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我告诉他时间拖得太晚，今天不约了。」



我没看到她传讯息，什么时候传的？



不对，她应该没传讯息。因为光等的人根本不会来。



不过我也一样……



尽管如此，光还是那样说，我将其理解成：「这次算平手吧。」



「这样啊。其实我也是。」



既然要算平手，就一起丢脸吧。



「唉，你还没吃饭对不对？」



「对啊。毕竟本来就约了要一起吃饭。」



「陪我吃饭吧，今天我想去喝酒。之前不是说过『改天』再喝吗？」



没错。上次我还伞的那一天。



当天我们隔天第一堂就有课，所以没有喝酒。



光那时确实说过那种话。



「……走吧。」



于是，我们又在市街上找起餐厅。



首先，活用上次的经验，把我们设定成吃饱喝足的未成年人，应付拉客的人。



第二，假如光看上一堆店──不如说她绝对会这样，我要好好引导她。



第三，要跟大胃王光吃饭的话──



「你食量超大，找家便宜的店或吃到饱吧。」



「不愧是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我。」



「也不想想我当了你几年的男朋友。我对你的了解只输给你自己和你的家人。」



「我也对你懂个七八成，叫我光基百科。」



「真是不可爱的绰号。」



「要你管。走吧，帮我找家好店。」



「扔给别人找喔。」



我们在夜晚的街道走了约十五分钟。



进入一家气氛类似酒吧的烤鸡肉串店。



光对炭烤的香味没有抵抗力，刚经过门前就被吸进店内。



从气氛来看，这家店挺高级的，不过看到门口的价目表，我决定就选这里。



两个人大吃大喝，顶多只会花到六千日圆──但愿如此。



我拿起送来的啤酒杯，抬起下巴催促光照着做。



她脸上写着：「你在对我颐指气使什么？」却还是乖乖用玻璃杯跟我干杯。



「「干杯。」」



尽管交往了三年以上，当时我们都还未成年。



也就是说，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喝酒。



光喝的酒、酒量、喝酒速度，以及喝醉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全是未知数。



有人喝醉会变得爱哭，有人喝醉会变得爱笑，每个人各不相同，我猜光会变得很爱吃。虽然跟没喝醉的时候差不多就是了。



「噗哈──好喝。」



第一口啤酒就是要配这句台词，是全世界的啤酒受到的诅咒。



「你是中年大叔吗！」



「又不会怎样，就是会忍不住想说嘛。」



「啤酒那么苦，我喝不下去。那东西到底哪里好喝？」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一直像个小孩子。」



「闭嘴。」



「好痛！」



她从桌子底下踹我，气死我了。



意想不到的是，光装可爱点了黑醋栗柳橙鸡尾酒。



「我才要说你点的黑醋栗香橙鸡尾酒太甜，搞不懂谁喝得下去。而且超不适合你这种毒舌女。你就该喝日本酒吧？」



「我长这样哪适合喝日本酒，当然是可爱的鸡尾酒喽。」



「少自恋了。」



「对了……」



光喝了口黑醋栗柳橙鸡尾酒，开启话题。



「你为什么开始用交友软体？」



「咦──」



我忘不了你，朋友推荐我用的──这种话谁说得出口。



不对，本来就没必要那么诚实。



「朋友推荐的。你呢？」



「哦～这样呀。我也是……」



她好像有话想说的样子，却没有把话说完，大口喝下装在透明玻璃杯里的黑醋栗柳橙鸡尾酒。



「那你之前说的跟你聊得来的男生呢？他不是长得帅，人又不错吗？」



光放下玻璃杯，回答我的疑问。



「对呀，至少比你亲切爽朗得多。」



「你今天就是跟那个人有约？」



「对。不过被放鸽子了。」



虽说我们两个都早就知道真相，她竟然主动承认自己被放鸽子，真令人意外。



看到光不怎么在意自己被放鸽子，我有点松了口气，同时厌恶自己的反应。



我干嘛要放心啊？都已经决定要斩断旧情了。



「老实说，我打算找个新对象，却无法喜欢任何人。」



或许是拜酒精所赐，重逢后从未听过且疑似真心话的发言，从光口中流露而出。



她跟经过旁边的店员加点了柠檬烧酒鸡尾酒，晃着只剩冰块的玻璃杯。



「你呢？跟学校的偶像进展得顺利吗？」



平常我应该会回答：「还可以。」可是，光现在说的恐怕是真心话，只有我什么都不讲，太不公平了。



「其实我也跟你差不多。搞不清楚自己之前是怎么喜欢上别人的。」



「哇，我超懂……」



原因恐怕在于对光的留恋。这可不能告诉她。



「为什么我无法喜欢上那个帅哥，却有办法喜欢上你这种臭脸男……」



「真没礼貌。」



「哈哈哈！逗你玩果然很有趣～」



总觉得这愉快的气氛，跟我们还在交往时一样。



「不过跟你相处挺开心的，偶尔像这样出来喝杯酒或许还不坏？」



还不坏。她没有断言，反而像在观察我的反应，我一时之间无法判断该怎么回答才是正确答案。



「是啊……还不坏。」



我无意间说出真心话。



重逢后在我面前不太会笑的光，如今面带微笑。我不由得感到难为情，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不过你跟她有进展的话，记得告诉我。虽然是因为一时瞎了眼，我好歹和你交往了三年，会帮你出主意。」



「瞧你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我也是，虽然我看女人的眼光很差，要我帮你出主意也不是不行。」



「你这人真让人不爽……」



「彼此彼此。」



光板着脸灌下不知何时送来的柠檬烧酒鸡尾酒。



「不好意思，我要一杯梅酒加冰块。」



「你喝的酒种真多。」



「还好啦。你都只喝啤酒，中年大叔吗？」



「啰嗦，少管我。」



「对了，我之前回去翻了我们在Connect上的聊天纪录，真的好好笑。你的形象也差太多了吧？」



「你不也一样！」



「哈哈哈，第一则讯息超不符合你的个性～」



光看着智慧型手机捧腹大笑，我被她惹怒，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启动Connect点开跟她的聊天视窗。



在滑到第一则讯息的途中，我看到光之前问的问题。



『你们为什么分手呀？』



上一秒还在大笑的光，说不定也看到了同一则讯息，表情变得有点阴暗。



「我们契合度明明很高……」



我们用各自的智慧型手机重看讯息时，光带着无奈的苦笑开口。她的表情有什么含意，我不得而知。



光放下智慧型手机，大口喝着剩下的柠檬烧酒鸡尾酒……杯中的液体迅速减少。



「喂，你喝太快了吧？不知不觉都喝完了。这杯酒才刚上耶。」



「又不会怎样，别管我。下一杯要喝什么呢？」



她喝的速度明显太快了。



难道光是酒豪？有可能。因为她的食量也大得不合常理，脑袋或胃袋不正常。



既然如此，照这个步调喝下去也没问题……吗？



不只酒，她的筷子也没停过。宛如在用态度宣示主权的猛兽。



「喂喂喂，我又不会跟你抢，吃慢一点啦。」



「食物要趁热吃才好吃。得在凉掉前最美味的状态下享用。」



「先不说食物，你喝酒喝那么快没问题吗？你脸都红了，还两眼无神。」



「我一喝酒就会脸红，不用担心。」



尽管她嘴上这么说，光可是爱面子、爱逞强且不服输的人。



她肯定有点在硬撑。如果我在这时加点一杯，她搞不好会想跟我拼酒。



我还喝得下，也还没喝够，但她好歹是我的前女友，不能明知她会喝垮，还放着她不管。



「我喝不下了，到此为止。不好意思──请给我水。」



我朝跟我四目相交的店员竖起两根手指，示意他给我两杯水。



如果我用讲的，光一定会说：「我不是说不用担心吗！」不肯乖乖喝水。



「呼～好困喔。」



「看吧，就叫你别喝了。」



她似乎比想像中醉得更厉害。



看来光的酒量跟一般人一样。



「可是我刚刚又点了一杯，喝完那杯再说。」



一杯应该还行……我当时是这样想的，等走到车站准备散会时，这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光一口气喝完最后一杯酒后说：「咦？原来还有一杯柠檬烧酒鸡尾酒啊？」把我递给她的水误以为是酒。



你连味道都喝不出来了。



我将两眼无神的光留在位子上，先去柜台结帐。



尽管这家店定价算便宜，对大学生来说还是有点伤荷包。不过光现在醉成那样……之后再跟她要钱吧。



「走吧，回家了。站得起来吗？」



光握住我伸出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她的脸颊泛红，双唇水嫩有光泽。



在这么近的距离对视，我有点难为情。



虽然这种事没什么好比的，光也可爱得完全不输心露小姐。纵使是截然不同的类型，光高中的时候也非常受欢迎。



端正的五官和让人忍不住想保护她的纤细身躯，以及连男生都可以跟她轻松聊天的开朗个性。



「跟你说喔。」



光凝视着我，就像要往我身上靠一般，把手放到我胸口──



（插图012）



「……我好想吐。」



「──咦？」



以刚才的气氛来说，你应该讲些更有女主角气息的可爱台词吧？你这样只会有呕吐物的味道。



最后光冲进洗手间，却没成功解放，无力地走出来。



吐出来应该会舒服得多。



「唉，我不舒服，背我。」



「这么大了还要人背，你不觉得丢脸吗？」



「拜──托──啦──！」



「你是小孩子喔……」



反正她踏出店门就会觉得被其他人看到很难为情，吵着要我放她下来。



忍到那时候即可。



可是──



「喂，你是不是睡着了？我在寒风中汗流浃背地背着你耶。」



「……」



没有回应。



只听得见光的呼吸声。



「唉……」



到车站的时候她还是没醒来，又不能就这样把她丢在这边。可是，我和光的家在反方向……



「该死，有够麻烦的。」



我拿出光放在背包侧袋的ICOCA和我自己的ICOCA感应，穿过验票口。



站务人员笑咪咪地看着我们。我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到温暖的讯息，就像在说：「这对情侣感情真好～」



实际上是关系降到冰点的前任就是了。



被我放到椅子上的时候、电车摇晃的时候、又被我背起来的时候，光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气死我了，丢下她好了。



还在交往时，我来过离她家最近的车站好几次。



时隔一年没来，我很想沉浸在怀念的情绪中，然而背着光爬上漫长阶梯的我没有那个心情。



「快起来啦……！」



光趴在精疲力竭的我背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发出咕哝声。



是不是稍微醒了？



如果是梦话，未免太长了。



「其实……不是的。」



「你在说什么……」



光没有回答。因为那是梦话。



听说很多人喝醉后会性格大变，其实只是那个人的本性或真心显露出来了吧？



光这种喝醉的方式，很符合吃饱睡睡饱吃的个性。



「……不要在约会的时候说想睡嘛。」



「你在梦中跟谁约会啊？」



「唉，好吃吗？」



「什么东西好吃啦？吃了那么多，连作梦都在吃东西吗？」



光仍然听不见我的回应。



应该是睡得不够熟，作梦了。她的梦话毫无连贯性，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梦。



「谢谢你总是吃得一干二净。」



「……」



「对不起。」



「──」



总觉得在哪里听过那些话。



我的口头禅就是「好想睡」。



记得我在跟光约会的时候说过想睡，被她骂了好几次。



有一次她以为我嫌跟她约会无聊，因此陷入消沉。



不是的。



我只是跟你在一起时，会觉得心情平静。



──唉，好吃吗？



光总是会做便当给我吃。



妈妈很高兴可以省下做便当的时间，每次光来家里都会盛情款待。



可是，就算是客套话，那个也不能说是好吃的东西。



明明只要撒谎说好吃就好，却觉得这么对光说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我有点失误，可能不太好吃……



──不会啦，谢谢你一直为我做便当。



其实我想说：「很好吃喔。」



所以我才想说至少用行动证明，吃得一粒饭都不剩。



──谢谢你总是吃得一干二净。



没错，我统统记得。



全是她对我说过的话。



除了那一句。



──对不起。



这句话，我们两个都说不出口。



我缅怀着过去，回过神时已经走到光的家门前。



「喂，起床。」



「咦──？哇！」



光睁开眼睛，从我背上跳下来。



看来她酒醒得差不多了。



我感到放心，却被她降落的冲击晃得摔在地上。



「啊，抱歉。」



「痛死我了……」



「你背我回家呀。」



「因为你睡死了。」



这次我抓住光朝我伸出的手站起来。



平常的她感觉会说：「少多管闲事！我一个人也回得了家！」今天却异常老实。



「谢谢……你家不是在另一边吗？」



「对啊，可是我还没有没良心到会丢着醉成那样的你不管。」



「那个，我……有没有说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



是指刚才的梦话吗？



光想问的大概是她有没有因为作梦的关系，说了奇怪的梦话。



「有啊。」



「咦……我说了什么？」



我想了很多，但那些梦话未必是光的真心话。



据实以报没有好处，我又不希望她觉得我在胡诌，便决定敷衍过去。



「『吃不完啦──！』你是笨蛋吗？连作梦都在吃。」



「什么嘛……」



「怎么了吗？」



「没事！谢谢你送我回家。再见。」



光对我挥手。



就连以前，她都不可能对我这么亲切。



应该是因为我背她走了这么远，她觉得欠我人情。



「嗯，再见。」



我跟着挥手回应，走向车站。



仅仅是少了不久前还贴在背上的体温，我才知道原来天气这么冷，搓着双手对掌心哈气。



「──翔。」



听见来自后方的声音，我转过身去。



重逢后，光一直都用「你」称呼我。



我也莫名觉得叫她名字很难为情，用「你」称呼她。



我知道光讨厌被人这样叫，却开不了口叫她的名字。



「干嘛，光？」



所以，我也跟她一样，时隔一年刻意呼唤她的名字。



「回家路上小心。」



光没有看我。她微微低着头这么说，泛红的脸颊大概是尚未退去的酒意使然。



抑或是──



「嗯，谢谢。晚安。」