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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便主义者如是说(2 / 2)




“第四十八幕!”







《乖僻王》



第四十八幕舞台:北门



——第二十五届诡辩研讨大会结束,诡辩社主将芹名雄一走来。他边走边一脸正经地跳着诡辩舞。不倒翁公主挡住他的去路。



不倒翁:“你就是诡辩社主将芹名吗?”



芹名:“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诡辩社主将芹名雄一。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不倒翁:“我乃不倒翁公主。纵使你不知本公主之名,总该听说过乖僻王这个名号。”



芹名:“我不认识名字这么乖僻的人。”



不倒翁:“给我装蒜!”(扑上去以绳子缚住芹名)



芹名:“你竟然动粗!你想法庭上见吗!”



不倒翁:“给我听清楚!我抓住电影社‘御衣木’代表相岛,以诚心感化了他。相岛坦诚招供,说你们诡辩社痛恨乖僻王,强行将他带走。这样你还要装蒜?”



芹名:“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不倒翁:“好啊,就看你了。此处正好有件丢人现眼的桃红四角裤,让你穿上,把你丢在百万遍十字路口也是一乐。”



芹名:“桃红色!而且还是四角内裤!喔喔,世上没有神明了吗!”



不倒翁:“那你最好从实招来。我的心上人乖僻王如今身在何处?”



芹名:“我招、我什么都招。乖僻王才是天生的诡辩论者。随口扯屁的本事一如滑不溜丢的鳗鱼,连日夜磨练不辍的我们都相形失色。我们在学园祭里主办‘米饭原理主义者VS面包联合组织’诡辩大赛,乖僻王在会场上将我们修理得连哼都哼不出一声。诡辩社竟然在诡辩上输得一败涂地,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等耻辱教我们不恨乖僻王也难。我们将他带走,原本是打算封住诡辩连连的那张嘴,但是又有人将他从我们手上带走……”(支吾其词)



不倒翁:“招出那幕后黑手的名字!”



芹名:“我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学园祭事务局的人。他们视以兴风作浪为生存意义的学生为公敌,是只愿一切风平浪静的无事主义者。他们为了让学园祭平安落幕,将学园祭恐怖分子乖僻王监禁在某处。”



不倒翁:“原来如此!”



芹名:“求公土开恩。这一切都是阴晴不定的命运女神的捉弄,我是机缘巧合下被迫扮演恶人角色的可怜人。从今而后,我将洗心革面,发誓效忠公主,为拯救乖僻王,上天下海在所不惜。”



不倒翁:“善于骗倒女人的三寸不烂之舌指的便是你这种人。大言不惭假作不知的话言犹在耳,竟连‘上天下海在所不惜’都说出口了。遇上机缘巧合使乐得趁机为非作歹,眼见苗头不对,就拿命运女神当挡箭牌。像你这等轻薄男子,与这桃红四角裤再适合也不过了!”



芹名:“哇——!饶命啊!那么低级下流的东西!”



不倒翁:“(让芹名穿上桃红四角裤之后,起身握拳)学园祭事务局——这可恨的名字,我已牢记在心!”



闭幕后掌声未歇,剧团团员便匆匆拆解舞台,如忍者般混进人群而去。没有片刻耽溺于成功之乐,态度之严谨,真令人惊叹。临去之际,负责小道具的女生拍拍我的肩,说:“那下回见。”



我演完后正松一口气,那个大象屁股女生向我走来。她潮红的美丽脸庞绽放笑容,说:“我还是第一次观赏《乖僻王》。”



“你演得真精采,声音都不一样了呢。”



“不敢当。”



“那我走了。要分手固然遗憾,但我该去准备收拾了。”



尽管依依不舍,我仍在此与她分手,走出北门。然后过了东一条通向北而行,出发到校本部探险。







从正门向北进入校园,热闹的摊位背后,钟塔高高耸立。朝工学院的方向走去,有个摊位在卖糖苹果。糖苹果!这才是摆摊的王道啊!我高兴地买了一个。甜甜圆圆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



我边走边舔可爱的糖苹果,察觉到一股微微骚动的紧张气氛。我往那个方向走,发现两栋工学院的教室之间有一条狭窄的小巷,里面挤满了人。每个人都屏气仰望着天空。我跟着仰头往天上看,吓了一跳,两栋教室之间竟连着一条绳索,有个手持一根长棍的男子正慢慢走在上面。我向一个围观的人打听,听说这名男子在相邻两栋的二楼绑起绳索,走完之后换三楼,再接下来是四楼,像这样一点一点加高,现在已经到五楼了。真是一个不知爱惜生命的冒险人士!



不久那男子走完,围观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一方面赞扬他的冒险精神,另一方面又认为不能不告诉他不可以做这种玩命的事,于是在使命感的驱使之下,我进了他走过去的那栋教室。然而我上了楼,却无法到达五楼。因为楼梯被一只大大的纸糊招财猫给挡住了,它无论如何都不让我过去。我有些不高兴,不过那只招财猫造形实在精致,而且体型大得直冲天际。我忘了最初的目的,戳戳那浑圆柔软的肚子大感钦佩。



“我要把那条绯鲤吃掉喔!”



招财猫忽然开口,转动眼珠子发出异光。



我当时的惊骇真是笔墨难以形容。本来想告诫走绳索的冒险人士要爱惜生命,但我的这份心意已被吓得飞到九霄云外,当下落荒而逃。



真的好遗憾,而且好恐怖。



我为了定定心,先舔过圆圆的糖苹果,才去逛在文学院旁的旧书市集。看着塞在纸箱里的旧教科书、杂志和唱片,我开心地想起在夏日旧书市集挖到宝的往事。夏日幸福的回忆和糖苹果让我的心圆圆地鼓胀起来,于是我又精神百倍,走进了法学院的教室。



大教室前摆了讨论会的告示牌,我进去参观,里面挂着大大写着“米饭原理主义者VS面包联合组织”的布条,台上坐着一排神色严肃的学生。



“这年头还吃饭团,一整个落伍到不如去被狗咬。”



“面粉有什么好吃的?日本人就应该吃米。”



两方劈头就开始毫无根据地对骂,教我吃了一惊。但是这样的唇枪舌箭,就像相扑力士赛前互相扔净身净场的盐一般,是种鼓舞斗志的仪式。在那之后,才进入正式的讨论。我请教旁边的人,原来这场讨论会是由诡辩社主办的,活动是“将对于米饭或面包没有特别偏好的人们,大胆分为米饭派与面包派来辩论”。



至于我,面包和米饭都喜欢。对不起,我是个看当天心情主义者。



不久辩论进入白热化,主持人一度暂停辩论,征求会场观众的意见。观众各自发表了鞭辟入里的见解,然后主持人的视线停在我的绯鲤身上,问说:“那边那位同学,意下如何?你觉得呢?”拿着麦克风的人跑过来,要我说话。



“如果是你,米和面包,你会选哪一个?”



我不禁陷入沉思。







我从可丽饼摊位的女生那里取得人证,听说背着绯鲤、挂着不倒翁项链的女孩往钟塔方向走去,于是我赶往校本部。混在三三两两来来往往看热闹的人群当中,我走进正门,看到钟塔在西斜的夕阳照耀下屹立不摇。



我追在四处招摇的她之后,在校本部内徘徊。听说她买了糖苹果,由于她与糖苹果的组合实在太过迷人,令我情不自禁,也买了糖苹果边走边舔。经过工学院时,看到在两栋教室之间走绳索的笨蛋正好被事务局的人拖走。我心想:还真是蠢蛋一枚。



刚踏入法学院,便再度听到她的消息。据说一个身负绯鲤的娇小女生,闯进诡辩社主办的“米饭原理主义者VS面包联合组织”的讨论会,主张“吃饼干不就好了!”在会场投下一颗震撼弹。然而当我赶到法学院大教室时,讨论会已经结束了,取而代之的题目是“四分之一世纪的孤独”,针对没有恋人历时超过四分之一世纪的男子该如何与女性交往,彻底进行讨论。场中的热烈发言,莫不教我深受感动。



如此这般,我在冷风阵阵的新旧教室之间东去西回,但她的线索却就此断绝,杳然无踪。我在校本部绕了一圈,回到正门。时间已过下午三点半,结束买卖的摊位开始拆解帐篷,附近悄悄染上了夕阳的气息。



我看到推理研究会在钟塔前的广场一角摆了一张长桌,正在卖《乖僻王事件解体新书》。叫卖的人高喊:



“最后一幕就要上演了!只要一册在手,前面没看过也通!”



我顺手买了一本。



这本书装订极其简朴,不过是以钉书针装订的影印纸,但里面有至今上演过的四十八幕《乖僻王》剧情大纲,以反派角色登场的各社团介绍,还有出场人物的关系图。



“《乖僻王》的剧情架构是与主角不倒翁公主敌对的社团互相推卸罪责,黑幕之后不断有其他黑幕出现。值得注意的是,由于实际存在的社团名称一一出场,因此尽管此剧毁誉参半,所引爆的话题绝非一般街头表演可比。其表演方式与营造话题的技巧,可说是《乖僻王》的精髓所在。结局请读者自行前往观赏。命中注定的两人究竟能否重逢?乖僻王又被幽禁于何处?乖僻王又是名什么样的人物——”



我看得正专心,一张被风刮来的传单勾住了我的脚。



捡起来一看,原来是预告《乖僻王》最后一幕的传单。上面以夸大的文句写着:“学园祭史上永垂不朽、现在进行式的流动戏剧《乖僻王》即将完结!历史性的一刻不容错过!”



一行特大的字写着“女主角换人!”,看到那位新任不倒翁公主的肖像,我茫然呆立。只见美术社手绘插图介绍的新任不倒翁公主,千真万确,就是她。我心想:在不知不觉中,事情竟已演变至此!她原就远在那填不平的护城河对岸,现在更是又走远一步,她究竟要遥不可及到何等境地才肯罢休?在命运捉弄之下,她不知为何挑起大梁,而我却只能在料峭寒风中屈居于扮演一颗路旁石头……



两个手持传单的男学生的交谈传进我耳里。



“《乖僻王》的女主角好像换人了。”



“喔,什么样的人?是美人吗?”



“听说她扛着一条大绯鲤,挂着不倒翁项链。”



“……什么鬼?难不成是妖怪?”







我在校本部失去了她的线索。但既然她主演《乖僻王》,应该会出现在上演的地点。我想收集《乖僻王》的相关情报,便回到吉田南校区,来到学园祭事务局。但事务局正处于混乱当中,无法从中获得情报。



只见事务局人员个个蓬头垢面,四处奔跑。桌上喇叭传来通报:“喂,现在韦驮天暖桌正经过综合馆中庭,紧急请求支援!”但无人理会。事务局长从帐篷一角的寄物柜里拉出绿色网子,不顾朋友之义,斩钉截铁地说:“我现在没空跟你混。”今晚就要举行闭幕晚会了,问题却只增不减。



不要命的冒险人士在工学院教室拉起绳索上演走绳索,经一番格斗加以逮捕。同样在工学院教室,有人抱怨有巨大招财猫挡住楼梯;招牌遭窃、放置在店铺旁的废弃物无故消失等奇异窃盗案一再发生。韦驮天暖桌依旧神出鬼没。乖僻王事件愈演愈烈,推理研究会甚至紧急发售《乖僻王事件解体新书》来摄动群众;有人想将被车撞死的山猪拿来煮火锅,不知为何全校出现无数不倒翁,“成人录影带持久耐力上映会”发生了大乱斗……



在这个混乱得有如遭暴风雨蹂躏的海船船舱中,相当于船长的学园祭事务局长终于爆发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我亲耳听见活生生的人发出那种嚎叫。“叽——”他站起来,朝分明没人在听的虚空发表演说。



“我们可不是毫无道理一个劲儿说不能这样、不能那样!我们会这么啰嗦,还不是为了那些爱闹事的家伙,设法让他们的青春在现实中顺利着陆,还不是为了让这学园祭能以平安大团圆结束!可是结果呢!没有人心存感激!半个都没有!做这工作也太倒楣了!每个人都为所欲为!你们以为能像偷了机车的那天一样,连目的地都不知道先跑了再说(注:日本传奇歌手尾崎丰的歌曲《15之夜》,诉说青少年的苦闷与追求自由的心,副歌便有“15之夜毫无目的地,骑上偷来的机车汪奔”的歌词。)吗!”



他举起举头大叫:



“啊啊!可恶!好羡慕!我也想跟他们同一国!”







在法学院的讨论会引起热烈回响后,由于被告知“饼干也是面包的一种”,于是我成为“面包饼干联合组织”的一员,参加了示威游行。我是第一次参加这类活动,心中不免大为兴奋,拿着标语牌的手也不自觉用力起来。只不过,这场示威游行本来就是由“对米饭与面包都没有特别偏好的人”发起的,原本预定到操场的特设舞台上发表演说,但到了正门时大家都腻了,结果最后进入吉田南校区的,连我在内,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人对卖可丽饼的女生一见钟情而脱队,剩下那一位在吃饭团垫肚子的时候被我看见,便含泪说:“抱歉,我还是喜欢饭团。”说完就拂袖而去。



孤伶伶的一个人不能叫做示威游行。我觉得好寂寞,便在操场与综合馆之间徘徊。背上有绯鲤,右手有标语牌,脖子上挂着不倒翁项链,打扮分明如此热闹缤纷,心中却刮起阵阵寒风。日已西斜,更添寂寞,于是我好想见见认识的人。我想去找坐在韦驮天暖桌的樋口先生、羽贯小姐和内裤大头目,也想找大象屁股的女生说说话。这时,我想起大象屁股女生说过要开始收拾摊位,便兴起“去向伟大的大象屁股告别”的念头。



于是,我横越综合馆的中庭,却发现有人把一只不倒翁放在那里。今天时不时就能看见这可爱东西呢。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熟悉的锣声。戴着深红色臂章的剧团团员从四面八方跑过来。负责小道具的女生敲着锣来到广场,对我微笑。她拿起地上的不倒翁,啵一声分成两半。原来剧本就摺起来放在里面。她稍微扫视过剧本便递给我,说:“来吧,要上场了。”



“下午四点,《乖僻王》开演!”



她暸亮的声音,响彻中庭四周的校舍。



“第四十九幕!”







第四十九幕舞台:综合馆中庭



——自闺房调查团搜括了猥亵书籍的学园祭事务局长走出来,掩不住满脸笑意。不倒翁公主挡住了他的去路。



不倒翁:“你是学园祭事务局长吗?”



局长:“主宰学园祭的一切、无耻荒诞的邪恶帝王正是我。背负绯鲤、颈挂不倒翁首饰——不倒翁公主,亏你能找到这里来。”



不倒翁:“你就是那隐身于学园祭背后,吸食甜美的汁液、沉溺于没收而来的黄色书刊、夜夜扮女装为乐的大恶人。傲慢地要求学生守规矩,自己却百无禁忌,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卑鄙下流,自私自利。乖僻王挺身而出,便是为了要你受天谴。”



局长:“(高声尖笑)我既然自称邪恶帝王,这等毒舌咒骂在我便如春风轻抚。你的愚蠢与乖僻王如出一辙,以正义为名,却如虫雀之扰,以致于有学园祭恐怖分子之讥。正义与我同在。与乖僻王到永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哀悼自己的下半生吧!”



不倒翁:“果然是你带走了乖僻王!”



局长:“正是。”



不倒翁:“说!我的心上人乖僻王如今身在何处?”



局长:“那里位处黑暗深处,一旦涉足便永无回头之日。那是一座为地狱锅炉喷出的白烟所淹没、由腐臭所笼罩的恐怖城寨;就连内裤人头目都为其不洁而退缩,诡辩社社员在其威容前亦张口结舌。那间大小仅两坪有余的牢狱,其名为‘风云乖僻城’。”



不倒翁:“若是为了乖僻王,下地狱又何足道哉。”



局长:“为恋爱而忘我的蠢东西!”



不倒翁:“住口!”



局长:“虚幻之梦终究无法实现。让你永绝此想才是我佛慈悲!”



局员1:“(奔进来)不倒翁公土!到此为止!”



局员2:“(张起绿网)你不但扰乱学园祭,还针对事务局散播毫无根据的恶毒言语……实在令人忍无可忍。不要逼我们动粗,随我们到事务局本部。”



局员3:“束手就擒!”



——一场大乱斗之后,事务局人员以网子将所有相关人员一网打尽。抵抗无用,一干人被带走。



不例翁:“我绝不向恶势力屈服,直到见到乖僻王的那一天!”



小道具人员:“身陷黑幕之手的不倒翁公主——命运将会如何?”



大道具人员1:“她能与乖僻王重逢吗?”



大道具人员2:“敬请期待最后一幕!”







事务局人员将我们带到位于操场一角的事务局本部。



操场上的摊位开始陆续拆解,帐篷一一被收拢。金色夕阳斜照,吹起了令人恋家的秋风。一想到如此饶富深意的祭典遭到解体,大学即将恢复平日面貌,我便感到心酸。类似小学运动会即将结束时感受到的那种悲伤,淹没了我的心。再加上,我已经遭事务局逮捕,无法再演出《乖僻王》了。也就是说,我的祭典已经落幕了。真教人伤心。



事务局长瞪着被逮到本部来的我们。



我们进入本部帐篷,坐在摺叠铁椅上。



“拜托你坐在这里,别再惹麻烦了!”



事务局长以毅然决然的口吻说。不过他也亲切地招待我,请我吃摊位买来的糯米丸子和茶。我喝着焙茶,啃着甜滋滋的丸子,心情平静下来。事务局长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放空了好一会儿。他看起来似乎很累。他望着我背上的绯鲤,低声说:“那个真不错。”



我望着贴在事务局长背后的大地图。



“那地图是做什么的?”



“哦,这个?这是标示韦驮天暖桌和乖僻王事件的位置……”



说到一半,事务局长忽然有所惊觉,不再说话。



他站在巨大的地图前面,双手抱胸,表情严肃,活像抽着烟斗试图解开谜题的福尔摩斯。



“我怎么会一直没发现呢?路线全部重叠了。……简直就像跟在韦驮天暖桌之后上演一样。”



我看到负责小道具的女生脸上露出笑容。局长一回头,她的笑容就像泼进沙地的水一般,瞬间消失无踪。局长以锐利的眼神瞪着她,然后握起拳头叫道:“是不是!乖僻王就是在韦驮天暖桌上写剧本的是不是!”



就在此时。



巨大的大象屁股从操场往本部帐篷哗啦啦地撞过来。帐篷的篷布掀了起来,办公桌倒下,事务局人员四处奔逃。我拿着糯米丸子串和茶杯逃到角落。惨遭大象屁股蹂躏的事务局本部扬起满天尘埃,呈现地震后的凄惨样貌。事务局长被夹在大象屁股与帐篷篷布之间动弹不得,呻吟道:“喂喂,你嘛帮帮忙!”趁着事务局人员忙着救他,剧团团员迅速自帐篷逃走。一定是去准备最后一幕的演出吧。



大闹一场的屁股停在帐篷中央。大象屁股女生从屁股后面走出来,手伸向我。



“走,快逃!”



她说:“你要把戏演完,一定要和乖僻王重逢!”



她这句话,唤醒了我的演员之魂。这可不是只有半天的速食魂。不起眼的我,小时候也是迷过《玻璃假面》(注:旧译《千面女郎》,日本少女漫画家美内铃惠的代表作。描写天才女演员北岛麻亚(旧译谭宝莲)与姬川真弓(旧译白莎莉)相互竞争的经典漫画,连载长达二十余年(1976—1997年休载,未完),至今人气不衰,曾改编为卡通、连续剧等。)的。



我回答“是”,站起来握住她的手,便朝操场直奔。啊啊,乖僻王!终于能到你身边了——



“我看到你被抓了。如果不能演出最后一幕,我想你一定会很遗憾,就来救你了。”



“谢谢你,大象屁股小姐!”



听我这么说,她露出苦笑。



“我叫须田纪子。”



的确,我的叫法简直把她当成大象屁股了。朝一个恋爱中的美丽少女直呼大象屁股,我真是太失礼了!



正在收拾摊位的学生指着直奔而过的我们,喊说:“啊,是不倒翁公主。”承蒙大家记得我的长相,真是光荣之至,汗颜之至。我一边跑,回头一看,成群的事务局人员跑出崩塌的本部帐篷,朝我们而来。



“不倒翁公主有难!”我心想。“命运将如何安排!?”







在事务局没有得到任何线索,我束手无策,在吉田南校区内徘徊了半天,最后在忙着收拾摊位的北门前广场坐下。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我应该已经尽了所有的人事了。望着这场我没有任何建树、徒然空虚的学园祭落幕,我心想:“真想听听天命。”



广场因学生投入撤场作业而热闹非凡。办鬼屋的人搬运着拆解下来的木材,因为没卸掉鬼妆,颇有百鬼夜行之趣。闺房调查团的人从综合馆的中庭鱼贯而出,拿着装了猥亵资料的箱子,脚步整齐画一。



绝望的我正抱头不知如何是好时,听到啪跶啪跶匆促的脚步声,无意间抬起头一看,背着绯鲤的她正与一名陌生女子手牵着手疾驰而过。“喔喔!没想到天命竟然真的降临!”我这么想,才一站起来,就被跑过来的事务局人员撞倒在一边。狠狠吃了一拐子的我,像只煮熟的虾子蜷曲着倒地抽搐。



她喊着:“请帮帮我!”一路跑过为了撤场而忙乱不堪的广场。在后面紧追不舍的是戴着事务局臂章的十数名男女。



正在收拾的学生们嚷着“不倒翁公主遭事务局追捕”、“事务局就是幕后黑手”、“听说乖僻王被关了”、“好过分”等等误会满天的言语,阻挡事务局人员的去路。鬼屋的人喊着:“是绯鲤女孩,救她!”朝紧追不舍的事务局人员脸上丢蒟蒻。受到意外攻击的事务局人员方寸大乱,嚷着“不是的”、“这不是演戏”、“不,这是演戏吗?”等等。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紧追在她身后。



闺房调查团的一员这时打开纸箱,假装失手弄丢黄色资料。几名事务局人员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喔喔!美胸!”纷纷在黄色至宝前跪下。另一方面,她以时间换取空间,已经从北门跑到东一条通了。再这样下去我会跟丢。我穿过百鬼们扔过来的蒟蒻雨林,忍着锥心之痛放弃了黄色至宝,跟在她之后跑出北门。



事务局长紧跟着狂奔的我,不过他是为了让学园祭平安落幕,而我是为了揭开崭新未来的序幕,目的虽大不相同,追的人却一样。我们无言并肩狂奔。一进入校本部,米饭原理主义者的示威游行队伍便挡在她与追兵之间,乱成一团。米饭原理主义者反覆喊着“日本人就应该吃米饭”的口号,一个劲儿将饭团塞进事务局人员嘴里。局长叫道:“把他们踹开!吃什么饭团!”



我心想——她为了演出《乖僻王》最后一幕,正尽力逃出事务局的手掌心。是什么样命运的捉弄让她担下了这个要角,过程不甚明了,但局长正企图阻碍她的大梦则是极其明了的。她的朋友是我的敌人,她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昨天的朋友是今天的敌人!



我对奋力摆脱米饭原理主义者的局长说:



“喂,你的腰带打结了。”



“咦,有吗?”



我佯装帮他调整,然后趁机一口气抽掉他的腰带,将他的裤子往下一拉。猛力推倒他后,我便直接冲进示威队伍里。身后传来局长悲恸的呼喊:



“怎么这样!我们不是朋友吗?”



“原谅我吧,吾友!”我说:“一切以她为优先!”







在钟塔前遇见米饭原理主义者的示威游行队伍真是万幸。我身属面包饼干联合组织,理当是他们的辩论之敌,但他们以《乖僻王》顺利落幕为重、以这些意见对立为轻,对我说:“我们会把多的饭团分给事务局,你趁机快逃。”



眼看事务局人员的追兵撞上游行队伍,闹得鸡飞狗跳之际,纪子学姊将不倒翁项链从我的脖子上取下,挂在自己脖子上,又将绯鲤绑在自己背上。



“这么一来,大家就会来追我了。”



“多么聪明的战略呀!”



“好了,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你快跑,去找下一个舞台。我一定会去看的。”



说完,她朝钟塔的东边、工学院的方向跑。



我绕了大樟树一圈,略微犹豫之后,随便乱猜一通,朝附属图书馆跑去。因为《乖僻王》会在哪里上演,我一点头绪都没有,除了埋头狂奔之外别无他法。



然而尽管我在暮色渐深的校本部再怎么跑,也没找到任何线索。时间徒然虚度,天色愈来愈黑了。分明吹着冷冷的晚风,我额头上的汗却涔涔落下。跑太久,腹侧阵阵剌痛,终于,我再也跑不动了。“啊啊,乖僻王!”我好想哭。



“如今你身在何处?”







历经万难,我突破了米饭原理主义者的防卫阵线,追在她身后。她的身影已逐渐消失在工学院校舍之间,唯有背上的绯鲤在暮色中分外鲜明。她在摊位进行拆解的校园中灵活来去,没多久我就必须咬牙苦撑了。



不久,她冲进耸立在暮色中的灰色校舍。我追随着爬上楼梯的轻盈脚步声,喘得肺有如被挤扁一般,不停往上爬。



终于,我在屋顶追上她。屋龄三十年,历经风吹日晒雨淋的水泥屋顶景色荒凉到极点。即将迎接闭幕高潮、在灰蓝暮色中沉沦的学园祭就在眼前。西方天空还留着一抹桃红,天空是无云的深蓝。漆黑的校舍之后是朝天矗立的钟塔,钟上的数字盘发着光。寒风吹凉了汗湿的身体。



她朝屋顶中央跑。她的目的地有一张眼熟的暖桌,是韦驮天暖桌。为何会在此处?真教人不解。



好不容易跑到足以看清她长相的近处,我立刻认出那不是她,那一瞬间的虚脱感,实非笔墨所能形容。“你是谁?”我对暮色呐喊,“须田纪子!”她叫道。她朝着茫然的我说:“辛苦你跑了这么久,但是你弄错人了。”然后她将脖子上的不倒翁项链,挂在我的脖子上,说:“恭禧你得到第一名。”



坐进韦驮天暖桌的樋口氏悠哉地向我打招呼:“喂,真是奇遇啊。”羽贯小姐拍拍自己身旁的位子,说:“天一黑就好冷喔!来,进暖桌坐坐吧!”暖桌上放着不倒翁和烟火等物品,杂乱不堪。我拿起烟火,喃喃问道:“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因为马上就是闭幕晚会了,闭幕晚会当然要有烟火啊!”



就在此时此地,我误闯死巷,茫然而立。



她在哪里?



《乖僻王》的最后一幕会在哪里上演?



我更想知道的是,我的快乐结局在哪里?莫非世界上没有这种东西?在落幕之前,我就只能屈居于饰演路旁石块吗?



我在寒风吹拂下不知如何是好,学园祭事务局人员纷纷跑到屋顶,其中也有事务局长的身影。他们将韦驮天暖桌与背着绯鲤的纪子包围起来。



局长昂然而立,俯视着樋口先生。



“终于逮到你了,乖僻王。你这个藉演戏之名,陷学园祭于混乱的恐怖分子。我将拚上事务局长之名,绝不让《乖僻王》最后一幕上演。”



樋口氏露出目瞪口呆的傻相,说:“这我可不能答应。首先,我不是乖僻王,其次,戏已经要上演了。”



事务局长扬起拳头,说道:“还装蒜!我早就知道你是主谋了。听听我的推理:你在韦驮天暖桌上写剧本,再以某种手法留在上演的地点。韦驮天暖桌离去后,剧团团员来取回剧本,然后戏就上演了,所以演戏时主谋者不在。因为你与韦驮天暖桌一起移动,没有人知道乖僻王的所在。”



“坐过韦驮天暖桌的可不止我一个。”



此时我叫道:“我知道了!是他!内裤大头目在哪里?”



樋口氏像贵族般呵呵呵地笑,指向南方。我狂奔至黑暗屋顶的最南边,因势头过猛差点摔下去,惊险中往下一看,下方是比这里要低一些的另一栋校舍屋顶。



那里有一座谜样的建筑。建材多半是从校内各地收集而来的废物吧,木材、立牌、肮脏的帐篷、毛毯、为数众多的脚踏车、排水管、铝窗、装废弃液体的水槽、遭风吹雨打的寄物柜、应该是从理学院的垃圾场捡来的实验装置、可疑的电器等等,这些东西复杂诡异地组合起来。突出来的无数根烟囱喷出白色的濛濛水蒸气,飘向深蓝色的夜空;照明像探照灯似地来来回回,将氤氲的水蒸气照得一清二楚。高高扬起的深红旗帜在寒冷晚风中翻飞。这座建筑铁定是幽禁乖僻王的恐怖城寨“风云乖僻城”。



从这边看过去,对面似乎是观众席,意即,我们处在后台的方向。剧团团员佩戴着红色臂章正忙碌着,其中依稀可见指挥坐镇的乖僻王,即内裤大头目的身影。



“竟然在屋顶上演戏!太危险了!”



跑到我身旁的事务局长气得猛跺脚。



“到隔壁屋顶叫他们解散!”



我得请他等到我去再开幕。我挥舞着不倒翁项链,大声呼唤内裤大头目,但他全心专注于戏剧的准备。



于是我点燃了从樋口氏那里抢来的烟火。



一度准备离去的事务局长面向我,叫道:“很危险,千万不可以放!”我挥舞着烟火正想回答“我知道”时,脚被屋顶边缘的水泥阶绊倒,身体就这么缓缓向后倒。左手拿着点燃的烟火,右手拿着不倒翁项链,左眼看到此刻正要消逝的玫瑰色未来,右眼里上映的是最后的光景——朝着我张大了嘴的事务局长与纪子,从暖桌里爬起来的樋口氏,手里拿着不倒翁当沙包玩的羽贺小姐,跑开的几个事务局人员。当人生最终一刻来临时,人生会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回转,人类的脑袋还真是巧妙。那一瞬间的光景至今仍历历在目。缓慢地、清晰地,我与这个世界告别。我分明如此努力,但她毫不知情,而我却要就此殒落。再见了,令人唾弃的青春,再见了,光荣的未来。



我从屋顶上坠落,手中的烟火喷发了。



我看到一点红光拖着尾巴爬上深蓝色的天空,爆裂开来。







我看到一点红光拖着尾巴爬上深蓝色的天空,爆裂开来。



我直觉认为“在那边!”便朝工学院校舍急奔。如果没有那发烟火,我一定赶不上《乖僻王》的最后一幕。我在昏暗的树木与校舍之间奔跑,突然遇上站在校舍玄关的大招财猫。



招财猫身旁有一个立牌写着“《乖僻王》最后一幕请上屋顶”,学生成群经过招财猫上楼。



“在这边!”招财猫叫道。



气喘吁吁的我一跑过去,招财猫肚子上的小窗便打开,负责小道具的女生露出面孔。



“对不起喔。刚才在事务局急着逃走,忘了告诉你上演地点。”



“能够见到您,真是太好了……我以为我赶不上了。”



“哪——会,还早呢。”



她从招财猫里出来,牵着我的手上楼。



“风云乖僻城在屋顶上吗?”



“学园祭期间,一直到处收集材料盖起来的。”



她把剧本交给我,还给我两样小道具,是一把拐杖和一支大钥匙。然后,我们来到屋顶。屋顶上聚集了大批人潮,热闹滚滚,冷风飕飕。人群之后耸立着一座诡异的建筑物。既像废墟,像蒸汽火车头,也像城堡,处处喷出白色的水蒸气。那威容令见者无不为之震慑——我终于来到了幽禁乖僻王的风云乖僻城。







坠楼的人要像好莱坞电影里的英雄,及时抓住墙上的突出物而平安获救,照理说,是不可能的任务。那么,我为何能捡回一命呢?这是四重幸运同时发功的结果。



首先第一个,是我手上拿着不倒翁项链。第二,是研究室顶楼的新加坡留学生把晒衣服的竹竿伸出窗外。第三,是不要命的冒险人士为了走绳索而架设的绳索还挂在半空中。第四,在烟火爆炸的那一刹那,隔壁屋顶上的内裤大头目注意到坠楼的我。借用她的话,这就叫做“神明的方便主义”。



坠楼的我右手抓着不倒翁项链,而项链勾到了从研究室窗户伸出来的竹竿前端。有那么一瞬间,我和挂在竹竿的白袍、衬衫一起悬在半空中,就像靠双亲接济而成天吃饱睡、睡饱吃的迷糊大学生一样,命悬人手。但是,即使是这样一个学生,也必须靠自己的双手开辟未来啊。我伸长了手,抓住了竹竿,几乎同时,勉强维系了我性命的不倒翁项链被扯断,不倒翁纷纷朝黑暗的地面散落。



我不知竹竿是如何固定的,但竹竿弯曲得很厉害。我又惊又怕、一心一意紧抓竹竿,看见喝着咖啡进研究室的研究生在日光灯下目瞪口呆,下一秒钟,他紧紧抓住竹竿的另一头,大叫:“来人啊!”从屋顶上探出上身的事务局长等人喊着“不要放手!”的打气声也传进我耳里。用不着他们交代,我当然不会放手。



但是,竹竿是靠不住的,显然就连一个瘦弱的研究生都无法支撑。“会断掉!”内裤大头目在对面的屋顶上大叫,将照明投向我。光照亮了我的脚边。内裤大头目拚命扯着喉咙大喊,研究生在研究室里尖叫,竹竿摇摇欲坠,白袍与衬衫纷纷坠落校舍间黑暗的谷底。



“下面有绳子!你看!看啊!”我听到内裤大头目这么喊道。



我撑开眼皮看向脚边,只见从五楼窗口伸出一条粗大的绳索,另一端似乎是固定在旁边校舍屋顶的水槽上。所幸,那绳索看来应该伸手就构得到。只不过要构到绳索,就必须放开竹竿,身子将完全凌空。你以为我有这种胆量吗!我面目狰狞,不敢稍动。



这时竹竿终于失去了支撑,研究室里传来东西破裂的巨响,以及研究生的尖叫。与此同时,我再度坠落。内裤大头目以照明灯打亮那条拉在两栋校舍间、堪称我的性命之绳的绳索。我不顾一切抓住了那条绳索。简直是奇迹。没想到平日与肉体锻炼无缘的我,在紧要关头演出了媲美电影替身的热血动作镜头,因此得以苟延残喘。我紧紧抓住粗绳,静待摇晃停止,这时脑袋里才出现“我怎么能死”的念头。于是我无尾熊似地手脚并用抓住绳索,一点一点挪动手脚,朝乖僻城爬过去。我知道内裤大头目正看着我。



以不屈不挠的斗志自死亡深渊爬上来的我,这一刻什么都不怕了。蔓延在脑浆里的肾上腺素浓度之高,已创下我个人史上空前绝后的纪录。我一定要将她抱在怀里,我一定要亲手抓住快乐大结局!有生以来,我可说从未如此努力过。



终于,我爬上乖僻城后台,内裤大头目出手帮忙,一面以惊异的表情问:“你没事吧?竟然没死!”



内裤大头目身上披着披风。看样子,乖僻王要亲自饰演乖僻王。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按捺住因兴奋而发抖的身体,擦拭瀑布般奔流而下的汗水。旁边的旧集水管向天空斜斜矗立,里头唏呖呖有水流动。我抓住集水管,晃动舞台般将管子扳下来。



“喂!你!不要破坏舞台!”内裤大头目大叫。



我仿效电视上看到的棒术高手,拿起长长的集水管对准内裤大头目。正准备要扑上来的内裤大头目定住脚步。他身后的剧团团员屏息地看着我们。



耸立在暮色中的乖僻城后台,被流动的濛濛蒸气所包围,我俩对峙着。



“你想妨碍最后一幕的演出吗?”



内裤大头目瞪着我。



“我不许任何人阻挡。这出戏是我呕心沥血之作。”



“我没有妨碍你的意思。”



“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在那之前,我要问你。结局如何?是喜剧还是悲剧?”



内裤大头目欲言又止,我手上的集水管用力朝他胸口一抵。



“好啦。”内裤大头目呻吟道:“是喜剧收场,保证任谁看了都会脸红。”



“很好!”



读者诸贤,要粉碎您“你凭什么演这么重要的角色?”这一想当然耳的疑问,想必一句“只是碰巧经过”的回答便绰绰有余了吧。为了要得到快乐大结局——就算方便主义又如何!



“你以为我是来搞破坏的吗?”



“不是吗?”



“非也。戏一定要继续上演。只是……”



我手持集水管说道:



“乖僻王要由我来演!”







聚集的人群中,有人在读《乖僻王事件解体新书》,也有人叫卖摊位卖剩的餐点。舞台旁架起了荧幕,电影社“御衣木”的人反覆播放着上一回的《乖僻王》。



终于,荧幕的影像停了,高声喧哗的观众顿时鸦雀无声。白色蒸气自风云乖僻城中央粗大的烟囱狂喷而出,发出“咻——!”的声响。来自城寨上半部的灯光,照亮了人群中的我。



“下午五点,《乖僻王》开演!”



负责小道具的女生嘹亮的声音响起。她将披肩披在我身上。



“最后一幕!”



伫立在眼前的人们一齐回头,让出一条路给不倒翁公主。



经过与学园祭事务局的一番死斗,自本部逃离的不倒翁公主负了伤。她拄着拐杖,迈向幽禁了心上人的乖僻城,踏上最后的旅程。一步又一步——







《乖僻王》



最后一幕舞台:风云乖僻城(工学院校舍屋顶)



——风云乖僻城在暮色中耸立。不倒翁公主拄着拐杖靠近。来自事务局的追兵赶来想逮捕她。局长排众而前。



局长:“这屋顶很危险,立刻停止演出,就地解散!”



观众1:“干嘛,不要这样。”



观众2:“都最后了,至少让他们演完啊!”



——观众制住了事务局人员,不倒翁公主再度迈步向前。



不倒翁:“因乖僻王失踪,我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但现在,我的旅程即将走到尽头。从学园祭事务局长手中夺来的这把钥匙,应该能打开那可恨的两坪大城寨门扉,将乖僻王自漫长的幽禁中解放——喔喔,乖僻王,我就要来到你身边了!”



——不倒翁公主走近乖僻城城门,插进钥匙。白烟喷出,城门开启。乖僻王从中出现。



乖僻王:“长期被幽禁在黑暗中,我失去了双眼的视力,连自己的手心都看不清——还请我的救命恩人见谅,我连恩人的脸都无法看清!”



不倒翁:“你该认得我的声音。”



乖僻王:“喔喔!”



不倒翁:“一想到你身受苦楚,我便痛彻心肺。你身在黑暗中,我的心也在黑暗中。”



乖僻王:“但是,不倒翁公主啊,你如何来到此处?”



不倒翁:“我一一走访你的敌人,时而恳求,时而略微用强,寻着如蝉丝般细微的线索,总算来到此处。”



乖僻王:“那想必是一段漫长艰辛的旅程。我对不起你!”



不倒翁:“能见到你,那些都不算什么!”



乖僻王:“只为贯彻我的信念,我被迫进行无谓的斗争再斗争。弓折矢尽满身疮痍,终于,我力尽于此校园不毛之地。你可还记得,去年学园祭一隅我俩初相见,神的恶作剧,让天空落下红苹果在你我头上弹跳。那苹果使我领悟——你正是为迷失彷徨于愚蠢荒野的我指点去向的唯一一线光明。”



不倒翁:“如今能与你互诉我俩的邂逅,有如置身梦境。如今说来多么不可思议,回想起来,那正是一切的开始。世界充满令人惊奇的偶然,神的恶作剧——”



乖僻王:“走吧!让我们离开这可恨的两坪余的城寨,离开这深不见底的黑暗,亲手开启光明的校园生活。”



——两人相拥。(幕落)







帘幕落下之后,她还在我怀里,兴奋泛红的脸上露出笑容,口中直呼精采。我不但奇迹似地捡回一命,而且尽管只是依照旁白演出,但能拥她入怀,我尝到几近于致死量的幸福,此刻才真的险些死去。由于太过感动,以致我说不出任何机智话语。所幸,乖僻王的台词里已包含了我的心意,我相信她一定也深受感动。



灰蓝暮色中响起喝采,我与她来到舞台上,再次答谢观众。



随后内裤大头目一现身,观众便静下来。当她高声宣布:“这位便是名留青史的流动戏剧《乖僻王》的原着、编剧以及策画人!”掌声再度响起,内裤大头目深深一鞠躬。其后,小道具、大道具等工作人员也陆续出场接受喝采,剧团团员一一与内裤大头目握手。负责小道具的女生说:“你的企画真是有趣极了。真不敢相信我们要就此解散。”



事务局人员不住地喊着:“结束了——!请大家不要急,不要慌,依序解散——!”开始驱离观众。



“于操场的特设舞台将举行闭幕晚会!”



神情严厉的事务局长,从自屋顶离去的人潮中逆流而来。他瞪了我一眼,又瞪了乖僻王暨内裤大头目一眼。



“对不起,闹出这么大的骚动。”内裤大头目行礼说。



“……不管怎么样,总算结束了。幸好没出事。”



事务局长说:“下不为例。”



然后他看着我说:“你摔下去的时候,我还以为没救了。吓得我心脏差点停了。”



“没事,我还活着。”



“别再乱来了。虽然你的心情我明白。”



接着这位忙碌的事务局长叹了一口气,转动脖子说:“好了,我可是忙得很,接下来还要扮女装在闭幕晚会上唱歌呢。”



“你还有那种体力啊。”



“你们也来参加闭幕晚会吧,看我迷倒你们!”



他速速离开了屋顶。



剧团团员纷纷动手拆解乖僻城,但内裤大头目仍呆呆伫立在舞台城寨之前。我拍拍他的肩。



“你很厉害。不但是内裤大头目,还是乖僻王,真是了不起。抱歉,抢了你的角色。”



“那件事就别再提了。”



内裤大头目喃喃地说。



“反正就算是我演,也没什么差别。这些全都是徒然乱闹一场。”



“别这么说。”



“我会向吉田神社许愿成为内裤大头目,会率领剧团筹画这场骚动,全都是为了见到她。我想要是能够轰动全校,她一定也会在某处看到我的戏吧。要是她来看最后一幕呢?她一定会发现我投注在这出戏里的心意。我幻想过无数次——她在观众席上发现我的心意,落幕后来找我。可是,现在我总算冷静下来了。难不成我是个天生的蠢蛋?”



他仰望着逐渐被拆解的乖僻城,呻吟着说:“这计划也兜得太远了。”



“别现在才说这种话。”



“你知道什么是一生一次的相遇吗?每一次的相遇,会成为错身而过的偶遇,还是命运的邂逅,全都要看自己。而我与她错身而过的偶遇,在成为命运的邂逅之前就已化为虚空。‘回想起来,那便是一切的开始’——如此与她一同回忆的特权,我就这样眼睁睁地错失了。这一切,都要怪我没有抓住机会的才干和胆量!”



“别想了,喝一杯吧!”



我安慰他。“我酒量虽然不好,但这时候让我们喝一杯吧!有时候倾吐一番,也能轻松一点。”



“我啊,跟男人那样混已经混够了……我不需要男人,男人没有用。”



就在此时,在一旁听我们谈话的她,欢快地喊道:“纪子学姊!”



从舞台上看过去,寒风萧瑟的屋顶站着一名女子,便是我刚才误以为是她而穷追不舍的纪子。纪子解开绳子,将绯鲤抱在怀里,来到她身边。“这个还给你。”纪子说着,将绯鲤递给她。她说了声“谢谢”,开心地抱起绯鲤。她天下无敌的可爱笑容令我不敢逼视,不由得转开了视线,正巧看到内裤大头目的表情,发现他正呆望着纪子。我心里惊呼一声“哦!”一看纪子,她也直勾勾地回望着他。



纪子走近他身边,伸出手。



“真是奇遇。”她低声说。



内裤大头目握住她的手,无言。



转眼间风云乖僻城便被拆解,对面的校舍屋顶映入眼帘。羽贯小姐和樋口氏在屋顶边拍手。樋口氏不断施放烟火,传来砰砰砰的巨响,羽贯小姐挂在屋缘的双腿乱晃,嚷嚷着:“大团圆!大团圆!”然后不知在想什么,她竟将韦驮天暖桌上的几个不倒翁抛向夜空。不倒翁们轻巧地画过天空,跨越了校舍间的空隙一一飞来,纷纷散落。其中两个不倒翁打到了内裤大头目和纪子的头,碰地弹开。



老实说,我眼里噙着泪。因为这一幕实在太美、太令人羡慕了!



“怎么会这样!”



内裤大头目呻吟着。



“方便主义也未免太方便了!”







从天而降的不倒翁在纪子学姊他们俩的头上弹开,就像那一天的苹果。当时充塞全身的感动令我永生难忘。我将泪水擦干。



站在旁边的学长眼睛也湿了。



“学长,你在哭吗?”



“谁哭啊,是眼睛里流出几滴盐水。”



“这没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真是个美好的结局。”



我抬头望向噙着泪的学长,心想:“他真是个好人。”



然后我们决定去看闭幕晚会,便跟着大批人潮走到操场。夜幕低垂,四周更冷了。十一月也已结束,真正的冬将军很快就要从琵琶湖翻山越岭上京城了。



冷冷暮色中学园祭逐渐解体,变得愈来愈小,然后在那寂寞的昏暗中心架起的篝火点燃了。熊熊燃烧的温暖火焰,照亮了来到操场的人群。灿然生辉的特设舞台上,艳光四射的美丽学园祭事务局长正卖力演唱偶像歌手的歌曲。拍着手看表演的我们身旁,樋口先生和羽贯小姐一起坐在韦驮天暖桌里。内裤大头目和纪子学姊两人与剧团团员一起笑着欣赏表演。



我的手里拿着一个刚才打到纪子学姊他们头顶的不倒翁。学长也拿着一个不倒翁,好玩似地转动着。



“你喜欢不倒翁?”学长问。



“喜欢,因为小小圆圆的。”



听我这么说,学长笑了。



我在这场传说中的学园祭玩得非常开心,满心幸福。于是我低声说着“南无南无”,感谢神明。



“我没想到乖僻王竟然会由学长来演。”



听我这么说,学长不以为意般地说:



“嗯,只是碰巧经过而已。”



“学长热情的演出真的非常精采。学长很会演戏吗?”



“没有,我不擅长演戏。”



“不过,真是奇遇,我经常遇到学长呢。这才应该叫做神明的方便主义吧?”



“是啊。”



学长凝望着熊熊火焰说:



“神明和我们,全都是方便主义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