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寻找快乐(1 / 2)
一、水族馆
被一如既往的闹铃声吵醒。
身体下意识开始进行去大学的准备,但突然想起今天打算翘课,决定再睡一会儿。
十郎丸小姐的睡脸很平静,没有平时那种毅然的感觉。至少希望她能在梦中感到幸福。她究竟带着怎样的痛苦,像我这样的人是无法理解的。
尽管如此,从至今为止的对话和交流上讲,十郎丸小姐十分惹人怜爱。高高在上的样子、像孩子一样微笑的样子、讽刺世界的样子,所有的一切都惹人怜爱。这样的人要从这个世界消失什么的,我才不要。也许只是为了自己的人性。但是,就是不要。
正当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时,那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只见她轻轻睁开眼睛,然后深深长叹一声。这似乎是起床时的习惯。
我站在厨房,烤了两份吐司,冲了两杯咖啡。
逐渐习惯在床上连吃三天的饭了。
「嗯?都这个点了,不去上学吗?」
「今天翘了。才大一而已,不这么拼也没关系。请不要放在心上」
不过必修的学分要是拿不下来,以后可就麻烦了。
「你不是喜欢学习吗?」
「不,只是想着总之先接着上学,还没有决定自己想做什么」
「这样啊。虽然进了心理学部,但最后能吃心理这碗饭的家伙寥寥无几,就像音乐学校一样。有个音乐学校的家伙就在居酒屋勤工俭学,后来就这么成了正式员工。大部分人,如果没什么特别的执念,就会在舒适圈中逐渐沉沦,最后凭着惰性生活下去」
吃完吐司,在厨房迅速洗完餐具。
「今天连学都不去上,你想做什么?」
十郎丸小姐躺在这只有床的房间的床上无所事事地问道。如果有桌子和椅子的话,应该会挺直腰板坐着问的吧。
这样一来,十郎丸小姐的身材也会显得很好,房间也会感到高兴吧。
算上今天还剩三天。一天也不能浪费。
卡拉ok也去过了……。
「去打保龄球怎么样?」
「我都这把年纪了,不想再被肌肉痛困扰了」
你到底多大啊。虽然想知道,但我还是继续提议。
「那,飞镖啦,台球啦,弓箭啦」
「为什么都是瞄准靶子的东西啊?」
「因为打中的时候会很爽啊。真的很爽哦」
我握紧拳头,像宣布胜者一样高呼。
「我的工作,就像在瞄准客户的好球(译注:棒球术语)」
「原来如此……」
我的自信瞬间被摧毁。
「还有最后的弓箭算什么啊。这不是武道吗。有那种玩一样的感觉的弓道馆吗。有的话我想去看看,带我去」
确实没有。我连弓道部都没去过。
「去看电影怎么样?」
「昨晚不是看了吗?有那种好看到能让人燃起来的电影吗?」
「我现在就找」
十郎丸小姐在床上盘腿而坐,摆出一副『听我说』的架势。如果有椅子,应该会跷起漂亮的二郎腿吧。
「假设那部电影很好看,好看到无视对方,想要全神贯注看下去的话,不就没法一起说话了吗。如果不好看,请别人看烂片不就会变得很尴尬吗。不管哪一种,都应该一个人看」
「连约会的必选项目也……」
「约会的话更是如此。两个人一起看电影就是在浪费时间。还不如分开一个人看完,然后在约会那天互相发表感想,这样约会时间才更有意义」
「可这样就没法创造一起看电影的回忆了,就像一起看烟花一样」
「我喜欢烟花,在日常生活中很难体验到那种大爆炸」
虽然十郎丸小姐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但没想到会有人把它说成爆炸。
「正因为如此,一个人偷偷地看不是更好吗」
「电影又不是那么危险的东西,是作为夏天的风景诗」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不懂,我对那种东西完全提不起兴趣」
我继续思考。
「旅行怎么样?」
「我最讨厌旅行了,只是在长距离移动吧。我也最讨厌学习,所以把这两者结合在一起的修学旅行是最莫名其妙的旅行。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因此感到兴奋。我也不喜欢泡澡,所以两者结合的温泉旅行是第二莫名其妙的旅行。我也无法理解那些冬天特意跑到更冷地方的家伙的心情,所以两者结合的滑雪旅行是第三莫名其妙的旅行。那么,你想说的旅行是哪种旅行?」
就像同时被说王手和check和UNO。(译注:分别对应日本将棋,国际象棋和纸牌游戏UNO,皆有中国象棋中‘将军’之意)
「这样吗……那就观光什么的……?」
「如果能看到彗星坠落那样壮烈的末日场景的话,应该很有特地跑一趟的价值」
十郎丸小姐兴致勃勃地说。
「我没听说过这种新闻,暂时应该没有吧……」
「就算有,NASA也会隐瞒的」
我又想了想,继续提议。
「我们去水族馆吧」
「开心吗?」
「啊?你没去过吗?」
「小时候应该和父母去过,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已经不记得了」
「那就去水族馆吧!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不由得露出笑容。
「既然你这么说」
十郎丸小姐在床上左摇右晃地回答道。
道路豁然开朗。突然有一种迷路的孩子身边出现一个穿着警服的大人的心情。
希望能通过水族馆,让十郎丸小姐觉得活着真好。
我马上用手机搜索水族馆。
没想到附近就有一个很大的水族馆。因为是工作日,人一定很少。
马上做好准备的出门。
在地铁里,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穿着鞋爬上座位,在母亲旁边蹦蹦跳跳地嬉闹着。
「那位母亲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她自己孩子的呢」
十郎丸小姐注视着他们,目光仿佛要将其射穿。
虽然听说生孩子和养独角仙不太一样,但她好像连别人的孩子都不喜欢。
「什么意思?」
「是对孩子茁壮成长的喜悦,还是对孩子过于调皮捣蛋的尴尬?」
「怎么说呢,应该是前者吧?要是尴尬的话,就会责怪他,叫他安静点儿之类的」
我也是在父母的溺爱下长大的,小时候也许和这孩子一样天真无邪。
「那孩子在座位上跳来跳去,害得咱们俩都没位子坐,你还高兴吗?真搞不懂你」
「我还没有考虑到我们」
「即使要剥夺他人的容身之处,也要把孩子生下来吗?我无法理解」
「你讨厌小孩吗?」
我这么一问,十郎丸小姐把目光投向了本应看不见的天空彼岸。
「是啊。虽然我很担心少子化,但我不太喜欢小孩。我从来没想过要要小孩,也没想过要生小孩。我不想在人生中承担这样的责任。经常有那种『要看我们家孩子照片吗?』然后把手机拿给我看的家伙,可是在我看来,小孩子的脸都长得差不多。在他们眼里,自己家的孩子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吧」
「我听说像十郎丸小姐这样的人,一旦有了孩子也会很溺爱哦?」
「胡说八道」
被唾沫横飞地否定了。
「只有我是绝对不会上演『我家孩子世界第一可爱』的桥段的」
「假设,如果生下来的是小猫的话?」
我试着从另一角度展开反击。
「从我自己肚子里吗?」
「嗯」
「咦?上演了!变得想给别人看我家孩子的照片了!变得觉得我家孩子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了!这是什么能改变人生观的假设啊!? 你,真厉害啊,是天才吗」
怎么了这是。十郎丸小姐喘着粗气,热情谜之高涨。
虽然她看起来有点混乱,但我好像是被夸了。
「所以十郎丸小姐也是可以的」
「不,这个假设太极端了。取个中间,就用黑猩猩来代替吧。你看,完全没有上演那个谜之桥段的感觉了」
「不过,婴儿看起来就像猴子一样呢……」
「可是,这样的孩子在自己察觉到之前,就已经被扔进这个世界了。你不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吗?自己被强行开始通往死亡的倒计时,明明那个孩子不会想这样的」
十郎丸小姐用可怜的眼神看着那个嬉闹的孩子。
出生真的那么残酷吗?
去朋友家玩的时候,朋友的妈妈一定会在下午三点端上点心和红茶。她的脸上总是绽放着笑容,看起来很幸福。我从她的笑容中感觉到,自己的女儿带朋友来家做客有多么令人开心。反之亦然。我的妈妈会打开连我都没见过的高级点心。
这样的我似乎一辈子都无法理解,十郎丸小姐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但我已经习惯了她的想法,不再像之前那样感到寂寞。
在最近的车站下了车,朝水族馆走去。
「就是这里吧」
雅致的入口,很别致。
穿过入口,十郎丸小姐买了两张票。
然后拿起咨询台上的宣传册。
「都有什么啊?」
「什么都有哦。先来看看鱼吧」
「看了就会快乐吗?」
「当然啦。这里的鱼都被漂亮的灯光照亮着,非常有艺术感。十郎丸小姐作为艺术家的边角料(端くれ),应该会很有感触吧?」
十郎丸小姐有点诧异地皱了皱眉头,
「既然你这么说,也不是不能看看」
然后放弃抵抗似的说道。
「跟着指示牌走吧」
首先进入的,是一个昏暗的、像宇宙飞船一样的地方。鱼游动着的水槽,像透过窗户看到的星空。能来到这样一个远离日常生活的世界,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一边说着好厉害,好可爱,好奇怪的感想,一边往前走。十郎丸小姐也会觉得快乐吗?她隐约浮现的侧脸看起来比平时更紧绷。
正当我感到不安的时候,小丑鱼出现了。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无可挑剔的可爱。
「这是小丑鱼哦!还当过电影的主人公!你听说过吧?」
感觉自己身体突然软了下来,好像要瘫倒在地。能以这种迎合人类烦恼的可爱模样出生,真是奇迹般的生物。
「啊,能打的那个啊」
「不,不是fighting,是finding啦」(译注:海底总动员英文名Finding Nemo)
「这样啊。说起能打的鱼,会想到斗鱼吧。为什么不让斗鱼当主角呢?真不可思议啊。斗鱼多好,一个杯子就能养,它特殊的鳃可以吸入水上的空气进行呼吸,所以不需要过滤水,还很适应温度的变化。学生时代的朋友这么跟我说,冬天,即使水面结了冰,它也能正常活着,很厉害吧?不过,朋友说不能让它对看镜子。你猜会发生什么?它会以为镜子里的自己是另一只雄性,然后张开鱼鳍撞击水槽!」
在小丑鱼的可爱面前,十郎丸小姐脾气暴躁得令人担心。因为,面对十郎丸小姐这样的参观者,小丑鱼的心理状况也会令人担心吧。对不起哦,小丑鱼。
「怎么了?不往前走了吗」
十郎丸小姐对小丑鱼完全不感兴趣。之后会有她看得上眼的鱼出现吗?
不过,神并没有抛弃我。
下一个水槽里,一堆细长身体的可爱大军从沙子中露出脑袋。没错,是花园鳗。在电视新闻里也看到过,现在好像很流行。
「怎么样!? 被治愈了吧!?」
这次我有信心得到共鸣。让我看看你激动的表情吧。我的期待达到了顶点。
「是啊……」
一条摇晃着的花园鳗挡住了十郎丸小姐的一只眼睛。这是那个又要来了的信号。
「有段时间,我也想养一条在水中摇来摇去的鱼,因此来得到治愈。只是,要正式开始的话,需要滤水器和加热器,还要换水和定期打扫等一系列工作,维护也很困难。我很不安,不知道自己能否将它照料得如此完美。突然,我在车站的商店里发现了一个手掌大小的桌上水族箱,它不需要任何装置,只要一天喂两次就行。里面有一条金丝鱼在游来游去,我非常喜欢它,决定把它放在办公桌上。给人一种『果然自己不是一个人啊』的感觉,在精神上很有好处。我变得不再孤独了。那段时间工作都进展得十分顺利。可过了一个星期左右,金丝鱼的身体开始弯曲,直不起来,我想可能是这条有什么问题,又买了一条回来。于是办公桌上的小水族箱变成了两个,两只金丝鱼在里面游动着,虽然其中一只是弯着的。但是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过了一个星期左右,另一只金丝鱼的身体也开始弯曲,完全无法变直。也就是说,两只金丝鱼的身体都变弯了。它们的行为也很奇怪,好像一直用头顶着玻璃。大概是因为身体弯曲的缘故吧。那个时期,我每天都要去看精神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也就是说,这个房间里的所有生物都变奇怪了,连那两条金丝鱼也变得奇怪了!我的头也是!明明希望被它们治愈,却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正常东西的可怕空间,我很害怕。不过,我找到了原因。看了商品的主页,一切都清楚了。上面竟然写着『本产品只能用于暂时饲养,请马上转移到大水族箱』!也就是说,这是让它在里面成长而发生的悲剧!真不敢相信!? 既然如此就别把手掌大小的桌上水族箱当成噱头啊!这是欺诈吧!!」
明明不是靠嘴吃饭的,却能一下不停飞快说出这么多抱怨,让人佩服。
这个人的人生,到底有多少负面能量连锁在一起呢。甚至有一种自己也要被拉入连锁之中的感觉。
真担心花园鳗的心理状态。
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她总要吐露出这种像诅咒一样的话呢。
「你们真可爱啊」
我对花园鳗们如此说。
「对话出现了分歧哦」
「养养斗鱼如何?」
「还是金丝鱼更可爱」
「这样吗……」
看来只能前进了。
宣传册上写着水母区。
「接下来看水母吧」
「看了之后会快乐吗?」
「当然。它是在水中飘来飘去生活的哦?十郎丸小姐也是自由工作者的边角料(端くれ),应该会有感触吧?」
「既然你这么说,也不是不能去看一下」
进入了更加黑暗的深海般的空间。
无数半透明的水母在水中游动的景象,仿佛令人陶醉的异世界。
「呵」
十郎丸小姐抢先一步来到了漂浮着水母的水槽。
比之前看到任何鱼时的反应都更激烈。太好了,终于让你敞开心扉了。已经是流连忘返的状态了。
「很棒呢,水母」
我站到十郎丸小姐身边,若无其事地想要获取她的认同。
「是啊,能转世成水母就好了。我很推荐,不错的选择」
不,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在想要转生成什么动物排行榜上绝对会名列前茅。当然,前提是对生活感到疲惫不堪的人的问卷调查」
这是无可救药世界的问卷调查。
「不管怎么说,没有大脑这一点很好,也就是说,不用为发生的事情一喜一忧」
「也就是说,它们没有感情吗?」
「没错。假如你以为是面前有杯冰咖啡,结果一口下去是滚烫的热咖啡会怎么样?」
「会大喊一句『好烫』然后吐出来吧」
「然后呢?」
「大概会思考为什么会把它当成冰咖啡吧」
「可你明明是在冬天的露天阳台上喝的。你该为自己的愚蠢感到羞愧吧?」
不,没有这个设定。
「但是水母什么都不会想。只会觉得好烫然后吐出去就结束了。它没有羞愧,没有后悔,没有不安,也没有期待。因为它所有行动都是由神经反射引起的」
这个比喻很复杂,无法用「原来如此」直接回答。
「就算死了,也只会溶化在水中消失。不需要验尸,不需要葬礼,也不需要特殊清洁工。离开的时候都很美好。如果你的下一个人生是水母,那就中奖了。虽然不会拥有为此高兴的感情」
虽然我觉得做个人也挺好。
我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看完水母区后,用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
「接下来是什么」
「海豚表演」
「那个快乐吗」
「当然。海豚和我们一样是哺乳类动物哦。看它努力的样子,十郎丸小姐作为哺乳类动物的边角料(端くれ)……」
「边角料(端くれ)是什么鬼啦——!!」
十郎丸小姐突然抬头对着天花板大叫起来。
「天上有什么吗?」
我抬头看了看,但是太暗了,什么也看不清。
「我是在模仿你!在你的心中,边角料这个词是用来赞美人的吗?边角料,边角料这个词,是最不能对即将死去的人说的词!!意思是没有多大用处,但姑且能算进某一类的意思啊!? 只能在贬低自己的情况下使用!!」
确实。仔细想想,确实如此。
「不好意思,可能是受父母的影响吧……爸爸说比目鱼的背鳍肉是很好的边角料,所以一直在吃……」
「是边角(端),不是边角料(端くれ)。那鱼翅呢」
「他说是最棒的边角料」
「重要到没它就没法游泳了」
「咦?真的!」
「这什么爹啊?真让人吃惊。刚进来的时候就骂我是艺术家的边角料,害我生气到现在」
我一个劲地低下头。汗珠几乎要从脸上滴落下来。
原来,你一直不高兴都是我的错。
真是的,什么鬼啦,时椿家哟。
二、海豚表演
海豚表演的会场就像一个巨大的蒜臼。
大大的圆形游泳池被亚克力板围了起来,可以透过它看到里面。观众席是一层一层的,从哪里都可以看到演出。
我们向左端的通道前进,坐到了正中间的椅子上。
因为是工作日,位子几乎都空着。
「要不要坐到更靠前的位置?无论是看电影还是看烟花,我都喜欢坐最近的位置。当然,理由是这样比较刺激」
「海豚是不会爆炸的哦」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这是一场会给人留下怎样心理阴影的表演啊。顶多就是被溅上来的水给弄湿吧」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麻烦呢」
我戴的是眼镜,一沾水就得马上用眼镜布擦干,不然会留下痕迹。
「没关系」
于是我们坐到了最前排。
一个男性饲养员出现,然后开始介绍海豚。
「这位是约翰尼!这位是拉迪!」
因为个体差异不大,再加上都在不停地游,所以不太可能记住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