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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先沏壶红茶怎么样?在沙发上稍微坐一下?”
由香里像每个午后一样,开始在病房的厨房里烧水。我坐在沙发上,望着她沏茶的身影。
要不要把心中所想的告诉她?此刻我仍然没有答案。原本以为看到由香里的脸自然会有决定,可事实上,我陷入了更深的迷惘。
“好了,久等了。”
由香里优雅地把红茶倒进我面前的茶杯里。柑橘果肉散发出奶糖般甜蜜的香气。
“谢谢。”
我道了谢,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今天也许是最后一次喝这种红茶了。我一边品味着茶水,一边小口啜饮这琥珀色的液体。
“有稍微聊几句的时间吗?”
由香里往自己的杯子里倒着红茶,轻声问道。
“嗯,新干线发车的时间还有富余,三十分钟后再走也没问题。”
“那太好了。”
“嗯,那个……小环。”
我的声音有些跑调。这是我第一次叫由香里的名字。今天,只有今天,我不想仅仅称呼她的姓氏,想呼唤她的名字。
由香里眨了眨眼睛,露出带点告诫意味的笑容。
“突然被喊名字有点吃惊。不过还是希望你像以前一样,称呼我由香里小姐……尤其是今天。”
明确的拒绝。出师不利的我垂下了肩膀。如果她接受“小环”的称呼,我也许可以趁势向她告白,现在完全没有了勇气。
“碓冰医生来医院已经有一个月了。住院以来,每天都感觉时间很漫长,但这一个月却好像转瞬即逝。这都是承蒙你的关照。”
为什么连直接叫名字都不允许呢?我的心情跌至谷底,不禁咬住嘴唇。
“对了,昨天那幅画刚才画完了。”
“在樱花树下接受求婚的画?”
“什么啊,语气这么敷衍。昨天是你要看的吧,说说有什么感想吧。”
由香里噘起嘴唇,指向窗边。那儿摆着一幅美丽的画。盛放的樱花树下,是一头黑色长发的女子,以及在她面前单膝跪下的男人。两人的周围落满了樱花。
“真的……很漂亮。”
我生硬地挤出一句话。
画里面的男人有没有原型?除了我以外的原型?嫉妒和猜疑像咖啡般在胸中翻起苦涩的旋涡。可是,当我看到画上的女子幸福的笑容的时候,那些阴暗的情感渐渐消失了。
如果由香里有真心相爱的对象,那个男人能陪伴在她的左右,支撑她的精神,那不是很好吗?在由香里所剩无几的时间里,我不能陪在她身边,根本没有嫉妒的权利。
由香里站起来朝窗边走去,打开了窗子。她眯起了眼睛,享受着吹入室内的冷风,像我第一次来这个房间时一样。
“碓冰医生第一次来的时候,眼中毫无生气,把我吓到了。”
由香里边说边做出受惊吓的样子。
“由香里你也一样,不要光说别人。第一次见面,就说什么波涛的声音像炸弹的倒计时之类的,让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回敬她,由香里尴尬地缩了缩脖子。
“从第二天开始,就每天下午来这个房间学习了。”
“嗯嗯,因为空调室外机的噪音很吵。不过也多亏了它,我才能来这儿借书桌用……”
“两个人的关系渐渐融洽起来,才能互相救赎。”
由香里接着我的话继续说下去。我们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这一个月,发生了好多事啊。”
由香里关上窗户,望着天空。
“嗯,是啊。”
我闭上眼睛,关于这家医院的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闪过。每一件事都值得怀念。
我和由香里一起回到沙发边坐下,像平常一样坦然自若地聊着天,聊了很多这个月发生的事。这样的时光对我而言无比幸福。
“碓冰医生,”由香里露出寂寞的微笑,“差不多该到时间了吧?”
“呃?”
我看了看墙上的钟,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那就这样吧,我送你到门口。”
由香里从坐着不动的我身边走过,朝门口走去。
“由香里小姐!”
我站起身,朝那个瘦弱的背影喊了一声。由香里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
“怎么了?”
“呃,那个……”
我也不知道到底想说些什么。焦虑的情绪——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我爱着的女子的焦虑促使我开口了。
“那个,我可以打电话……”
我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回广岛后,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我没有手机,也和医院打过招呼,有电话也不要转过来。因为继承大额遗产后,时不时会接到骚扰电话,所以……”
由香里没有回头。
“那我写邮件给你。”
“我没有邮箱。电脑和手机也没带过来。”
“那好吧……”
我苦苦思索不会就此和由香里断绝关系的办法。
“那我写信给你!每、每天……如果那样太频繁,会给你添麻烦的话,就每周写两封吧,请一定要读。”
由香里一直背对着我,我一边说着,一边朝她走过去。她终于转过身,哀伤地摇摇头。
“……我看不了,对不起。”
“不回信也没关系,只要看了就行,仅此而已。”
面对我的恳求,由香里并没有答复,而是低声问我:
“新干线要晚了吧?”
“新干线什么的无所谓,我……”
不安令我情绪失控,为了让心爱的女子体会到我的心情,我大口喘着气想平复心绪,可是告白的话却卡在了喉咙深处。
猝不及防地,我被由香里抱住了。
由香里用手臂环住我的脖子和身体,用力地抱住我。无法想象这种力量是从那纤细的身体中迸发出来的。
我们的脸颊紧紧贴在一起。
“碓冰医生……”
由香里在我耳边呢喃。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也想象不出。
“碓冰医生……别再说下去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的心被绝望笼罩。
“为什么……”
我声音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不接受我的心意也没关系,我把话说出来就够了。我想告诉由香里,我是如何爱着她。可是,她连这一点也不允许。
“我是幻象。”
由香里低声说下去。
“我和你的相遇就像一个奇迹,可是这个奇迹现在已经结束了。你必须回到现实世界里,忘掉我这个幻象,继续往前走。”
由香里离开我的怀抱,我的胸口像撕裂般疼痛。
“别哭,不能哭。你可是堂堂男子汉!”
由香里用指尖擦去我眼角的泪水,她的眼睛里也蒙着一层泪。
我任由由香里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打开房门,由香里在我后背上轻轻推了一下。我脚下仿佛失去了力气,踉跄了几步,便到了门外。
由香里含着眼泪,望着慌张地转过身的我笑了,泪水从眼眶里溢出,从她陶瓷般白净的脸上滑落。
“再见了,碓冰医生,真心……感谢你。”
我久久地站着,一道门缓缓地将我和由香里分隔开来。终于,由香里的身影消失了,只有上锁的声音还震颤着耳鼓。
就这样,我在叶山岬医院的实习结束了。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这个叫弓狩环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