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余火(1 / 2)
1
训导主任今野在朝会中报告驹井身亡的事情。
但是,晴香却一点真实感也没有。昨天我们才说过话呀。
今野只是很公式化的传达事实,他平板的语气使现实感更加淡薄。
驹井的房间位于公寓八楼,听说她锁上玄关的门,从阳台跳了下来。
因为房间内毫无打斗的迹象,而且还找到一张纸,上面写着「我累了」,所以被推测是一时冲动之下才自杀。
晴香无法接受这是事实。
虽然只和驹井共事一个礼拜,并不是非常了解她。但是,她好像最近就快要结婚了。这种人会自杀吗——
有可能她和婚约对象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也说不定。
我之所以会如此无法接受,一定是因为真人说的那一句话。
——接下来就轮到你死了。
「小泽老师。」
横内拍了一下肩膀,晴香猛然回过神来。
「咦?啊、是的。」晴香语无伦次抬起脸来。
「那么,没有问题了吧?」横内一脸不耐烦地询问着。
「呃……」
不知道他到底在问什么,所以晴香以答不出话来。
「真是的,拜托你振作一点。大家都一样大受打击啊。」
横内平常感觉很温和,今天却一反常态十分焦躁。
「对不起。」
「训导主任负责向学生传达,其他老师会帮忙轮流代课。小泽老师请待在教室内,安抚好学生的情绪。」
「好的,我明白了。」
「拜托你振作一点。」
「对不起。我实在无法相信驹井老师会自杀……」
晴香的视线落在脚尖上。
虽然知道正因为是这种时候,才更要把脸抬起来才行。但是脑袋却像放了秤砣一样沉重。
「但是我觉得有可能。」
横内低喃出口。
没想到会听到出乎意料的话,晴香抬头看向横内。
「怎么说?」
「对了,小泽老师你不知道嘛。」
「什么事?」
「驹井老师好像在跟人搞婚外情。」
「婚外情?」
「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大部分的谣言都是说她和学生的父亲搞外遇。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所以很烦恼啊。」
「外遇?」
横内用力地点了点头。
和驹井订下婚约的人,难道是那个外遇对象吗——
因为外遇而烦恼到自杀,虽然这个说法听起来很有说服力,不过感觉上无论如何都和驹井连不起来。
「你们都准备好了吗?」今野出声叫唤。
横内似地离开现场。
「麻烦你了。」晴香郑重向今野低头致意。
但是今野闷不吭声投以轻蔑的视线。
我实在无法喜欢这个人。
晴香将自己的情绪深藏心底,和今野一起走出教职员室。
2
「打扰了。」
后藤话声刚落,旋即拉开八云位于大学内藏身处的「电影研究同好会」大门。
「既然你知道打扰到我了,那请你马上出去。真是的,不要逼我老是说同样的话。」
在正对面的椅子上坐着的八云,一如往常慵懒地抓着头发。
只有这次看来真的是睡眠不足的样子,他的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黑眼圈。
「少一一挑毛病了,我没有闲到有空陪你抬杠。」
但是,后藤也一样睡眠不足。
后藤像是要一吐满腹怨气似的出言反撃。
「还真巧,我也没有闲到有空陪后藤大哥废话。」
「你说啥?」
「出口在那边。」八云边打呵欠边指着门。
真是的,就只有那张嘴很会说。再跟他计较下去只会越火大,还是快点切入正题比较好。
「畠老头打电话来了,说要把你一起带过去。」
「这样啊……」
八云浑身无力望着天花板,慢慢叹了一口气。简直就像坠入情网的青年。
这次的案件,即使是八云也感到很头痛吧。
「就算是你也会烦恼啊。」
后藤见机不可失,趁机调侃他。
「我真的好羡慕无忧无虑的后藤大哥。」
「我也会烦恼的好吗?」
「关于食物的事吗?」
这个家伙——
「怎么可能啊。」
「那,就是离家的嫂夫人了。」
「我老婆她好好待在家里……大概是吧。」
后藤垂头丧气把双手贴在桌上。
真不该说那些多余的话,疲劳感一口气全涌上来了。
说实话,这次的案件连要从哪里开始着手调查都不知道,一直陷在沉重的气氛里面。
真是烦人的案件。
「你在拖拖拉拉什么?」
八云迅速站起身来说道。
「啥?」
「要走的话就快点走吧,还是说你肚子饿到动不了?」
「你在说笑吗?」
「不是,我是瞧不起你。」
这个小鬼——
八云身手矫健闪过打算扑上来的后藤,快步走出房间。
等到案件告一段落,绝对要狠狠揍八云一顿。
* * *
石井坐在驾驶席上回顾至今案件的始末。
越想越觉得这真是个无法理解的案件。
逃亡中的杀人嫌犯却烧成焦尸被人发现,这种事已经够让人惊讶了,但是最大的难题却是尸体的状态。
畠和八云也曾经说过,那真的是人体自燃现象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按照现行的搜查方式,连破解案件的线索也无法掌握吧。应该邀请超自然现象的专家加入搜查团队。
石井推测,人体自燃现象非常有可能是来自于外星人的侵略。
外星人一定是使用了我们人类无法想像的武器,才能将人体燃烧到连骨头也不剩。
这个案件应该跟NASA报告一下,待会跟后藤提出建议吧。
正当石井的妄想都快飞出九霄云外的时候,后藤打开副驾骏座的门坐进车内,接着八云也在后座坐定。
照平常的模式来看,原以为不耗上一个小时是不可能回来的,没想到他们远比预期的早到许多。
「开车。」
「啊,是。」石井依言发动车子。
「后藤大哥,我拜托你调查的事有消息了吗?」
八云眺望着窗外说道,他看起来比平常更加疲惫。
「牛岛春江的事大概都查出来了,至于那个小鬼的父亲现在还在查。」
后藤以此做为话引,从前座的置物箱内拿出档案丢向后座。
八云一语不发默默翻阅档案。
后藤开始进行说明,补充资料中不足的地方。
「牛岛春江,现年五十八岁。高中毕业后在倶乐部还是酒吧之类的地方当陪酒小姐,但是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就辞职了。」
「原因是?」
「虽然不清楚详情,据说是被包养了。自从辞掉陪酒小姐以后,就没干过像样的工作。」
「包养她的人是谁?」
八云轻轻皱起眉头。
「这个还在调查,根据住在附近的大婶们所言,她好像三天两头就换一个男人。」
虽然后藤讲得一副好像是自己亲口去问出来似的,实际上进行这项调查的人是石井。
昨天从小学回警局以后,石井就到牛岛春江以前居住的公寓,向附近的邻居打听消息。
不管什么地方都有爱嚼舌根的大婶。
本来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她当时在做陪酒小姐的情况,偶而会有疑似小孩生父的男性来访,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别的年轻男人出入,这些事情大婶们全部都巨细靡遗地说了出来。
一想到她居然被附近邻居观察得如此深入,石井不禁害怕了起来。
「那么,大森真人的父亲查得怎样了?」
「只查出他以前工作的地方而已。」
「然后呢?」
八云一边浏览资料一边催促后藤往下说。
「大森博则好像曾经在修车厂工作,虽然技术不错,但老板惹出问题被逮捕失业了,之后就四处做领日薪的临时工。」
「该不会失业刚好重叠到离婚的时期?」
「嗯,好像是这样。」
「这样啊……」
八云用担忧的眼神望着车内低矮的天花板。
他大概想到什么了——石井有这种直觉。
3
晴香面带僵硬的表情进入五年四班的教室,和今野并肩站在讲台上。
学生们应该还不知道驹井死了。
但他们似乎从飘挂在校内骚动不安的七分钟,敏感地察觉到这件事,简直就像整间教室都在晃动似的停不下来。
晴香看向坐在窗边座位的真人。
他用手撑住脸颊,眺望着窗外,不过他看起来像是哭了整晚,眼睛十分红肿,似乎正在忍耐着疼痛。
那个孩子知道些什么——
「肃静。」
今野大喊出声,他的语气就跟在教职员室斥责教师的时候一模一样。方才闹哄哄的教室,顿时沉静下来。
学生们盯着今野等他开口。
如果是自己的话,会怎么向学生们说明驹井已经死亡的消息呢——
人生在世一定会遭遇亲朋好友的死亡,但是儿童对死亡毫无免疫能力,不能只是一股脑儿把事实塞到他们眼前逼他们接受。
「驹井老师自杀了。」
「咦?」
晴香不禁发出声音看向今野,他的表情一如往常,十分傲慢——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居然偏偏用「自杀」这种说法。
学生们再度骚动起来。
有些学生开始交头接耳谈了起来,也有些学生已经听懂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开始颤抖身躯放声大哭。
「老师,自杀是什么?」
坐在真人前面的绘里举手发问。
「自杀就是自己杀掉自己……」
「训导主任,请不要再说了。」
晴香忍不住抓住今野的手腕,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反正总有一天会知道,隐瞒又有什么用。」
今野用一种看着肮脏东西的眼神瞪视晴香。
他以为只要这么做,任何人都会唯命是从。我绝对不屈服于那种傲慢。
晴香用力反瞪今野。
「问题不在那里,有问题的是表达方式。」
「就凭你区区一个实习老师?」今野甩开晴香的手。
「训导主任,难道你不了解学生的心情吗?」
「少说得一副很懂的样子!」
今野突兀的怒吼响彻整个教室。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吼,绘里用双手遮住脸开始哭了起来,坐在旁边的麻衣子则在安慰她。
「干么啊,那家伙。」
「超烦的。」
谴责今野的声音从教室的每个角落响起。
「肃静!」今野猛力敲响讲桌,再次拉高音量大声喊叫。
不管他是训导主任还是谁,现在不能再让他留在教室里面。
「可以请你离开教室吗?」
晴香绕到今野的正前方,盯着他浑浊的眼睛说道。
尽管现在晴香打算把训导主任赶出教室,却丝毫不感到紧张或害怕,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嚣张什么。」
今野有点下不了台的样子,呼吸变得非常急促。
「训导主任的话已经说完了,请你出去。」
晴香一步也不退,以坚决的态度说道。
二人互相瞪视好一阵子,今野大概是推测到晴香不会退缩,这才咂嘴走出教室。
问题接下来才要开始——
晴香回到讲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向每一位学生的脸。
「各位同学,可以听老师说话吗?」
说实话,自己也不懂在这种情况之下到底要怎么解释才好。可是,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
儿童的心灵还没有成熟,在这个时期心里受伤,会一辈子都无法治愈。
晴香自己已经亲身经历过了。
——你一定做得到的。
晴香似乎能听到驹井在身旁低语的声音。
4
进入畠的房间以后,后藤和上次一样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圆椅。
八云和石井站在墙边,畠则在桌前啜饮茶水。这也和上次一模一样。
「让你们久等啦。」
畠摩娑布满皱纹的双手,看起来就像群聚在粪便上的苍蝇。
「少卖关子,快说。」
后藤抱住胳膊,畠一如往常「喀喀」地发出恶心的笑声。
「你还是老样子,是个急性子的蠢蛋。」
「你说啥!」
后藤探出身子逼近畠,当事人则是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管是八云还是这个老头,真是叫人提不起劲来。
「欸,反正先看看这个。」
畠好像要开始玩扑克牌似的,在桌上排开四张照片。所有人都把头探过来看。
桌上的照片里全部都是焦尸。
「呜哇!」
石井发出哀嚎跳了起来。
「闭嘴!」
后藤一巴掌拍向石井的头顶,然后再次定睛看向照片。
虽然不是之前案发现场的照片,但是尸体的状况却很相似。所有照片中的尸体全都是烧到连骨头也不剩,完全化为黑炭。
其中一张照片引起了后藤的注意。
身体的部分已经烧成炭,但是只有穿着鞋子的脚掌留了下来。这和户部的尸体非常相似。
「这就是之前说过的,人体什么鬼的照片吗?」
「是人体自燃现象,连这点小事都记不住吗?」
畠装模作样摇摇头,这老头一开口就令人火冒三丈。
「那么,这个自燃现象和这次的案件有关吗?」
「嗯,你说对了。」
畠露出黄板牙一脸开心地笑着回应后藤的疑问。这老头实在有够恶心。
等一下,这么一来不就跟之前说过的话互相矛盾了吗?
「老头,上次来的时候不是说过人体自燃现象还没有办法解释吗?」
「没错,人体自燃现象的谜团还没解开。」
畠露出一脸从容的样子。这个死老头,装模作样个屁。
「那不就很矛盾吗?」后藤猛然站起身俯视畠。
「后藤大哥,请你冷静一点。」出声的人是八云。
平常最先发现这种矛盾的人应该是八云才对——
「我很冷静,可是这老头说的话不是很奇怪吗?」
「一点也不奇怪,畠先生没有说这次的案件是人体自燃现象造成的。」
八云一脸不耐烦地抓着头发。
「哈?」
「后藤大哥你简的是道次的案件是否和人体自燃现象有关,畠先生只是徊答你有关联而已。」
「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我之前也说过,人体自燃现象有三个明显的特征,你还记得吗?」
「嗯。」后藤颔首。
在没有火源的地方起火、不会延烧到四周、人体烧到连骨头也不剩——
这我也知道。
「关于第一个特征,在没有火源的地方突然起火的原因,都是一些毫无根据的臆测例如电桨或外星人突袭之类的,至今依然还不清楚真相为何。」
「所以还是不知道嘛。」
「不过,如果排除第一个特征,这个现象就有可能解开。」
「喔,原来是这样啊!」
石井好像听懂八云的解说,握拳击掌叫出声来。
但是后藤还没听懂。大概是看他抱头苦思的模样很可怜,八云继续补充说明。
「也就是说,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会自燃,但是假设只考虑不延烧四周同时把人体卷灰的方法,满足某个条件就有可能办到。」
「原来是这么回事。」
后藤终于也听懂了。
在这次的案件中,并没有人目击起火的瞬间。所以只要撇开这点,思考如何把人体烧到连骨头也不剩的方法就好。
不过,要把人体烧到只剩灰烬,应该需要六千度以上的高温。这种事情有可能办得到吗?
「畠先生,之后就麻烦你了。」
八云交给畠继续说明,兴味索然抱胸靠在墙上。
畠「嗯」地出声点点头后再开始说明。
「其实应该在看到尸体时就想起来才对,人一老就健忘了。再说我又不擅长研究焦尸,我喜欢新鲜的。」
「闭嘴!变态老头!」
后藤打断畠不成体统到极点的开场白。
畠却丝毫没有反省的样子,又抖动肩膀发出恶心的声音笑出来。
「提示就在八云小弟所说的尸蜡。」
「俗辣?是谁啊?」
话说回来,之前也听过这个词。
「真是的,非得从那里开始说明才行啊。」
畠摆出一脸好像吃到很酸食物的表情。
「尸蜡就由我来说明吧。」
大概是看不下去了,石井出声插嘴。
「石井小弟,交给你了。」
畠出言催促,石井得意洋洋跳到房间正中央。
「尸蜡就是尸体的尸、蜡烛的蜡。」
那就叫做尸蜡。
「是指人形的蜡烛吗?」
「不是,人类死亡以后,如果长时间放置在水里、或者湿度高的地方,在特定温度之下,体内的脂肪就会分解变成脂肪酸,和水分中的钙和镁结合,整个身体转化成类似肥皂的物质。」
「肥皂?」
完全令人摸不着头绪。
「没错,在那种状态之下,人体就会变得像蜡像一样,不会腐败,能够保持原形。」
简直就是在装神弄鬼嘛。
「喂!死老头!」
后藤压根儿不相信,大吼骂出来。
「这是真的,不是魔法也不是妖术,而是经过医学证明、有凭有据的事实。」
畠啜饮茶水说道。
是这样啊——我都不知道。
不对呀,畠也就算了,八云和石井却一副知道这种事是很理所当然的样子,你们才莫名奇妙吧。
唉,总之搞懂尸蜡是什么了。不过,还有不清楚的地方。
「那跟把骨头燃烧殆尽有什么关系?」
「有两个方法可以把人类连骨头都燃烧殆尽。其中一个之前也说过,就是用六千度以上的高温燃烧。」
畠竖起手指。
「另一个方法呢?」
「在低温之下长时间持续燃烧。嗯,大概需要十个小时吧。」
居然要十个小时——
「如果在那个地方烧上十个小时,火势肯定会蔓延到学校。」
后藤出言反驳,畠恶心嘻嘻地笑起来。
「你知道蜡触吧?」
「废话。」
「把绵线当做烛芯,用蜡包起来,就变成蜡烛了。只要点燃烛芯,蜡就会因热融解,慢慢燃烧。」
这点小事连后藤也知道,但是——
「人类又不是蜡烛。」
「后藤大哥,请你多读一点书。」
八云抓着头发插嘴。
「你说啥?」
「只是后藤大哥太缺乏认知了,人体的构造和蜡烛其实非常相似。」
「怎么说?」
「只要把人体的皮下脂肪想成蜡,衣服想成烛芯就好了。」
八云一副理所当然地说道。
也就是说烛芯在外面,跟一般的蜡烛刚好颠倒过来。如果衣服着火了,人类的脂肪就会遇热融解出来,像蜡烛一样燃烧殆尽。
「但是,这种事有那么容易做到吗?」
「一般而言,就算两者非常相近,也不可能轻易做到。以前或许还有可能,现在的一副都是用不易燃烧的材质制成的,没办法当作烛芯。」
畠边说边摩娑着下巴。
「那不就行不通嘛。」
「现在再把话题拉回尸蜡上。」
八云用食指抵着眉间。
「尸蜡……」
「那具尸体大概已经变成尸蜡了。」
「啊!」
听了八云的说明,后藤忍不住叫出声。
原来如此,因为身体变成尸蜡的关系,身体中的脂肪分解融出,渗透衣物燃烧的状态。
不过——
「火势没有蔓延又是怎么回事?」
就算火源是蜡烛,应该还是有可能蔓延到其他地方。
「那是低温火灾。」
畠理所当然地答腔,又冒出一个莫名奇妙的词——
「说明一下。」
「你知道火要燃烧需要氧气吧。」
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吧,那种事连小学生也懂。
「废话。」
「氧气浓度过低的话,火势就会减弱,所以不会蔓延到四周。」
畠把视线往上一瞥,窥探后藤的表情。
后藤点头回应。
「可是火却不会就这么灭掉。即使没有冒出火焰,也会长时间持续燃烧,这就叫做低温火灾。」
后藤听着说明,然后回想起那个帮浦室。
位于游泳池的地下室,四面都是混凝土墙的房间。具备了人类变成尸蜡的湿度和温度,以及足以构成低温火灾的氧气浓度。
也就是说满足以上那些条件,才会造成那具焦尸。
等等,这么说来——
「那不就是说,户部在烧起来之前早就死了?」
「没错。」
相较于出声惊呼的后藤,畠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死因又是什么?」
「天晓得,毕竟都烧成那副模样了。」
畠再次干脆地回复。唉,那副模样确实很难推测死因。
「那,为什么会烧起来?」
「你忘啦?我是受雇的法医,不是鉴识人员。那分明是你们的工作吧。」
畠说得没错,后藤只好闭上嘴巴。
「欸,既然没有火源,八成就是有人点火吧。」
八云叹口气说道。
后藤一副马上要扑过去似地看向八云,不过当事人却丝毫不紧张,大打呵欠。
这家伙,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严重吗——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就是杀人了。」
「后藤大哥,你真的是刑警吗?」
八云用瞧不起的眼光扫视过来。
「哼,很遗憾我就是。」
后藤回嘴,八云摆出不耐烦的样子摇摇头。
「我只是说或许有人点了火而已。刚才也说过,那具尸体在烧起来之前早就死了。如果只有点火,是毁损尸体罪吧。既然还不清楚死因,现在就没有任何一个因素能断言这是杀人案件。」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八云所说的话确实一点也没错,所以更令人火大。
后藤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好咂舌闭嘴。
「对了,畠先生,其实有件事想拜托你。」
根本不理会独自发脾气的后藤,八云转换了话题。
「既然是八云小弟你的请求,当然不能拒绝啦㈱」
畠又像妖怪般笑了。
八云从口袋里拿出白色胶囊交给畠。
畠将它放在萤光灯下观察。
「这是?」
「从某个人身上偷来的东西,想请你分析一下里面的成分……」
偷来?你这不是犯罪吗?真亏你敢在警察面前理直气壮说是偷来的。
「这不是我的专长,我去拜托认识的人看看。」
畠将胶囊放进桌上的信封内。
「那接下来呢?」
后藤抱胸问道,八云和畠不约而同投以轻蔑的眼光。
「干么,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你确实说了。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办,应该是刑警的工作才对吧。」
八云指向后藤的鼻尖说道。
这混帐又瞧不起人,之前还指挥东指挥西的,一看苗头不对就开溜。
「请问……后藤刑警,向佐佐木医师请教看看怎么样?」
石井像小学生一样举手插嘴。
看来他很执著于犯罪侧写,我可不一样。我实在无法喜欢那个女人。
「唉,要怎么进行搜查都无所谓,只拜托你要好好调查我提出的事情就好。」
八云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呵欠。
「既然这样你也帮忙搜查啊!」
「我不要。」八云立刻回绝。
好像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这点也跟平常一样。
「有什么差,反正你又没事。」后藤紧咬着不放。
「我今天要去扫墓。」
语毕,八云立刻走出房间。
真是的,说谎都不打草稿。
看得见鬼魂的男人要去扫墓,简直笑死人了——
5
驹井的守灵会在小学附近的殡仪馆举办。
校方的人有晴香和几位老师,但是学生一位也没到场,这是教委会的决定。
影响决策的关键似乎是因为她疑似自杀。
晴香在会场入口办好手续,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回想至今发生过的事情。
「哎呀,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晴香啊。」
身穿法衣的僧侣挥着手走过来。
为什么和尚会叫我的名字——
不过晴香也只有一瞬间感到惊讶,看到僧侣的脸马上就明白了。
犹如弥勒菩萨般安详的容貌,而且左眼戴着红色的角膜变色片。
这位寺庙住持名叫齐藤一心,是八云的舅舅,同时也是养育他的人。
「好久不见了。」晴香毕恭毕敬深深点头致意。
「往生者是晴香认识的人吗?」
一心似乎是从晴香的表情推测,露出严肃的表情问道。
「是的。我现在正在小学参加教育实习,她是在那里负责指导我的老师。」
「原来是这样,请节哀顺变……」
一心双手合十,轻轻低下头。
「不过,看到一心舅舅的脸,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就算是客套话,能听你这么说我也很开心。」
一心眯起凤眼笑了。
这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话。看到一心沉稳的脸庞,晴香心里好像轻松了一点。心里一放松下来,眼泪就差点夺眶而出,晴香急忙忍住泪水。
为了切换心情,晴香刻意深呼吸了一口气,却突然感觉到有股视线而抬起脸来。接待处的人潮对面,有个少年紧盯着这里。那是——
「真人。」
晴香好像受到牵引似地走向真人。
真人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或许是我想太多了,但是晴香觉得他看起来好像是特别来说些什么的。
在晴香走到快可以碰到他的地方时,真人已经发现晴香靠近,屏息向后退。
「等一下,真人。」
真人迅速转身,逃也似地跑走了。
该不该追上去呢——
正当晴香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心来到身旁。
「是你认识的孩子吗?」
「是的,他是我班上的学生……」
「那个孩子……」
一心说到一半腼腆地削了。
「怎么了?」
「我觉得跟某人很像。」
「跟某人很像?」
「没错,很像小时候的八云。」
一心看向远方,他一定正在回想过去的记忆吧。
既然连八云的舅舅,同时也是养育他的人都这么说了,晴香的想法或许没错吧。
那个孩子和八云一样,背负着某种巨大的东西。
6
因为石井的建议,后藤再次造访佐佐木身心诊所。
坐在上次来的时候所坐的那张沙发上面向杏奈。
老实说,后藤不太提得起劲,八云不肯帮忙,对于不擅长动脑的他而言,确实是求助无门。
「今天我是来问你的意见。」
既然人都来了,罗哩罗嗦再多也没用,后藤直接切入主题。
「我很乐意帮忙。」杏奈露出亲切的微笑。
石井之前单独见过杏奈,但是后藤不知道他们谈了多少。
要一一确认也很麻烦,后藤干脆全部重头说明一遍。
在一所二十八年前曾发生过火灾的小学内,发现户部贤吾的焦尸,死亡原因不明。不过可以推测是在他死后有人放火烧了他——
而且,牛岛的母亲深信自己的儿子被户部杀了,却又亲口说出儿子死了最好。
杏奈一语不发静静侧耳倾听,但是当后藤说到焦尸就是户部的时候,她有点泪珠盈眶。
这件事报纸上也有写,又不是第一次听到。
大概是认为自己让户部脱逃,所以对他的死,心里怀有罪恶感吧。
「总之,我想问的是,根据这些事证来推测,到底是谁点火烧了户部的尸体?」
说明到最后,后藤提出疑问。
「请问可以吸烟吗?」
杏奈事先询问后藤,接着取出香烟点燃。
大概是在试着让心情镇定下来吧,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后藤也打算来一根烟,从口袋拿出烟盒,里面却已经空了。
该死,后藤一捏烂烟盒,杏奈就递上自己的香烟。
「不好意思。」
后藤从烟盒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同时有一束火被推到眼前。
那是细长的银色ZIPPO打火机。
后藤探出脸借火,总觉得有种身处酒店的错觉。
「在目前的阶段还很难说,不过我认为放火的人很痛恨户部,而且对火相当执著。」
杏奈缓缓吞云吐雾说道。
那倒也是。总括八云和畠所说的话,也就是说有人刻意在已经死掉的人身上点火。而且还大费周章等到尸体化为尸蜡,简直非比寻常——
「我大概猜得出来犯人是谁……」
杏奈在烟灰缸中捻熄香烟,抬起眼神说道。
「什、什么?真的吗?」
尽管后藤强作镇静,还是破音了。
「嗯,不过只是我的推测……」
「别管那些了,你快说。」
「其实没有那么难猜,只要分析状况加以思索,刑警先生应该也会得出相同的结论。」
杏奈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她看起来果然远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后藤越看越这么认为。
「对喔!原来是这样啊!」
一直闷不吭声的石井,突然欢呼站了起来。
「坐下,你这白痴。」
后藤拉住石井的手腕,强迫他坐下来。那个石井居然敢露出不服气的表情。
「说明一下。」
薄荷烟抽起来果然很不顺口。
还剩半根以上没抽完,后藤在烟灰缸中捻熄香烟,催促杏奈继续往下说。
「不是有这么一个人吗?不但憎恨户部,而且对火很执著的人……」
杏奈不直接说出名字,而是给了更多提示。
非常明显的提示——
有一个女性的脸浮现后藤的脑海。
浓妆艳服的女人,她深信是二十八年前的火灾杀了自己的儿子。
难道是借由燃烧户部的尸体来报复他吗——
「牛岛春江……」
一听到后藤将名字激池口,杏奈微收下巴露出严肃的表情。虽然她没有明说的反应就看得出来了。
牛岛春江——
看来有必要再见一面。
7
「今天八云也会回家,你偶而顺道来走走吧,奈绪也会很开心的。」
晴香接受了一心的邀请,爬向坡道前方的寺庙。
如果又擅自过来的话,八云知道一定会生气的。可是最近发生太多事情了,实在没办法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而且自己也有事情想找八云商量。
晴香被带到住持住处内的起居室,跪坐在坐垫上,漫不经心想着这些事。
一心端着茶回来,说了声「嘿咻」坐在晴香的对面。
他已经换下法衣,穿上僧侣的工作服。只要一换上别的衣服,他带给人的印象就截然不同。
「早知道你会来的话,我就事先买些茶点。」
一心啜飮茶水后,腼腆地抓抓耳后。
「我才觉得不好意思呢,这么晚的时间还来打扰……」
「你不用在意,是我邀请你来的。八云大概快回来了,你别太拘束,把这儿当作自己家吧。」
一心露出微笑。这个人的笑容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能够轻而易举消除别人的紧张。跟那个不管面对谁都别扭得要死的八云完全不一样。
晴香不再跪坐,换成随意的坐姿,然后轻轻叹出一口气,紧绷的双肩逐渐放松了下来。
「八云会回家里,真少见呢。」
八云一年到头住在大学的组合屋,几乎很少回寺庙老家。
对于看得见死者灵魂的八云而言,附设墓地的寺庙是个很吵杂的地方。
这是八云自己亲口说过的话。
「因为是晴香所以我才跟你说,其实今天是某个人的忌日。」
一心语毕,晴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个八云居然会为了谁去扫墓?从他平常的言行举止来看,这种事简直是难以想像八云如此重视的人到底会是谁呢?
「请问,是谁的忌日呢?」
晴香无法压抑想一探究竟的冲动,脱口而出。
「对了,这件事先告诉你比较好,反正八云那家伙绝对不会自己跟你说。」
一心眯起双眼,露出缅怀往事的表情。
总觉得其中充满了温暖柔和的回忆片段。
「那是在八云还在读国中的时候……」
正当一心开始说话的时候,起居室的纸门忽地被拉开了。
「舅舅,没有先问过我就不要大嘴巴说些多余的事。」
八云一脸不悦站在那里。
「稍微讲一点又没关系。」
「不行。」
面对不肯退让的一心,八云抱着胳膊左右摇头。
看来他好像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别人知道。不过看你隐瞒成那样我反而更想知道是人的天性。
「真是心胸狭窄。」
「不是那个问题。」
八云比平常还要更顽固。
「下次你瞒着八云来,我再告诉你。」
一心用八云听不到的音量,在晴香耳边悄悄说道。
「再说,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我可不记得有叫你过来。」
啊,预料之中的情况又再度重演了——
如果是以前的我,这下子肯定会认真沮丧起来;不过这点程度的攻击对现在的我丝毫不管用了。
「是我邀请她过来的。」
「为什么老是这样自作主张啊。」
一心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八云则是焦躁地抓着头发抗议。
「这里是我家,我要邀请谁是我的事。」
真不亏是养大八云的一心,斗嘴完全不会输给八云。
突然觉得这个状况很好笑,晴香忍不住笑出声来。八云闻声立刻狠狠瞪过来。
哇,好可怕——
「真是的……」
八云辩不过一心,咬紧下唇很不服气的样子。
正当他们你来我往的时候,有张脸从八云腰旁探出来。
「奈绪!」
她是八云的侄女奈绪。
奈绪好像也发现了晴香,笑逐颜开用力扑了过来。
突然被七岁的女孩这么一撞,晴香失去平衡往后倒。
这个乍看之下天真烂漫的孩子,其实也背负着巨大的枷锁。奈绪的耳朵听不见。
八云以前说过,人类会用其他的能力弥补自身的不足——
晴香抚摸着奈绪时头,试着在心里说了你好。
——你好。
奈绪的声音传到晴香的心里来。
即使耳朵听不见,奈绪也可以透过内心进行交谈。
8
奈绪大概是玩累了,趴在晴香的膝盖上睡着了。
不过她就算是睡着了,脸上也带着笑容。
「奈绪,你真是的,怎么可以睡在人家的膝盖上。」
一心站起身来打算摇醒奈绪。
「没关系,让她继续睡吧。」
晴香一边答腔一边抚摸着奈绪柔亮的头发。或许是觉得很痒,奈绪翻了个身。
「晴香,真不好意思。」
「别介意。」
「这个孩子真叫人头疼,到现在还那么爱撒娇……」
一心的眼眶似乎湿了起来。
这孩子的母亲究竟在哪里呢——
这个疑问突然浮现晴香的脑中,仔细想想,我从来没有见过奈绪的母亲说不定,这孩子的母亲已经——
「你这次又有什么事?」
八云出声打断了晴香的思绪。
全部都被他看穿了,看来我的脸就是藏不住心事。
「驹井老师过世了。」
声音小到连晴香自己也听不太清楚。
感觉每当把这件事实说出口,就越来越有真实感。
「那个老师就是之前在屋顶上碰到的人吗?」
晴香一点头,八云好像看到什么耀眼东西似的,马上眯起双眼。
就算不用一一说明,看来八云也很在意真人说的那句话。
——接下来就轮到你死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晴香也知道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虽然我觉得自已的心比以前更坚强了,但是驹井的死亡依然很令人震惊,内心感到悲伤不已。尽管如此我认为自己还是硬撑过来了。
可是一看到八云的脸,我就撑不住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晴香顿时潸然泪下,泪水滴落在奈绪的脸颊上。
晴香慌忙用双手擦拭眼泪。究竟是感到悲伤、恐惧、还是不安,连自己都分不清的情感动摇着心绪,双肩不停颤动。
「还是让奈绪睡在棉被里吧。」
一心把奈绪从晴香的膝头上抱起来。
「对不起……」
「不用在意。」
一心面带笑容回答,然后抱着沉睡的奈绪走出房间。
晴香拼命擦拭不听使唤流个不停的泪水,泪眼蒙胧看着眼前的八云。
「我也知道你想哭,不过现在时机不对。」
八云面无表情的说道。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怜悯晴香的意思,口吻十分冷淡。
「……时机?」晴香吸了吸鼻子。
「那个少年一定在这一连串的案件中扮演了某种角色。我们的目的是破解他身上的诅咒,所以说现在什么都还没厘清。」
八云不好意思的搔了骚鼻头。
接下来的话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在破解真人身上的「诅咒」之前,还不是能放松哭泣的时候。
虽然严苛,却很温柔的话语——
晴香默默在心中说了声「谢谢」。要是说出口的话,眼泪好像又要夺眶而出了。
「那么,我们开始讲吧。」
八云把头发往后抓。
「嗯。」
「首先,那个老师为什么会死?」
「听说是自杀……从公寓的阳台上跳下来的样子。」
明明没有实际亲眼看到,视网膜却浮现了驹井头破血流倒在地上的景象。
「在现阶段就断言是自杀,应该是有什么原因吧。」
八云对案件的事情果然很了解。
「听说房间里有张纸写着『我累了』。然后又传闻说她在搞外遇……可是,在我眼里看来,驹井老师不像烦恼到想自杀的模样。」
「除了当事人以外,别人绝对不可能知道自杀真正的理由。至于这次的事,也有可能是出于毫无关系的事情。」
或许八云说的没错。
每个人的价值观都不一样,就算对某些人而言是可以一笑置之的事情,对某些人而言也有可能会是烦恼到想走上绝路的事情。
「八云你觉得呢?」
「虽然看出了几项手段,但是还没掌握整个状况……」
八云喃喃低语着,然后用双手抓乱头发。
「这样啊……」
「二十八年前发生在小学的火灾,我觉得那件事情是关键……」
八云露出一脸苦涩的表情,用指尖捻着眉间低头沉思。
「如果是二十八年前的火灾,我也知道喔。」
插话的人是一心。
他大概已经哄奈绪睡着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回到起居室的入口。
八云睁开凤眼抬头望向一心。
一心没有继续往下说,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盘坐下来。
「舅舅!」八云语带焦躁出声催促。
「你这么急性子实在不行。」
「待会儿再听你罗嗦,」
「稍微想一下就会知道啊,我是从那个发生过火灾的小学毕业的。顺便说一下,当时过世的牛岛敦,是我的同班同学。」
「咦、是这样吗?」
晴香惊讶地杏眼圆睁。
晴香正想着他们的年纪应该不一样吧——可是仔细想想,自己从未曾问过一心到底几岁。
只是因为他的言行举止非常沉稳,所以擅自把他想成年纪很大的人换句话说,一心现在还只有三十几岁啊——
晴香在莫名奇妙的地方心生佩服了起来。
「你怎么不先说啊!」
「你又没问。」
八云用强硬的语气抗议道,相形之下一心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
「那,你也认识户部贤吾吗?」
八云骂了一声「该死」才提出疑问。
杀害自己生父的杀人嫌犯「户部贤吾」——
当他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一心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然后点了点头。
「其实我和贤吾本来是好朋友,没想到他会变那样……在发生那场火灾之前,他原本是个很温和的少年……」
一心用怀念的口吻说道,接着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用拳头敲了一下掌心,站起身来走出房间。
「真是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八云看着一心离去的身影,懊恼地低语着。
「让你们久等了。」
一心拿了一本旧相簿回来放在桌上,开始翻了起来。
不光是晴香,连八云也探出身子窥探相簿。
「啊,在这里。」一心翻动页面的手停了下来。
好像是全班一起去哪里远足时拍的照片,照片里全是身穿体育服、背着书包的学生。
「这就是贤吾。」
一心伸出手指着一张照片。
有两个少年并肩站在一起。其中一个大概是一心吧,就算过了二十八年,那副安稳的神情依然不变。
然后身旁的户部贤吾也一样,露出和一心不相上下的安稳神情。
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会杀了自己的生父——
时间实在很恐怖。
晴香想起自己班上所有学生的脸孔。
真不希望那群孩子变成这样,户部贤吾他们班的级任导师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是谁?」八云指向别的照片。
照片里除了一心和户部贤吾,还有其他两个少年。
「这个是牛岛敦。」一心指着照片说明。
牛岛敦虽然长得和户部贤吾很像,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氛却刚好相反,就像同一个事物的阴暗面和光明面。
「他被母亲虐待得很惨吧。」八云握紧拳头说道。
「你怎么会知道?」
「你看看他的手脚全是瘀青。」
诚如八云所言,在他的手腕和大腿附近可以看到发黑的瘀青。而且手背上还有圆形的烫伤,大概是被香烟烧伤的吧。
好过分——
「可是,你怎么知道是母亲?」
晴香继续提出疑问。
就算可以确认他身上有瘀青,不过只看照片很难断言那是母亲下的手。
也有可能是父亲,甚至是来自于同班同学的霸凌。
「他没有父亲,而且后藤大哥跟他母亲见过面,听说她好像十分厌恶自己的儿子。没想到居然做到这种地步……」
八云好像身体很不舒服似的露出扭曲的表情。
「虽然我也不是知道得很清楚,不过事情就像八云说的一样。」
开口说话的人是一心。
「你看到的伤痕还算好的,换穿体育服脱掉上衣的时候,我甚至看过他全身布满红肿的伤痕。」
「怎么会……」晴香心头一紧。
「就算问他,他也什么都不说,只是一直咬牙忍耐吧。毕竟还是那么小的孩子,除了家以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一心露出沉痛的表情。
「牛岛旁边的是谁?」
好像想甩开这股凝重的气氛,八云指向另外一个少年。
「他是大森博则。」
一心看了照片以后再回答,总觉得他看起来跟真人很像——
「那个孩子的父亲也同班啊……看来事有蹊跷。」
八云的眼神突然锐利了起来。
根据八云方才所说的话,这个人果真是真人的父亲吗?正当晴香看向相簿想要再确认一次的时候,有另一个认识的人映入晴香的眼中。
「这张照片里的人是……」
晴香指向站在团体照正中央的老师。
「那是今野老师,是我们的级任导师。」
听了一心的答覆,晴香咽下一口气。这难道只是偶然吗?
「怎么了?」
窥探相簿的八云马上发现了今野,皱起眉头。
「这家伙就是前阵子看到的训导主任啊……」
晴香点点头。
「今野老师当上训导主任啦?」
「他是个很蛮横的人,在他还是舅舅班导的时候,是个怎样的人?」
「今野老师从以前就是那样,我他被他打过好几次。听说还有女孩子被今野老师欺负了……」
「户部贤吾、牛岛敦、大森博则,以及训导主任。没想到关系人全部都集合在一起了……」
八云用食指抵着眉心。
9
石井奔跑着——
追在后藤的身后拼了命地跑,可是不管过了多久就是追不上他。全身汗流浃背、呼吸急促,双脚不断发抖。
「石井先生,你就是你。」
杏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因为这句话,石井心中萌生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我要追在后藤的身后呢?
无论再怎么跑,还是追不上后藤。理由很简单,因为我不是后藤。不管再怎么挣扎,石井雄太郎这个人就是无法变成后藤和利。
心头一松懈下来的瞬间,脚绊到脚倒向前方。
后藤的背影渐渐远去——
可是,石井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继续追赶后藤了。
——我是石井雄太郎。
慢慢站起身来,转身沿着原路开始往回走。
脚步好轻盈。
突然有个黑影挡在石井的前方。
在不知不觉间,后藤双手插腰挡在石井要走的路上。
「后、后藤刑警……」
石井向后退。
「为什么你没有追上来……」
后藤从丹田发出的声音,震动空气传了过来。
「不是的、我只是……那个……」
想不出任何借口,石井陷入一片混乱。
「都是你害的……」
后藤开口的瞬间,白衬衫的腹部周围逐渐染成一片鲜红。
那是血——
「后、后藤刑警!」
「都是你害的,我……」
说完这句话,后藤仰着向后倒下。
「后、后藤刑警!」
石井大叫着跳起来。
「一大早吵死了!」
后藤的拳头落在石井的头顶上。
石井混沌不清的意识被一口气拉回现实。环顾一下四周,这里是平常看惯的特殊悬案调查室的房间。
是梦啊——
看来好像是熬夜工作到早上,然后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加上这次,已经是第二次做这个梦了。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出去一下。」
后藤抓起外套走向门口。
「去、去哪里?」
「八云那里。」
「啊、可是还要打听消息……」
后藤单方面把话说完,迅速走出房间。石井只能默默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10
早上依然照常上课。
虽然驹井的丧礼在上午举行,不过校方参加丧礼的人只有晴香和学年主任。
校方向学生家长发出书面通知,从下周开始就会有新的老师来接任。
在那之前,其他老师会轮流帮五年四班上课,晴香的教育实习也会继续进行。
公式化到好像没发生什么事情的应对方式,晴香尽管心里不能接受,还是参加了朝会。
「这样子真的好吗?」
晴香问了站在身旁的横内。
「很遗憾,这就是一般的对应方式。」
横内耸肩回答。
教委会的判断基准似乎以是否会对学生造成危害为基准,完全不理会教师的立场或悲伤。
晴香也认为这种想法并没有错。
但是,晴香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用这种不了了之的方式随便带过级任导师的死亡。
「各位不要松懈,请大家要好好上课。」
今野用这一句话结束了朝会。
好奇怪的说法。身边的人都过世了,还有人松懈得下来吗——
晴香的心声好像传到今野那里似的,双方的视线对上了。
虽然没有做亏心事,晴香的背脊却凉了起来。
「那边的实习老师。」
「是的。」
晴香抬头挺胸,正面接受今野冷漠的视线。
「现在正是重要的时期,你不要再惹更多麻烦了。」
这句话简直就像在说会发生这些事情都是晴香的责任。
虽然心里想出言反驳他,但是这个人根本不会听别人说的话。如果晴香说出自己的意见,最后只会吵起来而已。
「好的。」
晴香用力瞪着今野,竭尽全力表示反抗。
今野故意大声咂舌,从晴香身边走开。
「小泽老师,走吧。」
横内出声呼唤。
「咦?」
「拜托你振作一点,第一堂课由我在旁边辅导。」
「啊,对不起。」
晴香连忙跟着横内并肩走出教职员室。
走在走廊上,晴香想起昨晚和八云说过的话。
虽然新的证据一一浮现,但并不代表就能够看穿真相。
简直就像旁徨在烟笼雾锁的森林中。
一股说不清的不安,如波纹般在心里扩散开来——晴香走进教室站在讲桌前,刻意深呼吸。
「各位同学早安。」
晴香刻意摆出开朗的模样。不过学生们却没什么反应,只有几个人小声回应。晴香将视线投向窗边从后面数来的第三个座位。
真人趴在桌上,好像正在忍受酷寒似的,双肩微微颤抖着。
11
「打扰了!」
后藤拉开八云藏身处的门。
「同样的话到底要我重复……」
「罗嗦,我已经听腻了。」
后藤打断八云的话。
真是的,又不是没听过我说这句话,干么每次在同一个地方挑毛病——
「你这次是来做什么的?」
八云边打呵欠边问。
这个小鬼——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后藤大声咆哮到血管都快破掉了,八云只是装模作样伸出手指塞住耳朵。
有急事所以马上过来,你都打电话过来这么说了,还一副悠哉的模样。
「连玩笑话也听不懂啊,你的心真是贫瘠,我由衷地同情你。」
啊,那张嘴又开始肆无忌惮罗哩罗嗦个不停,这是哪门子的玩笑,根本只是在挖苦人。
后藤坐在椅子上盘起腿。
「随便你说。」
「对了,石井先生没有一起来吗?」
八云将浏海往后梳。
「拜托,还不都是你突然把我叫出来,只好分开行动了。我们这边可是忙得要死。」
八云大打呵欠回应后藤的埋怨。
真是的,希望他多少认真听进去几句。
「正在进行其他的搜查,是指什么?」
八云兴味索然地问道,后藤则一动也不动忍耐着。
「去找牛岛春江了。」
「你打算从她嘴里问出什么?」
八云歪起嘴角,好像吃到什么难吃的东西似的。
「春江深信在二十八年前的火灾中,户部杀了自己的儿子。」
「你在怀疑她啊。」
「对,没有任何物证。总之先从她入住的养老院工作人员那里打听消息。」
听着后藤的说明,八云挑起一边的眉毛。
「这是后藤大哥你的想法,还是那个精神科医师的想法?」
这家伙真是敏锐。
「那个精神科大姐的想法。」
「原来如此……先别说这些,我拜托你调查的事情怎样了?」
虽然八云露出不服气的表情,还是先往下谈。
今天早上八云拜托的事情是查出和户部家有关的人在哪里,还有过来接他。
「就是查到了才特别跑来啊。」
「真是辛苦你了。」
这家伙非得一一挖苦人才高兴,真叫人大动肝火。
「已经联络上在户部家帮佣的大妈。」
因为这一连串的案件,搜查课的人早就去打探过一次消息,所以马上就查出地址了。
「做得很好。」
「只是搜查员早就问过这个大妈了。」
「没关系,我想跟她谈谈。」
「那你打算去见她啊?」
「是有这个打算。」
八云边打呵欠边站起身来。
后藤一点也不惊讶。既然叫我来接他,大概就会是这么回事吧。
不过,还是搞不懂——
「那个帮佣跟案件有关系吗?」
八云没有正面答覆,只是吊着嘴角贼笑起来。
看他这个反应,该不会——
「你、你破解案件啦?」
后藤呼吸急促逼近八云。
「我先声明,我的目的不是破解案件。」
「啥?」
「而是破解真人身上的诅咒。」
喂喂喂,你开什么玩笑啊?
我可是以为你会破解案件才帮你查东查西的,这么一来我不就白费力气了吗?
「你啊,瞧不起警察也要有个限度。那个不知道叫什么来着的少年,他被诅咒干我们警方屁事啊?」
后藤怒气冲冲连珠炮似的咒骂个不停。
「所以说要破除诅咒,必须先破解案件。」
拐弯抹角个什么劲啊。
动不动就把人耍得团团转,你也不想想我有多辛苦啊——
12
石井来到养老院,被带到迎宾柜台旁边的面谈室。
「我们上次也见过面呢,敝姓米满。」
坐在沙发对面的人是上次过来时带我们去见春江的看护。
大概是因为职业的关系吧,他身上散发着温柔祥和、平易近人的气氛。
「我是世田町署的石井,请多指教。」
石井也打了招呼,重新自我介绍一次。
「你要问牛岛春江的事情吧?」
正当石井还在烦恼要怎么说明才好,米满率先开口切入主题,真是帮了个大忙。
「没错,请问最近她有没有什么改变呢?」
石井开口问话,连自己都觉得这种问法有够含糊不清。
在进行搜查的时候,为了从对方口中问出消息,口才必须有相当的水准才行。不过石井根本不会讲话。
不会看脸色、不会看时机,最致命的缺点就是连要问出什么都不知道。
「与其说是最近,不如说她刚进来的时候就怪怪的。」
不愧是平日就和老人家相处的人。
米满精确理解石井暧昧的提问做出答覆。
「具体来讲是怎么样的呢?」
「她常常擅自偷溜出去。」
米满用双手捣住脸说道,看来这件事真的让他非常头痛。
「偷溜出去?」
「没错,早上去房间查看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一个人偷溜出去吗?」
「对啊,以前甚至曾经大半夜的被警察叫去。所以上次你们来的时候,我还在担心她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
将米满的话换个说法,也就是春江随时都能偷溜出养老院。
这么一来,杏奈的推理感觉上就更真实了。
「她大概多久偷溜出去一次?」
米满的视线飘摇不定,边想边说道「我想想看……」。
「大概一个礼拜三次吧。」
一个礼拜三次——未免也太频繁了。
「其他还有什么事吗?」
「当然。唉,我们实在也很头疼啊。如果她有家人,至少能抱怨几句。」
米满露出真的非常困扰的表情,摸着后颈。
「可以告诉我吗?」石井将身子探出来。
「其实……我们一直没有跟警方通报,是有关于……火的事……」
「你是说火吗?」
「没错,就是火。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拿来的,用打火机在床单或枕头上点火。」
「放火……」
「我们这里整栋建筑物都禁烟,所以设有感热式的火灾警报器。虽然没有醸成大祸,可是真的很令人困扰……」
石井不禁兴奋起来,瞪大眼睛听他说话。
实在是大有斩获呢,这么一来几乎就确定没错了。
放火烧掉户部尸体的人是牛岛春江,她一直在找机会替儿子复仇。
然后,户部成为在逃嫌犯,机会正好降临了——
间接证据都凑齐了,接下来只剩物证。假设找不到物证,也可以请杏奈帮忙进一步证,就有可能立案了。
这下子事情大条啦。
13
这老太婆实在有够罗嗉——
这是后藤对以前在户部家帮佣的野田富美子的第一印象。
明明已经年近七十岁,真亏她还能废话连篇说个不停。
她的老公在五年前过世,进入独居的富美子家里已经过了三十分钟。
我们可是对她跟老公私奔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却丝毫不给我们机会切入正题。就连那个能言善辩的八云也不禁露出苦笑了。
「欸,你也这么认为吧?」
富美子要求后藤附和她的意见。
我又没在听你废话,就算你问我,我也答不出来。
「啊、是啊,你说的是。」后藤随便应付她一下。
不过这样好像惹她不高兴了,富美子生气地大骂「什么啊!」然后把头撇向一边。
「婆婆,这个人不过是个野蛮的大老粗,跟他说也只是浪费时间。」
八云露出冷笑,故意把人当白痴耍。
你有资格说别人大老粗吗?就凭你这爱挖苦人的妖猫,嚣张个屁啊。
「真的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个大老粗,待在那儿都嫌碍眼,就像老公一样。」
喂、死老太婆,你再说下去,看我拿你的脸去擦地!
后藤在心中呐喊着。八云毫不理会压抑怒气的后藤,终于把话锋拉回正题。
「对了,婆婆。我听说户部夫妇也是像婆婆一样,谈了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才结婚的。」
「这话是谁说的啊?那个男人是个死要钱的,被那种男人缠上,大小姐的运气真背。」
富美子敲响膝盖头,一副要开始讲相声的样子。
「是这样的吗?」
八云刻意露出讶异的表情。
真是越看越佩服他。明明平常大剌剌肆言无忌讲个不停,不过有必要的话也可以配合对方一唱一和。
「那个男人啊,骗了大小姐进到户部家后就为所欲为。只是表面上挂名公司的干部,一年到头都在家里无所事事。」
「真是可恶的男人。」
八云抽搐脸颊的肌肉,露骨地摆出嫌弃的表情。
这大概也是为了从对方口中打听消息,故意做出来的演技吧。
「而且又爱玩女人,像我也被他追过好几次。」
「如果是富美子婆婆的话,我也想追啊。」
喂,八云你说这种话真的好吗?要是让晴香听到的话,她一定会震惊到哭出来。
「现在也还可以啊,幸好我现在单身。」
八云答腔道「说得也是」笑着讨对方欢心,再次把话题拉回来。
「可是,大小姐真能忍,居然没离婚呢。」
「大小姐是个用情至深的人呀。而且越是没用的男人,越常那副德性不是吗?就像我家的老公,喝酒赌博样样来……」
「大老爷一定很担心吧?」
又越扯越远了,八云硬把话题拉回来。
「那是当然的啊。大老爷可是很清楚那个男人是什么德性,不知道劝过大小姐多少次了。」
「这样啊……」
「大老爷死也不想把遗产留给那个男人。所以在遗书上说好要把遗产交给孙子贤吾,在他长大成人之前就先把财产信托。」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也不把遗产给他。」
后特钢自言自语着。
「就是啊,假设贤吾在长大成人之前身亡的话,财产就会全数捐给慈善团体,做得可彻底了。」
知果诚如老婆婆所言,户部贤吾的父亲正志是觊觎财产才结婚的话,因为那一纸遗书,他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吧。
「为什么遗产不是给女儿,而是给孙子呢?」
八云提出疑问。
邮得也是,如果不想把遗产给女婿的话,把继承人改成女儿不就得了。
「所以说啦,大小姐生下贤吾不久就得了很严重的糖尿病。老实说,随时都命在旦夕。」
「糖尿病……」
「而且她是个用情至深的人,说不定是被花言巧语给骗了吧。」
「原来如此。」
八云摩娑着下巴,深表认同点点头。
看来户部家的家庭环境很复杂,可是这跟案件有关系吗?
相较于满腹狐疑的后藤,八云伸出左手食指轻轻抵着眉心,心满意足地笑了——
14
走出富美子的家,后藤一坐进车里手机就响了。
「谁啊!」
「我、我是刑事课的石井。」
电话的彼端传来石井畏畏缩缩的声音。
这家伙还是一样迟钝——「我早就知道啦!」
「啊、这样啊,对不起。」
「干么,有话快说。」
「啊,就是、那个……我有事要报告。」
不用开场白了快点切入重点啦。真是的,要是他在我眼前早就一巴掌敲下去了。
「然后怎样了?」
后藤从口袋拿出烟盒,用嘴巴叼出一根烟,但是马上就被坐在副驾驶座的八云抽走干么了。
干么啦,让我抽一根烟又不会死。
「那个,其实看护说春江太太经常溜出养老院,而且好像经常在床单和枕头上放火。」
「你说啥!」
如果石井说的话是真的,杏奈的推理就说中了。
「请问……后藤刑警那里有什么收获吗?」
石井用平常战战兢兢的语气问道。
「我这边行不通。」
后藤瞥了坐在副驾驶座的八云一眼。不知道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我的心情,在那里大打呵欠。
接下来就看八云了。
「那、那个……我想去佐佐木身心诊所,请教医师的意见……」
唯独这次,那边的可信度比八云还要高。
「知道了,你去吧。」后藤切断电话。
「后藤大哥,你们平常就找那位精神科医师帮忙吗?」
八云好像本太能接受,嘟起嘴来。
「天晓得,我也不知道。」
在进行侦讯的阶段,如果嫌犯疑似精神失常,会先进行简单的鉴定。假使这么做也无法判断的时候,检方就依照规定找来专门医师进行协助。
后藤不可能知道检方到底是用什么基准来选人。
「后藤大哥,请你确认一下那个精神科医师是不是平常合作的人,如果不是的话,请你查出是经由什么管道委托她的。」
只要拜托宫川,就有可能从检方那里问出来吧。不过——
「为什么?现在还有必要做那种事吗?」
「我有点介意。」
真是的,又用那种含糊不清的理由动不动就使唤人,你也替我想想吧。
后藤尽管心里埋怨,还是拿出手机打给宫川。
15
晴香焦躁地跑着。
午餐时间的时候真人又不在教室里了——
现在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她必须离校去参加驹井的丧礼,不过依然有股冲动想要找出真人把他带回来。
晴香先简单向本来要一起去参加丧礼的学年主任解释原由,然后为了寻找真人在走廊上四处奔走。
我大概猜得到他会在哪里。
晴香一口气爬上楼梯,走到屋顶上。
猜中了——
晴香发现了倚靠栅栏眺望外头的真人。我还是把这个孩子和八云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在那里可以看到什么?」晴香出声慢慢接近他。
原以为他多少会有点惊讶,不过真人却好像早就知道晴香会过来似的,一点反应也没晴香站在真人的旁边,眺望着一样的风景。
像这样从高处所见的街道,总觉得没什么真实感,简直有种看着一幅画的错觉。
「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并不对他的回复有所期待,晴香明知道这种情况却仍旧问出口。
「你别再过来了……」
真人用快要听不见的音量说道。那句话与其说是拒绝,感觉上更像是祈祷。
「为什么?」
「我被诅咒了,连老师你也会死。」
真人低垂着头,强忍泪水颤抖着双肩。
晴香环抱住真人颤抖的肩膀。
「没事的,真人的诅咒一定解得开。」
晴香在真人的耳边低语着。
「骗人!那是骗人的!」
真人歇斯底里喊叫了起来,挥舞手脚推开晴香。
「不是骗人的。」
「是骗人的……因为,我杀了人。因为老师你没有杀过人,才不可能会懂我的心情……」
真人的话贯穿了晴香的身体,变成一股剧烈的疼痛扩散到全身。
这孩子真的杀了人吗——
我不知道详情,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才好。可是——
「我也有杀过人。」
真人张口结舌、两眼圆睁抬头看向晴香。
没错,我杀过人。
我杀了双胞胎姐姐。因为我幼稚的嫉妒她,想让她伤脑筋所以故意把球丢远。而姐姐在捡球的时候被车撞死了——
我邪恶的心杀了姐姐——
「我也像真人一样被诅咒了。」
自从发生了那次的意外之后,晴香怀抱着杀了姐姐的罪恶感,却无法向任何人倾诉,一直封闭在自己的壳里面活了过来。
我没资格过得幸福,我没资格做想做的事。
毕竟我夺走了姐姐的幸福——如此责备着自己一路走来。
这就是晴香身上的诅咒——
「可是啊,那个家伙,八云他帮我破除诅咒了。」
晴香长年背负的诅咒,因为和八云相遇而解开了。
那个别扭的家伙,简直就像施了魔法一般帮我破解诅咒了。
「真人你也记得吧?就是之前见过面、那个头发睡得乱七八糟的男人。他一定也会破解真人的诅咒,所以……」
晴香蹲下来配合真人的视线,然后将他细瘦的肩膀抱过来。
但是,真人却伸出双手拒绝她。
「已经太迟了。反正,今天一切都会结束……」
真人迅速转身逃也似地跑走了。
晴香好像被下了咒一般动弹不得。
已经太迟了——
真人说出的那句话,不断在耳内回响着。
我们没有办法破解他的诅咒吗——不会的,一定还来得及。
你说是吧,八云。
16
石井在面谈室里和杏奈面对面。
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来到这个房间了——
石井向杏奈说明从养老院打听的消息时,脑袋里还想着这种事。
只要一来到这个房间,石井的心就会变得很充实,待在这里很舒服。
没有自信又畏畏缩缩的自己,能够像这样侃侃而谈简直就像作梦一样。与其说是房间内营造出来的气氛,不如说是因为这里有杏奈,我才能办到吧。
该说精神科医师果真有一套吗?
「果然是这样啊。」
石井一说完,杏奈立刻露出感慨的表情低语着。
她动作缓慢且柔软地以指尖夹着香烟,用银色的耵火机点燃,从丰厚的双唇吐出一缕轻烟。
或许她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她的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妖艳的魅力。
「对了,石井先生。今天后藤刑警怎么没来?」
上次她也问过,同样的事,真是困扰。
石井觉得后藤是因为不擅长应付杏奈,所以才故意分开各别进行搜查。
「后藤刑警他……在调查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具体来说是什么事?」
「某项调查。」
「某项调查是指?」
虽然石井想要朦混过去,但是杏奈却不断追问这件事情。
「那个……」
「他在调查什么?」
不管再怎么说,搜查的内情总不能大嘴巴四处张扬。
正当石井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眼前浮现了一束小小的火焰。
杏奈用银色的打火机点起火,亮在石井眼前。
火焰左右摇摆不定。大概是最近一直都睡得太少了,眼睛眨个不停。
「我再问你一次,他在调查什么?」
杏奈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从远方传来的。
「我……」
「不可以对我有所隐瞒喔。」
没错,杏奈正在帮我们进行搜查,没必要对她隐瞒任何事。
「后藤刑警在打听消息。」
「谁的消息?」
「不知道。」
耳朵里轰隆作响,身体感到好沉重。
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好像不是自己在说话。
「你不知道?」
「是的。」
石井也没听后藤说过详情。
「后藤刑警独自进行搜查吗?」
「不是。」
「他和别人一起进行搜查?」
「是的。」
「那是谁?」
刑警居然听从一般民众、而且还是大学生的指示在进行搜藏,实在是叫人说不出口。
「某个人。」
「是谁?」
杏奈执著地逼问。
为什么她会想知道这种事?
17
接着后藤造访的地方是位于住宅区一隅的公寓。
一进到公寓的占地上,就看见树丛旁边供奉着花束。有人死在那里吗——
「喂,八云,到底要查什么?」
后藤把车子停在停车场,看向坐在副驾驶座的八云。
不过八云什么也没说,迅速开门下车。
不理我啊——
后藤也下了车,追在八云身后。
八云走到自动门前面停了下来,一脸不高兴的双手抱胸。
「后藤大哥,这是自动上锁的门,请你开门。」
八云抬起下巴朝门口点了一下。
那是对人有所求的态度吗?
「要我开门的话你得先说明,你到底想查什么?」
八云一脸不耐烦的叹了口气。
「后藤大哥,你真的不知道吗?」
「啥?」
「大前天有位女性从这栋公寓跳下来自杀了。」
那种事我哪知道啊?现在手上的案件就已经够我忙了,哪有空管其他的案件。
而且还是自杀,既然没有他杀嫌疑更不干我的事。不过——
「你说的那个自杀的女人跟这次的案件有关系吗?」
「究竟有没有关系,现在查了才会知道。」
八云露出轻蔑的表情,好像在说你连这种事也不懂啊。
「所以说我想知道你的根据。」
「这位跳楼自杀的女性,就是那个少年的级任导师。而且那个少年在我的面前亲口预言了她会死……」
然后还真的死了——
原来如此,这么推测起来的话应该是有关系吧。
「你是怎么想的?」
听了后藤的疑问,八云露出锐利的眼神。
「预言未来是不可能的事。」
「我想也是。」
「不过,那个老师就如少年所说的死了,这也是事实。只有两个可能然,要不就是少年早已知道她会死。」
「原来如此。」
「如果是后者的话,我想知道为什么少年早就知道老师会死。」
这我也很想知道。
当后藤打算去管理员室借钥匙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烦死了,难得我干劲十足呢。
「谁啊?」
「嘻嘻、你接电话口气真差。」
畠夹杂着诡异的笑声说道,还是一样恶心。
「老头,什么事?我很忙的。」
「八云拜托我分析的药,结果出来了。我打算告诉你这件事。」
「少吊人胃口了,快说。」
真是的,摆什么卖人情的架子。
后藤不经意瞥向身旁的八云,他大概是猜出谈话的内容,正竖起耳朵听着。
「那是Zopiclone。」
「啥?左批克龙?」
「Zopiclone,就是安眠药。才这个年纪就耳背,真可怜啊。」
「罗嗦。」
我可没理由被你这种已经一只脚踩进棺材的老头同情。
八云从旁抢走后藤的手机,直接开始对话。
「畠先生,我是八云。有件事想请教……Zopiclone会死吗?」
「喂,八云,你在讲什么啊?」
八云伸手制止出声搭话的后藤。
好好好,小的闭嘴就是。
「这样啊,那个药在市面上就买得到吗……那么,没有医师处方笺的话就只能偷了……我明白了,谢谢你。」
八云擅自切断电话,把手机丢回去给后藤。
「后藤大哥,请快点开门。」
期望他道谢根本是白搭,八云出言使唤人完全都不觉得不好意思。
等案件结束后,绝对要狠狠扁他一頼——
后藤把愤怒抑在心底,和八云一起前往管理员室。
报上警方的名号,简略说明事项,就借到驹井房间的钥匙了。
驹井的房间在八楼。
约十个榻榻米大小的单人房,地板上纸箱堆得乱七八糟。
看来一副准备搬家的样子。
她的亲属大概正在整理遗物吧。
八云开始随便翻箱倒柜,简直像只觅食的猫。
「喂、八云,别翻得太乱啊。要是有人来了怎么办?」
听到后藤的声音,八云瞬间停下动作。就算是警察,要是被抓到未经家属同意就乱翻遗物,也百口莫辩了。
「没关系,这段时间不会有人来。」
八云再次动手翻找,一边做出答覆。
「你凭什么说得那么肯定?」
「因为现在应该正在办丧礼。」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他早就算好调查的先后顺序了。
「如果比预定时间提早结束怎么办?」
「这就不用担心了,时间只有可能向后拖,不可能提早结束。」
八云开始翻起第二个纸箱。
「你可真有自信啊。」
「在今天的丧礼上念经的人我也认识,我拜托他尽量把时间拖久一点。」
「一心吗……」
「答对了。」
对了,八云的舅舅一心是寺庙的住持。既然这样,至少有一阵子不用担心有人会回来。
后藤从口袋拿出香烟。
「后藤大哥,如果你有空吸烟危害健康的话,麻烦你过来帮忙。」
八云一边将头发往后梳一边眯起眼睛。
真是的,这家伙简直跟爱唠叨的小姑一样。
「你叫我帮忙,到底是要找什么?」
「她和这次事件的关联。」
八云用种言焉不详的口气回答。
唉,没办法,那就帮忙吧。虽然自己还是一头雾水,总之找就是了吧。
后藤脱下外套、卷起衬衫袖子,把手伸向还没翻过的纸箱。
「后藤大哥,找到了。」
干么啊,难得我捉起干劲了。
「找到什么了?」
八云递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有一对三十岁左右的男女。
「这是谁啊?」
后藤的疑问得不到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