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任何照明的山里，冬日的空气无比清澈。



夜空中的一大片都被那点点星光所淹没。



在我心里，那美丽的光点，也只是星星那微弱的光亮罢了。



不过一想到我如今正和自己喜欢的人在圣诞节这种如此浮躁的节日里看星空，我的心中便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感觉，就连星空都变得璀璨了起来。



「星星吗……嗯，确实，很漂亮呢」



佐仓的身体轻轻地飘了起来，飘到了大桥的外面。



星光穿过了佐仓的身体，让她看起来熠熠生辉。



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说“你比星星更美丽”呢。我稍微想了一下。



不过这句话真的是和我太过不搭了。



「那，我去死了。我说过的，我会和你直到最后一刻的」



嗯。还是这样子更加像我。



我向着大桥外的佐仓迈出了一步。



向着那无边的黑暗迈去。



「——不行！！」



佐仓的声音回荡在夜晚的深山中。她的声音只有我能听到。



只差一步，甚至可以说是只差半步，我便会坠入深渊。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优人，不要，你回来！不行的！我……为什么……」



佐仓完全陷入了恐慌状态，她拼命地尝试要把我推回去。



「为什么我碰不到你啊！！」



当然，佐仓的手臂只是徒劳地在我身体中穿过。



「要改变计划吗？佐仓？」



「你闭嘴！快回来！我不是想要这样子……我求你了，快回来吧！！」



佐仓这番撕心裂肺的惨叫，如果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大概会有血液从喉咙里喷出来。



「……嗯，知道了」



我再一次抓住了那冰冷的铁栅栏。



我翻过栏杆，回到了道路旁。



与此同时，我的脚，甚至是全身都开始发起了软，我瘫倒在地，地面冰冷刺骨。



这就是常说的吓破了胆吗。



「你这个笨蛋！要是这么害怕的话，你一开始就别干这种事情啊！你知道我其实在想什么的吧！？」



极度混乱与愤怒的佐仓泪流满面，她哭着依偎在我身上。



「那害怕肯定还是会害怕的。我对那种尖叫系的东西也蛮害怕的」



「那你还……」



「我只是更加害怕看到你佐仓你孤零零一个人在恐惧中消失而已」



「我……」



「我知道的，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你当时说想要我的命的时候，大概是并不冷静的状态吧，但我也知道，那毫无疑问也是佐仓你自己本真的想法」



「呜——」



佐仓的脸庞扭曲了，里面是浓缩着苦痛、苦恼、苦闷的表情。



「我想你……」



「佐仓，你听我说」



我不想让佐仓说出那句话，这种事情并没有必要讲出来。



「佐仓，你知道吗，在遇到你之前，我认为人活着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即便事到如今，我也依旧难以抹除这样的想法。所以如果佐仓你想的话，我确实完全不在意自己这条命」



生命的价值也好，用尽人生的方法也罢，都是每个人的自由。



不管旁人怎么看都好，对我来说，倘若能为了佐仓的幸福而去使用，那生命也好人生也罢，怎么用都是赚到的。



「如果，如果佐仓你真的想要我下去陪你的话，那么无论是我的生命也好人生也罢，我都在所不惜。我早就说过了吧，我希望佐仓你能幸福。如果我能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我一定会很高兴的」



面对我的话语，佐仓痛苦地揪住了自己的胸口。



仿佛是要从身体中挖出些什么东西一般。



「其实，我真的不想自己孤零零地消失。如果要落得那样的下场，还不如把优人你给带上呢。可是……」



「所以，我说了这也是一种选择」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我最真切的期盼。我希望优人你能幸福，我希望，自己能给予你幸福！可是我马上就要消失了。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开始变得奇怪了起来。一片漆黑……」



佐仓的眼睛被泪水所沾湿。



她的眼神无比浑浊，动摇不定。



……我总是能在各种各样的场合看到佐仓的眼泪。



「佐仓你的眼泪果然很漂亮呢。总感觉有些感动」



「——你这个笨蛋」



看来行不通呢，太过不分场合反而被佐仓骂了。



「那我也没办法嘛，因为我真的就是这样想的」



「笨蛋！你真的是个笨蛋！甚至都有点恶心了。对着我这么一个幽灵小姑娘讲这种话，你真是蠢到家了」



这家伙，老是说人家是笨蛋……



佐仓依旧噙着泪水瞪着我。



「——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像我这种……我这种……恶鬼缠身一样的幽灵，已经……我可是幽灵啊？我已经完蛋了啊！」



已经完蛋了吗……



「我说啊，佐仓……」



也许是因为上了年纪，我强忍着不适，用力地往肺里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



「——你可别把大人当傻子看啊！」



在我的人生中，也许这是第一次如此歇斯底里的吼叫。



佐仓的身体都被我吓得一颤。



「比起你，我花费了不知道多少漫长的岁月，度过了不知道多少颓废无趣的人生，我失望过很多次，绝望过很多次。要说完蛋了的话，我才是那个已经完蛋了的人啊！」



找不到任何一样重要的东西，也无法拥有任何一样重要的东西。每天浑浑噩噩度日，过着令人崩溃般平淡的生活，可是又不敢去寻死。



然而，死亡总是我身边最贴近的一个选项。它总是拍着我的肩膀，我却没有力气将它甩开，而一切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我是一个恐惧变化的胆小鬼罢了。



完蛋了的人是我才对。我早就已经完蛋了。



「可是在遇到你之后，我感觉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你已经成为了我那惨不忍睹的人生中唯一的意义了啊！我不想说让你负起责任，可是你能让我负起责任吗」



「…………你这个笨蛋。别这样了。我不想这样。我明明希望你能幸福，可是我却已经没法履行这个职责直到最后了」



佐仓的眼泪再次如同决堤一般落下。



「你才是笨蛋。等你长大成人你就会知道了，成年人是不会说什么“直到最后”的。任何人都是一样的。人在离开的那一天，终究都是孤独的。在最后能给予自己幸福的人是一开始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那种情况不过是运气使然罢了」



而我肯定不是这种这么好运的人。但是事到如今我想要的也不是这种东西了。



「对我来说，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就已经花光所有运气了。但是我也已经满足了。如果佐仓你能得到最完美的幸福之后消失的话，我也没有怨言。我可没有不幸到会因为被你附身而伤害到，我不是这么纤细的人」



我真的非常幸运。



如果我不曾以这样的形式和佐仓相遇，那么我的人生还是依旧会在那既无山峰亦无低谷的无底沼泽中沉沦下去吧。



无论我活了多久，无论我将人生重置多少次，倘若我不曾与佐仓相遇，那便毫无意义和价值。



比起被棉花包裹全身活活闷死，还是佐仓给我留下的那鲜明的伤要更加深刻。



「如果你觉得不安的话，那么约定也好誓言也罢，我都可以许下。我会在你身旁，看着你逐渐消失的。我不会觉得那是一种不幸。我可以包容你的一切任性的。你说啊，佐仓！」



佐仓的表情已经濒临崩溃。



那是悔恨与喜悦的眼泪。



「那你和我一起直到最后一刻吧。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在我消失之后，你也一定一定要幸福啊！」



伴随着痛哭，佐仓的心愿也随之倾诉而出。



佐仓最后的两样任性。



诉之于口的瞬间，不知为何，我好像感觉到有些什么东西在佐仓的心中悄然落地了。



「嗯，我答应你。不过和你在一起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至于你走了之后，我能不能幸福……嗯，我会努力的」



「不行，你答应我了！还有一件事」



「别说一件事了，一百件事都可以，你说吧」



「你也该用名字来称呼我了吧」



……啊，不过，也是呢。



真是的，第三样任性还真是有够可爱的。



「那。凪音」



「大点声，我听不见」



「——啊真是的，凪音！！」



「嗯，优人，我在哦，我爱你！！」



「什么？」



话音刚落，佐仓……凪音便抱住了我。



而我如果也抱回去的话，那么毫无疑问会穿过去吧，可即便如此。



我轻轻地动着手臂。如今，凪音就在我的怀里。



我抱住了凪音。



「……凪音，我也」



「啊，打住」



「诶？」



「你就不用说了。还没到时候呢」



「哈？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现在不说更待何时呢。



「要是现在随随便便地就听了你的告白，我没准会高兴过头一不小心成佛的。既然都来到这一步了，我想在优人你身边待到最后一刻，好好地看着你，陪着你」



诶……



不过佐仓居然会感动到这份上也让我蛮高兴的。



「所以，优人你不准当面向我表白！是我单方面地爱着你的，我超级爱你的，我对你的爱不掺杂任何杂质！所以你闭着嘴听就是了」



「你这种单方面的爱是什么啊，暴力吗？欺凌吗？」



「烦死了!现在的我可不得了哦？我现在是幽灵，是心结……而且还是爱着你的心结。如果优人你想的话，那么不管是妈妈也好妹妹也好姐姐也好就算是外婆都好，干脆也不用纠结性别了，无论以何种形式，我都会爱你的！」



「哈？所以到头来连恋人都不是吗？」



「恋人？嗯，和你做恋人倒也不是不行，但是我对于什么喜不喜欢的没什么感觉呢」



「不是，我说你啊……」



现在就不能老老实实地说喜欢吗？



「类似于心跳加速之类的感觉刚才貌似已经在我心中落地了。因为对优人你的爱实在是太强了，所以其他的感情都跟着一起落地了。不过这都是因为优人你哦？」



因为我？因为你个头啊。不过仔细想想，对我这样的人心跳加速没准是挺难的。



爱和喜欢之间的情感差距也太大了点。



「嗯？难道优人你是想听我对你说“我喜欢你”之类的吗？」



凪音坏笑着，带着挑衅般的笑容这样问道。



「…………确实，是想听呢」



「哈哈哈！优人你也变得诚实起来了呢！那直到我消失之前……我们」



「啊？要干嘛？」



「我们来好好地打情骂俏吧。让我好好地体验心跳加速的感觉把。如果我能重新体会到“喜欢”的那种心情，没准我就能说出口哦？」



「不是……你真觉得我能做到这种事情吗？」



「拿出点自信来啊。如果你没能让我说出喜欢你的话，那我也不会让你表白的！」



这家伙怎么这么蛮不讲理啊。



「行了行了。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跟你打情骂俏还不行吗」



「嗯，那这样，我们就是恋人了哦。有什么像是恋人之间会做的事情呢」



「恋人之间……疑似女友之后又来了个暂时恋人是吧？」



「这也是一种选择。既然我和优人是暂时恋人，那么我们要怎样度过圣诞节呢」



「圣诞节吗。要不这次，正儿八经地去给你买份礼物吧？」



「不要，优人你在我身边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



「嗯，有凪音你在我身边，我也别无所求了」



「啊，刚才你这句话我好像有点心动了呢」



「你这家伙意外地好搞定啊？」



「哈哈，没事的，因为这是仅限于优人你的哦？」



什么没事啊，真是的。



不过，这也是一种选择……



于是，我们又再次获得了一小段得以共同度过的时间。



在回去的路上，我向凪音问了一个有些在意的问题。



「那个，凪音」



「凪音……嘿嘿……嘿嘿嘿」



「你别啊大姐，你要是害羞的话我反而会羞耻得想死的啊」



「不行啊。你终于肯这样喊我了。嘿嘿……对了，你想问什么？」



如果早知道她会这么开心的话，那我就早点喊她的名字就好了。



「就是，在我们来这里之前，你是怎么回事？」



当时的凪音，想要我下去一起陪她……



「嗯？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懂……之前我也说过了，在我变成幽灵之后，心里那些欲望、希望和执着都渐渐地脱落了。而这样一来，就只剩下强烈的心愿能残存下来了，或者说是能残存下来的心愿逐渐变强了？」



「不是很懂你的意思。是因为成了幽灵，所以感情变得细分化和尖锐化了吗？」



「我也不是很懂你的意思，不过就当做是这样吧」



喂。



「幽灵是一种毫无保留、没有了容器的心结之类的东西。所以幽灵很容易就会坠落和扭曲。大概吧。但是因为有优人你在我身边守护着我，所以直至今日都平安无事的。而之前就是因为离开了优人，我的精神变得不安定了起来，那些扭曲的部分显露出来了吧」



「守护？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情」



「嗯——要解释起来太麻烦了。总而言之你确实做过哦，在无意识中」



这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我想，恶灵说的可能就是没能得到守护的幽灵吧。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守护。仅剩那强烈的思绪残存于世。不断地扭曲、在崩坏中逐渐消失」



被凪音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什么。那是我最开始见到的，眼神死掉了的凪音。



如果，就那样放着凪音一个人不管的话——？



「……我一想到你孤零零一个人的样子，就觉得背脊发凉」



「嗯。所以，你能找到我真是太好了。对吧？大叔」



凪音窥视着我的脸，笑了。



尽管我很想说别喊我叫大叔。但是这个词如今也怀念到让我有些想哭了。



「对了，优人，你的生命和人生都已经归我所有了哦」



嘛，这也是一种选择。



只要凪音想的话，那么我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然后，你要记住。我的幸福就是优人你的幸福。就算在我消失之后，你也不准忘记了哦」



……忘记，我想是不可能的，但是。



凪音消失之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