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偷盗守则(1 / 2)
1
怎么了?
樱满腹疑问地坐在会议室的折叠椅上。
房间里只剩樱一个人。
刚才,在这里召开了昨晚发生的杀人失窃案的搜查会议。
刑事课长森田公布了搜查方针,并分配了调查任务。可是,樱却没有接到任何工作指令。
樱当场就提出了抗议,但森田只是让她“在会议室等着”。
樱有种不好的预感。
警局里男士居多,女性受到职务上的不平等对待。
几十年前,女警官没有逮捕权,只能做些交通勤务等简单的工作。
表面的体制即使得到改善,但流淌在表面之下的东西,并不会轻易改变。
自打当了警察,樱已经经历过好几次这种不公平待遇了。
“久等了。”
森田推门出现。
五十岁左右的森田,身体还是挺结实的,气色也很好。
他从一名普通警员,一步步爬到刑事课长。因此,他非常熟悉现场环节,属下也都很信任他。
“能给我讲讲吗?”
樱站了起来,眼睛一直盯着森田。
“别着急。先坐下。”
森田不慌不忙,樱只好重新坐下。
等樱坐定,森田拉过樱身旁的一把椅子,坐在樱的对面。
“我不知道是不是不让我参与这次搜查?”
樱直奔主题。
焦急的心情,让樱的话充满质问语气,就像恋人之间的指责。
“怎么会不让你参加呢?”
森田笑得意味深长。
“为什么呢?”
樱不知如何回答。
就好比被人当头喝道自以为是,樱羞红了脸。
“我们组人手还没富裕到不需要雾岛你参加。”
森田往上撩了撩他夹杂了几根白发的头发。
这话听起来虽恭维奉承,但并不会让人感到恶意。但这让樱更摸不着头脑。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想交给你一个和此次搜查有关的任务。”
“别的任务?”
樱迷惑不解。
“其实这个问题有点敏感,不方便交给别人去办……
听到森田这样说,樱感觉自己的小腹部隐隐刺痒。
敏感的问题,在樱的认知里,意思就是麻烦的问题。
“什么事情?”
“你也知道山猫盗窃案不属于我们的管辖范围吧。”
樱沉默着点头回应。
这也是一直没能将山猫抓捕归案的一个原因。大部分的盗窃犯都在一定的区域范围内活动。
盗窃犯会觉得这样方便行动,从警察的角度来看,这也容易进行调查。也有利于预测案件的发生,搜集到更多的情报。
但是,山猫不光在东京都内活动,其作案领域扩大到神奈川县、崎玉县、千叶县、南关东地区。
简直是个神出鬼没的大盗。
这次连续在同一个管辖区域内作案尚属首次。
“我们警察厅有个刑警一直跟踪调查山猫。这一次,作为协助调查的官员,这名刑警被指派到我们警局。”
话说到这里,下面的事情就能预想到了。
“您是说要我和那个警官相互配合吗?”
“你可能并不愿意这样,但我们希望能避免警察厅指派更多人手到我们这里。”
透过森田眯起的眼睛,樱感觉到他的焦虑。
樱不知道他们和警察厅做了一笔什么样的交易,但肯定是一个让人不甚满意的妥协方案。
樱能理解森田的心情。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接受。
“我……”
没等樱说完,森田朝门口看去。樱见状,也朝门口望去。
一个男人站在门口。
男人的年龄大概在四十至四十五岁——四方脸,胖腮帮。发型也有棱有角,更突出了他的特点。
嘴里叼着一支并没有点着的香烟,白衬衫,蓝色的领带。一副“我是刑警”的架势走了过来。
“这位是关本警部补。”
森田抱歉地介绍道。
“森田,你没弄明白厅里的要求吗?”
关本讲话有些卷舌头。
“什么意思?”
关本没有回答森田,径直走到樱面前,像在嗅气味般抽动着鼻子,把脸凑了过来,用不屑一顾的眼神看着樱。
“我们要求的可不是一个夜总会小姐。我们需要一个能配合工作的警官。”
关本狠狠地瞪着眼睛。
谁是夜总会小姐啊!
樱拼命忍住,才没喊出来。
樱强忍住想右勾拳击打他那副嘴脸的冲动。
“她就是能协助调查的警官。”
森田直视着关本。
“我怎么看不出来。”
关本立刻反驳,但森田似乎满不在乎。
“仅凭第一印象来判断一个人的能力,这是非常危险的。您在警校没学习过吗,关本警部补?”
森田故意慢吞吞地说道。
关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怎么说话呢?森田警部。”
关本和森田剑拔弩张地对视着。
两个中年男子如此针锋相对,并不是人见人爱的场景。
“您看我的具体行动之后,再来判断我是不是个有用的女人。如果关本警部补觉得我碍手碍脚,您可以立马把我开除出去。”
樱站起来说道,打破了两个男人的僵局。
光说不练,那不是真本事。樱坚信一点——只有展示出自己的实力,才能获得别人的认可。
一瞬间,关本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但随即又板起了面孔。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随你便吧。”
关本一笑置之,很快就离开了会议室。
从刚才沉重的气氛中得以解放的樱再次坐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想到今后要和这样一个男人一起工作,樱内心就无比郁闷。
“此人的确有能力,但就是毛病不少。”
森田也放松下来,松了口气。
“这么能干的警官,怎么到现在还没抓到山猫?”
樱讥讽道。
樱虽然不知道关本到底多么有能力,但工作没有成果的人,是不能算能干有能力的。
“问题就在这儿。”
“什么意思?”
樱没想到森田会这样说。
“现在没有任何证据,所以还不好说。但我也觉得奇怪。
他跟踪调查山猫好几年了,为什么至今还没抓到山猫?”
听到森田这样说,樱感到一股电流穿过全身的麻苏感。
“你是说……他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还不知道。总之,以后你要负责监视他的行动。若有可疑之处,立刻向我报告。”
樱不知如何答复。
监视、报告。
樱知道这句话的意义重大。
2
胜村被一阵门铃声惊醒。
这是哪儿?
胜村一时间迷迷糊糊地搞不清楚,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他是在自己那间再熟悉不过的六榻榻米大小的公寓里。
头如勒住般疼痛。
似乎昨晚喝大了。胜村只记得和山根还去了第二家酒吧继续喝,但那之后的事,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胜村挣扎着站起来,但走起路来左摇右晃。
胜村搞不清楚这是因为宿醉呢,还是因为屋内让人乏力的酷热所致。
门铃又迫不及待地响了起来。
胜村揉搓着脑袋,走向玄关,打开门。
一个穿着牛仔裤、T恤衫的年轻人,什么也不说,塞过来一个A4大小的信封。
年轻人乱蓬蓬的头发染成了褐色,虽说是来送东西的,但其漫不经心的态度,感觉更像是来吵架的。
但胜村根本没心思多想这些。
胜村默默接过信封,在发票上签完名,关上门,手拿信封,坐在桌边。
寄信人是今井的公司。
信封里装的是今井公司出版发行的月刊。
杂志封面照片是一个双手被手铐铐着,在指认案发现场的拐卖犯,红色的标题“REAL”格外醒目。
文字和必要资料占据了杂志的大半部分。
今井就是为了这份杂志,而放弃了在大型出版社当主编的安定生活。
开会定下的是只报道那些具有商业利益的新闻。
即便是报道现实生活中发生的真实事件,考虑到销路的问题,也只能报道得花哨有悬念些。
事物的本质就这样被歪曲掩盖起来。
杂志已经失去其真实性,今井很清楚这一点。
但断章取义地片面报道,误导读者作出错误判断的伎俩,让完美主义者的今井非常气愤。
与其在有悖于自己信念的公司里腐烂变质,不如自己创办一家自己想做的杂志。
这种决断才符合今井的性格。
胜村用T恤擦了擦手上的汗,开始从第一页翻看。
盛开的樱花照片。
干枯的树干上,分出两个大大的树枝。
“这樱花……”
胜村不由得叫出声来。
胜村见过照片上的这种樱花。这是日本三大樱花之一的山梨县山高神代樱。
盛开的樱花,密密麻麻,冲击着人的视觉。
胜村曾和今井一起去拍过这种山高神代樱。
今井希望胜村能帮他拍些新创杂志的封面,胜村就趁着假期出来拍摄。
胜村想起往事,依依不舍地用手抚摸着那张照片。照片摸起来很粗糙,沙沙作响。用的可能是特种纸吧。
但是,为什么现在还在用和创刊号一样的照片封面呢?
胜村很快就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胜村注意到封面壮观的樱花背景上,有段白色的文字。
非常遗憾地告知大家,本期之后,本刊停刊。
但我们的信念不会结束。
事实就在你的眼前……
胜村感到某种奇妙的巧合。
伴随着杂志停刊,自己的性命也行将结束。
想到这,胜村的内心充满了悔意。
胜村紧握双拳,强忍住马上就溢出的眼泪。
现在可不是悲伤的时候。
胜村在心中如此提醒自己。把今井寄来的杂志塞到背包里,准备外出。
要尽快找出盗窃犯山猫杀害今井的真相。
胜村觉得这是他悼念今井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
3
樱开着白色卡罗拉,从世田谷大街驶入七号环线,朝高井户方面驶去。
车内的冷气开得太低,冻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樱抬手关掉了空调开关。但坐在副驾驶座的关本立刻又打开了空调。
把空调关上!
樱很想喊出这句话,但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刚才在会议室的针锋相对,让樱清楚地看到关本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给他提意见的话,一定会遭到他毫不客气的反驳。
“你一个女孩,为什么要当警察啊?”
关本抱着胳膊,一脸不悦的神情。
一副女人不该当警察的语气。
“我父亲是警察。”
樱压住心里的怒火,回答道。
关本以为樱当警察的事是闹着玩的,这让樱很生气。
“原来是靠你父亲的关系啊。”
关本讲话毫不留情面。
“不是。父亲殉职牺牲了。”
“殉职……”
听到樱这样说,关本的表情有些变化。
“父亲被藏匿在新宿公寓的男人击中。这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樱在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尽量控制自己的感情。
时至今日,樱还清楚地记得躺在太平间的父亲的容貌。
樱一直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名警察,但直到那个瞬间,她还是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对于樱而言,她觉得不管父亲从事的是什么工作,父亲就是父亲,他会一直和自己生活在一起。
父亲本来还答应樱,第二天带她去迪斯尼乐园玩呢。
她认为的理所当然的日复一日,现在都成了奢望和幻想,就好比是高空走钢丝。
“你亲眼看见父亲离去的场景,还愿意做警察?”
关本点上一根烟,用有些蔑视的眼神望着樱。
“不可以吗?”
樱强忍住怒火反问。
警察的确是个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的工作。
樱的父亲就是为了救一个被抢劫犯挟持的女人而中弹身亡的。
当时的樱非常痛恨这个罪犯,甚至她还想为什么死去的不是别的警察。那时的樱哭得昏天暗地。
可是,在葬礼的那天,一个年轻警察的话让樱改变了想法。
为了别人丢掉自己的性命,真是傻啊。
年轻的警官如是说。
樱不顾一切地扑向前,死死地抓住了那个警官。
我爸爸才不是傻子!
樱哭着打了年轻的警察。年轻警官没做任何反抗,直到众人把樱拉开。
不知何故,年轻警官也在哭泣。
现在的樱才终于明白了那个年轻警官那句话的意思。但当年的樱是万万想不通的。
我也要做个像爸爸那样让人引以为豪的优秀警察。
因此,樱产生当警察的愿望或许也就理所当然了。
“我可以问您一件事吗?”
为了缓解车内沉重的气氛,樱问关本。
关本吐着烟圈,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樱见关本没有回答,继续问道。
“山本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谁说他一定是个男人?”
关本咂巴着嘴回答。
“啊,可是……”
“可能和你一样是个狐狸精呢。”
谁是狐狸精啊?
樱压住内心翻腾的怒火。
关本的话里带刺。不知道是歧视女性呢,还是在讥讽樱。
“那关本警部补如何认为呢?”
“男的。肯定是男人。”
关本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
关本似乎很笃定这一点,让人完全看不出刚才他还在反问别人,质疑这一点。
“为什么您会认为他是男的呢?”
“这个家伙深谋远虑,头脑很清楚。对于我们警察的行踪也一清二楚。说不定这会儿就在某个地方监视着我们呢。”
“可是,这怎么能……”
这根本不能算是解释回答。
“女人空无一物的简单大脑,根本想不到这些。”
似乎猜到了樱的疑问,关本补充道。
这种说辞让樱惊讶不已。
真是彻头彻尾的女性歧视。
似乎他青春期不招异性喜欢的郁闷,现在用一种排斥异性的方式发泄出来了。
用一种令周围人不快的形式表现了一个不受欢迎的男人的乖僻。
关本的话,樱本打算当耳旁风,但其中有一个地方引起了樱的注意。那就是……
“您说山猫在监视我们,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您有什么根据吗?”
“我能感觉到那个家伙。”
关本嘴角浮现一丝浅笑,双目炯炯有神,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
就像一只在捕食猎物的鬣狗。
“什么叫感觉?”
“我和那个家伙是死对头。我们互相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就这么简单。”
樱冷冷地看着自鸣得意的关本。
男人多是些脱离实际、充满浪漫幻想的家伙,关本可以算上此种男人中的极品。
“还有几分钟能到?”
关本又点燃一支烟,结束了刚才的话题。
“大概五分钟。”
“五分钟啊。”
关本看了看他那俗不可耐的金表。
似乎他在计算着时间。
幻想主义者、贪慕虚荣、脾气急躁、阴森邪恶。关本可谓是男人中的极品糟粕。
樱使劲压抑着内心的怒火,加速行驶。
一路疾驰,终于在五分钟之内赶到了现场。
入口处拉起黄色的警戒绳,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站立警戒着。虽不如昨天的阵势大,但樱还是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记者面孔。
车在路边刚一停下,关本就快速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真是不可理喻。”
停好车,樱正要快步追赶关本,突然感觉到什么人的目光,停下了脚步。
樱四下张望,并没有发现任何人。
神经过敏吧。
关本那句“山猫在监视着我们”的话,让樱太过敏感了吧。
樱调整好心情,走向大厦大门。
4
“这个女的不错啊。”
男人架起单反望远相机,聚焦在车里走出来的女孩的屁股上,按下了快门。
女孩的面孔似曾相识。昨天好像也见到过。名字叫樱。
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停下了脚步,四处张望。
但男人坚信他绝不会被捉到。此刻,男人就在案发现场对面一栋大楼的顶上。
直线距离在四千米以上。
用肉眼感知对方的存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是……
“感觉很灵敏啊。”
男人从口袋里取出一板巧克力,咬下一口。
高温软化了巧克力,那种香甜在整个嘴巴里蔓延。
“啊,真难吃。”
男人低声嘟囔道,把相机的镜头对准了案发现场的七楼窗户。
几名技术人员几乎趴在了地面,滚地毯般地查找蛛丝马迹。
不一会,一个中年男子出现在现场。这个人也是老熟人了。
“你也来了?关本警部补。”
男人的视线穿过相机的镜头,微笑着朝关本喊话。
“这家事务所的监控在哪儿?”
插在男人耳朵上的耳机,传来关本的声音。
“只有入口的大门有。”
樱紧接着出现在现场,立刻被关本问道。
“什么东西被盗?”
“正在调查。只是……”
樱欲言又止。
“什么事?”
“好像这家公司已经提出了破产申请。”
听完樱的话,关本沉默不语。
关本一声不响地在事物所的房间里来回走动了好一会儿,突然停下了脚步。
“保险柜还是案发时的样子吗?”
“是的。”
男人把相机对准保险柜,调整到最大倍数。
那是个五十厘米大小的正方形单体防火保险柜,针筒形匙孔,还要十位数的密码输入。
锁眼部分有被钻头之类的东西破坏的痕迹。密码键盘也被弄坏了。
“是个新手啊……”
男人嘟囔道。
老手的话,这种程度的保险柜,只需十五分钟就能打开,而且不留任何痕迹。
“那个……”
现场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调整相机角度看个清楚。说话的是名负责鉴定工作的鉴定官。
“什么事?”
关本不悦地应道。
“我们还在调查,但电脑里的数据全都没了。”
“你是说数据?”
关本非常惊讶。
男人也颇感意外。可以认为嫌犯是因为某种目的,而故意删除的数据。从现场的情况来看,那不应该是受害者今井所为。
在确认过几个细节之后,关本和樱走出了事务所。男人亲眼目送他们离开之后,拿出手机打电话。
在第一遍铃声结束之前,一个女人接了电话。
“喂喂……”
“情况如何?”
“不出所料。有个女的。一会我把详情发你邮箱。”
电话中的女子讲话简洁利落。
“麻烦你了。”
“你那儿怎么样?”
“目前还在控制之中。不通过关本,消息也会传出来的。”
“愚蠢的男人。”
女人笑出声。
男人也有同感。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关本会是什么表情呢?男人想象着那情形微微一笑。
“有件事麻烦你。”
片刻后,男人说道。
“什么?”
“给我准备几个窃听器和跟踪器。”
“现货是有的,不知你要几个?”
“你先给我五个左右吧。”
“这没问题。马上给你准备。一会你到店里来趟。”
“知道了。”
“鼻子怎么样了?”
“还好。”
“这可是花不少钱弄的啊。好好保护。”
“知道。”
男人挂断电话后,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屋顶。
5
胜村离开公寓后,首先来到了案发现场。
昨晚场面太混乱,没能仔细观察一番,因此胜村想要亲自到现场调查,再亲眼看一看。
大厦入口处和昨晚一样,拉着黄色的禁止入内的警戒绳。
胜村想装成去大厦别的楼层办事,但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官看守得很严,很难闯入。
但就此打道回府的话,就白跑这一趟了。胜村想至少要看一看案发现场的那个事务所。
转到后门去看看。
胜村穿过大厦前面,沿着小路七拐八拐,来到了大厦的后面。
能看到一个铁门。门上挂着个牌子“夜间通行口”。
或许可以从这里进去。
胜村朝铁门走去,门突然打开了,走出来一名警察。
胜村快速躲在电线杆后面,藏了起来。
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危险。
看来认为警察只会守在大厦正门口的想法太过幼稚。后门当然也会有警察巡逻。
胜村从电线杆后面探出脑袋,四下张望,等待穿制服的警察离去。
走到外面的警察用对讲机不知和谁聊了几句之后,朝正门的方向跑去。
这是个好机会。
胜村四下张望,看到一个换气用的小窗开着。
大概是卫生间的窗户。或许从那儿可以进入大厦。
胜村打定主意,弓着身体,一路小跑到窗户下面,身体贴紧墙壁,窥视里面的情形。
没有人。
胜村把脸挤进窗户里面,手扒住窗框,拔地而起,试着翻进里面。
但是,肩上的背包卡住了,没能成功。
“妈的!”
胜村退了回来,先把包扔了进去,然后按刚才的顺序又试了一遍。
这次,他成功翻了进去。
胜村喘了口气,刚把包背了起来,卫生间的门一下子打开了。
糟了!
不巧的是,进来的人是一名穿制服的警察。
因为事发太过突然,胜村就像被按了停止按钮一样,一动也不动站在原地。进来的警察也吓了一跳,两个人就这样彼此对视了一会。
“你在,在这干什么?”
穿制服的警察先发问。
“哦,这个……那个……我……”
面对惊魂未定的胜村,警察恢复了镇静,拔出插在腰间皮套内的警棍,一步步逼近胜村。
“回答我的问题。”
“那个,所以……”
太过紧张,让胜村失去了冷静的判断思考力,他转过身,想要从窗口逃出去。
但,那可以说是最差劲的选择。
“站住!”
警察大喝一声扑向胜村,从窗户把他拽了下来。
“别,别这样!”
“老实点!”
穿制服的警察大声吆喝着想要反抗的胜村,双手反扣身后,直接从卫生间把他拖了出来。
听到动静,其他的警察也都跑了过来。
“不,不是这样的。我是杂志记者,想来采访一下……”
胜村拼命解释,但为时已晚。
警官们完全把他视为一个罪犯。
“别骗人了。你不是想逃跑吗?”
“不,那个,那是因为……”
“有话你到警局说吧。”
警官还是用手铐把胜村铐了起来。
手腕感受到手铐的冰凉,这让胜村产生了一种绝望的心情。
“怎么回事?”
胜村看到一个女人跑了过来。对于此刻的胜村而言,她就是救命女神。
“樱,樱前辈……”
“胜村!你在这儿做什么?”
胜村用求救的目光看着樱,樱瞪大眼睛,询问道。
“说来话长……”
胜村长出口气一一道来。
6
“原来如此。我想胜村你不会傻成这样。”
樱松了口气。
樱知道胜村是那种一旦投入到某件事时就会无视周围一切的人,但没想到他会执着到这种程度。
如果不是樱听到骚动跑过来看看的话,胜村就被逮捕了。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抱,抱歉……”
樱和胜村面对面地坐在大厦四坪大小的管理室里,胜村自知理亏,缩着脑袋。
他真的是在反省吗?樱总觉得胜村很奇怪。
“那么,你想调查些什么呢?”
“哪有什么……你说什么呢……”
胜村疑惑的表情,皱着眉,一脸无辜。
“那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樱改变了问法。
听到这话,胜村脸上浮现出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容,看着樱。
“今井的死因是什么?”
“被勒死的。好像是被绳子之类的东西勒死的,我们发现他脖子上有勒痕。”
我在说些什么啊。
樱顺从地一一回答,这让她自己都震惊了。
上大学的时候,只要是胜村的要求,樱就难以拒绝。身为独生子女,孤单长大的樱,已经把胜村视为自己的弟弟了。
但今天再次这样近距离地面对面,却让樱有了些异样的感觉。
“是被勒死的吗?……”
胜村瞪大眼睛重复道。
“对。既然你知道了,那就快回去吧。”
“我还有一件事要问。”
胜村抓住起身准备离开的樱的手,叫住了她。
“什么?”
“今井是在行窃前被杀的,还是在行窃后被杀的?”
樱回想起刚才看到的现场情形。
保险柜开着,地上扔的到处都是书,事务所里面乱得像刚刚刮过风暴。
杀人之后,才会如此破坏事务所里面的东西吧?
若是窃贼在行窃前杀了人,那么东西偷到手后,他一定不会在现场逗留,而是会尽快离开吧。
“或许是在小偷得手后,今井社长才被杀害的吧。”
“恰恰相反。”
否定樱说法的是关本。
就像幽灵一样,关本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处。
“恰恰相反吗?”
樱紧接着反问。
“若是在偷盗得手后,今井社长才被杀害的话,那为什么没有取下便条呢?”
关本的问题,让樱不由得“啊……”出声,恍然大悟。
如果山猫是在杀害今井之前行窃的话,那他留下证明是自己所作所为的便条,就显得太不自然了。
可是,若反过来假设的话,也让人觉得不自然。
“那么,杀了人之后开始行窃,还又留下留言,这是为什么呢?”
听到樱如此反问,关本微微笑了。
“把二者分开来看,也是一种办法。”
说这话的是胜村。
“你们一点都不了解山猫。”
关本瞥了一眼胜村。
不知是否是关本的眼神让胜村心生恐惧,胜村不由得蜷缩了下身体,看向樱。
“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那个,闲聊的时间到此为止。我们去下一个现场。”
关本根本不理会樱的问题,猛地转身离开了管理员室。
随便加入别人的谈话,别人问他,竟说什么没有回答的义务——这是个极其自以为是的男人。
樱在心里一顿臭骂。
“刚才的这人,是谁?”
胜村小声凑过来问。
“总部的关本警部补。他可是一直追踪山猫案件的哟。”
樱的话充满讥讽之意,说完这些,她起身离开管理员室,去追赶关本。
7
和樱分别后,胜村乘坐井头线去往下北泽。
他要去见副主编水上介绍的采访对象。
从学校毕业以后,胜村已有四年没来过下北泽了。
走到南出口的阶梯,来到车站广场,眼前的景象让胜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胜村预想过下北泽一定会有变化,但变化如此之大,让胜村恍如有种浦岛太郎回到故里的感受。
下北泽的道路网也发达,到处都在搞建设,往日熟悉的建筑所剩无几。
一个改头换面的城市,让人感觉到陌生的同时,总应还有几处一成不变的地方。
车站前初具规模的广场上,聚集着一群艺术家范的年轻人,笨拙地重复着不太成熟的演出,一些貌似乐队乐手的年轻人,顶着一头直立的头发,徘徊游荡在小路上。
这让胜村感到心满意足,他穿过满是涂鸦的高架桥,又走过小田急线的道口。
在通往商业街的拱桥旁边,隐约可见一条昏暗的小路。
这条狭窄的小道被涂炭和薄板围了起来,沿着铁路线延伸。若只是到这里来游玩的年轻人,应该不会注意到车站附近还有一条黑市感觉的羊肠小道。
胜村走进一处感觉像是秘密基地的角落。
这里并排着几间简陋的棚屋店铺,此刻大部分的店铺都已经关门了。
入口处的告示牌内容说明了这一切的原因。
“下北泽车站扩建工程开工”。这片注定要被拆迁的空间,充斥着一种让人难以名状的悲壮感。
胜村一个人也没看到,一直走到小路的尽头,来到一面只有一个把手装饰的用薄板立起来的门前。
“你好。”
胜村叫了声门,但没有人回应。
门的缝隙中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好像里面有人。
“你好。”
胜村再次叫门,一边拉了拉门把手。门好像并没有锁,一下子就被推开了。
“有人在吗?”
胜村朝屋内张望。
哎哟!
胜村双手捂住嘴巴才忍住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叫。
昏暗的房间里,有位老人盘腿而坐。一双毫无生气的浑浊双目,死死地盯着胜村。
这比灵异照片还让人感到恐惧。
“请,请问,您是村井先生吗?”
胜村定了定神,开口问道。
“有什么事?我早已经隐退不干了。”
老人回答。
感觉他正是村井本人。看起来已过古稀之年的他,说话的语气却是铿锵有力。
“我叫胜村,是名记者。是水上介绍我来的……”
听完胜村的介绍,老人小声嘟囔了句“那个家伙……”,才让胜村进了门。
没有玄关,进了门就是榻榻米房间。
胜村把鞋脱在门口,走进房内。
村井坐在放在地上的一堆架子和箱子中间,各种工具散落在房间各处。让人感觉特别压抑。
胜村找了块空地,面对着村井跪膝正坐。
“那么,你所来为何?”
村井头也没抬地问道胜村。
咻、咻,雕刻刀一刻不停地在一段木头上飞舞。
那灵巧飞舞的双手似乎就是为雕刻而生的。整个木头已现雏形,感觉像是佛像之类的东西。
“您在雕什么?”
胜村的问题打断了村井的工作,他停下来,瞪着胜村。
“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对,对不起。”
“你有什么事?”
“其实我来是想向您打听一下有关山猫的事情……”
山猫。
听到这个词,老人浑身颤抖了一下,抬起头。他的嘴角微微抖动着。
听水上讲,村井虽已金盆洗手,但他以前也是个威震一方的大盗,几度进出大牢。
而且,他是极少数了解山猫其人的知情人之一。来此之前,胜村对此还半信半疑,但村井此刻的反应让胜村确信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你想知道他什么?”
村井双肩上下晃动,大口喘着气。
“简单来说,就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和他盗窃的目的。”胜村刚说完,引来村井嗤之以鼻的嘲笑。
“这个,没人知道。山猫和我们这些盗贼不是同一类人。”
“不是同一类人?”
胜村不明白。
山猫和村井同样都是盗窃犯。胜村不明白这还有什么不同。
村井似乎看出了胜村的疑惑,他把手中雕刻的东西放在地上,深深吸了口气之后,说道:
“首先,他和我们的手法不一样。”
“手法?”
“是。我们是破门而入。打碎窗户,或是撬开门锁。然后才能偷到值钱的东西。但山猫不是这样。”
“他是怎样做到的?”
“其实,撬开去拿很简单。但反过来却是非常难,而且还非常危险。”
村井的话让胜村恍然大悟。
山猫不仅仅是偷。打开保险柜,拿取现金之后,他会留下口信,还会把保险柜恢复原样。
房门也是如此。他会把门窗锁牢才离开。
“他是如何做到不留下丝毫痕迹的?”
胜村的自言自语,引得村井哈哈大笑。
“你这个年轻人,怎么如此愚钝。”
“这……”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山猫不是小偷。”
“那他是什么?”
“间谍。”
村井说着,一下子把雕刻刀伸到胜村的额头前。
吓得胜村不由得向后仰去。
“是……间谍吗?”
村井的话转换得太快,胜村一时反应不上来。
“对。他使用的手段明显不是盗窃的手法。那应该是哪个国家的秘密间谍才会用到的技术。”
“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我也说过,作案不留下蛛丝马迹打开保险柜的方法只有一个。”
村井露出一脸怪笑。
“什么方法?”
“非常简单。”
“请您说明白点。”
“用钥匙打开!”
“啊!”
胜村不由得叫出声来。
原来如此啊。
山猫不是使用特殊工具撬开锁具。而是早就接触到了目标公司的人,配好了钥匙或是掌握了密码,大摇大摆地从正门长驱直入。
的确,这相比窃贼惯用的手法,更像是间谍常用的手法。
“因为有钥匙,所以一切恢复原样也就非常简单了。”
胜村再次恍然大悟道。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特意再锁上已经打开的门锁呢?”
村井又抛出一个新问题。
“那。那是……因为他想延迟被发现的时间。”
“你真是个笨蛋。的确这样能拖延被发现的时间,但那顶多也就是两三天的事。不管发现的时间是早是晚,只要仔细查看案发现场,就能大致推断出案发时间。”
“的确是这样……”
胜村点头附和。
“而且,害怕被发现的人,会在现场留下类似自首书的口信吗?”
“是啊。”
胜村毫无反驳之力。
村井说得很有道理。山猫为什么要甘冒风险恢复现场原样呢?
“他不是为了私利才犯罪。”
村井一字一顿地说。
“?!”
“我们是为了钱而偷盗。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但是,他和我们不一样。你明白吗?”
“嗯,多少理解些……”
胜村的回答含混不清,其实他没有真正搞清楚山猫的真实意图。
“你是因为今井的杀人案件来调查山猫的吧。”
村井活动了下肩膀,问胜村。
“是的。”
“那不是山猫干的。”
村井犹豫着说出这句话。
“什么意思?”
那不是山猫干的,这句话触动了胜村的神经。
“山猫是个头脑非常聪明的人。而且,很有魄力。”
“嗯……”
“杀人之类的,是胆小鬼的所作所为。如果真的是山猫和受害者狭路相逢,他也绝不会慌乱中取人性命。”
“哦……”
“他会用我们望尘莫及的方法,巧妙地化解这样的危机。”
村井的语气充满赞美,就像一位爷爷在夸奖自己的孙子。
听到这里,胜村做了个大胆的推测。
“请问……”
“什么?”
“难道您认识山猫?”
胜村的问题让村井捧腹大笑。这让胜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知道警察为什么一直抓不到山猫吗?”
一番大笑之后,村井问胜村。
“不知道……”
其实,此刻好几个想法盘旋在胜村的脑海里,但又如空中楼阁,所以胜村并没有说出口。
“因为不存在嘛。”
“什么?”
胜村完全糊涂了。
可是,村井似乎并不想再多说了,拿起木像,咻、咻,慢条不紊地继续雕刻起来。
没有任何结论。
胜村一脸失望地离开了。
好不容易就要搞明白的有关山猫的信息,此刻依旧感觉就像空中楼阁般飘渺,捉摸不定。
因为不存在嘛。
在道闸落下的道口,村井的这句话反反复复地回荡在胜村的脑海里。
难道山猫是人们的幻想?
胜村自己开始产生这样的疑惑。
本应该追踪的是盗窃犯的踪影,但现在感觉似在追寻某种虚幻的生物体。
电车轰隆隆地疾驰而过,道闸随之升了起来。
正要通过道口的时候,有个电话打了进来。手机显示那是个陌生的号码,通讯录里没有的号码。
谁的电话?
“你好。”
胜村没有自报家门。
“请问……是胜村英男先生吗?”
是个怯懦的女声。听起来像哭声。
对方似乎知道胜村,但当下胜村对这个声音完全没有印象。
“是我……”
“那个,我有东西想交给你。”
“有东西要交给我?”
胜村疑惑不已,重复了一遍女人的话。
胜村有种不好的躁动。
“是的。”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哪位?”
胜村忍不住问道。
一个陌生人说有东西要给你,这并不会让人感觉舒服。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耳边只能听到女人微弱的呼吸声。
“我叫咲。”
女人的声音颤抖。
“咲小姐……”
胜村还是记不起他认识这个女人。
在记忆力方面,胜村很有自信。他现在还记得幼儿园同班所有同学的全名。
但是,他认识的女性当中,没有一个叫咲的。
“那个,是别人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的……”
好像感觉到胜村的疑惑,女人解释道。
“别人?”
“是今井洋介先生。”
咲说出的名字让胜村大吃一惊,手机几乎失手跌落。
“是今井吗?”
胜村的声音丝毫掩饰不住他的兴奋。
“是的。有样东西,今井先生让我转交给你。方便的话,今天我想把它交给您……”
今井已经不在了,现在居然有件东西是他要给我的。
这让胜村感到十分蹊跷。
“让你转交给我的,是个什么东西?”
胜村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问道。
“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他只说胜村先生看到的话就会明白……”
我看到就明白?
胜村感觉死去的今井给自己出了个哑谜。
你反应太迟钝了。
今井经常这样批评胜村。胜村自己也很清楚,记忆和观察是他的强项,但反应能力自己真的是弱毙了。
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胜村和咲约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挂上了电话。
胜村不知道今井想给他什么。但他感觉到那将会是解开事件之谜的关键。
8
樱站在三轩茶屋车站附近的一幢写字楼前。
这里就是四天前山猫行窃的地方。
现场取证早已完成,现在没有任何可以看的东西,但关本就是坚持来这里。
樱和关本一起来到管理室,简单说明情况之后,就拿到了钥匙。
失盗事件暴露了这家公司从事的诈骗行为,警方现在正在调查相关人士。
他们乘坐电梯去往受害事务所所在的五楼。
五楼通道的尽头就是案发地点。
推开门,是单层面积为三百坪左右的开阔办公空间。警方拿走了相关的物证,所以此刻这里只摆放了一些桌子,显得十分空荡。
“保险柜在哪儿?”
“那边。”
樱指向房间最里面连天花板都隔断开的角落。
那里就是社长办公室,保险柜就存放在那里。
关本快步走向事务所的最里面,用力推开隔断墙上的门。
一张庞大的办公桌,一把黑色真皮老板椅。
很有艺术气息的书柜及观叶植物、空气净化器、全套家具、餐具,奢侈豪华,让人感觉恍若时空变换。
关本走到放在办公桌后面的保险柜前,仔细观察。
“发现什么了?”
樱一副嘲讽的口吻。
之前的现场勘查已经十分仔细,现在不可能再有什么新的发现。
“你觉得这个保险柜怎么样?”
关本慢慢地起身,用他那浑浊的目光看着樱。
保险柜有半人高,防盗型。除了圆筒弹子锁,还配有需要输入密码的十键数字键。
“是个看起来很安全的保险柜啊。”
“真是个外行!”
哼……关本不屑一顾地讥讽道。
“即便如此,我也是名刑警。”
三番五次地被他嘲讽,樱抑制不住地回击。
“那么你这位刑警没注意到什么可疑之处吗?”
“可疑之处?”
“之前的案发现场的保险柜比这个的型号还要旧吧。”
“啊!”
樱觉察到了关本想说的意思,不由得叫出声。
比起今井事务所里的那个保险柜,想要打开这里的这个保险柜,要难得多。
眼前的这个被打开的保险柜没有一丝被破坏的痕迹,可里面的东西已经荡然无存全部被拿走了,而今井事务所里的保险柜却是被蛮横粗暴地撬开。
这是为什么呢?
樱立刻想到了答案。
“关本警部补你是想说昨晚的案件不是山猫干的,是这个意思吗?”
“你说说看。”
樱十分讨厌关本居高临下说话的口吻。
“昨晚案发时,碰巧受害人也出现在案发现场,山猫不得已杀了他。之后,惊魂未定的山猫匆忙作案,忙乱中,他放弃了破解保险柜,而是强行撬开了保险柜……”
樱一点点说出自己的推理。
关本却是一副厌恶的神情瞥着樱。
“你知道一个小偷打开这种类型的保险柜需要多长时间吗?”
失望之下,关本问樱。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烟,点上火。
樱挪动身体,躲避开烟雾。
“三分钟足够了吧……”
话还没说完,樱就注意到自己的推理有漏洞。
一名经验丰富的盗窃犯,应该知道撬开锁具要比用撬棍砸开保险柜省时省力。
“你知道盗窃犯有三条禁律吗?”
关本吐着烟雾问道。
“你说的是不现场施暴、不被逼为盗、绝不放火吧。”
这就是盗窃犯不可触犯的禁律……
当然这并不是某个人的规定。但盗窃犯们都会严格遵守这几条。
“你说的对。他们看起来似乎无组织无纪律,但其实他们都是按照一定的规则行动。他们不会无计划地冲动犯案,也不会感情用事,胡作非为。他们都是专业的偷盗。”
“听起来您还挺欣赏盗窃犯的。”
听完关本的话,樱脱口而出。
关本皱着眉头,惊讶地看着樱的脸,但很快就垂下眼帘。
“我不是欣赏他们。我说的都是事实。”
“那有什么关系吗?”
“你要对盗窃犯的专业性有一种敬畏感。你不能把他们和不值一提的小混混混为一谈。”
樱还是觉得关本在感情上是很欣赏盗窃犯的。
即便是举例,作为一名在职警官,也不应该说应该对盗窃犯心怀敬畏。
“你知道山猫为什么要在案发现场留下口信?”
关本完全坐进真皮老板椅里,继续问道。
“为了自我宣扬。或是想要扰乱侦查方向……”
“不对!”
没等樱说完,就被关本打断。
话说一半就被人完全否定,这让樱火上加火。
“那么,是为什么呢?”
樱直接正面反问关本。
“是因为正义感。”
“正义感?”
樱完全没有想到关本会这样回答,这让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山猫比任何盗窃犯都更遵守规则。他绝不会为了金钱而迷失自己。约束他的正是他内心的正义感。”
关本的表情不是一个与盗窃犯为敌的搜查官应该表现出来的。
他看起来像在高声宣扬自己的成就。
9
去见咲之前,胜村先去了趟位于新宿出版社的资料室。
胜村想查找过去的报纸和网络上关于山猫的报道。
一番查找后,胜村发现山猫作案有几个特别的地方。
就像之前村井说的那样,凡是山猫作案的现场,保险柜和门窗都上了锁,一定会保持被偷前的状态。
而且,他绝不会留下任何指纹或是毛发等痕迹。唯一的线索就是一张纸条。
如果没有这张纸条,那可能没有人会搞明白现金缘何无缘无故地消失了。
“有收获吗?”
问话的是傍晚时分前来单位看看的水上。
“嗯……你觉得山猫是某国的间谍的说法,可信吗?”
“这个挺有意思的。说来听听。”
胜村的一句玩笑话,没想到水上当真有兴趣听。
胜村只能全盘托出。
他把刚从村井那里听来的推论,如实说给水上。
“原来如此啊……有这种可能性。”
水上有同感地点头道。
“有吗?”
“有啊。比如,他现在不是,但他以前曾经是间谍。”
“啊……”
虽说不太现实,但不可否认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原本属于CIA本领高强的间谍,脱离组织,成了盗窃犯——如此天马行空的推测,好像B级动作片的故事情节。
“如果山猫真的是间谍,那他的目的何在?”
水上一脸真诚地问。
“征服世界。”
胜村还没说完,自己就先笑了。
“是挺有意思,但这不现实啊。”
水上叹了口气,架起胳膊。
“就是啊。越调查越觉得不现实。山猫这个人……”
“警察都对他束手无策啊。你也不要心急。”
水上拍了拍气势低落的胜村的肩膀,走出了资料室。
胜村抬头看看表,是时间去见咲了。
胜村暂时停下查找信息,直奔涉谷和咲碰头。
胜村出了出版社,从JR新宿站坐山手线去往涉谷。
从八公口出站,穿过人潮拥挤的站前广场,越过乱序十字路口,穿行在中心街区的骑楼街。
一些留着一样发型,而且同样装扮的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坐在护栏或路面上,笑声不断。
他们的笑声让胜村听起来像是悲惨的叫声。
走过热闹的繁华街道,再穿过几条弯曲的小路,路尽头就是约好的见面地点。
在一栋四层混居大厦的三楼——蓝色的门板上闪烁着蓝色的荧光字“酒吧·维纳斯”。
还不到约定的时间,胜村想如果酒吧开门的话,就进去等待。
胜村坐电梯上了三楼。推开酒吧的门,就看到一个穿着黑衣的男招待站在入口处。
还没等胜村开口,一句“欢迎光临”,就把胜村带到了店里面。
蓝色基调的昏暗灯光中,回荡着舒缓的钢琴曲旋律。里面大概有五十个座位,空间还算宽阔。
安静的气氛使其与其说是酒吧俱乐部,倒不如说是其更适合年龄稍长些的成熟人士。
这种地方很适合银座的气氛,但在涉谷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或是因为时间尚早,店里只有两个看似不善的顾客。
一个人看起来三十过五,穿着一条闪光的灰色裤子,留着大奔头。衬衫的袖子朝上翻卷,一条青龙刺青盘在他露出的手腕上。
另一个人大概二十五六岁,夏威夷衫搭配牛仔裤的随意装扮,烦躁地晃荡着二郎腿。
这二人坐在最里面的座位,和一位穿着粉色制服的女招待严肃地谈论着什么。
突然,他们和胜村四目相对……
胜村慌忙将目光转向别处。
“您有指定的姑娘吗?”
穿黑色制服的男招待,送来毛巾,问胜村。
“请转告咲……说胜村来见她了。”
等胜村说完,黑色制服的男招待低头行礼,“请稍等”,然后朝坐在最里面的那两个人的方向走去。
难不成。
胜村猜对了。
黑色制服的男招待和粉色制服的女孩耳语了几句。女孩点头回应,向那两个男人解释了什么,站起身。
她就是咲。
胜村用毛巾拭去额头冒出的汗。
“让您久等了。”
刚才那个粉色制服的女孩说着,坐在了胜村的身旁。
女孩身材娇小,胳膊腿如树枝般纤细,不过她的胸部却波澜壮阔。
她一头卷发,故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女招待,但卷发下面的那张小脸却稚嫩得像个中学生,总之她全身给人很不协调的感觉。
“你是咲吗?”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一股酸酸的气味冲入鼻腔。
“您喝什么?”
咲垂下长长的睫毛,回避胜村的视线。
“哦,我还上着班呢,来点乌龙茶之类的吧。”
“加冰吗?”
“嗯,麻烦你了。”
听胜村说完,女孩给穿黑色制服的人打了几个暗号。
好像男招待读懂了所有的要求,不一会就端来了酒杯、冰块和乌龙茶。
“突然叫您来,真是失礼了。”
咲的声音听起来有种悲壮感,她边说边将冰块放入酒杯中,倒上乌龙茶,端到胜村面前的杯垫上。
“你和今井是什么关系?”
胜村直入主题。
咲一下子呆住了,轻咬双唇,视线飘忽起来。
“对我而言……今井先生是……非常重要的朋友……”
咲勉强挤出的声音颤抖着,圆圆的眼睛噙满泪水。
她虽没明说,但一切显而易见。
咲和今井大概是恋人关系。
今井曾有过一段婚姻。但听说在他开设出版社的时候,就离婚了。
身为单身汉,今井和谁交往,完全是他的自由,但胜村总觉得他和咲并不那么般配。
“你是说有东西给我吧。”
胜村转换了话题,避免自己胡思乱想。
咲没有回答,从一个搁在膝盖上的袋子里面取出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白色手帕,放在了桌子上。
“我可以看一下吗?”
“嗯。”
胜村拿起手帕。
有些重量。里面似乎包着什么东西。
今井想给自己什么东西呢?
绞尽脑汁,胜村也没想到任何线索。
胜村打开托在手掌里的手帕,里面露出一条银色的项链。
应该是条女式项链。细细的链子上挂着一个花瓣形的坠子。
“就是这个吗?”
胜村疑惑地看向咲。
一个男人将一条女式项链转交给另一个男人。而且,是通过一个女人——这让人感觉太奇怪了。
“是的。就是这个。”
咲回答得斩钉截铁,打消了胜村的疑问。
“为什么要把这个交给我?”
“这个我也不知道。”
咲轻轻地摇摇头。
“你不知道?”
“是的。大概一个星期之前,他告诉我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就把这条项链交给胜村先生您……”
“他说他如果出了什么事吗?……”
胜村突然感觉嗓子一下子干得冒烟,端起酒杯,将乌龙茶一饮而尽。
如果咲说的是真的,那就意味着今井预感到了自己会死。
如此一来,警方认为是今井无意在现场撞到了山猫大盗而惨遭杀害的结论就大错特错了。
这怎么可能。
胜村甩甩脑袋,否定了这个想法。
“你说的是真的吗?”
“绝不骗人。就是那天今井告诉了我你的手机号码……然后,突然就发生了那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咲似乎无法抵挡住寒意的袭来,她抱住了自己的肩膀。一颗颗眼泪从她的大眼睛里滴落下来。
“这,这个……”
胜村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咲,但还未等他说出口,咲就逃避似的起身,说了句“失礼了”,就朝卫生间跑去。
胜村长出一口气,再次端详起手中的项链。
乍一看,它毫无特别之处。
今井为什么要把这个给自己?
胜村怎么也想不到任何能解释通的线索。
过了一会,咲回来了。眼泪被擦干了,也重新补了妆,但她的眼睛还是通红充血。
“今井还说过什么?”
虽然胜村知道再追问咲是件挺残酷的事情,但他还是忍不住要问。
咲用指尖摆弄着自己的手镯,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不久她抬起头,说道,
“他就说交给胜村的话你就明白……好像那条项链里藏着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什么重要的东西。
听完咲的话,胜村脑海里首先浮现的是《天空之城》这部电影。
难道这条项链真的知道空中之岛的位置。
之后,胜村并没有和咲多聊,很快就离开了这里。
“对不起。”
咲送其到一楼,鞠躬,深深低下头,说道。
10
樱回到警署,无力地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看完三轩茶屋的案发现场,关本说要到警察厅办点事,让樱开车把他送过去。
现在,樱真成他的专职司机了。
“辛苦了啊。”
福原打趣道,坐在了樱旁边的位置上。
已疲惫不堪的樱在看到福原那张女人气的脸孔后,愈发怒气冲天。
“你那边,情况如何?”
樱想知道他们的搜查情况,问道。
“我这就要出去调查了。真羡慕在局里留守的雾岛你啊。”
“我随时愿意和你调换。”
“我不喜欢小孩子。”
福原调侃道,说完,起身离开。“哎”,樱叫住了他。
“怎么了?”
“关本警部补想知道被盗的金额。”
说是关本想知道这个,其实樱自己也很想搞清楚。
“那家的账户上,几乎没有什么钱。”
福原坐了下来回答道。
“怎么会这样……”
“据说公司已无力偿还银行贷款。说是已经提交了破产申请。”
“也就是说,山猫没钱可偷吗?”
樱颇感意外。
似乎山猫搞错了盗窃对象。而且,作案时还被人发现,以致其犯下杀人之罪。
“一开始,我们也是这样想,但后来那里的职员给我们提供了振奋人心的证词。”
“什么?”
“说是保险柜里,这么厚的钱有十摞。”
福原边说,边用手比划一摞钱的厚度。
假设一摞现钞是一百万日元,那么十摞就是一千万日元啊。
“有这么多的现金,怎么还去申请破产呢?……”
即便这些钱不能完全偿还完贷款,那也足以用来发展公司业务啊。
“那,是那个。”
“是不明来路的钱吗?”
福原点头肯定了樱的猜测。
“既然他们被山猫盯上,那就说明他们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有什么线索吗?”
“毫无头绪。关于这个,不知为何这次山猫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福原说完,夸张地摊开双手以示不解,站起身走了出去。
“我们对于一个盗窃犯还期待什么呢?……”
樱小声自言自语,心中一片疑团。
目前为止,山猫留下的纸条里都详细写着他所偷窃的公司做过的丑恶勾当。
可是,这一次,他只字未提这一部分。
“这是为什么?”
此话一脱口,一个新的疑问又出现了。
山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活动的呢?
樱拿起手机,拨通了刚刚才知道的关本的手机号。
铃声响了一会之后,终于接通了。
“我是关本。”
关本的声音很低沉。
“我是雾岛。”
“什么事?”
“据说今井事务所的保险柜里存放着约一千万日元的现金。”
为了消除关本的戒心,樱如实汇报了了刚从福原那里打听来的信息。
“一千万……小钱啊。”
“小钱……吗?”
“对于山猫而言,一千万真算不上多少钱。低于一亿日元的案子,那家伙不会做的。”
按照关本的说法,一千万真是微不足道的小数目。
“山猫一开始,就做这么大数额的案子吗?”
樱抛出了她的疑问。
按照一般犯罪者的心理,他们通常会从小案子做起,逐渐熟练后,才会犯下大案。
“一开始就这样。”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五年前。地点是池袋的一家借贷公司。当时的被盗金额是三亿日元。”
“三亿!”
樱惊讶不已。
第一次偷盗,就偷了三亿日元……
“那家伙,不是一般人。”
的确非同一般。一次就偷三亿日元,要么是对自己极度自信,要么就是个疯子。
“那时候,案发现场也没留下任何线索吗?”
“除了一张纸条,没有任何物证。和现在一样。”
关本的语气不置可否。
如果关本所言不假的话,那就意味着山猫从一开始就已经确立了他的作案风格。
这让人感觉格外奇怪。
“知道了。谢谢。”
樱正要挂断电话,关本却又说道:
“你如此努力当然好,但不要再进一步调查了。”
关本的语气冷淡至极。
“什么意思?”
“你不适合做刑警。你成不了你父亲,虽然我也感到很遗憾。”
“我……”
“若你还怀念你父亲,就不要再当警察了,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关本说完,竟径自挂断了电话。
樱紧握手机,双唇紧闭。怒火随着血液在全身翻滚着。
曾经,母亲也对樱说过这样的话。
樱立志做警察,的确和父亲的殉职有很大关系。但现在已经不仅仅只是为了父亲。
樱在工作中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因此……
“我怎么可能辞职。”
樱表情坚定地抬起头。
11
柏油马路蒸腾起阵阵热气。
胜村不断地拭去额头冒出的豆大汗珠,默默地走着。
胜村觉得与其返回涉谷车站坐车,不如走到井头线的神泉站,从那儿坐车回去更快一些。但这似乎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胜村走的是条小路,所以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人。
对不起。
咲说的最后这句话回旋在胜村脑海里。
为什么,她在告别的时候,不是说“再见”或是“再会”,而是说“对不起”……
那是对谁,说的什么意思的“对不起”呢?
现在回想起来,咲就像一头惧怕肉食动物的小鹿,总让人感觉她十分不安。
咲觉得我是头饥饿难耐的恶狼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遗憾了。胜村觉得自己只不过是胆小如鼠的草食动物。
既缺乏见缝插针的灵敏性,又没有什么气度。
走到公园门口,胜村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把手插进外套的口袋,取出咲给他的那条项链。
链子上装饰的那些花瓣,应该是樱花吧。
以樱花为主题的装饰品有很多,但只有一朵花瓣的这种,多少让人感觉奇怪。
突然,一道强光从背后射了过来。
怎么回事?
胜村用手遮光,眯起眼睛回头看去。
一辆黑色的丰田海狮打着远光灯朝胜村身后开来。
这条小路狭窄的只够一辆车通过。胜村把身体贴向公园的那一侧,等待这辆车开过去。
海狮的车速比人行走的速度还慢,贴在胜村的身旁停下。
哐!
伴随着一声如猛兽般的低吟,海狮的推拉门猛地被打开。
“咦?”
还没等胜村反应过来,从车里面跳下来两个蒙面大汉。
就像国外恐怖片里的那样,他们戴着编制质地的罗宋帽,只露出了眼和嘴。
虽然他们戴着面具,但胜村还是立马认出了他们是谁。
就是刚才在酒吧见到的那两个穿白衬衫、灰裤子和夏威夷衬衫的男人。他们的衣服和刚才的完全一样。
“你是胜村英男吧?”
穿白衬衫的男人问道,面罩也没能掩饰他犀利的目光。他的语气让人丝毫感受不到一丝友好。
“是,是我……”
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胜村虽满腹疑问,但还是回应道。
胜村有种不祥的预感,嗓子一下子干涩起来。虽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直觉告诉他现在的情况有些危险。
白衬衫男人抬起下巴,发出一声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