调查活动。内田四处徘徊,寻找着适合拍照的地点。我则准备记录从丘陵上眺望到的城镇样貌。



远方是连绵的边陲群山,隆起的绿色山丘绵延不绝。房屋鳞次栉比,屋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从这里可以看见山坡上那些像松饼一般的公寓,还有大姐姐定期去做弥撒的那家教堂的尖屋顶,大型购物中心也格外醒目。纵横交错的道路在建筑物之间延伸着,上面流动着的光点是汽车。从丘陵上俯视下方,可以看到行道树与覆盖在远处丘陵上的森林在沙沙摇动。虽然声音传不到这里,但能明确地观察到风吹拂过整个城镇。



我将这些内容写进笔记本里。



过了一会儿,内田来到我的身边坐下。我们喝了红茶。



镇上有好多山丘,看着像在湛蓝天空下和缓隆起的绿色胸部。我捏着嘴里欲掉不掉又摇摇晃晃的乳牙,思考着和胸部有关的事情。



这阵子我总是在想,所谓的胸部真是一个谜团。我常常想到大姐姐的胸部,为什么她的和妈妈的不一样呢?就物体而言是一样的,但带给我这个人的感受为何如此不同?我不会忍不住去看妈妈的胸部,面对大姐姐时却不一样。总觉得不管怎么看都看不腻,不知道摸起来如何。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情绪非常不可思议。这就是所谓的观察自我吗?



我尝试对内田提起这件事,问他:“你有什么看法,内田?”



“我什么都不知道。”



内田仰望着供水塔,耳朵泛红。



于是,我们结束了休息时间,起身准备去探险,却发现某处传来吱嘎吱嘎的声音,那并不是风吹过森林的动静。我们纳闷着环视四周,随即看到企鹅摇摇摆摆地从通往森林的小径里走来。



“喵呀!”内田发出奇怪的声音。







供水塔后方通向森林的蜿蜒小径上全是企鹅。有的啪嗒啪嗒地挥动翅膀,朝这边走来;有的沐浴着从树木缝隙间洒下的阳光,茫然发呆。



我和内田逆着企鹅公路走去,觉得有些兴奋。这下似乎能知道最近造成住宅区骚动的企鹅是从哪里来的了,我们的探险任务火速改成了企鹅公路的调查。无论是喧嚣的风一吹而过的森林、地图、供水塔还是大姐姐的胸部都被抛在脑后了,我们只顾着往前走去。



“七!八!”内田大叫着。



“九!十!啊,十一,十二,十三!”我大叫着。



企鹅的数量很快就突破了二十只。



我们加快脚步,几乎是跑了起来。在小径变窄的地方,很多企鹅像在玩挤馒头似的挨在一起。来到这里后,我们已经数不清数量了。我和内田一跑过去,企鹅们就摇摇摆摆地让出一条路来。



可从这里继续前行后,企鹅的数量反而慢慢地减少了。



我原本推测,这座森林的深处有一条企鹅公路,而它们就是从那条路走到城镇的,却发现没有这种迹象。小径突然拐了一个弯,通向市立体育场的绿色隔离网后方。隔着绿网可以看到,偌大的体育场里有一排排看台,却空无一人。一只企鹅靠在树上稍作休息,它的伙伴则不见身影。



“不是这里吧?”内田说道。



我们没有彻底死心,顺着小径走到体育场后面。这一带寂静无声,杂木林深处有一辆小货车的残骸,不知是从哪里开进来的。



不久后,我们走出森林,来到一块杂草丛生的荒凉平地。



一座高压电塔拔地而起,仿佛要穿透天际。森林位于荒地的东侧,我们穿过杂草,试着朝北侧走去,发现有一面陡峭的水泥斜坡,长长的阶梯往下延伸着。下方有一条双线道马路,对面是一个供公交车掉头的广场。那里是公交车路线的终点站,也是城镇的尽头。这里没有半只企鹅。



我们环视荒地,茫然失神。一想到自己那么起劲地追着企鹅来到这里,就觉得有些尴尬。轻轻飘动的云朵遮住了阳光,四周随即变暗。我和内田站在高压电塔前商量今后的行动方针。



“企鹅是从哪里来的呢?”内田仰望着高压电塔问道。



我望着荒地那边的森林说道:“或许我们中途走错路,偏离了企鹅公路。那些企鹅说不定就是从森林里跑出来的。”



我们在草地上摊开未完成的地图,讨论企鹅的来处。



我们坐下后专心地讨论起来,所以没察觉到铃木和他的两个手下包围了我们。内田突然听到脚步声,这才抬起头来,随即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铃木冷笑着朝我们走来,嘴里还说着:“哇,内田在这里呢。”真是讨厌。内田默不作声,只是往后退去。



“你啊……”铃木瞪着我,随即抓住我的肩膀,他和我差不多高,不过比我胖一点,“你这个骗子,我要宰了你。”



“为什么说我是骗子?”



“你在牙医那里对我说了奇怪的话吧。”



“你是说你在牙医那里哭出来的时候吗?”



“你这家伙!”铃木勃然大怒,猛推我的肩膀,“不要满嘴谎话!看我不宰了你!去死吧!”



我踉跄了一下,随即站稳脚步。



“你真的恨我恨到想宰了我的地步吗?就算宰了我,你也不会得到任何好处。我不会那么简单就丧命,或许在死之前还会捅你的眼睛或咬你的耳朵。那样应该会很痛吧。此外,你还会被警察逮捕吧,而你的爸爸妈妈会哭泣。如果你真的那么恨我,到了不介意缺眼少耳还要坐牢的地步,那就没办法了。不过很遗憾,我会尽全力反击的。”



我陈述了自己的意见。铃木听了,看起来有些茫然,接着说道:“吵死了,别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只是想说服你。”



“吵死了。”



“不过,我之前的确做了坏事。我要向你道歉,对不起,对你做了不好的事,也对不起内田。”



我低下头去。内田吃惊地问道:“你做了什么?”



“在牙科医院里,我忍不住想教训铃木。虽然你没有拜托我那么做,但我就是想报复铃木。明明你没有赋予我报仇的权利,我却替你捉弄了铃木,这样做犯规了。我反省过,觉得应该先征求你的同意,然后传达给铃木后再恶作剧。”



“到底是什么情况?”内田一脸困惑。



“闭嘴,”铃木再次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接着突然开始傻笑,然后命令手下拿出长绳,“现在开始对你们两个行刑。”



内田抓紧了我的手臂。



“我拒绝,”我说,“我们可是很忙的。”



下一瞬间,原本嘿嘿傻笑的铃木突然露出可怕的表情,朝我们扑过来。内田发出尖叫,拔腿就跑。我也打算逃走,却被铃木抓住了头发。



他抓着我的头发,拖着绕圈子。那实在太痛了。



“等等,铃木,好痛啊!”我说道。



铃木却嚷嚷着:“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要是我的毛囊坏掉然后长不出头发了,铃木就得负起责任。我对准他的双腿之间发动攻击,想让他松手。铃木随即尖叫一声,全身瘫软,我便使劲撞开了他。



“混蛋!”他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呻吟道,“宰了他!宰了他!”



我大声呼唤内田,背上背包后抓着地图,直直地冲向荒地北侧。



“快跑!暂时撤退吧!”



我和内田冲下历经风吹雨打的混凝土长阶梯。



我本来可以顺利逃脱,却被掉在阶梯下方的空可乐罐绊倒了。铃木一行人马上骑到我的身上推挤我。“好重啊!”我说道。内田以飞快的速度穿过那条通往住宅区的柏油路,那里空无一人。他能平安逃脱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被带到马路对面的公交总站。说是公交总站,其实和我们上学前集合的那个公园差不多大,仅有角落里那个充当候车室的装配屋和一台孤零零的自动售货机。



我维持着立正的姿势,铃木拿着绳子直接把我绑到自动售货机上。这是铃木帝国有名的刑罚之一,经常看到男生被绑在各种东西上。铃木想为刚才的事报仇,一把抓住我的股间,我不由得发出呻吟。



铃木命令手下翻我的背包,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地上。



装着甜红茶的保温瓶被扔到公交总站后方的森林里。铃木将我和内田制作的地图收入囊中,然后把我的笔记本放在柏油路上,所有人轮流在上面小便。笔记本变得异常凄惨。



“活该!”



铃木帝国的皇帝这么说着,然后扬长而去。







我被绑在自动售货机上动弹不得。铃木的手下小林拥有高超的捆绑技巧,使我只能维持着立正的姿势而无法动弹。我很佩服他。



艳阳下的公交总站没有其他人。今天是星期天,现在还是大白天,公交车暂时不会回到这里。我倾听着风的声音,等着别人来救我,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我扭动身体,成功将手伸进口袋里。我的口袋里总是放着特制的小笔记本和爸爸买给我的迷你圆珠笔。经过反复练习,我已经能把手伸进口袋里直接做笔记了。



我望向被扔在柏油路上的笔记本。笔记本已经被他们的尿液淋湿,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我摸索着记忆,开始记录笔记本上的内容。



我是在制作副本。



云雀发出可爱的鸣叫声,直直地飞上高空。柔和的暖风轻拂着我的头发。这个午后令人神清气爽。我现在无事可做,便在意起那颗摇摇欲坠的乳牙。我不断伸舌头去舔那颗和牙龈藕断丝连的乳牙。天空明明这么蔚蓝,我却孤零零地待在这里,频频舔动乳牙,慢慢走上成为大人的阶梯!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就像诗一样,所以我记了下来。以后有机会再写写诗吧,或许我有成为诗人的才华。



为了忘记那颗摇摇欲坠的乳牙,我决定唱歌。由于一时之间想不到别的曲目,所以我决定唱不合时节的《铃儿响叮当》,哼起了旋律:“叮叮当,叮叮当。”



我随即听到一阵笑声。之前我完全没注意到候车室里有人,一听到笑声,我就知道是谁了。



大姐姐慢慢地走了出来,身上的蓝色衣服像是将蓝天扯下一块做成的。她拿着一个手提包,表情充满困意,脸上浮出微笑,头发有些凌乱。



大姐姐走到阳光之中,差点踩到我的笔记本,但尖叫着闪开了。她其实清楚事情的始终,却装得像现在才发觉我在这里似的。



“你在做什么啊,少年?”



“这是假扮自动售货机的游戏。”



“好玩吗?”



“不怎么好玩。”



“你也是一个谜团。”大姐姐笑了,“其实是被铃木报复了吧。说出那种谎话,是你不对。”



“如果你一直都在那里,就该帮帮我吧。”



“可是,你并没有求救。”



“我同意,你是对的。”我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本来要去车站前面,所以过来坐公交车,后来突然觉得又累又麻烦,就坐在候车室里开始打瞌睡。这是常有的事。”



大姐姐帮我松开绳索。我重获自由后,确认了一下损失情况。背包被踩扁了,不过还能用。我也找到了被扔进森林里的保温瓶,只是笔记本已经变得破烂,看样子是没救了。



“亏他们能想出这么过分的招数,”大姐姐感叹道,“没想到铃木长得那么可爱,却是一个坏小子呢。”



“毕竟他是皇帝。”



“你说什么啊?”



我感觉乳牙摇摇欲坠,又用手指捏了捏。大姐姐便说:“我帮你拔掉吧。”



“不用了,我决定自己拔。”



“我不会害你的。这是一个实验。”



“是吗?我喜欢实验。”



大姐姐从手提包里拿出针线包,剪了一条线绑在我那颗摇摇欲坠的乳牙上。那时风吹过她的头发,传来一阵非常好闻的香味。



“好了,少年。我一拉这条线,牙齿就会掉下来,很不可思议吧。”



她说道。



然而,大姐姐拉线的时候,我做出相应的动作迁就她,结果牙齿没有掉出来。她在公交总站里走来走去,我像一颗卫星般跟在她的后面。



“喂!”大姐姐说道,“你不能跟过来,待着别动。”



我不怕拔牙,只是身体会不由自主地跟过去。



大姐姐站在红色的自动售货机前说道:“我想到好点子了。”她投入零钱,买了一罐锃亮的可乐。“好好看着这个。”她说完,高高地举起可乐罐。然后,她拉紧那条线,同时把那个罐子抛向我的右上方。



虽然我的视线追逐着划过澄澈蓝天的红色罐子,但脸部几乎一动不动。我觉得用这招是不可行的。



圆筒状的罐子旋转着掠过天空,就像借助自转在内部制造重力的宇宙飞船。没想到鲜红色的罐子在即将从视野里消失的时候,突然像结冰似的蒙上一层白色的东西,我不由得被吸引了注意。



异变从可乐罐底部的“乐”字开始,如海啸一般席卷了罐子的侧面。我正觉得变成白色的部分看起来像在冒泡泡,就见它又变成了黑色。罐子整体也像装了过多的气体一般越变越大,侧面还迸出一双黑色的翅膀。在那个时间点,可乐罐已经剧变为飞在半空中的黑白色大空罐了。罐子整体持续膨胀,旋转的同时不断下落,前端出现弧度,长出了鸟喙。罐子做出扑腾翅膀的动作,降落在公交总站中央,然后在地上滚来滚去,最后站起身来的时候,已经不再是可乐罐了。



曾经是可乐罐的东西笨拙地拍动着黑色的翅膀,摇摇摆摆地走了走。它似乎正纳闷自己身在何处,停下脚步仰望蓝天。



刚刚是企鹅诞生的瞬间。



我望着那只企鹅,过了一会儿才察觉到嘴里扩散的血腥味,便回头看向大姐姐。她站在自动售货机前,买了另一罐可乐喝了起来。她举起我的那颗乳牙,说道:“看啊,拔掉了。”我对着路面吐了一口掺杂着血液的唾沫。大姐姐给我买了矿泉水,我小口小口地含着水,冲洗掉嘴里的血。



“那是什么?”我问道。



“是企鹅吧?”她说着,将拔下的乳牙放在我的手掌上,然后喝着可乐走向企鹅。企鹅摇摇摆摆地走着,撞到她的脚后显得手忙脚乱。



大姐姐吹着风,用手遮在额头上。



“我这个人吧,也是一个谜团。”她说道,“试着解开我这个谜团吧,你做得到吗?”







傍晚,我去了“海边的咖啡厅”。



落日的余晖从边陲群山那头照射过来,把飘浮在苍穹上的云染成一片桃红。整座城镇好像被罩在天象仪里一样。路边的“海边的咖啡厅”就像海边不可思议的研究站一般散发着光辉。



爸爸坐在窗边的桌子旁,摊开文件在工作。



我觉得不应该打扰他,但实在想和他谈谈,便在他的对面坐下。可我没有自信能好好地说明自己目击到的现象,而且坐下之后,我又想将那件事当成和大姐姐之间的秘密。就算对象是爸爸,我也不愿透露。



我很少像这样陷入沉默。爸爸或许是有些吃惊,他原本拿着钢笔在方格笔记本上描绘图形,后来还是抬起头来,隔着镜片看着我。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爸爸问道。



“爸爸,我看到了令人惊讶的现象。”我说道,“但现在还没有客观证据,所以不能告诉你。我认为有必要继续研究。”



“你能给点提示吗?”



“关于牙科医院的大姐姐。”



“再多一点。”



“我不太会说,大姐姐很不可思议又很有意思。我对她非常感兴趣。”



爸爸点着头说道:“原来如此,你找到了一个很棒的课题呢。”



然后,他给了我一块带有些许苦味的巧克力。







我平时很需要用脑,所以晚上睡得比妹妹早。相对的,我也起得早。有时太阳还没升起,我就起床了。我自认为是这一带最早起床的小学生。



我的床右侧有一扇大窗户,挂着天蓝色的百叶窗。一到早上,晨光就会透过百叶窗投下朦胧的条状阴影。



那天早上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像泡在水里一样,凉凉的又蓝蓝的。



我在床上思考,如果我是在浅滩上诞生的孤独生命体,会是怎么样的呢?



早在四十亿年前,第一个生命就孤独地在岩礁区的小水洼里诞生了。它在水里东漂西流。刚诞生的生命真的很小,然后越变越大,越变越复杂。后来,有些生物灭绝了,有些生物兴盛繁衍,慢慢地形成了现在的世界。



爸爸和妈妈生下了我们,他们各自的爸爸妈妈分别生下了他们。蓝鲸也是这样,斑马也是,企鹅也是。所有生命都是由生命繁衍而来的。不过,回溯到久远得望不到头的亘古之前,也有孩子是在没有爸爸妈妈的情况下诞生的。



我和内田聊过生命的起源。他说:“一思考这样的问题,我就觉得脑袋深处像被用力地拧成了一团。”



地球上的第一个孩子是那么不可思议,他是怎么跨越最初的那个关卡的呢?



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说不定将来通过我的研究,这一切会真相大白。到那时,我或许能获得诺贝尔奖吧。



我很喜欢看着自己的房间,思考这种关乎地球的问题。我看到那座搭建了一半的太空站,看到书柜里排列着爸爸一本一本买给我的书,还有汇总了研究成果的笔记本。书柜上方放着纸制的三角龙骨骼模型,是我在平安夜收到的礼物。书桌上还摆着地球仪,是爷爷送给我的入学礼物。书桌旁边放着用于探险的背包和上学时背的双肩书包。昨天我把新的笔记本放在了桌上,以免今天忘记带上。



我听到爸爸和妈妈在一楼客厅里说话的声音,也听见了餐具发出的声响,看来爸爸正在吃早餐。我非常喜欢听着这些声音,拟定一整天的计划。那天早上我的心情特别好,远甚于以往。



我思考着原因,然后想起了企鹅和大姐姐。



我展开了一项很厉害的研究,真的很厉害。



于是,我开心得不得了,想从床上翻身跃起。就在那时,妹妹难得早起,刚好冲进我的房间叫我起床。她不知道我早就醒了,所以自我感觉良好。我可是在床上思考了关乎地球的宏观问题呢。



妹妹跳上床,像袋鼠宝宝那样蹦蹦跳跳的。我展开反击,用毯子包住了她整个人。妹妹发现自己动不了后,哭着说道:“放开我!放开我!”我看她可怜就把她放出来了,结果她随即哈哈大笑,还大叫着:“哥哥是掉牙老公公!”



要彰显身为长兄的威严,还真是一件难事。







在学校里,我也持续进行着和企鹅、大姐姐有关的研究。



我在新的笔记本里画了企鹅,尽可能详细地分析大姐姐用可乐罐变出企鹅的情况。我思考着她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可我只目击过一次企鹅的诞生,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分析。我必须请大姐姐协助,便决定今天放学经过牙科医院时去拜托一下她。



内田在休息时间走过来,沉默地站在我的桌子前。他本来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那天似乎比平时更甚。我正觉得奇怪,他就说出奇怪的话:“青山,你在生气吗?”我非常吃惊,便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星期天我丢下你跑掉了。”



“我没有生气。满五岁以后,我就绝对不会生气了。”



“可是啊……”内田低下头,“我真的跑掉了,那样不太好吧!”



“你的判断很明智。那时就算你跑回来,也只会落得两人一起被抓的下场。我认为与其那样,还是你顺利逃脱的情况比较好。”



“是吗?当时的我很聪明吗?”



“很聪明。”



“太好了。”内田打起精神。



铃木和女生们聚在教室的角落里,一片喧哗。



“滨本同学正在和铃木下西洋棋。”内田告诉我,“是铃木向她提出了挑战。”



“真是稀奇。”



“听说是因为铃木瞧不起滨本同学,她就出言挑衅他。”



“铃木这个人还真是伤脑筋。”



我告诉内田,我的笔记本上都是铃木他们的尿液,探险地图也被抢走了。



内田听了,非常不甘心地说道:“他们真是太过分了!”



“不过,我已经做了笔记本的副本,放心吧。探险地图再画一张就好。与其找铃木要回来,不如做新的比较有效率。”



“青山,你对铃木也不会生气呢。”



“在即将发火的时候想想胸部就好了。那样的话,心里就会变得非常平静。”



“我觉得你很了不起……不过,那种事情还是不要多想比较好。”



“你说胸部吗?”



“我不太清楚,只是觉得那样不好。”



“我并没有满脑子都是胸部,每天大概只想三十分钟吧。”



那天一到休息时间,铃木就会找滨本同学下西洋棋。他企图分散滨本同学的注意力,下棋时总打迷糊仗,做了很多事情妨碍她,但还是无法赢得比赛。滨本同学很有实力。放学后,铃木满脸通红地下着棋,滨本同学则平静地看着棋盘,班里的同学都围在他们的身边。我探头看了看棋盘,发现铃木已经处于劣势,无力回天了。他东想西想,好不容易才下手移棋。然而,滨本同学总能迅速出棋,动作准确,仿佛是正在摆放巧克力的女孩机器人,我非常佩服她。



铃木突然抬起头来,对我发脾气:“你想干吗?”



“没什么啊,我只是看看。”



“不准看!不准看!”铃木主张道,“都是青山害我分心了。”



他随即把棋盘上的棋子弄得乱七八糟,然后率领着小林他们走出教室。我很受不了他,滨本同学看到西洋棋被弄乱后却没有生气。她一边将棋子放回盒子里,一边像在荒野上唱歌一般呢喃道:“这样就没办法分出胜负了。”我和内田一致认为滨本同学很强大。



那天我和内田道别后,顺道去了牙科医院。



我一如往常地坐在白色沙发上,从杂志架上拿来杂志摊开在桌面上。我看到杂志上有宇宙论的特刊,便兴致勃勃地阅读起来,连续好几页都是漂亮的插图和文章。我以熟悉宇宙这一点为傲,但是那篇文章实在艰涩难懂,有必要更加投入去研究。治牙的疗程结束后,我提起了这件事。牙科医院的医生很支持我的研究,对我说道:“你拿去吧。”



“大姐姐今天休息吗?”



“听说她身体不舒服。”医生说道,“你很担心她吗?”



“担心。”



医生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敲了敲我的头。



我回到候诊室等候时,柜台人员说有一张寄给我的明信片。明信片上有一只企鹅孤零零地站在被白雪覆盖的地上,有一个箭头指向企鹅,旁边还写了一行字:“你正站在这里。”那是大姐姐的笔迹。







这条笔记记录了我的梦境。



大姐姐站在凹凸不平的岩滩上,附近空荡荡的,寸草不生。我理所当然地知道那是寒武纪的海洋。不可思议的是,置身于梦境中常常会这样。闪电窜过海洋的尽头,就像在非洲纪录片里看到的那样。天空是深蓝色的,却隐约散发着幽光。当城镇里的其他小学生都还未醒过来时,我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到的天空就是这样的颜色。



大姐姐站在岩石凹陷的地方。我清楚地记得她的表情,她看起来很困又很寂寞。她捡起脚边的石头。那颗石头表面光滑无瑕,就像用铝制成的。当她用手掌滚动那颗石头时,它看起来又硬又冷,泛着光芒。



大姐姐像是要用胸部温暖那颗石头似的抱着它。不久后估计是够暖和了,她就将那颗石头扔进海里。石头一边旋转着一边闪烁着光芒,像水球一般噗噜噗噜地震动着,随即开始膨胀。石头的表面接二连三地冒出泛着银光的泡泡,泡泡挤来挤去,互相吞没,像发生了化学变化一般。石头越变越大,甚至比我和大姐姐还大。就算落入海中,石头还是持续膨胀着。



不久后,出现了一头银色的大蓝鲸。



不知为何,我觉得那头蓝鲸进化后就变成了我们。一想到是大姐姐造出了我们,我就觉得好开心。尽管如此,她看起来却是那么困又那么寂寞。真希望她能告诉我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寂寞。







小学用地是一块一百八十米见方的正方形土地。



升上三年级后,我在九月到十月的期间研究了正方形的东西。只要在路上看到正方形,我就会记录下来。那时我最喜爱正方形,甚至觉得要是这座城镇像方格纸一样被准确地划分成一个又一个正方形,直到地平线那端为止,那该有多好。



后来我开始研究三角形、圆形和曲线,不过直到现在,我依然相信正方形是最棒的形状。我很喜欢方格纸,一看到正方形的空地就感到开心。我就读的小学正好建在正方形的土地上,而教学楼的形状也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口”字,真是让人高兴。



我和内田曾沿着小学的外围走过一圈。



放学后,我们避开老师,小心翼翼地走到操场围栏的后面,穿过空无一人的草地和停车场那些地方。通过那次探险,我们确认到学校是一个标准的大正方形。我们还发现焚化炉后面的砖墙上有一扇正方形的偏门,并发现学校旁的大草地有一条水渠。



我们把这些发现写进地图里。虽然地图后来被铃木抢走了,但我将这些发现牢牢地记在脑海里了。







星期三,学校放学得早,所以我和内田决定试着探索水渠。我们展开了追溯水源的调查。我将这项调查命名为“亚马孙计划”,内田听了非常开心。企鹅公路的研究陷入了瓶颈,实在很遗憾,不过我们还有很多研究项目。我认为当一个研究项目停滞不前时,我们就应该着手进行其他研究。



放学后,我们从焚化炉后面的隐蔽出入口走出学校,来到操场围栏的另一边,然后横穿过草地。今天多云,但我知道不用担心会下雨。太阳偶尔从灰色的云层中探出头来,让草地像浮出水面一般变得明亮。太阳转眼又躲了起来,四周随即变得幽暗。这种感觉就像天空的照明开关打开了又关上似的。



我看着指南针前进,内田则挥舞着从地上拔来的草。



“听说这里计划建一座幼儿园。”他说道。



“可是,这里还是空荡荡的。”



“是不是项目终止了?还是说,这里要建其他建筑物?”



“要是建一座车站就好了,”我说道,“要是学校的旁边有车站,那就非常方便了。”



我们的探险地——水渠自东向西流,用混凝土加固而成,宽约一米,水深约到我的胸部。水渠对岸是茂密的细竹林,追溯水源的探险队在这里往北移动。



“内田,小心别掉下去了。”



“水的发源地会是怎么样的呢?是涌泉还是水井呢?”内田问道,“青山,你见过水井吗?”



“我倒是知道什么是水井。”



“如果是很深的水井就会很恐怖,像黑洞一样。”



细竹越来越多,开始挡住去路。我们顺着水渠的边缘走,不拨开细竹的话无法前进,有时还能看到水渠中的鱼。现在就算回头也晚了,这个距离看不到小学的教学楼,只能看到操场的围栏。



不久后,眼前出现一道被葛叶覆盖了的围栏。水渠继续往前流淌,我们犹豫了一会儿,决定翻越围栏,毕竟围栏的那一头说不定就是水流的源头。



围栏里是一块大约二十五米见方的正方形土地。里面有一个与水渠相连的蓄水池,形状像倒过来的金字塔。蓄水池里仅底部有水,我们似乎不用担心会掉下去。蓄水池的斜面以混凝土方格来强化结构,方格的缝隙里长着绿色的植物,像香肠一般的果实躺在水里,看着像太空育种植物。周围杂草丛生,想必没什么人来这里。总觉得我们似乎发现了古代文明的遗迹。



蓄水池里有一座灰色的小塔,还有一道连接着堤岸的细桥。我们走过去,却发现桥被锁上了,禁止外人进入。



“是不是有人住在里面?”内田不安地问道。



“不知道,可我觉得里面应该只放着测水量的仪器什么的。这里都被杂草覆盖成这样了,说不定连自来水管理局的人都忘了有这个地方。”



“水是从这里冒出来的吗?”



“我认为不是。那里不是还有水渠吗?水是从其他地方流过来的,只是暂时储存在这里。这样一来,河里的水就不会溢出来了。”



“哦!”内田佩服地说道,“我明白你的观点了。”



我们在蓄水池边上摊开毯子。



我们把这条毯子叫作基地。毯子曾沾满妹妹在婴儿时期流下的口水,不过妈妈已经细心洗过,可以放心使用。这条毯子的用处非常大,让人想不到是从妹妹那里接手的旧东西。它是明亮的嫩绿色,四四方方的,折叠后面积不大,无论去哪里都能拿来当基地,是探险队的必备工具。



我坐在基地上写下有关蓄水池的笔记,内田则在吹口哨。



四周一片宁静,这里遥远得连小学的钟声都听不到。



我说起从牙科医院的医生那里拿到了有宇宙特刊的杂志,内田听了很羡慕。然后,他说起了宇宙从无诞生的理论,我想起杂志上也写着这个。



“所谓的‘无’是什么样的呢?”我问道。



“我想并不只是‘空空如也’的意思吧。肚子饿的时候,我们会觉得肚子空空如也,但不会说‘肚子变成无’。”



“所谓的‘无’,就是连我们空空如也的肚子都不见了,空空如也到了一个极致的地步吧。”



“这样啊。”



“那样真的好厉害。”



“很厉害呢,听说连时间和空间都消失了。”



“时间和空间都消失了是什么情况呢?这个问题非常难啊。”



“如果没有空间,我们甚至无法坐在这里。如果时间不会流动,我们也无法小声地说‘这里没有时间’。”内田说完又补充道,“好恐怖啊,我们死后会去到那种地方吗?”



“说不定在出生之前,我们就一直待在那种地方。”



“啊,是吗?”



“不过,我们对此完全没有记忆。”



内田皱起眉头说道:“只要开始思考这类事情,脑袋深处就会用力地拧成一团,我便会觉得天旋地转。”



我们坐在毯子上,发现蓄水池对岸的草丛沙沙作响。那不是风吹的声音,而是有什么动物躲在里面。我倒抽一口气,合上了笔记本。内田吓了一跳,抓住我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