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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2 / 2)


  她笑了笑,眼睛在他饱经沧桑的脸上停留了一下,眼神里透露着悲伤。

  走到沙滩上,烧烤的燃气炉掀起一股热浪,唤起她脸上的微笑。原本黯淡的眼睛再次闪烁快乐的光芒。自从上次接到那个电话后,已经过去两周了,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她只想让这一切尽快过去。

  正想着,衣兜里传来一阵振动。她低头看了一下手机,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从身体里升起。屏幕上,十一个冰冷陌生的数字在召唤她。

  愤怒地滑开接听键,她还没来得及招呼,对方便说了起来。

  “你以为我是开玩笑,在逗你玩儿?这么久了,你竟然没做任何努力。”一个刺耳扭曲的声音在她耳朵里响起。男的?女的?管他呢,科技混淆了视听。

  “我一介女流,又不是刑警,我能做什么?”方娟厉声回答。她走到远离男性警察的沙滩空旷处,停下脚步,向高远碧蓝的天空仰望了一眼。这次是白天,而且还是中午。她以为精神病只会在发病的夜晚才会骚扰人。

  “你能做的。你终归是警察,而且与吸毒者密切相关。”

  “那你不要再跟我绕圈子了,告诉我真相吧!”方娟烦恼地踢了一脚沙砾。

  “我已给你打过两次电话,可你没有反应。”那个变音的声音叹息着说。

  “你想想你说了些什么?兄弟,我要的是有用的信息,不是那种空洞的说教,或者谜语。”

  “你想看着他们死亡,再看着无辜者接受审判?”

  “你也不比我高尚。算了,现身吧,不要再站在幕后,赶快做点儿正事。或者你想从中得到什么,你跟我直说,我尽量满足你。我们联手或许能取得更好的效果,怎么样?”

  对方沉默了。她明白这世界充满了恶毒和功利,但如此没心没肺的直言,说不定会捅到对方的痛处。她紧紧抓住手机,使劲儿凑向耳边。她不能让电话就这么断了线。领导越是不相信她的说法,越是激起了她的斗志。该死的,这电话太可恨了。

  去年以来,她一直在搜集那些案件。四月到七月,所有案件都发生在这段时间。现在正是春风浩荡的四月。从接到第二个电话起,她便很紧张,非常担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春意越来越浓了。”对方的声音变得舒缓。

  方娟狂躁地扯着长势茂盛的水草。“你是谁?”她试探地问,“兄弟,快跟我说。”

  “他按捺不住。”他答非所问地说,“他认为,生机焕发时,丑恶和腐朽的东西必将消亡,就像绿叶生而黄叶落,所以必须掀起一场杀戮。”

  “那就把他的名字告诉我。我让警察去把他抓起来,这样就没有杀戮了。”她眼珠一转,想到另一种可能。“你怕他?对吗?你不敢说!你既然给我打电话,就知道我一定可以保护你,使你免受伤害,使你脱离苦海。”

  “我劝过他,但他觉得那些人该杀,他控制不住自己。”

  “但你知道他们罪不该死,知道杀了他们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会害了他的。如果你关心他,担心他的安危,那就请告诉我,告诉我他是谁?现在在哪里?下一步准备干什么?我来帮你解决困难。”

  “我并不知道你问的问题的答案。”对方声音听起来似乎无比悲伤,“如果你能帮我,去年或许就能把他缉拿归案。可是为什么你们找不到他?”

  “我们一起合作就能找到他,既帮了我,也能成就你。”

  “努力吧!这是一个黑夜的孩子,沉浸于春天,倾心死亡不能自拔。”对方说,“时间迫在眉睫,公道自在人心。”

  电话挂断了。方娟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荒滩上,用力握着手机,心里喊出一连串平日听着都脸红耳热的脏话。她点击回拨键,铃声响了一下,便传出秘书台的声音。再回拨,已经关机。除非对方主动联系方娟,否则不会有人接听。

  迎着清凉的江风,方娟冷静了一下。回想起对方最后说的那句话,似乎十分耳熟,好像是一句诗。对,是海子绝笔诗《春天,十个海子》里的一段:

  在春天,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就剩这一个,最后一个

  这是一个黑夜的孩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

  不能自拔,热爱空虚而寒冷的乡村

  打电话的是一个有一定文化素养的人,一个文青。他把海子诗里的冬天改成春天,便为他所用,十分贴切。

  这已经是第三个电话了,可她什么事都没有做。“时间迫在眉睫”,方娟心里很清楚,嗅到鲜花的芳香和绿叶的清新时,她感觉到的是死亡的气息。她得去找刑侦支队的破案专家们说说,把这几个电话的内容告诉他们,把她的怀疑告诉他们,好让他们去思考、分析、复查……之后就只好等他们做出决定,或者立案侦查。这么长时间以来,除了从怀疑到观察再到搜集案件,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她再次仰望了一眼蔚蓝的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又想起去年冬天参加的那次庭审。因为被告人吴平凡曾是他们的管理对象,她很熟悉,不相信他会杀人,他们管理中心的人都去了。吴平凡一直喊着冤枉,法律援助中心律师庄枫以被人栽赃嫁祸为由做了无罪辩护的发言,但检方提供的证据链条明晰,确凿无疑,令庄枫和吴平凡无法反驳,最终判处了死刑。听到法槌落下,吴平凡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事后,律师庄枫到管理中心调查,跟方娟谈到那起案件,说法官和检察官其实都对吴平凡杀人有一定的怀疑,但落在吴平凡身上的那些证据太完美了,不判死刑,简直就是对法律的侮辱和讽刺。

  她不能怀疑公安的取证。

  春意很浓了,时间迫在眉睫。社区自愿戒毒管理中心不是流浪人员收容救助所,也不能要求强制戒毒所把所有瘾君子都关进去。吸毒的,正在自觉戒毒的和已经戒毒的人,你们保重吧,不要遭到杀害,然后杀人证据又全部落到另一个同类身上,让他成为罪案嫌疑人而接受最严苛的审判。

  5

  宝叔正准备转过身去,那人从银杏树边跳了过来。

  那人抓住他的喉咙,一把将他强按在地上。“别动。”他嘟囔着,眼睛盯着宝叔,“你要敢动弹一丝一毫,我发誓会宰了你。”

  “志佬,你干什么?”宝叔说,努力保持平静。志佬与宝叔曾是强制戒毒所的牢友,两人歃血为盟结为兄弟,立誓戒断毒品,如复吸则割袍断义。兄弟情义,他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兄弟。我不怪你。现在我有事求你。”

  “有事个屁!”志佬说,“我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事情。”

  “真有事。”他告诉志佬,“我有个亲戚患癌症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年,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他不求治好病,只求……”

  “你又想花言巧语引诱我。”志佬咆哮着,紧紧咬着牙关。他看到志佬怒不可遏,这种愤怒一定在他心里压抑了好多年。“难道你想把我交给警察吗?你这个白痴。要是我有枪,我就一枪把你这个装着害人想法的脑袋打个透穿。”

  “我是真求你,我不可能把你交给警察的。”宝叔说,“我不是想害你。离开你让我伤心透了。死王八让我带个包裹给你,我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些什么东西。换作你,也不会打开检查吧!”

  “那你是侮辱我意志不够坚定?”志佬说着就往宝叔身上踢泥土,“你不带那个包裹给我,我就不会复吸。为什么要让我每天面对摇头丸,闻着它的气味?为什么让我因为吃了它而失去奋斗两年才赢得的一切?”

  宝叔望着银杏树根竖着的手杖,心想要是能拿到手杖当武器就好了。但他知道志佬比他年轻,反应比他要快。假如他去拿手杖,他立刻就会一杖打倒他。

  “我们为什么不能像两个有理性的人那样来商量问题呢?”他说着,用双手把自己支撑起来,“我们可以到我家里去。我来泡一壶茶,让我们好好谈谈这件事。我相信,你会愿意帮我的。”

  “不行。”志佬身体因愤怒而发抖,“你知道我受的伤害吗?你懂得我的痛苦吗?你这样的浑蛋怎么弄得清?我看你是昏了头,白活这么长的年岁。去死吧,滚!”

  志佬嘴角淌着口水,脸已扭曲,皮肤发紫并且有很多疙瘩。他已经病入膏肓,特别是精神上的刺激,待在这里只会令他更加失常。

  看到这些人,郑航简直要精神失常了。他感到胸口一阵痉挛,仿佛有窝黄蜂在里面扑腾。再往前面跑,穿过遥岭巷、九井湾、百步蹬,几乎每个路口都被一群流浪者占据。他平时很少看到他们,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他晚上都窝在家里。如果他习惯于夜生活,很快就会掌握他们的活动规律。

  跳出百步蹬,进入解放路时,郑航装作不经意地向左瞥了一眼。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坏精灵”,他认识。高个子,大块头,发达的肌肉可以媲美运动员,穿一身垃圾场上捡来的太空服,污黑油亮,到处是破洞缺口。但站在路上的架势,真像恪尽职守的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