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 感觉这样下去可以去到任何地方(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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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日子持续着。
上学、做作业、打扫、洗衣服、做早餐和晚餐。还要兼职魔子的经纪人。
幸运的是,关于这些的记忆恢复得比较顺畅,全部都毫无抵触地接受了。
只是时间和体力都有限。由于住院生活导致体力下降,我决定在打扫卫生方面稍微偷工减料,并通过增加晚餐在外面吃的次数来弥补。当然,这也换来了魔子的牢骚,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所以对此不以为意。
(难道我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虽然很忙,却很充实。
去学校的话有朋友,有白雪这个恋人。工作时虽说会被魔子抱怨,但也能见识到模特行业的非日常。
(快乐的日子……。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现在,在我的记忆中,最不符合目前状况的,就是魔子是『真正的恋人』这一部分。
魔子不会要求我做像恋人一样的事。
当然,在同一个场所工作,住在同一个家里。两人私下在一起的时间远比身为恋人的白雪漫长。
不过,这不是作为恋人在一起的。说到底只是家人。
举个例子来说,我和魔子不会牵手。魔子也不会展现出妩媚。感觉不到和恋人相处的氛围。
如果魔子说『真正的恋人只是逗你玩的』,一切都会圆满收场。
然而──真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都无法否定魔子的话。
「嗯,很顺利。」
定期检查时,医生的脸上仍挂着和蔼可亲的微笑。
「顺利到这种程度,再深入一点也未尝不可。」
「具体来说呢?」
「有没有你还没去过的回忆中的地方?去那些地方刺激一下记忆吧。既然你能如此顺利地回到日常生活中,我觉得这点小小的契机应该就能起到很好的效果。」
「原来如此。」
「综上所述,你接下来要和恋人约会了吗?」
医生笑眯眯的。
这种笑法──是看热闹式的笑。就像亲戚家的叔叔插嘴谈起恋爱话题,嬉皮笑脸时一样。
「您知道就代表,白雪跟您说过了吧。」
「唉,你真是太冷静了,一点都不好玩。我还期待你说『这、这和医生没关系吧』呢。」
「…………」
我觉得医生是个好人,医术也很精湛,但就是有很多脱线的地方……。
「喂,你的眼神也太冰冷了吧!?」
「啊,是的,对不起。」
医生一边说着「没啥」,一边搔着蓬乱的头发。
「其实,你的小女朋友事先跟我商量过约会地点。然后根据今天看诊的结果,我判断可以去。你就这么告诉她吧。」
「知道了。」
「去回忆地点的时候不要一个人,最好和别人一起,所以这次是个好机会。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记得要是不行千万别勉强自己。」
「是的。」
我走出诊室,把医生的话告诉在医院外等候的白雪。
「那么接下来可以跟我来吗?」
「嗯。」
现在是星期六上午十一点。阳光灿烂,是约会的好天气。
另外,魔子从早上开始就因为必须要做的工作出门了。我有定期检查,所以放假。因此可以说是久违的悠闲的一天。
在白雪的带领下来到石川町站。然后搭乘上JR京滨东北·根岸线。
「要去哪里?」
「嘿嘿,保密。」
白雪像淘气的孩子一样可爱地吐了吐舌头。
这天真烂漫的举动,让我的胸口自然而然地小鹿乱撞。
「要花点时间,在到达之前聊聊过去的事吧。」
「好是好,不过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也有确认记忆的意图……对吧?」
车厢里乘客很少,时间过得特别安逸。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蔚蓝的大海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感觉很平静。白雪也在身边,或许是个挑战过去的好日子。
「知道了。可是,就算你说过去,是什么时候的过去呢?」
「你看,上次不是想起了和我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吗?」
「是啊。我被才川家收养,但因为家人的事情一直闷闷不乐,于是魔子就把白雪带来了。」
「嗯。」
白雪真挚地点了点头。
「那时候的我,非常烦恼。」
「为什么?」
「我不知道该如何鼓励小回。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小回这样不幸的人。」
「……是吗?」
听说父母和妹妹的死还上了新闻。当然,在我转校的那所小学里,每个人都知道我的情况。
「要是自己也遇到同样的事情……一想就觉得很可怕。光是想象小回的心情我就哭出来了。」
「……嗯。」
「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打招呼。我不知道……不知道……我想,既然不知道,至少要一直开朗下去。」
白雪如负重释般说道。
对了,白雪就是这样的孩子。
是善性的结晶,具有能照亮人的太阳般的性质。
「我决定放弃顾虑,尽量带你去明亮的地方。因为我觉得,经历了那么多痛苦的小回,应该得到相应的幸福。」
白雪虽然温柔内向,可一旦下定决心的话,就拥有无比强大的行动力。
心无旁骛,一往无前。
「在这种地方待着会长苔藓的!和我们一起玩吧!」
一个令人怀念的声音响起。那是小时候白雪的声音。
如果是平时,一想起过去的事就会头疼,但也许是白雪在身边的缘故,不安和疼痛都消失了。
「……没事吧?」
一双又大又圆,宛如小动物般的眼睛正对着我。
我想回应白雪直率的好意。而且我也感觉前方有幸福的回忆在等待着自己。所以没有疼痛,也没有恐惧。
「嗯,再多说些吧。」
我一边和白雪聊着令人怀念的往事,一边在脑海中缓缓浮现出当时的情景。
……
…………
………………
『和我们说说话吧!出来吧,小回!』
我因为失去了父母和妹妹,学校以外的时间几乎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自从白雪积极参与进来之后,我就离开了房间。
不,正确的说法是,我经常被白雪强行从房间里拽出来。白雪强烈地介入了我,甚至到了可以说是强迫的地步。
话说如此,我们毕竟是小学五年级的男女。根本没有聊得来的话题,基本我只能在魔子房间的角落里听着白雪和魔子的对话。
不过在这点上只能说不愧是白雪。
就像说着话题根本不能成为障碍一样,白雪不断和我纠缠。
『小回,你觉得哪件衣服可爱?不想说话就用手指指着。』
『啊,拿着这个熊娃娃。哇,好可爱,很适合你~。拍张照吧。』
『呜呜,又没能过关。小回,拜托你了!』
即使无视,白雪也会毫不在意地跟我搭话,如果我不做出一些反应,她就不会满足。所以当初我因为怕麻烦而接受了白雪。
我发着呆,白雪上前搭话,魔子做别的事。
白雪把话题甩给魔子,魔子回应,我又回到了发呆状态。
这样的事情周而复始。第一次见到我们的人,一定会觉得是个奇妙的三人组吧。
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白雪。
……这样的关系持续了几个月之后。
『然后呢,小回,今天的体育舞蹈,魔子看到我的动作后嗤笑了一下!虽然我确实不能跳得像魔子那么好!呜呜~,很过分吧~ !』
『我并没有笑,只是觉得你的动作很可爱。』
『骗人的~ !那个,绝对是在笑~ !』
『呵呵。』
我不由得微微翘起嘴角,白雪和魔子瞪大了眼睛。
『刚才,小回笑了!魔子也听到了吧!』
『……确实是这样。认识半年了,第一次听到。』
『太好了太好了!小回,能笑出来真是太好了!』
一点点──只是一点点。
白雪的明媚渗入了我的内心,喜悦和快乐的感情也随之复苏。
(没错……对我来说,白雪有着超越恋人的意义……)
对因为家人的死而绝望的我伸出援手,让我找回感情的恩人。
说句不好意思的话,就像救赎女神一样……连那种神圣,我都在白雪身上感受到了。
另一方面,只有我和魔子的场合,几乎没有对话。
『…………』
『……干嘛?』
『……没什么。』
我对魔子──不,对一切都不感兴趣。只是因为白雪强行介入,才渐渐地只对白雪敞开心扉而已。
要说魔子是怎么看待这样的我的呢?最容易理解的说法就是──肿瘤。
因为父母的要求,所以不能无视我。但由于无能为力,也不太想牵扯其中。于是把白雪拉进来想办法……果然只把我当成碍事的家伙。
虽然是这种感觉的魔子,但她也有属于自己的正义。
我刚转学来的时候,魔子每次听到有人说我坏话都会保护我。
『喂!听说你和才川住在同一个房子里!你有没有偷偷做些色情活动?你这家伙看上去就很闷骚!』
『……没什么。』
『嘁,什么叫没什么!你把我当傻瓜吗?』
『好疼。』
『都怪你看不起我!』
大概是因为我看上去即阴沉又软弱吧。
被性质恶劣的同学纠缠的情况不在少数。
这种时候,魔子总是会立刻飞奔过来。
『──什么,你们在说关于我的事?』
『呃,才川!』
『你是不是因为上个星期被我甩了,才来找回的麻烦?真没出息啊。』
『怎、怎么可能!』
『那么概括一下,可以理解成你在以欺负他为乐吗?不过,这家伙好歹也是我的亲人?换句话说,你也是在挑衅我对吧?』
『不、不,不是这样的──』
『没什么不是的。下次你再想做同样的事,就做好与我为敌的心理准备。』
魔子是女生中的领军人物,而且能说会道。我从来没见过她在争吵中输掉。
虽然性格暴躁,可是魔子不会做卑鄙的事,也不会欺负弱者。因此在转学当初,我得到了好几次她的帮助。
像这样,被当作肿瘤对待,在白雪的介入下稍微进行一些交流……与一直以微妙的距离共同生活的魔子间的关系,与日渐亲密的白雪相比,反而恶化了。
理由很简单。
──因为我是才川一家的累赘。
说要收留我的是才川叔叔。
才川叔叔和我父亲是堂兄弟,是担任县议会议员的名流。
因为他是亲戚中最富裕的,又做着议员的工作,我想他是考虑到别人的看法,才收养了我的。
不过,叔叔是个豪爽的人,至少表面上从不打小算盘。
『回,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也可以叫我爸爸哦!』
我记得他把我接回家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和叔叔相反,婶婶对我很冷淡。
在白雪的帮助下,我逐渐振作起来的时候,我听到叔叔婶婶悄悄地说了这样的话。
『你为什么要收养那种孩子……』
『别人家养不起。我们家应该没问题吧?』
『在金钱方面可能是这样,但是我们家还有魔子呢。明明是同龄的男女……你知道附近的人是怎么嚼舌根的吗。』
『你要这么说的话,如果不领养别人不也会说闲话吗?』
『也许是吧,不过……』
『我的梦想是和自己的儿子玩投接球,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实现。』
『哈!那是对生不出儿子的我的讽刺吗?』
『啊,不,没有那回事……』
『就因为这种无聊的理由……!』
『……也不是很无聊吧。』
『你也要为被卷入的我着想啊!实际上照顾那孩子的是我!』
父母和妹妹的死,虽然很悲伤,但也不得不接受,我有了这样的想法。另外,接受这些的时间也在一点一点地积累。
于是,我变得能正视眼前的问题了。
──我只要存在就会给才川家带来不幸。
这让我很痛苦。
『爸爸!我不是叫你不要只穿一条内裤走来走去吗?』
『没关系吧,魔子。我刚洗完澡。小回你不这么认为吗?』
『啊……是的。』
『你看,小回都说可以。』
『那家伙什么都会说是!』
『没那回事。小回,下次要不要来玩投接球?』
『这、这个……』
『你看,没说是吧?』
『爸爸太过分了!你知道只有那一点他不会答应,所以才问的吧!』
『没有没有,哈哈哈!』
『别笑着糊弄我!』
值得庆幸的是,不管婶婶说什么,叔叔都一如既往,一见面就用豪爽的笑容跟我说话。
然而,没能回应叔叔的好意,让婶婶痛苦,使魔子陷入焦躁──对这一切都很愧疚,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样的我能依靠的,只有白雪了。
──有一天。
白雪来我家玩的时候,我告诉她有事想瞒着魔子私下和她商量。
白雪立刻爽快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今天就早点回去。之后我会在山下公园的世界广场等着你,小回不要被魔子发现,从家里出来,在那里慢慢地讲给我听吧。』
就这样,白雪找了个合适的理由,比平时提前一个小时离开了才川家。我假装去买东西,与白雪汇合,并排坐在通往石阶的楼梯上。
『……谢谢你,丹泽。』
『不用道谢!其实我还是第一次被小回拜托,非常高兴!』
『你能这么说我很感激。我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人……啊,这个。』
我把作为谢礼在自动售货机买的奶茶递给她。因为和白雪一起吃过好几次零食,所以我知道她是个甜食党。
『谢谢!』
我坐在她旁边,转开了自己喝的芬达的瓶盖。
『然后呢……想和我说什么?』
白雪似乎是为了给自己打气,用力夹紧了腋下。
我开始说起自己的存在给才川家带来了不幸。
一会儿眺望大海,一会儿仰望横滨海洋塔,一会儿看着在草坪上玩耍的孩子们──一点点地讲述。
『──这样啊。所以才不想让魔子听到。』
我把话说完后,白雪回答道。
『刚来这里的时候什么都无法思考,多亏了丹泽跟我说话,我感觉自己慢慢能看清眼前的事了。』
『啊哈哈,我完全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是那样的……』
『不用在意我,没关系的!你能看清眼前的事情了,然后呢?』
『我很感激才川家收留了我。特别是叔叔,他让我过着富裕的生活,跟我说了很多话,我想向他表示感谢……』
『我觉得只要说谢谢就好了……这样不行吗?』
『其实我已经尽可能道谢了,可是叔叔对魔子说你也学学小回多感谢感谢各种各样的事情,结果魔子闹别扭了……』
『啊,该说很有魔子的风格吗……』
白雪露出苦笑。
『对了,以前魔子跟我说过,伯父想和小回玩投接球,不过小回没有答应。所以玩投接球怎么样……不行吗?伯父一定会很高兴的,也会明白小回在感谢他吧?』
『啊,那个──』
我无法再说下去了,只能注视着脚下的石头地板。
白雪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理由吗?』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
白雪没有催促,只是一边附和一边等待着。这种体贴的地方让我很高兴。
我缓缓吸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
『我的爸爸很喜欢玩投接球。』
『啊──』
『妹妹也是,明明自己不会,却总是跟着我们……』
一串泪水从我的脸颊上滑落。
『一直到妈妈来接……』
在即将沉入水平线的夕阳下,乐此不疲地互相投球。
父亲开心地接着我的球,妹妹一边抱怨一边一直看着。
直到母亲来接我们,说饭做好了,让我们回家为止……一直……一直……。
然而,那样的光景我再也看不到了。
『啊……』
不行了。
视野因泪水而扭曲,喉咙被阵阵呜咽所撕裂。
明明有女同学在身边,这样实在太难看了。她是特意来陪我商谈的,突然在旁边哭泣,只会给她添麻烦。
可是,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淌──
『呜……呜呜……』
我听到声音,转头一看,是白雪在哭。大得惊人的泪珠从她那双大眼睛里簌簌落下,哭得比我还要大声。
看到那样的身姿,我不知为何哭得更厉害了。
家人去世的时候,我因为没有现实感几乎哭不出来。
但现在,有陪我一起哭泣的人在──
我第一次哭成那样。
………………
…………
……
「啊,是啊。我哭得比小回还要厉害……真丢人啊……」
在大船下车,换乘湘南单轨。
从悬空的电车里看到的住宅区景色十分优美,与旅行的气氛相得益彰,感觉记忆的盖子正在慢慢松动。
「没有什么丢人的。不仅如此,我那个时候──」
我慌忙停住了下意识要说的话。
白雪微微歪着脑袋。
「那个时候?」
「啊,不……没什么。」
「诶,我很在意。」
「真的,没什么。」
「小回的耳朵变红了,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吧。呐、呐,告诉我吧?」
白雪晃动着我的肩膀,但因为太过羞耻,我实在不好意思说。
因为我那个时候──
──第一次意识到了白雪。
两个人一起哭泣,大概只过了几分钟。
在公园的角落尽情痛哭的我,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说:
『我想和叔叔一起玩投接球。』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白雪瞪大了眼睛。
『可以吗……?』
『总感觉心情舒畅得不可思议。这种感觉,不知道多久没有过了。所以我想趁现在做出决定。』
『……这样啊。那么,这只是一个建议,做不做就看小回的心情了。』
『嗯?』
『魔子的爸爸,不是让小回叫他爸爸吗?如果小回没有什么执念的话,这样称呼也能成为拉近距离的契机吧?』
『真的那么有效吗?』
『有啊!称呼是很重要的哦!既能表示亲昵,被称为爸爸妈妈的那一方也会因此有所自觉对吧?我在儿童会上被叫作姐姐的时候,就想着必须要有个姐姐的样子!』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